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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8-10 21:59
鄌郚总编

郭建华丨与浩然在一起的日子

  与浩然在一起的日子
  自1960年春天到东村下放劳动算起,浩然先后6次来昌乐。昌乐的同志去河北省
  三河市看望浩然,也有近20次,其中我参与的有14次。不论浩然来昌乐还是我们去三河,与浩然相见,都是我的节日。与浩然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最舒心、最充实、最激情澎湃因而也最值得回忆的日子。
  从1983年9月浩然重访昌乐开始,只要他来到昌乐,我都被安排做接待工作,充当一个相当于秘书的角色。我没有做过秘书,也不是做秘书的材料,虽然尽心尽力,但总不周到,丢三落四的事情时有发生。浩然毫不在意,只是有时开着玩笑说:郭建华你不会做官。我立刻明白,我的工作又出现失误了。有一次,县委宣传部长陪浩然吃饭,浩然开玩笑说:郭建华不会做官。我笑着说:梁老师,你这不是砸我的饭碗吗?你应该在我们顶头上司面前多美言几句,让部长再提拔提拔我。大家哄堂大笑。
  陪浩然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在高崖水库管理局。在高崖水库管理局接待室最显眼的位置,挂着浩然的一幅题字:“美不美家乡水。昌乐是我的第二故乡,高崖水库是昌乐财富源泉,是我力量和智慧源泉。我永生不会忘记昌乐和高崖水库的水。”1960年,浩然在水库工地上抬过土,写过水库史。他在这里结识和熟悉了许多普通劳动者,他们是寻常百姓,又是极具人格魅力、令人感动和尊敬的英雄。他们与浩然共抬一筐土,同吃一锅饭,把心窝子话掏给浩然。他们后来成了浩然的学生,朋友,成了浩然作品中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浩然还在这里构思和草成了《车轮飞转》等一批脍灸人口的小说作品。
  就是这样一种缘份,把浩然与高崖水库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浩然每次来昌乐,有两处必去的地方,一处是东村,再一处就是高崖水库。不仅他自己去,他还带了女儿春水去过,带了老伴杨朴桥去过。他还曾设想,哪年趁暑假期间来昌乐,带孙子大海来高崖水库看一看。可惜这个愿望至今未能实现。亲戚越走越亲。频繁的来往,使浩然与高崖水库的感情更亲更近,鱼水难分。高崖水库管理局把浩然的到来当成水库的盛事,拿出自己生产的苹果、葡萄和鲜鱼款待浩然。浩然便与他们开怀畅饮。浩然与水库管理局的领导、水库招待所的老管理员,以至工作人员,都成了要好的朋友。浩然率作家代表团访问美国期间,还打来越洋电话向高崖水库的朋友们致意。
  1990年10月,秋高气爽。浩然出席过县文化中心大楼的剪彩仪式之后,兴致勃勃地来到高崖水库。用他的话说,这次他是来水库“下蛋”的——他要在这里起草他的第二部自传体小说《活泉》。他说,一来到高崖水库,他的情绪就特别好,就来劲儿,就有灵感。为了不互相影响,我们每人住一个单间。生活和写作极有规律。清晨,浩然起得很早。我走出招待楼的时候,他的身影早就出现在水库坝顶上。他在那里一边
  听收音机,一边等我。此时,他起码已经起床一个多小时了。因为他有一门必修的“早课”——每天必须蹲厕所一个多小时。我们沿着坝顶,边走边聊,从北头走到南头,然后进入坝下那一片密密的槐树林。丰富的负离子使槐树林内空气格外清新,还有林间百鸟的鸣啭,真如仙境一般。出槐树林,豁然开朗,是宽阔的汶河滩。道路不再平坦,时有坑坑洼洼。我试探着跳过一道又一道沟坎。浩然也不甘示弱,竟也跟着跳了过去,脸上现出孩子般的得意。转下这一圈来,耗去一个多小时,该吃早饭了。晚饭后,又是这么一圈,伴着夕阳,有时则踏着月光,另是一番情趣。吃饭就在水库招待所的水榭餐厅。踏桥进去,周围一片水,水中养着鱼,一群一群地在水面上浮游。菜很简单,但口味极好,搭配也很合理。四个小盘,往往两盘鱼,一盘荤菜,一壶白酒,烫过。牛眼大小的酒盅,浩然每顿喝一两盅,慢慢地啜,一边喝一边感叹:真是神仙过的日子!饭食很有地方特色,浩然最喜欢吃的芋头和煎饼是必不可少的。整个上午和下午,浩然都埋头写作。他的效率很高,每天能写五千多字。他说,我的这一遍手稿是天书,几乎只有我自己能看懂。但这样搭起了架子,再改起来就轻松多了。因为视力的原因,浩然每天晚上一般不写作,我们就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上是我收获的黄金时刻。浩然有时晚上主动去找水库管理局的同志们闲聊。他与他们聊得很投机,也很开心。
  这一次浩然一共在高崖水库住了近20天,是他在这里逗留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
  收获最大的一次。他在这里写下了10多万字,基本搭起了《活泉》的架子,草拟了大散文《东村的乡亲们》。浩然还收获了友谊。20个日日夜夜,浩然与水库管理局的同志们朝夕相处,这段美好的时光令他终生难忘。临别时,浩然与他们一一合影留念,把永恒的友谊印在了瞬间。
  我这次陪浩然,除了完成“秘书”的任务,还做了点“私活儿”——写了两篇短篇小说。我把其中的一篇拿给浩然看。看过之后,他半开玩笑地说:可以打70分。我笑着问:
  多少分可以发表?他笑答:及格嘛,当然是60分!他就将那篇小说带回北京发表了。去三河探望浩然,也有许多印象极深,回味无穷的故事。1988年9月,我与昌乐
  县政府研究室主任马进、县文化局副局长韩恩荣去看望浩然。我们按约定在通县浩然女儿春水家与浩然会合,然后驱车去北京。赶到浩然在月坛附近的家,天色已晚。当时北京的住宿还比较紧张,当务之急是先找旅馆。浩然先带我们去了他家附近他较为熟悉的一家旅馆,一打听,方知正在停业修整。浩然又带我们去了一家什么公司的招待所,接待人员冷冷地说没房间了,毫无商量的余地。又接连找了两家旅馆,都吃了闭门羹。我当时就纳闷:浩然这样著名的作家,在北京竟然敲不开一家旅馆的门,真是咄咄怪事。浩然显得很无奈,慨叹道:出了北京城,到处是我浩然的天下!
  当晚我们就住在浩然家。杨朴桥住在三河,马进跟浩然睡一张床,枕着杨朴桥的枕头。两人拉了大半夜的呱儿。韩恩荣睡在浩然的小儿子秋川的房间里。秋川刚结婚
  不久,小两口大概出游去了。早上起来,浩然亲自动手,将韩恩荣睡过的铺盖抚平,尽量恢复原来的样子。他诡秘地笑笑,说:“别让他们看出来……”大家都会意地笑了。浩然的大儿子红野是民族饭店的电工班长。我借他的光,在民族饭店电工班的值班室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驱车去延庆。到县城后,先去了县文化馆。延庆县文化局、文化馆的几位领导和文友早已在那里等候。见了浩然,大家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气氛热烈而融洽。谈笑间,浩然半开玩笑地对一位领导同志说:“XX的职称问题你得关照啊!XX是老作者了,写了不少好东西,别让老实人吃亏呀!”那位领导同志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有你浩然说话,我们敢不照办吗?”大家笑起来。那位被浩然点名关照的老作者只是跟着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看上去人的确老实。
  中午,我们返回八达岭。八达岭是延庆县的辖地,这里寸土寸金,是延庆县财政收入的一根顶梁柱。我们冒着霏霏细雨,饶有兴致地游览了举世闻名的八达岭长城。中午,在游览区内的一家宾馆就餐,酒菜极丰盛。席间,延庆县的县委书记和其他领导,以及这家宾馆的经理轮番向浩然敬酒。浩然便把我们一一介绍给主人。浩然笑着悄悄地对我们说:“知道吗?我们今天享受的是‘国宴!’”原来这是八达岭最高档的宾馆,许多外国政要甚至国家元首来八达岭参观,就在这里就餐,饭菜也是这样的规格。我们之所以能享受到这等“国宴”待遇,原因是延庆县的县委书记是浩然的学生。“出了北京城,到处是我浩然的天下!”浩然的这句话得到了验证。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无论走到哪里,浩然在介绍我们几个人的时候,第一句话总是说:“这是山东客人,山东昌乐的,我的朋友!”口气极郑重,又很有几分自豪。然后他便一一介绍我们的职务、姓名,说到我的时候,还要加上两个字:“作家!”我有些不好意思,在浩然面前,我算什么作家?但是浩然却非常注重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忘记介绍过。有一次浩然带我们去燕郊行宫宾馆吃饭。在京东,这家宾馆的档次也是数得着的。主客是河北省邢台市的市委书记,特地来拜访浩然,聘请浩然当邢台市荣誉市民的。临行,浩然特地嘱咐我:建华,把你的书带上几本!我一时茫然。浩然笑笑说:书是最好的名片,比什么名片都管用!于是我带上自己刚刚出版的小说集,在燕郊宾馆分赠给邢台市委书记等客人。我后来渐渐领悟,浩然让我送书给客人,是为了让客人了解我的身份和成就,不能让他们小瞧我。因为我那身穿戴,我的举止,我的拙于言辞,在那种场合,不仅显得土气,而且简直有几分委琐了。浩然老师的细致周到和良苦用心,令我终生难忘。
  1995年秋天,几位朋友相约去看望浩然。在三河小住后,朋友们要去京都观光,我留下来,跟随浩然去天津蓟县王吉素村。我读过浩然的自传体小说《乐土》、《活泉》,对这个叫王吉素的小村子十分神往。这里是浩然的故乡。
  说到浩然的故乡,不能不多罗嗦几句。浩然的祖籍是河北省宝坻县单家庄(今属
  天津市)。因家贫,父亲早年去唐山开滦赵各庄煤矿当矿工。1932年3月25日,浩然
  出生于赵各庄矿区一个大粪场子里。父亲去世后,于1942年秋随母亲和姐姐投奔舅父,在蓟县王吉素村落户。1944年,母亲病逝,浩然与姐姐一直住在王吉素村。
  三河市区距王吉素村不过几十里。但我们首先到达的是西潘庄。这里住着浩然的姐姐。姐姐家的院子后面是一处部队的通讯站,通讯站的前门正对着姐姐家的后门。浩然告诉我,《苍生》便是在通讯站的一间房子里完成了初稿。浩然的姐姐年近7旬,身板硬朗,精神矍铄,豁达乐观。浩然悄悄跟我说,老姐姐积极着呢!是副村长,人民代表,劳动模范。村里孤寡老人缝缝洗洗的活儿,谁也抢不过她。
  我们在浩然的姐姐家小憩,然后相约去王吉素村。
  王吉素村离西潘庄不远,近百户人家,背后有三个山头,叫三郎寨,属燕山余脉。浩然的故居已由舅舅的后人翻新,盖起了高台阶的大瓦房。浩然约我们在院中一棵柿子树下留影。柿子树尚年轻,但毕竟是从浩然曾经印满无数脚印的那块土地上长出来的。正是在柿子树下的这块土地上,浩然与姐姐相依为命,度过了他艰辛而又充满朝气的少年时代,结了婚,有了第一个儿子。也是在这块土地上,浩然认识了共产党,参加了革命队伍,当上了儿童团长、粮秣委员。走出院门,我们先后遇上了两位老人,一位78岁,是当年的妇救会长,另一位90高龄,是当年的农会主席。两位老人在终于认出浩然后,先是朗声大笑,随即紧紧握住浩然的双手,唏嘘感叹,泪花在昏花的老眼中打转转。我问浩然,是事先约好的吧?浩然庆幸地说,事先约好怕也没这么凑巧,完全是巧合!多少年没见到他们了,真想他们啊!还有老村长……姐姐说,老村长在山上呢。
  于是我们上山。山道弯弯,却并不崎岖。路旁全是一片一片的果树,大枣、柿子,最多的是被果实压弯了树枝的苹果。山民们正忙于收获,不时有装苹果的拖拉机停在路旁,挡住我们的去路。浩然就带头下车,大家动手,将拖拉机往路边推一推。车子停在一面山坡上。在老太太带领下,我们循着山间小道,向三郎寨进发。不远,遇到一座坟包。老太太说,这就是老村长的坟墓。浩然默默点头,在坟前伫立。老村长一个人孤零零地长眠在这里,我有些纳闷。老太太笑笑说,他在这儿看园子呢。前面果然就有一片园子。园子三面环山,走进去,简直就像进了另一个世界。这天没有风,唯一的声响就是蝈蝈忘情的歌唱。山枣熟透了,红艳艳箍在树枝上,有酸的,也有甜的,随手摘来塞进嘴里,味道极鲜。最多的是柿子,密匝匝呈现着一片墨绿。偶尔发现几棵梨树,果实玲珑,摘一个尝尝,皮儿薄极了,脆极了,又甜又香,一包水。也有苹果树和杏树。树林间洒满阳光的草地上,一大一小两头牛怡然地享受着天伦之乐。老太太一边摘着山枣,一边逗趣地喊,牛被人拉走了!有人摘果子了!但主人始终没有露面。老太太说,老村长的儿子承包了这片园子,有老村长在那里守着呢。说完就爽朗地一笑。
  浩然与姐姐在一棵杏树下照相,然后又邀我们一起照。杏树老态龙钟,是这片园子里的老资格。我立刻联想到《活泉》中浩然关于杏树的描写。那时候它正当旺年,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像一把大伞,投下一间房子大的绿荫。每天早上,浩然姐弟俩喝过稀粥,赶五里山路,到这里来看园子。就是在这棵大杏树下,姐姐做针线,浩然读书,《水浒》、《三国》、民间唱本,凡是能借到的,他都千方百计借来读。只读过四年小学的浩然,贪婪地从这些书本中吸取营养。民族文化的乳汁,营造了农民作家的文学细胞。中午舅母会让人送饭来。有时候不来送,姐弟俩便拣些熟透了的掉在地上的山杏聊以充饥,然后到附近山沟里捧一捧山泉喝一气,午饭便对付过去了。逆境的艰辛,是作家不可多得的财富。王吉素的苞米,三郎寨的山泉养育了浩然。他的血管里,流动着的是农民的血。不管他后来当了团干部,新闻记者,还是成了著名作家,血液中溶解着的农民的勤劳、质朴、节俭甚至执著,始终没有变。
  2002年3月25日,是浩然70华诞。我们前往三河为浩然老师祝寿。
  3月24日下午,我们到达位于泃河畔的三河开发区的浩然新寓所。
  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看上去已略显陈旧。浩然的亲属和三河市文联的同志热情地迎接我们,却不见浩然老师。我隐隐感到有些许异常。以往的拜访,只要我们的车子一到,浩然必定走出寓所,兴致勃勃地与我们热情握手,问长问短。这一次,他没有下楼,而是在二楼的客厅迎候。我们走进客厅,浩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很准确地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一一握手,一如既往地笑容可掬,亲切,平易,这让我感到欣慰。看上去,浩然有些发胖,行动迟缓,因而显得老态龙钟。最明显的是语言的障碍和记忆力的衰退。在谈及他的一个孙子的时候,他竟记不起爱孙的名字。但是有一句话我听得很清楚,印象极深刻。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说:“昨晚一夜没睡好。”这几乎是我每次去拜望他都会听到的一句话。每当得到昌乐乡亲第二天要前往拜访的消息,他都会彻夜难眠。我们不难想象到,这一天,会有多少兴奋、激动、回忆、思念和牵挂伴随着他。
  当晚,祝寿仪式在三河市一家宾馆举行。三河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的有关领导和三河市文联的部分工作人员出席。寿晏两桌,分别安排在两个大单间,两间当中有一拱门相通。我们带队的领导同志被安排在主桌,由三河市有关领导陪同,浩然当然也在这一桌。我和几位文友则由三河文联的一位秘书长陪同,坐另一桌。这种格局令我当即感到心寒。按照时下不成文的规矩,东道主的这种安排本无可非议。但是,不能同浩然老师同坐一桌,失望的情绪一直萦绕在我心头,难以排遣。我多次前去拜访浩然老师,从来都与他同坐一席,大家无拘无束。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让人感到失意。酒过数巡之后,浩然老师到我们桌上来敬酒。他手中的高脚玻璃杯里盛的是淡红的葡萄酒。他一一与我们碰杯,然后象征性地喝一口。我将与浩然老师碰过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望着被人拥扶着走向主桌的浩然老师的背影,一种从未
  有过的惆怅、苦涩甚至悲哀立刻牢牢攫住了我。1999年盛夏,我曾拜望过浩然老师。那时候,他已经患脑血栓6年,缓解后反复过几次,其中一次因为用药有误,被医院判了“病危”。其时,他的语言障碍已经很明显,但精神极好。他亲自抱了几瓶“五粮液”,陪我们到宾馆吃饭。他不顾大家劝阻,竟能喝下一大杯子(不是高脚杯,而是喝水用的桶状玻璃杯)“五粮液”,依然谈笑自如。仅仅过去3年,他竟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难以接受这个现实。随着生活水准和医疗水平的不断提高,“人过七十古来稀”早已成为过去,80岁,甚至90岁高龄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矍铄者大有人在。而刚过古稀之年的浩然老师,身体和精神状况为何如此急剧衰退呢?作为具有世界知名度的著名作家,北京市作家协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我想他的生活和医疗条件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的解释是积劳成疾,他的体力和精力透支太多了!几千万字的作品,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的。写过的稿纸摞起来,有一米多高,真正的著作等身啊!即使在患脑血栓之后,他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继续写他的自传体小说,继续为众多文学青年点评作品,实施他的“文艺绿化”工程。就事业而言,他名播海内外。就家庭生活而言,他儿孙满堂。但是,他活得并不轻松。他的思索,他的忧患,他的烦恼,他的痛苦,他心灵的疲惫,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任何药物都难以奏效的。也许,作为一个不甘平庸的作家,他注定要走到这一步?我斟满一杯白酒,端了酒杯,穿过拱门,走向主桌,径直走到浩然身边,看也没看其他客人一眼,举杯对浩然说:“梁老师,我敬您一杯酒吧,祝您健康长寿!”众目睽睽之下,我大声强调:“梁老师,我只敬您一个人,我……”我哽咽了。我与浩然碰了杯,一口气喝下那杯苦涩的酒。我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出来了。我还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腔像被巨大的异物堵塞,闷得难受。此时我唯一的念头,是大哭一场!这时候,满桌子的人都在叫着:“好!好!”“祝浩然老师健康长寿!健康长寿!”他们是在为我的行动叫好吗?他们是在与我共同举杯祝福浩然老师吗?也许是吧。但我当时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人们发出的“逐客令”,人们不愿意看到一个人哭哭啼啼,破坏寿晏的喜庆气氛,影响浩然的情绪。于是我握了握浩然的手,怅然而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我仍难以左右自己的情绪。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以至于失控,失态,失礼……
  离开宾馆,离开三河,我一直在想,这会不会是我与浩然老师最后一次碰杯呢?我第一次见到浩然的时候他51岁,我36岁,转眼之间,我已经55岁,比他那时的年
  龄还大4岁。岁月,实在是太无情了。从83年至今的20年间,我与浩然平均每年有一次相聚的机会。每一次相聚,都有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如今,这些故事都已变作弥足珍贵的回忆。我们的故事还会继续吗?每念及此事,我都不禁怅然若失。直觉告诉我,前景是黯淡的。我不能不为浩然老师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担忧。我也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惆怅。我渐渐明白过来,我为什么要在为浩然老师敬酒的时候,忍不住哭一场。
  那情绪其实是极复杂的:为浩然老师,为我自己,为我和浩然20年的忘年之交,甚至为我追求终生的文学……
  不幸的是,我的直觉,我的担忧不久就变成了现实。有消息传来,浩然脑血栓再次复发,病情严重,住进了北京某大医院,不仅不能行动,而且不能说话。我与文友们几次动议,去北京探望浩然,都被他的家属婉言谢绝了。他们担心浩然见到我们,心情激动,会加重病情,出现意外。我们完全理解。为了浩然老师的健康,我们只能忍受着牵挂带来的熬煎,祝祷他早日康复。
  2005年早春
  (原载《作家报》2006年11月10日至2007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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