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作者 | 丁九振
初夏的早晨,我晨练归来,阳光把影子复制出来,长长的,每走一步,影子就跟着移动一步,像动漫。这让我放慢了脚步,欣赏着“形影不离”的曼妙。
路过一家叫“福袋馄饨”的早餐店,食欲像钱塘江的潮,翻滚着涌上来。刚要进店门,一对父子从一辆踏板摩托车上下来,站在店外。父亲把头盔撕下来,气愤地说:“你能不能动作快点?”
提着头盔的父亲,两眼盯着孩子,等待回应,好像不回应,就不进店用餐的样子。
孩子跟我孙子一般大,立在那儿,表情有些木然,或者委屈。
我进了店,在2号桌坐下来。2号桌视线好,能把门外的一切一览无余——匆忙的人流里,环卫工人的橙色在晨光里闪动。
店内熙熙攘攘,大都是匆忙的家长和睡眼惺忪的孩子,进进出出,像被惊扰的蜂群,嗡嗡着,嘈杂一片。店老板见了我,凑上前,说:“好久不见了,哥,还是‘老样子’吗?”
我随便“嗯”了一声。
老板说的“老样子”是店内的招牌——鲜肉虾仁馄饨。
老板朝窗口喊:“大碗鲜肉虾仁馄饨一碗,在这儿吃。”
老板的一声喊,令我想起医生的嘱咐,吃中药别吃海鲜。可碍于面子,我没好意思退换。这时,门口的父子进来,坐在靠门的1号桌。
父亲把头盔放在餐桌上,“以后动作快点,要学会自己打理自己。”
“困得很,咋打理?”孩子委屈地狡辩。
“再困也要打理。”父亲“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周围的人目光聚到1号桌。满屋子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只有微信收款机在说话。
“香菇馄饨一碗,来喽。”服务员阿姨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到1号桌。
“爸爸,我不想吃香菇馄饨,要吃鲜肉虾仁的。”孩子央求。
“香菇的和虾仁的皮子、模样都一样,干吗非要吃虾仁的?”
“可皮子里的馅子芯不一样。”
“来不及换了,快吃吧。”
孩子不再说话,把目光投向服务员,右手捏着汤匙无神地搅拌着,没有吃的意思。
我看到孩子不愿意的劲头,想到自己这碗鲜肉虾仁馄饨正好还没动筷,就起身端过去说:“孩子,正好啊,我点错了,咱们换一下吧。”
父亲起身,看着我,接过虾仁馄饨说:“谢谢,谢谢,可您……”我端起那碗香菇馄饨,还没等我说“皮子和模样都一样”时,父亲已催着孩子吃了。
孩子吃得欢实。父亲起身,去了趟卫生间,从吧台上抽了两张餐纸,擦着手,跟老板聊了几句,就冲孩子喊:“好了吧?该走了。”
孩子吃完,父子就匆匆出门。我一个箭步跟上去,可马达声落时,那父子的影子早已疾驰而去。
我回到吧台,结账,对老板说:“一碗香菇肉的、一碗鲜肉虾仁的,多少钱?”
“两碗李明都买单了。”老板说。
“李明?就是那个在你店里设立‘环卫工人之家’的李明?”
“对啊。送了孩子,还要照顾妻子,又要走单……累啊。”老板摇了一下头,叹息。我从老板那儿得知,李明是个送外卖的骑手,妻子下夜班出了车祸,是环卫阿姨救助了她。
“那环卫工有多少来吃馄饨的?”我好奇地问。
“很少。”老板也许是忙于生意,不便多聊,可他的眼神里藏着很多感人的故事,盈盈的,欲说还休。
“那我把19元的香菇馄饨钱付你,下次你还他。”我要扫微信,老板拦着不让,说:“可别,李明这人我了解。他不会收的。”
我想再次偶遇父子俩,抽了个时间去“福袋馄饨”早餐店,可当我去的时候,父子俩已吃罢馄饨走了。我在1号桌坐下来等餐时,看到靠近2号桌的墙上多了一张纸条——“寻找5月25日2号桌的大叔”。
我问店老板是啥意思。老板一惊,抬头,目光落在2号桌墙上,双眉向中间聚了一下,像是思索,然后微笑着说:“应该是李明,他来对账,说是少了上次两碗馄饨钱,告诉他是2号桌付的……”说着,老板的微笑里,多了一丝羞赧的甜意……到底谁付的呢?我心里突然亮了起来——是老板免的单。
“以后我让员工定期来吃馄饨,挂账,可以不?”我的这个决定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出了店门,和煦的阳光洒下来,大街小巷沐浴在金色中,铮亮耀眼。阳光下,我的眼里像揉进了沙子,涩涩地疼。
原载《经典美文》(原创版)2024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