赶年集
周长芸
记得小时候,一进腊月,年味就浓了。
过了腊八节,喝了腊八粥,年就一天天地近了。
临近年根,父亲母亲把地里的活计收一收尾,在一个暖和天,挎上提兜,骑上两辆车子,带着我和姐姐去赶年集。
腊月根的年集上,人声鼎沸人山人海。那时候没有超市没有网购,农人们置办年货,就指望着腊月里的年集了。越近年根的年集,人越多。庄户人紧紧巴巴地过了一年,平常日子怎么对付都可,临年了,该置办的都得置办下。就算自己舍不得吃用,进了正月,也还要招待上门拜年的亲戚们呢。
父亲母亲停好了车子,就带着我俩往集上走。街道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越往里走越挤,越有摩肩擦踵之感。
大集上有卖衣服的,有卖耍物的,有卖灯笼的,有卖春联年画的,有卖鸡鸭猪肉的,有卖糕点糖果的,有卖针头线脑的,有卖白菜萝卜粮油米面的,有卖锅碗瓢盆菜刀案板的……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叫卖声砍价声声声不息,孩子叫声大人喊声此起彼伏。小孩子是最兴奋的,因为平时上学,难得出来一趟,况且这时候的大集上新鲜玩意儿和好吃的零食多得是,真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两只眼睛来,只怕不够看。
父亲往往会先去春联和年画的摊子上转一转。各家的春联摊子都挨在一起,大红的春联从街这头连接到那头,写满吉祥话的洒金黑字红纸,铺满一天一地,壮观又喜庆。父亲蹲在一边挑春联,我和姐姐就在旁边看年画,看到好看的年画我俩就喊父亲过来看。
母亲热衷于干果和布料摊子。她去称上几斤大红枣和熟花生,好做除夕夜的年糕。再去布料摊子上扯几尺布,回来给我们做新棉衣和新鞋子,穿上好过新年。
糖果是各家各户过年的必需品。大年初一一大早,大人孩子都走街串巷去拜年,家家户户的堂屋桌子上都得备着糖果。主人家看到有小孩子来拜年了,就去糖果盒子里抓一把给人装兜里。是以,糖果摊子一条街上的人最多,每个糖果摊子前面都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父亲和母亲紧紧地拉住我和姐姐的手,生怕我们走散了。我和姐姐被大人们挤在人堆里,只能看到各种颜色的衣服下摆,一抬头,是各种颜色的棉袄围巾帽子,连片天色也瞅不见,简直要窒息了。可是在这令人窒息的罅隙里,却能听得到“腾腾腾腾”的发动机声和突然之间的“嘭”一大声,那应该是拖拉机在打玉米条和罐装爆米花出锅的声音。我和姐姐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这片人山人海里,脚简直要离了地,魂也被爆米花的香甜味给勾走了,却苦于动弹不得,只好在人群夹缝里着急大喊:“爷!娘!”父亲闻声赶紧把我拽出来,我们就随着人流慢慢挪着去另一个摊子。
临近晌午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提兜都是鼓鼓囊囊了,父亲就带我们去街边的包子铺里吃包子。点一笼小笼包,端上来的时候还呼呼地冒着热气,葱花和猪肉的香味顿时把人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掰开一个暄乎乎的肉包子,那肉馅都是囫囵个儿的。父亲说,快吃吧,大肉丸子一样。父母让我和姐姐吃一笼,而他俩则从提兜里掏出早上从家里带的玉米煎饼和芥菜疙瘩咸菜,问店家要两碗热开水,泡着煎饼就着咸菜吃。
那是童年吃过的最香的肉包子了。后来很多年,我都对那个味道念念不忘。同时念念不忘的,还有父母的凉煎饼。
吃过饭,把提兜系在车把上,父亲母亲各自跨上车子带着我俩回家。他俩在路上边蹬车子边商量着回去哪天做炸货哪天蒸年糕哪天割豆腐哪天扫房子。路上不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响——都是下了年集赶着回家的人。
回到家,父亲把提兜里的东西取出来,一一给奶奶过目。奶奶把糖果匀出来一些,分给我们吃,我们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捧在手里细细品尝。奶奶和父亲则忙着清点置办回来的年货,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不错,那个买少了,还有什么落下没买,下个集再去赶……
农人们赶年集,赶的是热热闹闹,置的是红红火火,盼的是吉祥如意。
现如今,赶年集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时代的浪潮一直奔涌向前,推动着社会进步和文明发展。超市和网购给人们提供了更为舒适和便利的购物平台。现在的人们再也不用为了置办年货而去扎堆赶年集了。可是我仍然怀念小时候的年集,怀念看到年集上琳琅满目的货物时目不暇接的兴奋,怀念年集上人人脸上的喜气洋洋,怀念那时的人间烟火气和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