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味
袁荣爱
在我的记忆里年是有味道的。这种味道特别亲切,深入骨髓,弥久生香。我从小就很盼望过年,往往是盼望着年终期末考试赶快结束,再掰着指头数日子。就像春节是一个遥不可及的驿站,在我的感觉里是那么的漫长。
我的童年是在老家度过的。因此,灵魂深处对“年”这个熟悉又神圣的字眼格外亲切,真实。进入腊月,对老百姓来说,过年的仪式感是最不敢轻怠的,各家都有各家的祈盼和故事。购置年货是心头的大事,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和满足,即使在心中早已划算好,还是买了这个又忘了那个,行色匆匆总有买不完的东西。
小时候的年集真是人山人海,天气异常寒冷,却挡不住春节的喜庆,人们摩肩接踵,甚是拥挤。年货摊位前热热闹闹,异常红火。新衣服像一面五颜六色的油画墙,让人目不暇接。大红灯笼,年画,挂历,糖果,商店里传出的喇叭声与小商贩们各种声调的叫卖声搅和在一起,连续不断。卖鞭炮的小摊前,孩子们捂着耳朵,在大人们空隙里钻来钻去,捡个小摔炮,往远处一扔,欢蹦乱跳不见了踪影。如此热闹非凡的场面颇为壮观,人们平时节衣缩食,此时此刻,却一反常态舍得花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
接下来的日子是家中除尘,父母亲洗洗刷刷,忙个不停。“尘”和“陈”是谐音,陈是陈旧,扫尘就念作扫陈,把一年的晦气统统扫出去。他们实在忙不过来就让我们去帮忙,打发我和弟弟擦玻璃,扫窗台。那时,我最爱擦的是父亲画在玻璃上的红色窗花,历久弥新,一直盛开在我的记忆里。弟弟扫不了多少,就偷偷地溜回去,看看母亲又做东西吃了没,果然,端着半碗红枣飞快地跑出去了。
年的味道在书写春联的丝丝墨香里。父亲算个“文化人”,恭恭敬敬地拿出曾祖父留下来的砚台,再把墨锭递到我手里。饱经风霜的大手拿起毛笔,斗大的福字承载了多少对幸福生活的向往。父亲时而嘴角上扬,时而点头慨叹,嘴里不自觉地念着“人寿年丰喜事多,兄爱弟敬一堂春”。再抬头看一眼似懂非懂的我们,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每道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
年的味道还在大街小巷袅袅升起的炊烟里。乡间炊烟的醇香与喜庆是现在的孩子们体会不到的,小巷,栅栏,鸡舍,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犬吠。还有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忽近又忽远。炉膛里跳跃的火苗舔着一口大锅,大锅里的猪头肉散发着撩人的浓香,丝丝缕缕的香气在黑黑的房顶弥漫,升腾。锅里添进去的是丰富的大杂烩,熬出来的是人间的称心和温暖。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对肉的渴望尤为浓烈,有时忍不住围着大锅团团转,张大嘴巴,深深地吸一口,便会沉醉在这浓浓的氛围里。那种等待的煎熬,至今记忆犹新。像一缕乡愁,泛着记忆的底色,永远扎根在心里。
年三十的晚上,大家围坐在电视机前,中央电视台的台标像一个图腾,立刻在我们的心里种下神圣和向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凝聚起整个家庭团团坐的欢乐时光。我们姐弟齐声倒数着那几个数字,直到把电视台的台标数亮,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不等春节联欢会结束,我和弟弟就趴在电视机前打起了瞌睡。母亲开口了,天不早了,都去睡吧。大家都笑笑分头去睡,我还不忘把新衣服放在枕头边瞅了又瞅。
真正的过年了,我们睡眼惺忪地穿上新衣服,感觉特别神秘,寒冷。母亲早就嘱咐了好多遍,闺女不用出门拜年,也不能乱说话。饺子熟了,父亲盛上一大碗,弟弟举着早就挂好的一串大鞭,迫不急待地跟在父亲身后向院子外走去,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院子里回荡。从这一家连到那一家,从村头到村尾连绵不断,此起彼伏。整个村庄沉浸在洒满火药味的喜庆里。
过年不仅能吃到好吃的,还能得到盼望已久的压岁钱。虽然只有几块钱,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巨款了。那种难以抑制的澎湃和激动,让我的小手不知道摸过多少次口袋。天亮了,母亲一定会说,都把压岁钱拿出来吧,我先给你们保管着,别丟了。
等到大人们都去拜年了,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看到灶台前的香烛映照着年画上古人的脸庞,并把烟熏火燎的老房子照的通亮,让我心里阵阵发怵,不敢动手去拿灶台上的酥糖。
很怀念童年时代那几间低矮的旧房子,一家几口,蜗居在窄小的房间,房前好几颗大树。父亲总在春节时帖在树上“抬头见喜”,就像一缕朴素的清香浸入到我的心里。
相信年是有味道的,不管是浓是淡,是苦是甜,五味杂陈都蕴含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一年又一年,岁月就这样不自觉间从指尖的缝隙中流逝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身在何处,唯一能留下的却是儿时春节永恒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