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花朵（小小说）
王永春
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一早一晚都闷得难受，好歹这个周末凉快些了，孔老吃完早饭，就起身去市图书馆借阅资料。孔老家就在图书馆对面，出门过马路就到了。老伴嘱咐他路上走慢点，日上三竿之前就回来，别热着。
孔老是图书馆退休的老馆长，有过敏性哮喘的病根，怕热，所以虽然与图书馆一街之隔，也是好久没光顾了。常言说，老牛明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他心里老想着在有生之年把自己亲手创建的图书馆历史写本书出来，这有日子不来图书馆了，心里真憋得慌。走到图书馆前面的绿地，见图书馆还没开门，门前聚集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小学生。看了一眼门上挂着的红色横幅，孔老才知道今天是市里的夏季读书周活动开始了。孔老心头一阵欣慰，感觉很好，就趁凉快打起了太极。
一把太极打完，图书馆也就开门了。看着眼前一群孩子涌进了图书馆，孔老似乎也焕发了童心，哼着小曲往里走。半月多没来，保安已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生面孔，但孔老依然朝着他颔首致意，那面容是带着慈祥的微笑的，可那保安面无表情没理他。孔老心里就有了一丝不快，但也没表现出来，直奔了自己要寻的书架。
选好了几本资料书，也就到了老伴日上三竿的规定，孔老便搬着那摞书来到借阅台前办手续。办手续的女子年轻漂亮，虽然也是面生，但孔老感觉很亲切，女子左侧的书桌前角摆着一盆兰花，喷香的花瓣盛开着和女子很是般配。这意境，甚至让古稀之年的孔老想起了一首罗曼·罗兰的爱情诗。递上借书证的同时，孔老颔首致意，和刚才进门时朝那保安颔首一样，那面容也是带着慈祥的微笑，没想这漂亮女子竟也和那男保安一样，面无表情眼皮也没抬。孔老心里的那份亲切就变成了人走茶凉的味道，但又一想，人都换了好几茬了，年小的们怎么知道你是个干啥的别老把自己当根葱。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接过借书证，搬起书就走。
突然啪嚓咣啷一声，胳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那女子尖叫一声。孔老一惊，回身定睛一看，原来是书桌一角摆着的那盆兰花，被自己没有注意一胳膊肘碰倒了，那个貌似青花瓷的花盆掉到了地上，两半了。
“你咋这不小心”女子的丹凤眼这会瞪圆了瞅着他。孔老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么好的花被自己香消玉损了，人家不使点脾气也说不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赔。”
“赔怎么赔”
“多少钱我赔钱。”
“这是俺今早晨路过花市刚买的。八十元。”
“好的，你等一下，我给你拿钱。”
孔老说着，伸手去裤子里拿钱。可把所有的口袋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钱。这才想起今早晨换衣服，钱忘下了。女子撇嘴瞅着他。孔老看见女子那眼神，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自己要吃霸王餐似的，脸上冒出汗来。
“你等一下，我再找找。”又掏了一遍口袋，是真没钱。孔老被女子乜斜得十分的难堪。“姑娘你别这样看我。我给我老伴打电话，让她送钱来，我家就在附近，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孔老是知识分子，叫人瞧不起的事情没干过，哪遭遇过这种尴尬就开始打电话，结果平常喜欢跟踪追击的老伴这会不知那里去了，就是不接电话。
“你是要找人解围吧”女子怀疑地瞅着他，一脸的不屑。孔老一看叫人这么不相信，更急了，把手机往前一伸说：“你看，俺真是给俺老伴打电话。”却没小心差一点碰到了女子高高的胸脯，吓得女子往后一缩，立眉倒竖，冷若冰霜，叫一声：“耍流氓啊老不正经！” “你！你怎么骂人”孔老气得哆嗦起来，“我……我找你们馆长。”说着就走。女子一把拖住了他，说：“这花是我自己买的，馆长来你也得赔，不然别想走。”
这时，已经围上来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说是孔老不好，有的说女子太凶了，也有的说，算了算了，不就一盆花嘛。
这会那个保安走了过来，看那女子一眼，转脸对孔老说：“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没有留下回家拿钱。”孔老一下感觉自己的颜面都快丢尽了，他激动地一甩女子拽着他的胳膊，吼：“一会我老伴就给拿钱来。我先找馆长。”可女子扯着他不松手。
场面有些混乱起来。太阳照进图书室来了，空气里弥漫着焦躁。这时，一个稚气的童音如一阵清凉滋润了人们的耳膜：“书友们，我们都是来读书的。古人云，读书何所求将以通事理。还记得么伏尔泰说过，读书使人心明眼亮。”是一个小女孩，她穿着红白两色的裙子，头戴粉色的花边遮阳帽，如一个精灵从人缝里钻了出来，仰头扑闪着一对关爱所有人的小大人的眼睛，声音如夏天的雪花：
“好爷爷，我知道您是真诚的。”
“好阿姨，我和您一样爱花。来，我替爷爷给您把兰花重新栽上。”
说着，小女弯身蹲下，摘下了自己的花边遮阳帽放在地上，一双小手开始将那泥土一捧一捧地捧进帽里。还扯着孔老胳膊的女子一下明白了小女孩的用意，惭愧地一下松开了孔老，赶紧地蹲下与小女孩一起捧土，一起将那株兰花栽进了遮阳帽里。
周围响起了一阵掌声。有的人流下了热泪。
孔老抹一把眼，说：“我这就去买花盆。”抬头往外走时，却一下愣住了，人们也都愣住了——
年轻的馆长手拿一本书，站在人群外微笑地注视着这里。有人忽然想起来了，这小女孩是馆长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