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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8-10 21:44
鄌郚总编

吴汉宾丨探望病中的浩然

  探望病中的浩然
  一九九三年五月底,我与浩然通过电话,约定六月中旬左右再通一次电话或他给我来信。但是,六月中旬他没有给我电话也没有给我写信。
  当时我因为工作忙,爱人又刚生了小孩不久,也就没有及时给他写信或打电话。直到六月下旬,大约是六月二十六日或二十七日,我给他去电话,是朴桥大姨接的,她说浩然病了,已住十几天院了,在北京解放军二六三医院。我问了一下他的病情,朴桥大姨只说脑中风,不是很严重。
  挂断朴桥大姨的电话,我即拨通了县文化局副局长郭建华家的电话,把浩然病了的信息告诉了他,他说第二天上班后再商量如何去探望他。
  六月二十九日,我与郭建华、前东村支部书记田志文及浩然在前东村下放劳动时的房东、邻居等,早晨五点钟从昌乐出发,下午三点半到达三河。
  到达三河,见了杨朴桥大姨,向她简单问了浩然的病情后,我们看天色还早,就与时任三河市文联秘书长的王宝森商定,先由王宝森带领我与郭建华、田志文去医院,主要是认一下路,第二天上午我们再分两批去医院正式探望。
  解放军二六三医院驻址在北京通县。通县也是浩然下乡体验生活和写作时经常到的地方。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到八十年代初期,也就是在他大红大紫之后一度失落“倒霉”的时期,浩然曾在通州镇生活过七年,在这里创作《山水情》、《晚霞在燃烧》、
  《乡俗三部曲》、《迷阵》等几部长篇小说和《老人和树》等十多部中篇小说。浩然在讲述他在通州镇生活与写作时曾这样说——
  ……我有一度“倒霉”了,决心埋头于农村生活里,以求得再度挣扎起来。在通州镇找下房子,我一个人太孤单,而妻子疾病缠身,又舍不得丢开孙子,所以不能陪我同住。正巧春水在中专学校毕业,我试探地问她,你能不能不回北京,陪我几年?
  她想了想,立即点头,反正在哪儿也是教书。行。
  于是乎,我的女儿春水,离开了北京城里的家,留在通州小镇,夏天赶着蚊蝇,冬天守着炉火,与我相依相伴整整七个年头……
  浩然要春水在通州镇陪他几年,后来,他离开了通州,搬到了河北省三河县段甲岭镇“挂职”副镇长的时候,春水也还在通州镇教书。后来结婚生了孩子,至今她也
  没有离开通州镇,只是后来调到了通县史志办公室工作。
  浩然脑中风住院,之所以选择解放军二六三医院,很大方面的原因是离春水的家近,春水来医院照料他方便一些。
  我们几位走进他的病房的时候,他穿着病员服,双腿盘坐在床上,右手正在专注地反复练习伸手、攥拳,攥拳、伸手的动作,直到我们走近他的床边,他才发现我们的到来。他很高兴,想下床穿拖鞋。我们忙上前扶他,让他坐着不要动,他连连说没事、没事,与我们一一握手,然后请我们坐下。
  我们向他问询了病情,他说由于及时治疗,心情乐观,病情一天天好转,现在已能够行走。
  我们坐下来,浩然对我们说,我刚刚让春水代我写了一封信给你们,上午发走的,主要内容就是向你们报告病情,不要挂念我。
  我们定好第二天再过来探望他,好好说说话。就在我们要起身告辞的时候,浩然的姐姐梁伯霞挎一个篮子,为浩然送来了些日用品。
  我打量了一下伯霞大姨,已经六十多岁了,看上去还是那么清秀,身体那么硬朗。我在读浩然的《乐土》与《活泉》两部自传体小说时,就是她,作为这两部自传体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活生生地闪跃在我的脑间,与幼年、童年、少年的浩然一起,演绎着一幕幕的人生苦乐悲喜……
  我真想坐下来面对面地同她说上几句话,问一些我在读浩然的自传体小说《乐土》、
  《活泉》时心中产生的许多问题,然而没有。
  我跟伯霞姨什么话也没说。她只跟我——其实是我们几个人,打过一声的招呼而已。这使我后来回想起来心中生出一些遗憾。
  第二天上午,我和郭建华及司机赵显东从三河再次赶往解放军二六三医院探望浩然。
  因为按照头天的计划,今天我们从昌乐来的人分两批来探望,我和郭建华、赵显东三人来到他的病房的时候,他刚刚送走田志文等前东村的乡亲们。
  或许还沉浸于前东村的乡亲们给他带来的浓浓乡情之中,我们坐下后他还是问前东村的谁谁谁怎么了,谁谁谁身体孬好,他问到的乡亲,我们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李福德老俩身体还好吧?”浩然问我们。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因为我不认识他们。
  “李福德还好。他老伴刚刚去世不久!”郭建华脱口说了出来。他忘记了在路上时田志文的嘱咐,不要把李福德老伴儿去世的消息告诉浩然,免得病中的他受刺激。
  “啊?!”浩然半张着嘴,吃惊地喊了一声,然后又急切地问道,“什么病?”“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很晚了,已经不能治了!”郭建华回答道。
  这时候我看见浩然先是眼里停着泪,然后用手背抹去泪水,稍一会儿之后,竟然
  失声哭泣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老人这么样哭泣,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劝他。郭建华大概也没有料到他的这一句如实的回答,竟然使得浩然这样悲伤,他坐在
  床沿上不知所措。
  浩然好久才止住了抽泣。
  我们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开始谈别的话题。我们问他三河市文联的情况,还有《苍生文学》,还有《北京文学》,他这时候是这两种刊物的主编。
  谈到文学期刊的“生存”,谈到文学人才的“流失”,谈到文学的“边缘化”问题,浩然的话又多了起来,暂时忘记了李福德老伴去世给他带来的悲伤。
  浩然与我们谈兴正浓,而这时候却已临近中午。我们不得不告辞,免得影响他休息。浩然却坚决不让我们走,他对郭建华说:
  “汉宾是第一次来,我却这样子,你们等春水来了,到她家去吃!”
  我们说到外面随便吃点儿然后回三河,不去春水家了。却见浩然对我们还是依依不舍。我们只好改变决定,中午在通州吃了饭,先不回三河,下午再来医院陪浩然说说话。
  浩然这才让我们走,并嘱咐吃了饭一定再来医院。
  走出医院,郭建华还为他在浩然面前透露李福德老伴儿去世的消息,惹得浩然悲伤而后悔。
  接着,郭建华告诉我了一些李福德老俩的情况——
  李福德是浩然一九六○年在东村担任支书时的一位生产队长。当时,拖着四个孩子的李福德的媳妇得了胃病,卧床不起,四十几岁的人憔悴得看上去像是六十多岁。浩然掏出仅有的三元钱给李福德,让李福德给他媳妇治病。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三元钱,救了一个农家女人,也救了老老小小一个家庭。一九八三年浩然到东村探望阔别二十多年的乡亲们。临别那天,李福德老伴儿让儿子用小车推着,跑四五里路赶到火车站为浩然送行。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捣腾着一双小脚,塞给浩然一个塑料袋,里面满满一袋煮熟的鸡蛋,剥光了皮,白生生的还带着些许温热……
  我听郭建华这么对我讲,说道:“怪不得浩然老师听她去世后哭了起来呢!浩然老师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
  我与郭建华、赵显东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我们走到一家小餐馆里,点了几个菜,要了一斤白酒,简单地吃了一顿饭。我记得,其中有一道菜叫“东坡肘子”,很有特色,也很好吃。说是东坡肘子,其实是一只小乳猪的后肘,炖得很嫩、很香。
  吃过午饭我们就又到了解放军二六三医院,与浩然继续谈。我们谈了很多很多,印象较深的是浩然跟我们谈起过一个河南洛阳的文学青年,曾到三河看望过浩然,他说他如何爱读浩然写的书,却没有发表多少作品,后来倒是做起了生意。浩然还说到
  这位文学青年这次来医院看他时,领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不知是秘书还是助理,或是别的什么。我注意到,浩然在说这些时,脸上有着一种不愉快的神色。他说,许多有才气的文学青年经不住各种诱惑,而做别的去了。言谈话语中,流露出对文学人才流失的忧虑。
  从下午两点来钟谈到下午四点多钟,浩然跟我们越谈兴致越浓,如果不是《北京文学》的人到医院看望他并向他汇报工作,他同我们的谈话还会继续进行下去的。
  见另有来人探望,我们即起身告辞,回三河市府招待所。
  回到三河,三河市文联秘书长王宝森一边陪我们吃饭,一边谈浩然的身体状况。他说,浩然老师这次得病,治疗及时,看来恢复正常没问题,这次得病虽然是个坏事,但也可看作是个好事,这可给他,也给他身边的我们敲响一个警钟,这就是应当把他的健康当作一回事了。
  王宝森说,浩然已经六十多岁了,可总是不服老,经常熬夜写稿子,读稿子,搞得自己很劳累,特别是,他不懂得保养自己,生活起居上,特别是饭菜上,很不讲究,平日在家里总是省吃俭用的。
  我们对王宝森说,你们离他近,在健康方面要多提醒他、照顾他。王宝森点头称是……
  这次去解放军二六三医院看望浩然,回昌乐不久,我写了一首题为《寄浩然》的所谓的七言律诗,发表在七月二十四的《潍坊日报》上,现抄录如下:
  冀田津水育浩然,金光大道艳阳天。喜鹊登枝唱乐土,山水流泻咏活泉。西沙儿女走迷阵,碧草苍生观霞晚。百万人生写不尽,放歌心声仍少年。
  尽管我的这首我按七言律诗要求写成的诗在平仄上还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但因为它嵌入了浩然的十三部重要作品,而令我个人觉得还算满意。这十三部作品依次是长篇小说《金光大道》、《艳阳天》,短篇小说集《喜鹊登枝》,长篇自传体小说《乐土》,长篇小说《山水情》,长篇自传体小说《活泉》,中篇小说《西沙儿女》,长篇小说《迷阵》,中短篇小说集《碧草岩上吹来的风》,长篇小说《苍生》、《晚霞在燃烧》,中篇小说《赵百万的人生片断》,长篇自传体小说《心声》——这最后一部没有出版,甚至是没有完成。
  现在看来,关于他曾计划要写的第四部自传体小说《心声》,是否写成,是否有初稿或“框架”,已成为一个谜。
  2008年春夏之交写于昌乐
  (原载《记忆浩然》,黄河出版社,201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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