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之《大雪无痕》
刘秋云
冬至的一场大雪,把我母亲给留下了。
之前,父亲打来电话,汇报家里的鸡鸭统统罢工,不下蛋了。而母亲在家时,它们都很上进,鸡隔天下一个蛋,鸭子更劳动模范,一天一个。我知道,母亲来我这里快二十天,父亲是盼她回去了,又不好明说,于是拿鸡鸭说事。这时小侄子抢过电话来,大嗓门说他爷爷某天晕倒了。父亲有低血糖,休息不好或吃不好,容易晕。
打完电话,母亲的脸,阴天了。
母亲刚来我家的时候,审美疲劳到极度的他们享受着分离的快乐。每次打电话,父亲都说今天吃了什么昨天又去超市买了什么,总之少了母亲的唠叨,小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要母亲呆到年底再回去。母亲更快意恩仇,她要让父亲经一经,少了她热汤热饭的伺候会是怎样,好让父亲意识到她这个家庭顶梁柱的重要性,于是抛下她的鸡狗鹅鸭潇洒远行。
如果生活是一棵树,在每一圈年轮里,都刻着他们争吵的脉络,从年轻到年老。父亲是那种有点闲云野鹤的人,种地会长草,做生意丢东西,却常常关心除生计之外的一些国家大事。我小学一年级,就把世界各国的政要.首都.某些新闻事件的片段,倒背如流,皆因和他一起在破收音机面前虚怀世界有关。父亲应该是一介书生,长袍马褂,舞文弄墨,可惜他生错了时代,生错了背景,他终究是一农民,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他的不理朝政,等于把生活的压力推给了母亲,要生存,要吃饭,要养育三个孩子,生性好强的母亲于是变成了一头母狮子,争吵成了他们生活的佐料。印象最深的一次,吵到酣畅之时,不知谁拿出了祖上留下来的义和团大刀。只不过那把当年曾削铁如泥的大刀,钝的连泥都削不动了。
想来,他们的不睦,对我多愁善感的少女时代是一种伤害。
母亲常说:“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不跟他过了。”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最近还在讲,于是我把耳朵的茧子弹给她:“那干嘛不早离?”“离了婚还能有你们这些吗?”“更好啊,我们到富贵人家去投胎,早飞黄腾达了。”
某天早晨,我照例出门跑步,听见母亲从睡梦中哭醒。早饭时她恨恨的告诉我,昨晚梦见父亲把她的棒子贱卖了,一块钱五斤!他们在梦里吵了一夜。这一天,母亲沉浸在玉米棒子的虚拟世界里,想起父亲的种种不是,千头万绪涌上,仿佛回到万恶的旧社会,一天闷闷不乐。
而冬至前的那个电话,让她的恨意烟消雾散。碰巧这几天老家的电话又坏了,没法跟父亲通话。她如坐针毡,自言自语,要是前两天早回去就好了。大雪的日子,我打电话给弟弟,得知老家的雪也下的很大,母亲沉不住气了,一把接过我的手机,不再像以往那样问她的鸡狗鹅鸭,而是直截了当的嘱咐弟弟,照顾好父亲,天好她就回去。
大雪无痕,掩饰了一切,可爱终是藏不住的。从红颜到白发,他们之间也许从来没有过爱情。可是,他们的爱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或许就在一粥一饭间,在斤两计较的市井间,在每次争吵后对彼此的牵挂里,在矛盾重重却始终不离不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