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过年
吴瑞宗
老家的村西紧靠一条小河，河底平坦宽阔，常年累月从高处冲刷下来的细沙积淤河底，形成一片白里透红的沙滩。早些年雨水多，河堤不高，到了汛期大雨天，河水经常漫过低矮的河堤，流入村里。听老辈人讲，以前我们村里发生过一个这样的故事：
在村子的西南角紧靠河边住着一户人家，家里靠祖传的几亩良田，加上两口子持家有方，日子过得也算殷实。这家主人唯一感觉遗憾的就是有了一个儿子后，女主人就没有再开怀，所以拿着唯一的儿子特别金贵，给儿子也取了一个金贵的名字叫“大宝”。大宝从小娇生惯养，生的也是活泼好动，两口子更是对孩子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是宠爱有加。孩子长到了七八岁，长得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话说这一年的春节到了，过去的人们过春节，那讲究可是特别的多。刚进入腊月，老人就嘱咐孩子了，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的，如果饭碗摔碎了，不要说“打破碗了”，要说“碎（岁）碎（岁）平安”。不论什么东西没有了，不要说“没了”，要说“不好使了”等等，尤其是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大人就特别嘱咐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以免小孩子说出不吉利的语言来，就会导致一年的运气不好。当然这些纯属迷信，现在人们的思想开放了，早已没有了那么多的讲究。大宝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到父母忙里忙外的准备过年了，自然也是高兴的在旁边跳过来蹦过去的撒欢。腊月二十八下午，父亲带着大宝去给去世的老辈们上坟，过年上坟都要在祖坟前放一挂鞭炮，父亲把鞭炮挂在坟前的柳树枝上点燃，因为树枝柔软，点燃炸响后，鞭炮不住的上下晃动，大宝看到这样，对父亲高声喊道：“爹，你看咱们的鞭炮忽高忽低的，不稳当”。放完鞭炮，给地下的老辈们磕了头，父子俩回家，父亲对大宝说的话也没有在意。
转眼就到了过年，多年的习俗，都是年三十的晚上五更天起来，在院子里摆放供品，给天地诸神烧纸焚香，磕头敬拜，燃放鞭炮，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道平安、大吉大利。当地的习俗，年五更这些仪式都是由男主人操办，女主人就在这个时间里把最好吃的菜炒好，等男主人把一整套的程序做完，全家人就围坐在热乎乎的炕席上喝酒、吃菜、吃饺子。大宝吃了一会，就要撒尿，大年五更诸神下界，很多忌讳，不能到院子里去撒尿，所以就撒在屋内准备好的尿罐子里。因为盘腿做在炕上时间久了，大宝从炕上爬下来，感觉腿压麻了，差一点摔倒，就抱着一条腿喊：“站不住了，站不住了”。父亲母亲急忙捂住了大宝的嘴巴，不让他再喊了，大年五更喊这些话，听起来很不吉利。
不知是因为大宝在大年五更说的话太不吉利，还是老天爷造化弄人，这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别的多，一天晚上天降暴雨，大水漫过河堤，冲垮了沿河近住的几家房子，大宝家的房子也被冲倒了。为了重新盖房子，大宝家把积攒了多年的家底都搭了进去，日子过得就紧吧了起来，大宝的父母联想到春节上坟时大宝说的“忽高忽低”，和大年五更大宝撒尿时喊的“站不住了”，认定了这些灾害都是因为儿子过年说话不吉利造成的。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到，大宝的父亲在贴春联，大宝在一边凑热闹，帮着父亲打下手。贴大门上的对联时，父亲对大宝说：“你到后边看着点，如果左边这联高了，你就说升官，右边这联高了，你就喊发财”。大宝听话的后退了几步，往左歪头瞧瞧，再右歪头看看，看到两扇大门上的对联一样高，于是就高兴的对父亲大喊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也不升官，也不发财”。
这还了得，大过年的说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天大的忌讳。大宝的父母亲联想到去年过年时大宝说过的那些话，又想想一年来家里的遭遇，老两口对儿子进行了一次严厉的教育。这个宝贝儿子生来就没有舍得大声呵斥过，可这一次，为了过年堵住儿子的嘴，不再让儿子说出不吉利的话，以免再给家里带来灾祸，老两口轮番对儿子进行了教导，连恐吓带利诱，为了预防大宝再说错话，最后确定，整个年三十晚上大宝一句话都不要说，父亲板着脸吓唬大宝：“如果年三十晚上再说一句话，我会拿根棍子把你的屁股打烂，过年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一口也不给你吃，新衣服也不给你穿，玩具也不给你买了”。大宝生来就没有受到过这么严厉的吓唬，尽管感到委屈，也是不得不乖乖遵循父母的教导，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只是默默地看着父母忙里忙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
到了五更天，外边家家户户都在燃放着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煞是热闹。大宝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早就按捺不住自己好奇的心情，趴到窗户上往外瞧着。看到父亲在院里的桌子上摆放好了贡品，点燃了香插进香炉，起身点燃了早就挂在树上的鞭炮后，又回到供桌前，嘴里念念有词地烧着面前一大堆的纸钱。炕上的大宝听着鞭炮“噼啪”作响，看到父亲在供桌前边烧纸边不住的磕头，因为父母有言在先，自己不敢出去，心里就像有只小猫爪子挠着一样奇痒难忍，最终还是没敢到院子里，一直趴在窗户上看着父亲敬拜天地。
母亲还是像往年一样做着最好吃的菜，父亲在外边虔诚的烧着纸钱，边烧纸钱边磕着头。突然，大宝看到父亲跪在地上忙活的时候，有一个人从院子东南角的牲口棚里牵出了家里的毛驴，从父亲的身后走向了大门口。父亲低着头虔诚的跪拜着各路神仙，震耳欲聋的漫天鞭炮声掩盖了毛驴走路发出的响声，大宝怔怔的看着毛驴被人偷牵着走了，本想喊父亲一声，可是，记起了父亲那句“不论看到了什么事，都不要开口说话”的严厉训导，想起了父母的严肃表情，最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没敢告诉父母。父亲敬天拜地结束，母亲做好了年夜饭，一家人围坐一起吃喝完毕，因为大宝今年听话表现好，父母多给了一倍的压岁钱作为奖赏。
父亲带着大宝给长辈们拜年结束，天已经早已大亮了。回到家，父亲对大宝说：“来，帮我撮上草料喂喂驴，大过年的，也要让驴好好吃饱，开春才有力气多干活”。大宝看着父亲，讷讷地说：“不用喂了，咱们家的驴被人偷走了”。父亲听了把眼一瞪说：“再敢胡说八道，我可要真的打你了”。大宝忙说：“我没胡说，是真的，不信你去看看”。父亲忙跑进驴棚查看，哪里还有驴的影子，遂回来问儿子：“你怎么知道驴被人偷走的？什么时候偷的？”大宝就把自己趴在窗户上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后，气得差点晕倒。从此以后，过年时父母从来不再限制大宝的言语行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