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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2-06 15:30
鄌郚总编

刘海军:追忆汶河时

  追忆汶河时
  作者:刘海军

  捡地木耳
  汶河南岸,正对着东湾崖、梨园的那一带淤积了大量裸露的河沙。
  汶河水小时,留给我们这些野孩子的便是宽敞的河滩,到处都是漂亮的卵石,无数咬咬狗的窝和一些燕子树、河柳。
  过了这片河滩,往南是密匝匝的槐树林、一簇簇的荆条和野草。这里是鸟儿们的天堂。居住在这片树林,安全,靠水,还有沙滩,食物充足。“侠喳子”(方言,指白伯劳)、颜也巧(方言,指喜鹊)和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鸟儿成群结队地栖息在这里。摸“侠喳子”窝,除了西湾崖,有时候我们也会到这一片来。尽管槐树不如梧桐树好爬,而且还有很多棘针,可是,只要发现了“侠喳子”窝,被棘针扎死我们绝不会放过。夏天里,这里不但可以在槐树、河柳上掏鸟窝,还可以采摘燕子树那种翘着两个角质外壳,一串串像极了燕子的果实。要是赶上雨后,地木耳到处都是,一簇一片。你不来捡,实在是可惜了大自然的馈赠。当然,蚂蚱,尤其是油蚂蚱和“蹬倒山”更是多到不计其数。
  有一年,割完麦子,帮着父母把麦子拉到砖窑厂南边场院后,我和几个已经热到半死、蓬头垢面的兄弟便扔下还没完成的活络,不顾父母拦阻,一阵疯窜后到汶河里下河洗澡。与四仰八叉地躺在或是趴在清凉的河水里相比,顶着火辣到瘆人的太阳,挥舞着镰刀割麦子这个营生,简直就不是人干的。“踢里扑腾”(方言,胡乱、没顺序)跳进河里,先扎几个猛子,再翻过来覆过去地把身子冲几遍,清澈、温凉的河水仿佛直接钻到骨头里,浑身上下都酥了个透。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儿”,可是芒种前后的五月里,老天爷的脸儿也会在几秒钟之内变上几变。这不,几个人正在水里打闹、乐呵着呢,乌压压一块大黑云彩头就把一场前后下了七八分钟的瓢泼大雨给洒了下来,像浇地似的。我们紧张兮兮地往岸上跑,生怕衣服被淋湿了,心里也想着要不要赶回场院帮大人们干点什么。可是,大家抱起衣服还没跑几步,就有兄弟喊着,马上不下了,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水里吧。也是,说话间那块大黑云彩头就飘飘忽忽地往东面去了。重新露出峥嵘脸儿的太阳,又开始在那里得意地狞笑着。不过,再不愿意干活,此时每个人心里都隐隐地惦记着场院里的麦子,还有大人们此时此刻的脸色。
  大雨过后,河水变得有些浑浊。我们悻悻地从河里出来,准备赶回场院。不知道谁脑瓜子灵光一现,喊着要去南岸槐树林子看看有没有地木耳,好捡点儿回家炒鸡蛋。毕竟,下了这么大的雨,原本就潮湿、阴暗的槐树林子里也许真就有地木耳们在眨眼间生发出来的可能。而我只想捡一些带回家,在父母面前将功补过。
  于是,边甩着湿漉漉的衣服,我们几个边一窝蜂地上了南岸,冲着槐树林子奔去。当然不是光着腚了,大家多多少少都穿着点儿。沙滩被踩在脚下,隔着凉鞋都能感觉到蒸发这种物理现象的力量。路过几棵燕子树时,老远还能发现几串已经干枯的翘果在等待着一场大风把它们从母亲身上拽下来后带到远处。刚进了林子,眼尖的立即就发现了地木耳,满是惊喜地蹲下去捡了起来。野生的地木耳是菌类和藻类的结合体,一般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草绿色,有点像泡软的黑木耳。树林里,一些枯木或者干草腐烂之后,只要有适量的水分,表面基本上都会生出地木耳,软软的。不论大小,都像人的耳朵。只要长出来,采回家泡进碗里,没多少时间它们就会变大很多。我们四散开来,各自去找地木耳。没多久,几个野孩子便多多少少地捡到了一些,有的还采到了几簇蘑菇。有的蘑菇有毒,这点儿我们都清楚,只是认不扎实。在老家这一带,有毒的蘑菇毕竟是少数。可即便是少数,当发现一株又肥又大又漂亮的蘑菇时,我们都不会去动,生怕摸了之后当场七窍流血。这些知识,父母们都讲过,课本上也有。
  在潮湿草窠里捡地木耳的同时,我们把更多的精力就只放在踅摸鸟窝、蚂蚱身上。

  征服汶河南岸的提水站
  沿着汶河一直往东走,大约在李家赤埠村北,有一座提水站。
  那时,站在我们村前汶河的那座小桥上,以及雨后便满是地木耳的那片槐树林处向东望,那座青灰色的提水站就像是一条长龙,头伸进汶河,蜿蜒曲折的庞大身躯在丛林和山坡中若隐若现。当时,我们几个野孩子向往了很长一段时间,总想找个机会去一探究竟。
  我们心底里急切想知道的是它到底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是不能有未知事物存在的,要是有了,必须立即马上征服。所以,一个星期天,小鱼蛋、我,还有几个野孩子便玍伙着,在河里泡够了折腾够了之后,就沿着汶河南岸成片的沙滩和槐树林向东进发。北岸有很多河柳浸泡在淤泥之中,杂草丛生,而且东皋营、何家庄南面的河道阴暗、曲折,有很多的深坑,还有蛇,不宜穿行。
  向长龙般提水站前进的路上,我们一个个像鼓足了气的皮球,战斗指数爆棚。天空中都能看见被我们吹起来的“牛”在上下翻滚,什么谁曾经为了掏“侠喳子”窝爬过十几米高的洋槐树,都到树梢上了,被风吹得摇来晃去也没事;什么谁曾经在汶河里捞到过一条十七斤重的鲢鱼,扛回家,三天都没有吃完;什么谁哪天在学校里被班主任暴揍之时愣是一声没吭。我们一边急行军,一边没边没沿的海吹,倒是减轻了很多走路的疲劳。
  其实,路上本就是景色奇异、新鲜。沙滩里有一种蚂蚱,翅膀和身体的颜色如同沙砾,要是不被惊扰,趴在那里,你很难发现它,很像棒槌地里的小“土匪”(东亚飞蝗,学名黄胫小车蝗)。突然被我们惊起的各种鸟雀就不用说了。更有趣的是经过仔细搜索之后,我们随时可以发现位于草丛或是河柳枝杈上的鸟窝。有时一个鸟窝里会有十几枚花花绿绿的蛋,实在是让人惊讶、兴奋。在距离提水站还有七八百米的地方,我们还发现了一棵聚集了无数花蝴蝶的燕子树。那种景象,宛如梦境。一瞬间,我们几个就被惊呆在了那里,痴痴地望着数百只各种各样的蝴蝶绕着中间的燕子树翩翩起舞。第一时间里,我们都想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蝴蝶聚集在一起。难道它们是在搞什么相亲会,或者是举办什么生日party?不能吧?但是,不管什么原因,这么多的蝴蝶漫天飞舞,轻灵曼妙,有的甚至就飞到你身边、眼前,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我们想伸手去捉几只蝴蝶,可是却无力破坏这个奇妙的景致。许久之后,我们才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任务,便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继续向提水站赶去。
  十几分钟,在跨越了几个不小的河汊子之后,我们终于赶到提水站的脚下,走近了,才弄明白远看像龙头的东西,其实是伸向附近河道的一堵石墙,中间是空的,估计就是往上汲取河水的所在。而那条庞大的、由褐色砖头堆砌成的身躯就是用来运送河水的渠道,只不过它被架在了高空,距离地面足有四五米。沿着槐树林,我们爬上一个高坡就能看见这条笔直的砖墙绵延长达数公里,直到很远的丘陵之上,才慢慢地不见了身影。不用介绍,我们也明白了大概。很明显,这是聪明的劳动人民用来取水灌溉的专用水渠,而且,主要是解决山区、丘陵地界庄稼地的灌溉问题。我们“嘁嘁喳喳”地发表各自的见解,边不停地打量、触摸提水站坚固的身躯,充满无限感慨。黑蛋他们几个攀着龙头想上去,试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刺激性的挑战,就一哄跳下。
  弄明白了这是什么,我们开始撤退,顺手还到南边的一处小菜园里偷了一些黄瓜,边吃边顺原路返回。走时,小鱼蛋捡起几块卵石,象征性地扔向提水站的那个龙头。估计,是想等着以后向谁证明他曾经用石头狂揍过这条“巨龙”。
  再次路过那棵燕子树时,那么多的蝴蝶竟然不翼而飞,一只也没有了。不死心,大家绕着燕子树踅摸了半天,连个蝴蝶毛都没找到,真是神了!

  差点儿被自己吓死
  “水格拉瓢两头尖,养活的孩子上了天。”
  水格拉瓢,谁还记得它的样子?
  汶河两岸,河柳丛中,常常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些长了柳叶一样的枝条缠绕在低矮的草丛上,有时也会攀附在荆条之上,进了五月时,会开出淡淡、米粒大小的白花,这就是水格拉瓢的植株。别小看花儿弱小,孕育出的孩子却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的足有五六厘米长,像纺线的梭子,似家里用来舀水的两个水瓢扣在一起,也像脆甜的稍瓜。它的学名就叫地稍瓜。印象中,只要有水的地方便都能觅得它的身影。
  其实,它特殊的地方,吸引我们的就是一嘟噜好几个的水格拉瓢。假期或者星期天,在汶河里捉鱼摸虾,或者下河玩耍时,顺着岸边总会发现滴里嘟噜的水格拉瓢挂在河柳树梢上。那一看就很可爱的造型,招惹得我们不得不跑上岸边去摘。在它很嫩的时候,还可以吃。沿着它身上的一些条纹掰开,里面就是大量的种子。每一粒种子都拖着长长的、棉絮状的尾巴,软软的,涩中带甜的味道。
  到了秋天,外层的硬壳爆裂开,里面成百上千的种子们就会凭借这些棉絮状的尾巴,像伞一样随着秋风四处飘荡。这很像蒲公英妈妈传播种子的方法。可惜的是因为它能吃,只有躲藏得好的水格拉瓢才能幸免;见到它,野孩子要吃,大人也吃,羊啊牛的也要吃。谁让它可以让人吃、好吃呢?当然,这也许是水格拉瓢的又一个伎俩——利用被吃掉的机会随着牛羊的肠胃把种子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水格拉瓢的叶杆儿一旦被折断,就会涌出大量白色如乳的汁液,让牛羊们更加的饕餮。这些汁液要是抹在衣服上,黏糊糊的很难洗掉。
  有一年暑假,背着书包,拿着弹弓,我们在汶河上游——赵家庄、李家庄、冯家庄村前河边——四处游荡时,曾经拿出一上午的工夫专门寻找水格拉瓢,就是想多采一些,星期一带到学校去显摆、吹牛用的。在我们眼中,这一带的汶河是没有被开发过的。意识中,像我们这么野的孩子在那三个村子中应该出产不了几个。事实上,沿着汶河北岸向西进发的路途中,确实发现了很多在我们村汶河段里并不多见的情况。比如鱼多,草深,野鸟多,鸟窝多,蝔蟉多,还能发现野兔子,有些地方甚至全然被高高的茅草所覆盖,大概都能藏住一头牛、一辆拖拉机。在这里曾经遇到过传说中的“狼”,所以我们也做了一些迂回,刻意回避那些看起来就很吓人的地方。大家心里都明白,关键时候,手中的弹弓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在这样的地方,水格拉瓢可真多。我们摘得很嗨,也不管衣服上是否被粘上那些黏糊糊的白色汁液了。
  大家有没有在夏秋的晌午头去过到处布满野草的汶河河边?有蝔蟉撒了欢、震耳欲聋的鸣叫声,也有偶尔的鸟鸣声,更多的声音来自一些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草虫,甚至仿佛发自脑海底部,“嘤嘤嗡嗡”“叽叽喳喳”的。这么多的声音汇集在一起,给人们造成的印象不是热闹、嘈杂,相反却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汶河、树林子,仿佛只有我们在摘水格拉瓢时扯断枝叶的声音。越是有声音,越是觉得安静,越是引起心中隐隐的不安。这种体验在汶河玩耍时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好在每一个人的书包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装满了水格拉瓢。就在临近某种心理极限时,一个兄弟再也忍不住内心恐惧的煎熬,“嗷”一嗓子又蹦了一个高后跑向汶河北岸的土路。什么可怕的东西都没有,连条蛇都没看见,我们就被这种要命的安静击溃了心理防线。紧跟着,我们仿佛被蜂子蜇了一般地逃了出去,边跑,边开着玩笑,边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一次漂流夏天的汶河暗流涌动
一遇到暴雨天气,上游的高崖水库肯定会放水。滚滚河水席卷着在河道里种植的西瓜、果子、棒槌,甚至还有看瓜棚子和树木呼啸而来,奔腾而去。浑浊、夹杂了大量泡沫的河水迅速向两岸蔓延,眨眼间就淹没了那些低矮的灌木、河柳和茅草丛。
  汶河发大水,意味着什么呢?
  对我们这群野孩子来说,水退之后,必然是捕鱼的大好时节。最值得庆祝的事情就是可以在河里随意畅游了,不必再害怕一猛子扎下去磕破了头或者啃上一口污泥了。河道虽然曲折、漫长,但是以我们村为起点,向西两公里,向东两公里,哪里有弯道,哪里有淤泥,哪里暗石少,哪里沙砾多,哪里适合游泳,哪里适合捉鱼,大家早就了然于胸。
  天气越是干旱,可以游泳、洗澡的地方就越少,捞鱼的地方就越少。所以,一发大水,无限乐趣就紧随而至。
  夏天里,庄户孩子三两天不去河里扑腾两下,浑身就不自在。这不,大水过后才两天,我们一群野孩子就按捺不住心性,随便招呼一下就凑了十几个,一路狂奔,到了汶河岸边。
  村中有一条南北大道,那时还是土路,但是很宽敞,往南直到河边。
  河中有一座简易的木桥,是用大人胳膊粗细的柳木搭起来的。不发大水,人们从桥上到对岸,沿着一条较宽敞的土路便可以去河对岸的红沙沟村。发了大水,水还没退时要是急着去对岸,就只能冒着危险趟过河去。
  有桥的这段水面十分开阔,足有二三十米宽。小桥的西南面另有一条河道,穿越一片黑漆漆的槐树林后汇进了汶河。据说,这条河道通向正南方向二十多公里之外的南郚水库。
  几个大点儿的野孩子带头跳进河中,向对岸跑去。此时已经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地过河了,所以我们倒没什么好害怕的,都紧随着,“稀哩哗啦”地跑进河里,向西,也就是上游蹿去。我们不能在人们过河的地方脱光衣服,还是要讲点廉耻、礼貌的。
  带头的兄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领着我们可劲儿地往上游跑。当时,我都有点蒙圈儿。这是要干吗,下个河至于跑出这么远吗?但是尽管这么想着,脚步却没有停下。十几个野孩子便沿着河对岸的槐树林边沿儿,一直往上游而去。直到距离小桥有七八百米了大家才纷纷停下,脱衣服,讲规则。原来,这是要玩漂流啊!
  头一回这么折腾,说不害怕都是假的。有几个较小的孩子不敢了,掉头就按原路往回跑。我也害怕。可是当看到他们像煮饺子似的跳进河里时,我就没再犹豫,扒光了身上的衣服,用手举着“嗵”一声跃进河里。
  还好,河水不深,只没到了肚脐眼,但是却很急,是让你站不住脚的那种;也可以说是河浪汹涌,感觉就像有只力大无穷的手使劲儿拽着你水中的身体往下扯,往前拖。瞬间,我被整蒙了,稀里糊涂地开始了所谓的漂流。有好几个河道拐弯的地方,河水都把我淹没了。等再被冲出水面时,除喝了无数脏水之外,就是看见有人抓着树根、树枝什么的,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我甚至听到了哭声。
  没用多久,剩下的野孩子都顺利地随波逐流到了河道平坦的地方。这里距离那座小桥也就是二三十米的样子。我也终于清醒过来,只是手中的衣服不知道去哪了。上了北岸,把粘在身上的水草弄干净后,我就犯傻似的找衣服。那帮子兄弟们都没事人儿一般地四散了,没人管我。
  情急之下,我只好弄了很多垂柳的树枝,编了一个“裤头”。再把屁股前后抹了很多淤泥,系上那件像短裙子似的柳树枝裤头后就往家里跑。半路上,又摘了一些杨树、梧桐树的叶子遮挡遮挡。狼狈不堪。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有这个词儿。现在想来,简直就是无地自容!
  不过,这次漂流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后遗症,直到那次下水库差点儿被淹死了,才真真正正地害怕了。
  大水逐渐退去。小桥慢慢露出木头桥墩。
  去汶河捞鱼、摸鱼的人络绎不绝,可以说是大人孩子齐上阵。一时间,村里关于鱼的新闻层出不穷。什么谁谁谁在哪哪哪的捞了一条二十多斤重的鲫皮子鱼,什么谁谁谁的一下午工夫用轮网砍了一水桶的鱼,都是让我着急上火的信儿。
  我还得上学,总不能逃学吧!可要是等到星期天,河里的鱼儿早就被他们捞干净了。没办法啊。课堂上,我心里总像揣了一只小猫,唯有祈求老天爷,希望能留下点儿鱼啊虾的,好让自己过过瘾。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天,我一阵狼窜地跑到河里,开始了一天的狂欢。

  围猎
  上午八九点钟,汶河里便来了很多“抢鱼”的老少爷们。扛着砍网的,端着茶盘的,还有拿着轮网的,拎着铁锹和镢头的……你占个地方,我划个界线地开始捕捞起来。
  大水已经退去一周了。说实在的,汶河里的大鱼早就没了,也真就是只剩一些小鲫皮子鱼、鲢鱼、草绳子鱼(老家汶河里一种状似鲢鱼的鱼,嘴巴大而不尖)、沙里趴(方言,一种喜欢趴在水底沙子上,不愿多活动的鱼)等,没什么大的折腾头了。但是,对我们这些野孩子们来说,鱼儿们再小,即便是鱼精(方言,刚从卵中孵化出没几天的小鱼),也是充满了诱惑的。
  我们五六个人,带了铁锹、脸盆儿和家中钉在窗户上用来抵挡蚊蝇的纱网。玩,就玩大的——把从南郚水库流过来的那条小河汊子截住,堵起一段河道,捡鱼去。
  早就有兄弟侦察过了,小河汊子的水量已经很小,只剩下涓涓细流。但是有的地方屯了水,有些深,水草也很多。不过,经验告诉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鱼儿们才多,甚至还可能有大点儿的鱼。所以,过了木桥,来到那条小河汊子,在审慎地判断、选择之后,我们一致决定了一段河道,就开始动工;必须先把河水截断。这就需要用淤泥和沙土进行筑坝,而且还得预备下一条引水渠,免得上游来的水量大了,撅了坝,搞得前功尽弃。
  这条小河汊子也就三两米宽。河两边都是茂密的野草。水底有很多能没到脚踝的淤泥。许多水草在随波逐流。河水清澈。一群群拇指大小的鲫皮子鱼、小鲢鱼穿梭在水草之间,仿佛还没有感觉到大难即将临头。鲫皮子鱼们个个腆着个大肚子,像散步似的不紧不慢地在水里晃悠着,真是气死人!偶然地也会看见一两条大点儿的鲢鱼在水中一闪而过。草绳子鱼(老家汶河里一种状似鲢鱼的鱼,嘴巴大而不尖)就甭说了,乌泱乌泱的,多了去了。
  我们现在最大的期望是希望能搞到一些小虾、蟹子、大嘎啦(方言,蛤蜊的别称)什么的。毕竟像这样厚的淤泥里面指不定有什么,嘎啦应该有,说不定也有小鳖藏在里面。何况岸边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洞口,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面之上,都覆盖了水草。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河蟹的家。当然,也不排除水蛇之类的在这里出没。总的来说这段河道内涵还是很丰富的,鱼鳖虾蟹俱全,现在就只等着水干了之后看看能否出现一座“龙宫”了。
  希望大,干劲就大。一个多小时的工夫,上游和下游的截水坝便大功告成。引水渠也顺利完工。插曲也有,就是冷不丁出现了一条水蛇,吓得五六个人连蹦带跳了好一会儿。好在那条小指粗细的家伙也被我们吓得不轻,从水草跃进河里,出溜出溜地蹿了,在水面上留下一条弯弯曲曲、优美的弧线。
  在下游的坝口,我们留了一个脸盆儿大小的口子以便把纱网拉上。河水“哗啦哗啦”地流出,流向下游的汶河。被堵住的这段河道眼瞅着变得越来越浅了。站在四周,我们各司其职。看着那些惊慌的鱼儿们开始四处乱窜,大家都幸灾乐祸的咋呼着,甚至还有奸笑声。
  河水很快便干涸了。一些低坑、水草窠里还是屯了水,只是已经无伤大雅了。那会儿还散步的鲫皮子鱼们,这会儿都露出了大白肚皮,用尾巴拍打着淤泥,徒劳地挣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它们傻了,一群群地搁浅,翻白眼儿,有的愣是往淤泥里钻。没了水,可怜的鱼儿们彻底歇菜了。
  跳进河道,踩着淤泥,我们捡起鱼来,围猎。兄弟们有会吹口哨的,就“吱溜吱溜”地吹着。冷不丁的,黑蛋大喊一声,脚底被划了一下,弯腰,一把抠出一个沾满了淤泥的大嘎啦。有时,刘老三(他的外号,长我一岁,得了尿毒症后二十几岁就没了)又是一嗓子,一抖了手,小手指上竟然挂着一只大河蟹,正张牙舞爪地攻击他。有时,小鱼蛋捡鱼捡累了就去岸边偷懒,还没坐到那块石头上,就“妈呀”一声蹦得老高;原来是一只不大的小鳖正气势汹汹地杀向他还搁在淤泥里的大脚巴丫子。要是不跳起来,被它一口咬住,换了谁都非去村卫生所锯掉脚趾头不可。
  我们兴奋无比。看谁出了乐子,大家就一阵“哈哈哈”地狂笑,还不忘揶揄他几句。
  很多小孩纷纷跑向我们这边。这么大的工程要想背人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来分一杯羹喝的。我们也不在乎。一时间,这段河道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遭了殃的就是那些可怜的鱼鳖虾蟹了,无处可藏,也无路可逃。要么战死在自己的家门口,要么被野孩子们抓住,进了他们的瓶子、罐子、脸盆里,苟延残喘,前途未卜。
  我们退出“屠杀”战场,带着各自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回家去。
  这种拦河建坝的方法是一场非对称的战斗。对鱼儿们来说,确实不地道,也不厚道,而且负面作用太大,几乎是赶尽杀绝。所以,经过这一天“丧心病狂”地屠戮之后,我再也不参与这样大规模的捕鱼活动了。
  有时为了过一下捞鱼、摸鱼的瘾,我就用茶盘、脸盆儿去端鱼。把茶盘、脸盆儿轻手轻脚地放进平缓流动的河水之中,回到岸边,找个凉快的地方,就地一躺,美哉悠哉。可以睡觉,可以捕蚂蚱,可以望着蓝天、白云作遐思状,还可以写作业、放小鹅。拉屎扒地瓜,外带捕蚂蚱,什么都不耽误。
  关键的是,这种类似于姜太公钓鱼的方法,可以让良心安稳了。钻进茶盘、脸盆儿的鱼儿们都是好吃懒惰之徒,也是活该被捉住的。

  整天泡在汶河中
  因为天气炎热,野孩子们对立秋这个节气没有什么感知。能让我们起点反应的,就是奇怪母亲为什么总是要下面条吃。
  这个时节,庄稼地里的农活比较少,只要不下雨,父母也就是去地里拔草、打打农药。种棉花、黄烟的那几年,活多点儿,但是总比割麦子、收棒槌时轻省。于是,母亲得了工夫就在家里做各种平时捞不着做的饭食,犒劳我和父亲,只是最多的还是手擀的面条,西红柿鸡蛋汤。一整个暑假,不知道要吃多少回,也难怪白岩松说西红柿炒鸡蛋是国民菜呢。当然,这还是日子稍好的年头出现的景象。只是吃多了时,我还是会把目光重新转回到汶河里。
  那时节的汶河,即便不发大水,也是水波碧绿,浩浩荡荡。
  一头扎进温凉、清澈的汶河水中,耳边瞬间就会响起各种水虫儿们“嘤嘤咛咛”地鸣叫声。汶河的水是温柔的,就像一匹锦缎包裹在身上,软软的,凉凉的,滑滑的。当你把脑袋也扎进这匹锦缎中时,汶河还会及时献上一台演唱会。在水里憋着气,没有外人打扰,能安安静静地聆听一会儿水虫儿们的歌唱,也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假设能在水中睁开眼睛,你就会发现水底柔软的沙砾中生活着很多可爱的宝贝。这些宝贝,更多的是五颜六色的卵石,灰褐色的小嘎啦(方言,蛤蜊的别称),果子粒大小的河蟹,深绿色的 “要饭的”(方言,一种生活在水中的甲壳类昆虫),小河虾,不怎么爱游动、总是守株待兔的沙里趴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水虫子。即便是钻出水面,或者是在河滩上,你也能找到一些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嘎啦皮儿。在水里,那些大白肚皮的鲫皮子鱼们,喜欢冷不丁用嘴巴“亲吻”一下你皮肤的草绳子鱼,更爱耍酷、在水流中速度极快的鲢鱼等是不会让人盯着看的。草绳子鱼对你的“亲吻”,还不如说是偷袭你,因为它们喜欢人身体上掉下来的皮屑。汶河已经很丰富了,对吧?毕竟不是大海。其实,即便是大海,比汶河多了的也就是鱼鳖虾蟹的种类、体积,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赤裸着身子趴在汶河水中,迎着河水流动的方向,脚下蹬着几块卵石,把身子稳定好,眼睛盯着小河蟹、沙里趴、小河虾什么的在水底沙砾上慢慢地踱步,觅食、玩耍,该是多么有趣啊。
  一只一分钱硬币大小的河蟹从一块赭黄色卵石底下悄悄钻出来,悄悄地四处踅摸着,甚至踩到一只灰色嘎啦的贝壳上面去。大多数时间它是为了找吃的,也可能是为了出来晒晒太阳。反正它在沙砾上不停地挪动着,不断用两只小小的前螯扒拉(方言,两手向外用力)一下眼前的水草、沙子。有时,它也会捋一下细小的触角。不远处,一条柳叶大小的“沙里趴”正在打盹,或许是假寐,在等待送到嘴边的食物。“沙里趴”,浑身草绿中带着浅浅的黄,分布着一些小白点;宽大的嘴巴,一边一根细小的触须,很像缩小版的嘎牙鱼。它能使我联想起沙僧。这只河蟹和“沙里趴”相安无事,连招呼都没有,只是各忙各的。倒是一些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水虫子不时从沙砾中探出头来,在躲避危险的间隙里寻找可能找到的食物。这样安静的画面,只需你轻轻地咳嗽一声,或是扔进一小块石子便可以立即打破。它们会惊慌失措,藏的藏,缩头的缩头,转移的转移。汶河的水底世界,比起其他江河湖海来一点儿也不逊色。
  可惜的是,野孩子们没有兴趣和工夫去享受这种静谧中的美景。三伏天里,来到河中想干的就是狂热的嬉戏,扎猛子,比赛狗刨,看谁能在水里憋更长的时间。只要疯起来,家中母亲下的面条都顾不上吃,以至于到了饭点儿,惹得大人们满大街、河坝地吆喝着每一个人的小名,喊你回家吃饭。
  三伏天里去汶河泡上一整天,真的是一种难以忘怀的记忆。现在想想,只能算是一种奢望了。

  端鱼
  曾经提到过端鱼,那都是在以前的汶河里耍的一些小把戏。
  新的汶河大坝修建起来之后,原先舒缓、宽敞、清澈、到处都能看见水草随波摇动的河道一下子被人为地改变了,只剩下大约七八米宽,而且所有的水草都不见了,被挖掉了。到处都是裸露的沙砾,没了河柳、灌木丛和软软的淤泥。汶河开始变得日渐消瘦。于是,很多人便在河道里开荒种地,在那些多少还有点泥土的地方栽种一些果子之类的农作物。站在新修建的汶河大桥向东眺望,除了空旷旷、光秃秃之外,几乎都看不见汶河在哪里,就更不用说到河里去端鱼了。
  前段日子,老家连日大雨,尤其是汶河以南的红沙沟、南郚等地区。终于,南郚水库放水了,这几乎是进入新千年后的头一回。大水裹挟着大量的泥沙沿着小河汊子——以前我们建坝拦河捡鱼的那条河汊子——汹涌而下,汶河在眨眼间流动起来,而且气势非凡,惹得河两岸的人们都不顾还在下着的细雨像疯了一般冲到大桥、坝顶上争相观望。毕竟有些年头没有看见汶河发大水了。
  很快,上游高崖水库方向的雨水也沿着干枯的河道冲了下来。人们在雨中欢呼、感慨着。好事者自然想起了水中的鱼儿们,纷纷回家拿来砍网,涉险捉鱼。以前属于我们的那条汶河不在了,就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再下到河里拿那些露着白肚皮的鲫皮子鱼。
  可是,眼前总是禁不住地忆起小时候端鱼的那些个影像。工具很简单,一个茶盘或是脸盆,母亲用豆油炒好的麸籽面(方言,用小麦皮磨成的面),再找块塑料油纸即可。麸籽面放进茶盘里,罩上塑料油纸,然后用一根细麻绳把罩在茶盘上、已经绷紧的塑料油纸沿着茶盘边沿绑住,再在上面抠出一个大拇指粗细的洞口,这就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母亲之所以愿意给我炒麸籽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去汶河端鱼,必须赶着家里那群小鹅去放。去汶河放小鹅成了我年年必须完成的功课。这不算是技术活。我只要端着用来端鱼的茶盘,手里攥着一根树枝,赶着它们往河边走就是了。路上偶尔有不听话、开小差的,扬起树枝吓唬吓唬就没事了。下了汶河北岸的土路,一到了河边,把小鹅们赶到一个野草茂盛,又距离河边近的地方,我就可以不管了。其实,小鹅们也就是这么放的。这时,我就可以端着茶盘,撒丫子蹿进河里,找一块水草多、水流平缓的地方,悄悄地把茶盘放到水底。
  端鱼是一个需要点耐心的活,多少像现在大家都喜欢的钓鱼。所不同的就是你不必眼巴巴地瞅着那里,尽可以去做别的事情,比如去逮逮蚂蚱、去稍远处下下河,或者是摘水格拉瓢、香蒲草。而我,则可以专心看管那群不怎么老实的小鹅们。它们啊,吃个差不多了,也就开始往河里钻,在水里瞎扑腾了,十分闹心。要是被河水冲走一只两只的,就不好向母亲交代了。但是,你要是专门来端鱼,那就盯着茶盘所在的地方。水面的些微波动都代表着有鱼儿靠近,或者已经钻进茶盘去享受美食了。需要说明一点,能钻进茶盘里去吃那些麸籽面的,不会有太大的鱼,也不会有什么惊喜的。捉住的往往是一些沙里趴、很小的鲢鱼和一些小泥鳅,甚至还会有全身甲壳的“要饭的”(方言,一种生活在水中的甲壳类昆虫)钻进来。
  虽然没有意外的惊喜,但是能在取出茶盘时发现一大下子的小鱼们在里面游来游去,倒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那时,我们都是一些小孩子,来汶河端鱼时压根儿就没想可以捉住多大的鱼。
  我们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份快乐。

  汶河之秋
  和其他地方一样,汶河的秋也是从一片落叶开始的。
  只是这里没有枫、栌、乌桕、桦等那些可以把叶子染成火红的美丽植被,即便是爬山虎这样在深秋里可以燃情似火的藤蔓植物也几乎看不见。汶河能有的大多数是槐、梧桐、柳、杨树。
  一片片、一层层深黄中掺杂着赭褐色纹理的落叶如同细软的丝绒被子慢慢在汶河边的槐树林、杨树、河柳及村庄各处的角落里铺展、蔓延开来。梧桐树叶像村头老人手中那把缓慢摇动的蒲扇,在秋风中飞过来飞过去的;槐树椭圆形叶片、柳树两头尖尖的细长叶片儿舞动在空中,曼妙、空灵;杨树叶从枝丫上脱落时偶尔会发出“簌簌”的声音。汶河边的每一片树叶,在经历过生命的盛夏之后,都会变成精灵,用一种炫目的橙黄装扮着这个安静的世界,最后,化为泥土。
  你瞧,眼前就有一片杨树叶刚刚离开生养它的母亲——一根弯曲、苍劲的枝条——随着阵阵秋风在空中飞舞,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南,仿佛在用优美的舞姿、恬静的微笑和一颗淡然的心灵与伙伴们作别,与这个世界相约。
  汶河之秋,遍地丰腴。胖胖的棒槌袒胸露乳、龇牙咧嘴地在汶河两岸广阔的庄稼地里嬉戏、吵闹;谷子垂下了头,变得臃肿不堪;黄豆们拥挤在愈显窄小的房间里躁动不安;果子在被人们从泥土里拔出来后才长出一口气,美美地在田间地头享受着日光浴;地瓜早就快熬不住了,正着急忙慌地等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河滩上、田野里的各种草儿都忙忙碌碌地为明年做着准备。苍耳边哄着一大群孩子边不时四处张望,焦急地等待绵羊、山羊哪怕是一群野孩子的到来;水格拉瓢,急需一阵足够强劲的秋风到来,好使自己的孩子们随风远行;茂密的草丛中也会时不时地传出一声轻微的炸裂声,可能又有谁借着炫目秋阳把自己的种子崩洒了出来。蚂蚱、蝔蟉、山山牛、各种飞蛾们都忙着交配、产卵。
  汶河之秋,鱼肥蟹黄。大白肚皮的鲫皮子鱼胖得更懒散。鲢鱼却是一如既往地身手矫捷,除了长得更大一些之外。在繁育之后,“沙里趴”、草绳子鱼等这些鱼儿们都在忙着进食。汶河里的蟹子也开始忙着产卵。儿时去汶河摸蟹子基本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拜汶河所赐,从认识蟹子起,仿佛我们这些野孩子就知道仲秋前后的螃蟹最好吃,并且天生就会辨识公蟹子、母蟹子。所以,费不了多少力气,我们就会在小河汊子、汶河两岸一些露出水面半个窟窿的淤泥、水草中找到蟹子们的家。即便它们可能凭借伪装在岸边沙滩、杂草或是水底乱石中晒太阳、觅食、小憩,我们都会毫无意外地找到它们,捉住它们。
  汶河之秋,尽是笑容。菜园子里绿油油、疯长的白菜、萝卜、芫荽、山药、芋头……以及庄稼地里被拔出来放在地里晾晒的果子都让忙活一个夏季的人们禁不住地露出收获的笑容,那是一张张布满岁月印痕而又璀璨、满足的笑脸。人们感恩汶河这位伟大母亲的又一次馈赠。往随便一个地方瞥一眼,你都会发现秋的繁忙、秋的成熟和秋的喜悦。
  汶河之秋,看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飘零,赏一幅丰收的田园美景,品两岸泥土的馥郁芬芳,忆故土家乡的点点滴滴……(九)捞喜钱忘了是哪一年了,汶河中建起了一座小木桥。没有建在连接我们村和红沙沟那条大路的中间,位置靠近小河汊子。往西,一小片沙滩在河道中堆积成一条小路。人们便在这儿选址,用桥面、桥墩都是胳膊粗杨木制作,宽约一米、南北长约五米的木桥架在两岸中间。这座小木桥专供行人、自行车和推车子通过,像拖拉机一类的大型车辆,仍旧要淌水过河。
  有了这座小木桥,只要没发大水,再去河南树林子里耍,或者是去姥姥家都方便了许多,至少每次过河时都不用再挽裤腿子脱鞋了。桥北头,过了沙滩中的砾石路,再上一个小坡,便是数不清、低矮的河柳,杂草丛生,蚂蚱翻飞。再往北,是大片的杨树林。上一个三米左右的斜坡便来到汶河北岸、东西向的土路。这一片的树林子在夏天里自然是摸蝔蟉龟儿的好去处。桥西,沿着河道往上游去,则是摸鱼、捞鱼、粘蝔蟉、捕蚂蚱,进行丛林冒险的好地方。我们一大群十几个野孩子还曾经趁着汶河大水没退,搞了一次漂流,差点被浑浊的河水呛死。桥东,沿着河道往下游去,过了宽敞的一段河面,河道南面便是大片的沙滩,偶然有几棵燕子树,三两个像是池塘的大水坑。这一块儿安逸,鱼草肥美,招惹了大量鸟儿在这里栖息。河南岸每逢大雨过后,遍地木耳。再往下两三百米,便是我们这帮子野孩子专门下河玩耍的地界儿。站在小木桥上,向东南望,小山一样的丛林影子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那座巨龙般的提水站。
  夏天的傍晚,夕阳西下,余晖挥洒在汶河水面,远望,像是铺了一层碎金,“哗哗哗”地流淌。此时的小木桥,仿佛安静地仰躺在锦缎之上。鸟儿们归巢之前纷纷嘈杂的鸣叫、嬉戏,却让汶河显得更加和蔼、安静,如同母亲,用温暖的怀抱和悠扬、缠绵的歌声哄着怀中的孩子入睡。
  这座小木桥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心底。最让人难忘的,还是有一年冬天去桥底下捞喜钱的囧事儿。
  在老家,到现在结婚办喜事的迎亲路上仍然保留着扔喜钱的风俗,特别是在遇到过河时。那时,汶河两岸联姻,无论怎样都回避不了汶河这段路,小木桥自然是见证了无数喜气洋洋的姻缘。但是,不管是用推车子推媳妇,用自行车带新娘,还是两人牵手步行而过,走到桥中间时新郎官都会摸出随身携带的喜钱,扔到桥面上,或是随手扔到河水中。这样做的寓意,大概就是祈求河神保佑两人能白头偕老。新郎的迎亲队伍一过去,桥面的喜钱——以当时二分、五分的硬币为主——很快会顺着桥面杨木棍子中间的缝隙溜了下去,掉进水里。那时,路过这座小木桥时,当你在桥面上蹦着跳着,往下面河里一望,除了偶然几条小鱼飞快掠过之外,是不是会看见银光闪闪的硬币,一分的、二分的、五分的,安静地躺在清澈的水里?大家有没有过这种让人心头为之一颤的发现?
  农村的喜事多选在冬天这个农闲季节。所以,一到寒冬腊月,到小木桥上捡喜钱也成了我们这些野孩子的重要营生。别忘了,这可是白捡的,不用付出任何劳动。那时,五分钱可以买两三块青岛高粱饴,可以买五六块嚼起来粘牙的那种花花绿绿的普通糖块儿。运气好时,要是捡上个毛儿八七的那可就是一笔巨款了。这可是吃一顿大餐的费用呢!不管天有多冷,桥面多滑,雪有多深,河水有多刺骨,只要知道有新郎官过桥了,野孩子们便会伺机而动,蜂拥而上。这种事情,也不用背人,不算是丑事儿,估计更不会破坏了河神带给那对新人的保佑和祝福。
  那一年寒假,小鱼蛋率先获得了消息。他无意中听父母说昨天一天从小木桥上就过了四对新郎新娘。他立即找到我,一说,我们就赶紧一溜小跑冲向汶河。当然,肯定是来晚了,毕竟隔了一个晚上。还没到小木桥那,就发现桥面、桥下岸边有两个西湾崖西岸的野孩子正在四处踅摸。赶紧的,直接沿着砾石路窜到桥下岸边向桥墩处张望。还别说,真就看到了几个亮闪闪的硬币,竟然全是五分的,而且这算是我的独家发现。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并且边想边挽了挽裤腿子准备下河去捞。
  还没进河呢,西湾崖西岸的一个野孩子便一把薅住了我褂子的后脖领子,大声冲我使厉害,意思就是那几个五分钱硬币是他的,不准我去捞。“是你的,你怎么不下去捞呢?”想到这里,使劲一抖擞身子挣脱那个野孩子采着我脖领子的手后,我就往河里跳。冷!真冷!不过再冷,三下五除二地我还是把那几枚可爱的硬币捞到手里,在衣服上擦干净河水后就使劲攥着。一上岸,那个冲我使过厉害的野孩子便冲了过来,看样子是准备硬抢了。于是,四个野孩子便在桥北头的沙滩上大打出手,往死里干起来。
  那地方随手一划拉(方言,两手向里用力)都是石头。但是,因为钱在我方手中,我和小鱼蛋就边战边撤退。双方都挨了石头的砸,只是没有击中要害。可是,在撤退过程中,我左腿腿肚子却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击中,害得我瘸着腿上了三四天的学。
  现在想想,那时为了几个五分钱的硬币,野孩子们就可以打到头破血流,真是有点可笑。尽管当时疼痛,却始终恨不起来,相反,还无限怀念、留恋,甚至痴人说梦般地期望着时光回返,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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