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2008:30年春节记忆
回首30年的春节片段,我们可以找寻到那些已经被我们遗忘的珍贵的记忆。
春节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凝聚着中国人内心深处对团圆平安和未来美好的祈愿,凝聚着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从一个物质极端紧缺的社会发展成一个极度物质化的社会。这种深刻的变化,正在改变着春节这样的民俗节日所承担的精神内涵。当世界上其他民族越来越热闹地过起“中国年”,体验这一独特的古老年味的时候,我们自己却在逐渐疏离它,那些吃汉堡、喝可乐长大的孩子们开始热衷于圣诞节、情人节这样的洋节。城市化、全球化难道真的需要我们付出这样的代价么?
1978年春节:寒风中的暖意
也许是巧合,30年前的1978年春节是2月7日,与2008年的春节是同一天。
上世纪60年代初出生在北京的汪先生是北京一家媒体的资深记者,他清楚地记得,30年前的那个春节要比现在的冬天冷得多。那时,汪先生经常和伙伴们一起到郊外的八一湖去滑冰。
冷的不仅仅是天气,政治气候也需要回暖。
1978年1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光明的中国》的元旦社论。社论说:“一九七七年,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包括我们的一些朋友和同志,也包括我们的敌人,都在密切注视着中国:在失去了伟大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失去了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和朱德委员长以后,在粉碎了‘四人帮’以后,中国会向何处去?”
从社论充满激情的政治语言中,人们可以感受到在1978年的那个初春,“文革”的政治坚冰仍未彻底消融,人们熟知的改革开放的那声“春雷”,要在这一年的年底才炸响。
在汪先生的印象中,30年前的那个春节还处在物资短缺、凭票供应的时代。那时候,过年对孩子们来说绝对是朝思暮想的诱惑,平日里粗茶淡饭难见荤腥,除夕夜的富强粉肉饺子就显得分外香。那种穿新衣、吃大鱼大肉的快感体验,是今天的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为了孩子们盼望了一年的那顿年夜饭,春节前的那段日子,家庭主妇们的主题就是排队“抢购”肉、蛋等凭票供应的副食品,有时还要全家出动彻夜排队,有点类似今天经济适用房的排号。
虽然物资短缺,但人们在困顿中却对年夜饭有着超乎寻常的重视,这就让那些处于“无米之炊”窘境的家庭主妇们为难了,有时她们要倾全年之力来准备这个隆重的仪式。杭州的蒋先生一家保留的1978年年夜饭清单也许是当时不少城市家庭的缩影:主菜包括油豆腐烧肉、笋烧肉、白斩鸡、红烧包头鱼等,零食包括瓜子、花生、水果糖等。为了这一家五口的年夜饭,蒋先生的爱人朱阿姨几乎花尽了全年的积蓄。
而在李女士的记忆中,1978年的春节记忆苦涩中带着温馨。李女士是北京一家杂志的主编,老家在山西太行山区,姐妹五人中排行老二。那年大年三十的早晨,出嫁不久的大姐就用一个编织袋扛着一口袋新鞋送到娘家,全家8口人每人两双共32只鞋,那可是千针万线缝起来的。李女士至今仍忘不了这份情义,大姐人虽然到了婆家,但是心一直留在娘家。大年初一的早晨,孩子们都不睡懒觉,早早起来等着吃爹爹炖的肉骨头。爹爹把前一天在院子里搭好的土坯炉子点起火来,然后就开始用一只大大的铁锅炖肉。那个时候,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吃到肉。随着肉香飘散,孩子们早早地围着爹爹等着分肉。骨头和肉炖熟后,爹爹当场就分给围在身边的孩子吃。孩子们碗里放着自己的肉骨头,眼睛却盯着别人的。李女士说,那是她吃过的天底下最好吃的菜,以后吃任何山珍海味都没有爹爹炖的肉香。
虽然生活依然清贫、困顿,但1978年的春节依然发生着一丝改变。春节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有了文艺晚会、音乐会、体育比赛,甚至可以看到被禁多年后重新露面的《阿诗玛》、《桃花扇》、《李双双》这样的国产老电影,一些传统游戏如套圈、射击再次出现,谜语灯会空前火爆。
1978年2月6日除夕夜,当时名称还叫北京电视台的中央电视台恢复播出春节文艺晚会,当时全国的电视机拥有量才100多万台,还是黑白的,人们只有在机关单位或者少数干部家庭才能集体观看。当年美国家庭电视普及率为70%,而《人民日报》那个时候才第一次出现与电视机有关的漫画,中国人对这种坐在家里看电影的生活方式还缺乏应有的想象。但仅仅五六年之后,电视机就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并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更让人开心的是,在这一年的春节前,一心革命十几年都没涨工资的职工要加钱了,而且人人有份,这无疑成为十几年来最为激动人心的事,也让年夜饭的餐桌能够丰盛一点儿了。煤炭部春节前通知各地煤矿放假过春节,此前的春节,很多人基本上是在工作岗位上度过的,名曰“革命化春节”。
1978年的春节,北京百货大楼第一次在门前广场设立年货摊点,白天彩旗招展,夜晚灯火辉煌,楼内各层商场也是张灯结彩,一楼大厅还破天荒悬挂起了巨幅春联,出售的服装包括传统旗袍和各色童装等。这是百货大楼自“文革”起第一次开展节日营销活动。
而在郑州,金水路上可以看到舞龙灯、耍狮子、跑旱船,孩子们常常会跟着队伍跑出好远,紫荆山公园办起了“文革”后的第一届灯展。在四川宜宾人民公园举办了灯会,15天内,购票观灯者达9万余人。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中国足球队参加了香港春节贺岁杯足球赛,以4∶1战胜香港联队,队员包括容志行、迟尚斌、李富胜、沈祥福等。那时还很少有比赛转播,因而关注足球的人还很少。但仅仅3年之后,一股足球热就席卷全国。
“你高考了吗?”这是1978年春节期间,知青、工人、学生、复员军人见到熟人打招呼的第一个问候。此时的火车站里,来自不同地方的知青们都在谈论着高考。一个多月前恢复的高考,让数以百万的下乡知青有了靠公平竞争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而在春节期间,很多人正在焦急地等待录取通知书。至于“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77级,他们入学则是在春节以后三四月份的事了。而当年一个普遍而又严重的问题是:77、78级学生中出现了“陈世美”,一些已经结了婚的老大哥,面对如花似玉、天真清纯的年轻女同学,情不自禁地燃起抛弃发妻的欲念。当时学校要经常接待前来哭诉的“秦香莲”,《人民文学》还发表一篇批判“现代陈世美”小说《杜鹃啼归》,引起轰动。
而在春节期间的上海街头,时时有打着“我们要回家”标语的知青们的游行队伍。至于大规模的知青返城潮则是在一年以后了。
改变还在悄悄地继续。这一年,街头高音喇叭传出的不再是样板戏、革命歌曲,而是《洪湖水,浪打浪》、《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些解禁歌曲以及《爱情的位置》这样的小说连播。爱情这久违了的俗世情感终于不再被看作可耻的东西了,恋人们可以公开地手拉着手逛公园、轧马路了。电影院甚至上演了《望乡》这部反映妓院生活的日本电影。它对国人的冲击是3 0年后的《色,戒》无法比拟的,北京电视台甚至转播市民代表座谈会,有人说,还可以有色情场面更浓厚的镜头……这一年,曾被斥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烫发开始在城市流行,烫个“鸡窝”头成为时尚,北京排队最长的地方是理发店。人们的精神偶像不再是伟大领袖和工农兵,而是破解“哥德巴赫猜想”的数学家陈景润。
所有的改变在1978年的年底达到高潮。12月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中国告别“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走向了改革开放的不归路。
过年的滋味开始丰富多彩
1979年的春节,人们感觉餐桌上的年夜饭丰盛多了。在北京,市场上时鲜多了、特产多了,大核桃巧克力、话梅糖等老产品恢复生产,蛋香饼干、香酥饼干、特制蛋糕、巧克力棍糖等11种新产品安排生产供应。最令孩子们高兴的是五颜六色的灯笼,以及娓娓动听的“空竹”、各种各样的鞭炮、脸谱等。而重庆的贾先生的春节是在学校度过的,刚考上大学的他想争分夺秒地把十年损失找回来。年三十儿晚上,他与同学一起看中央电视台的《迎新春文艺晚会》,只是电视机太小,黑白9英寸,人太多,明星们的样子也没记住,只记住了一首歌:《在希望的田野上》。
1979年的除夕夜,消失多年的交谊舞第一次出现在人民大会堂的联欢会上。在此之前,跳交谊舞是作为封资修被禁止的。此后,跳舞热从中南海的红墙内蔓延出来,民间舞会潜行了一年多,全国各大城市均出现在公园、广场、饭馆、街巷等公共场所男女青年自发聚集跳交际舞的现象,围观群众多时竟达万人。
1979年春节,中国人还在电视上看到了第一条电视广告,上海电视台春节期间播出了长约90秒的“参杞补酒”广告片。香港《大公报》一名记者在当时的报道中这样评论:“广告的出现犹如一声长笛,标志着中国经济的巨轮开始启航。”与此同时,可口可乐进入中国市场,不过当时的中国人对这种4毛钱一瓶、类似中药汤的饮料不感兴趣,年轻人对喇叭裤、蛤蟆镜以及《追捕》、《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样的进口片似乎更入迷。当然,更让他们着迷的是邓丽君那样的“靡靡之音”,从前,他们只有在革命电影中表现国民党堕落生活、开舞会时,才会听到飘出来的那么断断续续的几句。当时,谁要是能有一台砖头式的日本松下录音机和几盘邓丽君的磁带,那绝对是身份和时尚的象征。
进入80年代,随着搞活和开放,食品日渐丰富起来,开始是定量供应的品种增加,接着是集贸市场恢复,平时想吃什么就到市场上买,过年的时候年夜饭自然就更丰盛了。一份档案资料显示了北京春节市场供应的变迁:1980年春节,新试制的猪肉白菜馅速冻饺子开始在东单等六大菜市场出售;1981年春节,每户供应4元~8元一斤的花茶二两,大料、黄花、木耳各一包,部分小吃店增添了平时不供应的“蜜三刀”等小吃;1985年春节,低度酒、补酒热销,多家西餐厅爆满,新侨饭店等为家宴提供罐装、袋装西式名菜;1989年春节,26种调味品、14种豆制品、35种酱菜大展销,北京人过年再不为米、面、鱼、肉犯愁了。
从80年代初开始,人们购置年货不仅仅是吃的了,还要买大件。1980年春节,在北京,各大商场从外地组织的一批电镀桌椅、简易沙发、一头沉、搪瓷盆陆续投放节日市场;在上海,声控娃娃、光控汽车和磁控狮子戏球等成了新奇而受欢迎的玩具;在广州,洗衣粉、高级香皂、普通灯泡、图钉等在春节前后开始敞开供应。
那几年间,电视机、冰箱、洗衣机这三大件快步向人们走来,北京的汪先生家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等就是在80年代初那几年的春节期间先后购置的。而杭州的蒋先生家在1983年春节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邻居们都挤到他们家看春节晚会。那年已经有了自由市场,买鸡鸭鱼肉都不要凭票,朱阿姨准备的年夜饭主菜包括红烧牛肉、白切猪肚、红烧鸭、白斩鸡、红烧鱼等,零食增添了山核桃和蜜饯,全家人还喝了坛装的绍兴黄酒。
从80年代开始,过年的滋味开始丰富多彩。在北京,庙会和传统小吃开始恢复,龙潭湖、地坛、白云观、大观园、大钟寺,到处是庙会,从年三十儿到正月十五,一家人可以看不完,乐不够。各地在春节期间也会举行各种灯会、花会、冰灯展等节庆活动,一些民间节庆风俗和表演也开始恢复。除夕之夜,南京百姓撞响鼓楼太平钟,夫子庙7万彩灯争奇斗巧。秧歌庆春是陕北年俗中独特的风情,春节期间,村村都组织秧歌队,挨门逐户拜年。作为拜年的新形式,明信片、贺年片、挂历开始流行起来。
(本文来源:《法律与生活》杂志 作者:记者/刘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