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猪耳朵
作者:李海滨
生于七十年代的人,大都发过这样的恨:“等长大有钱了,一定要把XX东西吃个够。”
我就发过这样的穷恨,“恨”的内容是猪耳朵。猪耳朵是猪头肉的内容之一,切成条状加蒜泥与黄瓜相拌,是上好的下酒肴。
小时候,一年中能吃到猪耳朵的次数寥寥无几。固定能吃到的有两次,一次是“春山”,一次是“秋山”。所谓的“山”,就是我们这儿的“山会赶集”。“集”是用农历算的,五天一次,而山集一年只有两次,即:春山、秋山。
山集在那时特别隆重。平时赶集没有的东西,山集上才会有,如:唱戏和说评书的,因此也就格外热闹。亲朋好友也会藉此机会相聚。我也就把山集看成是仅次于春节的节日。那时学校也是相当的配合,在这两天是会放假的。
农历的四月初三,是我们那儿的春山。
这时节春种已基本结束,夏收还得一个多月,属于农闲之际,加之樱桃成熟大量上市,尝鲜是春山的主要内容。
不过樱桃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的。我牵了爷爷的衣襟,骨碌着眼珠子,随爷爷东游西逛,遇到熟人听他们东拉西扯。大半天的就买了三两样青菜,几股子油条(两根首尾相连的油条就是一股)。最后才来到卖猪头肉的小摊子前,说是摊子,其实就是一狭长的、油的、放亮的木托盘,就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托盘上盖着油乎乎的包袱,揭开包袱,是红彤彤的,冒着热气、香气的猪头肉、肚、肠、肝肺等,那一个香总是让我狂咽口水。照例,爷爷买了一个猪耳朵,用刀割下指头大小的一截给我。就这指头大的猪耳朵,我总是能吃到家的。
春山就是这样,因为要伺候客人——我的老姑、老姑夫们,所以不会让我大快朵颐的。回到家,油条和猪耳朵就挂在东棚北外墙的木头橛子上,狗啊猫的上不去,也就不用看管了。
陆陆续续的,亲戚们就到了。我也就有了樱桃吃,间或还有油条,可我最牵挂的猪耳朵,已经用蒜泥与油条相拌上了桌。那时女人和小孩是不能上桌吃的。上桌是成年男人才有的资格。于是,也就有了我发的那个穷恨。
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也就来了。我们这时就会唱起童谣: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里柿子来赶集。
秋山,我们要去高崖赶。高崖是那时四乡五里最大的山集,是有牲口市、猪仔市、狗猫市的,可热闹了。
一大早,爷爷就用自行车驮了我,先到二老姑家。她家离山集很近,中午也是要来她家吃午饭的。从她家出来,就步行去山集。爷爷总是先去剃头匠那儿刮头。一个凳子,一把刀子,一个脸盆,一个炉子,这就是剃头匠的全部家什了。刮出来的头锃亮锃亮的,倒也没什么滑稽感。刮了头,就乱逛,逛一圈后才到卖猪头肉的小摊上,老规矩——一个猪耳朵。不过,秋山的猪耳朵我能得到半个,拿着半个猪耳朵,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于是,爷爷就牵了我去听评书。评书无非是说《水浒》、《杨家将》啥的,我就坐在地上吃:猪耳朵根肥而不腻,一嘴下去,油就直往肚子里流。肉香刺激了味蕾,味蕾刺激着大脑,整个世界就仿佛都弥漫着这猪耳朵的香味了。嚼巴了耳朵根,就轮到耳朵了。猪耳朵有着一层软骨。软骨外包着两层薄薄的肉,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脆生生的还分外筋道,越嚼越香,越香越嚼。这时,所有的感官都关闭了,只有嘴巴和味觉在凶狠地活跃着。
半个猪耳朵下肚,已是小饱了。天近晌午,我们就回到老姑家。爷爷他们围着桌子吃酒,我缠了表叔或者表姑去玩。等要回家时,爷爷已是喝得醉熏熏的了,我也就不坐自行车后座,改坐在前横梁上,一路上尽管歪歪扭扭,倒也平平安安。
这半个猪耳朵,我一直享受到了小学毕业。
那时,爷爷老得再也载不动我了,可那半个猪耳朵,到现在还萦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