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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9 15:27
鄌郚总编

薛立阶丨往事

    薛立阶丨往事

    十块银元
    小时候听到一个十块银元的真实故事,故事发生在古城青州的东北方与寿光市毗邻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那是以银元为交易货币的时期。村里有户姓刘的家境殷实,大儿已逝,二儿三儿在外教学,三房儿媳在家务农未分家。公婆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经济,以农耕维持吃穿,春季养蚕缫丝为副业,用积蓄来购置家业再发展。这年春,蚕丝好价钱,一季盈得十块银元,由婆婆保管。这一天,婆婆用红纸把银元包成圆柱形粘好,准备放到东小屋的柜子里。柜上压着箱子未搬,揭开柜盖正准备存放银元的时候,邻居来人干扰,急忙将银元放在箱子一旁的柜盖上,回北屋与来人说话。这时,大儿媳来请示农活,然后退出。邻居走后,婆婆再去存放银元,柜盖上的银元却不翼而飞。心慌意乱的婆婆急忙用掏灰耙在柜下掏,点上煤油灯在柜底照,都不见了银元,成为家庭疑案。怀疑大儿媳拿去,晚饭后开家庭会讨论,大儿媳对天明誓直喊冤枉。于是,找算命先生掐算,未果。公爹息事宁人,不允许再急着找了。可婆婆却始终放不下那十块银元,就去找娘家人帮忙,求谋略。
    娘家人说,临县寿光的东方村里有一巫师,人称李半仙,家里供着东方朔的神位。作法时,东方朔附身,灵验得很。那就去请李半仙。见到李半仙说明来意,李半仙说三天后的下午去现场作法,吩咐婆婆准备好供品。
    说起东方朔,在当地还有一个神奇的传说。西汉时,功成身退的东方朔晚年,离开长安,回到家乡齐地赋闲,开始漫游。快到海边,感觉身体不适,取挂一算,生命将绝于东方。东方朔想逃过大劫,于是,回过头来往西走,走了一天感觉身体好多了。第二天是农历九月二十五,继续西行来到了一个村子,彼时,东方朔口渴难忍,嗓子冒烟。迎面遇见一老妪坐在门口,前去讨水,借问老人家此处何地?妇人答道,叫东方村。东方朔闻言说,我命休矣,顿时口吐鲜血而终。村民听说是东方朔,就藏于村北立一土冢,称朔爷墓。自此,每年九月二十五就有香火。但文革期间中断,据说现在的九月二十五,重续香火动静很大,流传着天下无二朔的说法。
    李半仙如期来到。晚饭后,院子里抬上八仙桌,系好桌衣,摆好椅子、香炉。当漫天星斗时,摆上供品。李半仙净手点香,口中念念有辞,将香插入香炉。然后坐下来,问大儿媳,“丢银元的事你清楚吗?”答:“知道”问:“银元现在什么地方?”大儿媳答“不知道”。李半仙又问“是不是你拿了银元?”大儿媳对天立誓“我若拿了银元,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李半仙接着问“你愿意接受神的检验吗?”答曰“愿意,神越灵越好”。于是,婆婆验身(看腿上是否捆着棉花、棉布等),把准备好的洗衣板放在一个由生铁铸就的燈碗上,样子像今天的跷跷板。大儿媳跪在搓板上,同时,点香计时。第一炷香燃完,续第二炷,再续第三炷。等三炷香燃尽,大约一个时辰。李半仙起身收法,结论是,神已证明大儿媳没拿银元,是清白的。因为是冤枉的,神就帮他熬过三炷香。由妯娌扶着大儿媳下了搓板,跪在地上扣头谢神恩。这时婆婆大声问半仙,那银元到底哪里去了?半仙说:“神前不得喧哗,天机不可泄露,日后定见分晓。”半仙躬身送走各位神灵,疑案就这样不了了之。公爹发话,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银元的事。

    大水洗冤(三十年后)
    六四年,农历七月的一天。生产队的社员正准备到田间运谷子。就见东边的天空乌云翻滚,有人说“要下雨了。”一个说,“八十老翁不记东来雨。”另一人说,“东边的雨上不来,上来就没锅台。”还有一个悠然地说,“云彩向西,光腚孩子披蓑衣”争着论着,正乱纷纷,骤雨来临,大家都往家里跑淋成落汤鸡。雨从下午两点多,时大时小,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才停下。雨下得平地流清水,路上水成河。村里的土墙严重歪斜,各户都有损失。
    早饭后,队里钟声急促,社员来到钟下集合。队长下令各人带上铁锨去殷家洼掘沟排水。殷家庄属于寿光县纪台公社,田地与我村交界,他们村已在地界上筑堰挡水。我们村去的人多,就去捅开土堰掘沟放水,殷家庄人当然不让,粗鲁的庄稼人眼看就要挑起械斗。双方僵持了约两个小时,从东边淌着水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说,“殷家庄的人后退五米,我和亓村的社员说几句。我姓马,叫马若善,在纪台公社负责。我们虽然是两个县,但是邻村,有很多亲戚关系,应以和为贵。国家有法律,挑起械斗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国家有水利法,在大雨水灾之时,上游五里不准挖沟,下游五里不准垒坝,让其自然消失,不能把灾难强加给另一方。你们依仗人多就挖沟,假如我发动纪台公社社员来这里筑坝,双方会造成什么局面?本着睦邻友好的高姿态来处理今天的纠纷,殷家庄社员先把堰平了,回村干活去,先走!”一席话结束纠纷,我们也回来,开始从田间往场院里扛谷个子。
    俗话说,“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太平”。说来也怪,这年秋雨特别多。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稀稀拉拉持续到八月上旬。地下水位上涨,井水到地面只有半米左右,水污染严重,很难喝。村里土坯盖的房子,有的裂纹倒塌。各户就用柱子顶着,条件好的,就垒砖垛子顶着歪斜的土墙。田地里的水持续到中秋节后才没了,可是,地里全是泥,不用说拖拉机,就是牲口也无法进地。种小麦季节已迫在眉睫,就只好贴茬白种了。就是在没有翻耕的土地上,沿着前茬作物的楂子,用独腿耧人拉着把麦种播入泥地里,等泥稍干一点,再捣碎泥土盖种。就这样,小麦播种一直持续到九月上旬。
    第二年,六五年春。村里形成建房高潮,刘家也不例外。扒旧屋倒肥料,队里安排人员,这是又脏又累的活儿。拆屋上盖,人抹得和庙里的小鬼一样。再把屋框子土坯用小车运到街上,砸碎后再运到田间作肥料。经两天的时间,地上部分已经清理干净,也快到收工时候,队长忽然出现说,“把地基挖出来再收工,每人多加两个工分。”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努力,天已黑下来,我们将地基挖好,才收工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夯实地基。一个姓常的村民,填土时发现一物,捡起来喊“快看,是大头来(银元是袁世凯的头像)”。过了一会儿,一位姓刘的村民又捡到一块。这时正好休息,大家就动手翻土找银元,有人一块,有人两块,各有所获。最后,数了数正好十块银元。其中两块一面还贴有褪色的红纸,另一面是白色。其余的八块两面均是银白色很干净,周边黑红色,证明十块银元是迭放在一起的。由于昨天挖地基时,天色已晚,又紧张赶活儿,所以没有发现。
    消息传开,午饭时,大儿媳来到桌前,声泪俱下,当着公爹的面数落当年的冤枉和折磨,这十块银元像巨石,压了我三十多年,李半仙说的“日后定见分晓”在我脑子里缠绕了三十多年,今日终于见分晓了。公爹说:“帮忙的要吃饭了,你家去吧”大儿媳很孝顺又贤惠,很听话地说,今晌午我就包上饺子给俺娘上坟去(当时的婆婆已经去世多年了),叫她在阴间也知道银元找到了。

    邂逅
    一九六五年深秋的一天,我把两麻袋地瓜干运到场院里复晒上,去田间干活,午饭时翻动了两次,待傍晚再收回家。可天有不测风云,没等天黑下起雨来,我急忙往场院里跑,老远就看到妻子和一位老太婆正在往麻袋里装瓜干。近前,原来是那位刘家的大儿媳。论乡里她比我高四辈儿,我叫她老妈(方言)。我就让她趁着雨没下大赶快回家,但她执意帮我收完。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我把两麻袋瓜干搬到场院棚里,三人坐下来避雨。看到她那慈祥的脸上已经布满岁月的沧桑,我说了几句感激的客气话。她说:“这算什么,街里街坊你帮忙更多。他二叔家盖屋时(方言,指二小叔子),我见你也在那里。问,你捡到银元了吗?我说捡了两块。这时,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外面的雨幕,声音有些变样,颤巍巍地说:“为那十块银元,我受的罪没人知道,可是我站得正,立得直”我说,事实已经证明你是清白的,不说那伤心事了。她又说“人一辈子不容易,我生第二个孩子,是男孩,大喜啊!偏偏孩子没出满月,他爹得急病离开俺娘们走了,我心里是多么的难受啊!还有人在我伤口上撒盐,说俺儿子是什么精下生,一出世就毒死他爹,以后还不知道要毒死谁。唉,他们嚼舌头就让他们说去吧,孩子是我的希望,只有把孩子养育成人,我才对得起那个早走的人。”
    说起儿子,她如数家珍。“孩子从小就知道他娘的甘苦,很听话,上学又聪明又用功。直到考入中学,成绩不出头三名。在益都一中上学时,星期六很晚到家,星期天上午我摊好煎饼,下午背着回学校。时间一长煎饼长毛,就在宿舍晾着,用热水淘淘再吃。我在家利用晚上和雨天做几双鞋,换几个钱补贴补贴他。为了省钱中学毕业后考了中等师范,毕业后留校管理图书馆。两年后,又考入山东师范学院。毕业后又留在了学院里管理档案,由于工作认真负责,还入了党。院长很欣赏他,在自己调任山东大学校长时,带着他做了自己的秘书。两年后,孩子又考录光明日报记者,当时多好的工作啊!可是,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六二年生产队里分田到户,家里没劳力,我托人写信,要他回家生产,他就申请来家种了地,俺儿和人很好,不小看人,也不巴结干部”
    我说,刘老师(因为他们是教育世家,不是同姓的就习惯喊老师),说话很有风度,做事很讲风格,不是一般人。在田里干活时,经常靠在一起,休息室我俩坐在一块。有一次,有一个社员说,某某人怕老婆,没本事,是窝囊废。刘老师说,“怕老婆不一定没本事。明朝戚继光怕老婆,但人家是领兵的大将军,在东南沿海一次次击败倭寇的入侵,能说没本事?当时还讲了戚继光怕老婆的故事: 戚继光怕老婆,他的下属说,大将军我们给你助助威,长长脸,要夫人怕您。午睡时,戚继光在先,众将随后,喊得杀声震天冲进卧室。夫人正在酣睡,听到杀声,睁眼一看,戚继光举着刀已在眼前。夫人问,杀什么?戚继光忙跪下说:“我想杀只鸡给您吃。”夫人身也没起说:“杀就杀呗,杀鸡还用商量了。”众将一看这局面偷笑着溜走了。
    有一次,我在刊物上看到一则史学家对戚继光怕老婆的分析:原来戚继光不是怕老婆,是疼老婆。戚继光与结发妻子的儿子,也在军中服役。由于父亲的地位,经常违犯军纪,戚继光的手下官员也很迁就他,直到犯了死罪,消息才传到戚继光的耳朵里。在处理儿子的问题上犯了难,夫人看出端倪,追问原因,戚继光告以实情,夫人支持他为严肃军纪,杀了自己的儿子。从此,戚继光疼老婆,就成了怕老婆。
    还有一次,在暑假中,和一群中学生在一起劳动,中学生认为自己有知识就都有些傲气。刘老师就说了托尔斯泰的一段名言“人好像一个分数,他的才能是分子,对自己才能的估计是分母,分母越大分数值越小。”还给他们讲沈葆桢写月亮的诗“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必清晖满十分”,拿给同僚们看,都说沈葆桢写得好。苏东坡写月亮,今天您又写月亮。沈葆桢很得意。于是,拿给岳父林则徐看,林则徐一看,在原诗中改了一个字“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晖满十分”,沈葆桢一看,自愧弗如。从此认真学习,后来当了皇帝的老师。中学生听后,个个咋舌赞叹,傲气收敛,要求再讲一个。老妈(方言)就说我,你也想事,这些呱儿我还真不知道呢?
    我接着说,刘老师很文雅很讲究。就拿吸烟来说吧,买白光连纸,每张规规矩矩裁成九十六开的长条。吸烟时,将纸条撒上烟叶,留下三公分一段空白,卷起来后,在没烟叶的地方往上一折,靠近嘴的地方向下一折。然后点火吸烟,这段空白就起到过滤嘴的效应。有一次休息,刘老师卷好烟刚要点,队长过来要纸、要烟、要火。队长要一样,刘老师给一样,从不超前给他。等队长点上烟吞云吐雾时,刘老师说,我归纳了一下,吸烟必须具备四大要素:纸、烟、火、嘴。但有的人吸烟,只具备一样,就是嘴。队长一听起身就走,不跟有文化的人坐成堆儿。
    说着,说着,天黑下来了,雨也小了很多。我们走吧,我用小车推着两麻袋地瓜干,好在久旱的雨路底子硬,我们进了村,各自回家。
    妻子做好晚饭,我们坐下来待吃。她忽然说起老妈(方言)那段痛苦往事。我说:十块银元包成圆柱形,揭开柜盖往柜子里放时,由于邻居干扰,随手往箱子头那旁一放。柜盖还在倾斜,箱子挡着视线,银元滚到墙下的老鼠洞里,用掏灰耙一掏,土堵住老鼠窝,点上灯照也看不见。当时都在执迷不悟,认为一定是被人拿去了。倘若有人具备张汤小时候的智慧,也许,就没有了这十块银元的悲剧。妻子问,张汤是谁,说给我听听。我说,吃饭不说话,饭后我讲给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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