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陵文集·撰墓志
宋许翰
目录 1. 朝奉大夫充右文殿修撰孙公墓志铭
2. 给事郎守殿中丞致仕沈公墓志铭
3. 赠朝散郎孙君墓志铭
4. 陈州宛丘县令蔡君墓志铭
5. 孙使君墓志铭
6. 朝请大夫提举信州太霞宫魏公墓志铭
7. 比部员外郎致仕沈公墓志铭
8. 登仕郎守少府监孙公墓志铭
9. 修职郎宋侯墓志铭
10.居士许公墓志铭
11.翁季女墓志铭
12.蒋氏夫人墓志铭
13.龚氏夫人墓志铭
14.故朝奉大夫通判慈州沈公墓志铭
朝奉大夫充右文殿修撰孙公墓志铭 宣和五年冬十二月甲申,朝奉大夫右文殿修撰尉氏孙公卒。其侄棆、橚以书来讣,且乞铭,其子婿范寅秩状公始终,躬抵余舍曰:“孙公葬卜已食,维是远日无?今朝夕得铭驰归,琢石尚冀及事,愿勿复礼辞。” 余昔取友天下,恨得公晚,今又以婚姻之故来属余铭。念虽疾甚,不可不力,即日遂论次之曰:
公讳宗监,字少魏,其先盖河外人,国初以钜族徙实畿甸。曾祖讳文通,祖讳士门,皆不仕。世父讳振,以公故赠朝请。时家益微,尝筑室得金钱以亿万计,即反之土不取,祝曰:“将为孙氏祥者,不若有子。” 已而公生,盖秀异绝伦。年十一岁,以诗赋从有司试,发语援毫,气陵老壮,登元丰三年进士第。调颍昌府户漕参军,未赴,连试宏词学官皆中高选,进真定府知录,改滁州教授,又改滨州。尚书范公镗帅太原,遂辟以为河东经略司勾当公事。
公少孤,鞠于兄嫂,长衔其德,以所以事父母之道事之。既受辟属,嫂疾卒,遂哭之不行。岁余起为澶州教授,还授擢开封府学博士。异方游学多冒籍甸内,公以为此坏士俗,力务变之,言者用是论公不当莅官乡党,罢去。复为教授海州。公教诸生不专为场屋事,以故从公学者往往能道春秋秦汉古文,尚义概,为然诺。海之士有兄弟争财者,兄怨怒辞其母去十年不复。公为嫁其女,敦诲其弟使反其兄,仪真遂复为家如初。同僚许安礼母老子疾棘,奄奄不绝,公驰入见,呼之曰:“子岂以后世为念邪?请得以身任之。” 安礼睨公颔之而卒。公果不复资人,独举其丧,无一不饬,观者叹之。凡其所教人及其躬行大意如此。
除辟雍直学,法变罢为东京平货场,勤恤纤介,不敢以其职为纷浊。岁余乃为武学博士,迁太学,改宣教郎。政和四年雅乐始兴,大司成檄公为乐教辟雍士,月余士皆弦歌金石,和一庄整。有大臣临阅,既奏于庭,群鹤来翔,小大虚耸,用是迁奉议郎,遂除荆湖北路提举学事,未行改湖南转运判官,始得赐对奏事上前,英亮开决,上悦,欲留以为御史,而执政议不同,故寝。到官禁吏非江皋之竹不采,竹所从出必避屋庐坟墓,以故民知修贡而已,吏无敢为奸骚动。明年移北路,用捕斩叛獠黄安俊功,进秩二等,升提刑狱,奏谳多所平反。明堂之役,公受诏斩材沅州,即具牛酒召诸溪洞酋豪,抚待以意,手酌饮之,与为期约,人人大悦,愿尽力,以故险阻奇材尽出,视他路省县官缗钱十二,朝廷材之,加直秘阁。因兄老请以闲职反室,提举南京鸿庆宫。未阅岁,太师鲁公引为道史检讨,数日权符宝郎,始转朝奉大夫。次年夏迁明堂颁事,盖宣和之初元也。至秋七月遂召试中书舍人,赐三品服,时论以为得人无异辞者。
大河啮广武,外都水张慤以危棘闻,诏遣近臣往视,以为无有,慤得罪。已而上知慤奏不妄,即诏复之。公极论近臣欺罔有状,当坐,若此有实则彼不当复,竟褫其官。明年坐缴除目不申省,以修撰罢知复州。下车即罢公帑之入不应法者,更定市价,增其直,曰:“僚寀虽不悦,吾民安矣。” 部使者责郡县购石令甚急,景陵陂泽无珍产,民以为苦,公奏罢之。是岁得疾即请老卧家俟报。廉访使者建请并江故堤外益筑层堤以防余浸,方春郡境屯数万众,阴雨寒冻,怨嗟无成劳,时寇方警,吴越公念役不亟罢且生变,即强起视事,以便宜罢之,而躬待罪,掾吏皆震,朝廷果不问。既去,父老流涕思之至今。
还第三岁而终,享年四十有七。平生常自言:“三朝德业,吾尊韩忠献;四海文章,慕苏东坡。” 皆画其像事之私室。养其兄既老寿,及见公为符宝而亡,丧之毁甚,及跻禁近,每悲伤绝叹,恨其兄之不我待也。兄有三子相次沦丧,公抚诸孤如己子,得任子恩先官其长孙棆,及请老,又将以其官与橚,有司执却其奏,乃以与子。其笃交旧族姻,逮其子孙不衰,贫窭恃公以生者甚众。其为大吏与宾佐接,谈笑衎衎,不见崖异,至其与大臣言,是是非非,要必有补。尝与鲁公言:“方今太师富贵宠乐寿康蕃祉,种种为世第一,可谓至足无求矣。惟阴功隐德,使日加于天下,此则天之所培,神之所劳,福禄将绍至而不穷。” 因论山东妖狱连逮骚动诬陷者众,词气闿切,鲁为动色,遣使覆按,脱其死者过半,盖自是益奇公。始骤荐用,而公亦一意于其门,不以进退废兴变化。既退居,号其山林曰东皋,客至辄与之饮酒赋诗其中,轩渠自放,风流如晋魏间人。晚益为文雅健雄富,无疾病衰落之气。一夕与子秉烛剧谈,赋四绝句,语慨然若自怜悼其身世者。绝笔病作,夜漏未尽而逝。呜呼!异哉,其有以知之也耶?前兹数日,手自条别其文为百卷,号东皋集,又有外制五卷,诸经讲议三十卷,诗话史辨等杂录十卷,皆藏于家。
娶陈留阮氏,封令人,先公四年卒。二子曰觧,将仕郎,始十三岁;曰泰,三嵗未命也。三女,适范氏者其长也,中许李垣,少许通仕郎刘晋卿。冯霍之原从先兆域。铭曰:鸿文壮丽,伟节殊尤,气吞云梦,光参斗牛。堂堂有此,百志不酬,去如吹毛,陨零山丘。谓天废材,胡为生此?谓将兴之,孰御而止?宫宅掩幽,精诚化碧,何以慰之?深此珉刻。
译文 宣和五年冬十二月甲申日,朝奉大夫、右文殿修撰、尉氏人孙公去世了。他的侄子孙棆、孙橚写信来报丧,并请求我撰写墓志铭。他的女婿范寅秩将孙公生平事迹详细记录下来,亲自送到我家,说孙公的下葬日期已定,只是日子临近了,若能尽快得到墓志铭,好赶回去刻在石碑上,希望我不要拘泥于礼节推辞。我往昔在天下交游觅友,只恨结识孙公太晚,如今又因有姻亲关系,他们来嘱托我撰写墓志铭,想着即便自己病得很重,也不能不尽力而为,于是当天就开始依次论述撰写了。
孙公名叫宗监,字少魏,他的祖先原本是河外人,宋朝初年,作为大族迁徙到京城附近定居。曾祖名叫文通,祖父名叫士门,都没有出仕为官。伯父名叫振,因为孙公的缘故,被追赠为朝请大夫,那时家境越发衰落了。曾经建房时挖到了数以亿万计的金钱,却又把它们放回原地,没有取用,并祈祷说:“要是这些钱财能为孙氏带来祥瑞,不如保佑我们有个好子孙。” 不久后孙公就出生了,他从小就聪慧过人,出类拔萃。十一岁时,参加有关诗赋的科举考试,挥笔作文时,气势竟胜过成年人,考中了元丰三年的进士。被调任颍昌府户漕参军,还没赴任,又接连参加宏词学官的考试,都取得了优异成绩,进而进入真定府任知录,后又改任滁州教授,再改任滨州教授。尚书范镗出任太原帅守时,征召他担任河东经略司勾当公事。
孙公年少时父母双亡,由兄嫂抚养长大,他一直感激兄嫂的恩德,用侍奉父母的方式来报答他们。在接受征召后,恰逢嫂子生病去世,他悲伤痛哭,因此一年多都没有赴任。后来起任澶州教授,回朝后被提拔为开封府学博士。当时外地来求学的人有很多假冒学籍,在京城周边地区入学,孙公认为这破坏了士人的风气,致力于改变这种状况,结果有人因此指责他不适合担任这个官职,他遭到乡党之人的非议而被罢官,又去做了海州教授。
孙公教导学生,不只是专注科举应试的内容,所以跟从他学习的学生,往往能知晓春秋、秦汉时期的古文,崇尚气节,看重承诺。海州有兄弟俩争夺财产,哥哥生气怨恨,抛下母亲离家出走,十年都没回来。孙公替他家嫁出女儿,诚恳地教诲弟弟,让弟弟把哥哥接回来,最终仪真那里兄弟俩又重新团聚,恢复了家庭和睦。同僚许安礼的母亲年老体弱,病情危急,奄奄一息,孙公急忙赶去探望,对他说:“你难道还顾虑身后之事吗?我愿意替你承担。” 许安礼看了看他,点头答应后就去世了。孙公果然独自操办丧事,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看到的人都赞叹不已。孙公平时的教导以及自身践行的品德,大致就是这样。
后来他被任命为辟雍直学,因学制变更而被罢官,担任东京平货场的官职,他悉心体恤细微事务,不敢因为职务繁杂而懈怠敷衍。一年多后,担任武学博士,又调任太学,改任宣教郎。政和四年,雅乐开始兴起,大司成发公文让孙公担任乐教,教导辟雍的学生。一个多月后,学生们都能和谐整齐地演奏金石乐器,仪态庄重。大臣前来检阅,在庭院中演奏完毕后,一群鹤飞来翱翔,大小形态各异,众人都很惊异。凭借此事,孙公得以升迁为奉议郎,接着被任命为荆湖北路提举学事,还没出发,又改任湖南转运判官,这才得到面见皇上奏事的机会。他在皇上面前陈述事情时,英明爽朗、果敢决断,皇上很高兴,想留他担任御史,但执政大臣意见不同,此事就搁置了。
到任后,他禁止官吏采伐不是江边生长的竹子,对于竹子的出处,必定避开百姓的房屋、坟墓,所以百姓知道按规定进贡竹子,官吏也不敢违法扰民。第二年,他调任北路,因捕杀叛獠黄安俊有功,官秩晋升两级,升任提刑狱。他处理案件时,大多能纠正冤案,使很多人得到平反。明堂工程动工,孙公奉诏去沅州采伐木材,他准备好牛酒,召集各溪洞的首领豪杰,用心安抚款待他们,亲自斟酒给他们喝,与他们约定好事情,众人都很高兴,愿意尽力帮忙,所以沅州那些险阻之地的奇珍木材都被采伐出来,相比其他路,节省了县官十二万缗钱,朝廷很器重他,给他加官直秘阁。
因为兄长年老,他请求担任闲职回到家中,被提举管理南京鸿庆宫。不到一年,太师鲁公推荐他担任道史检讨,几天后又暂代符宝郎,这才转任朝奉大夫。次年夏天,参与明堂颁事,当时是宣和元年。到了秋天七月,被召入宫中考试,任中书舍人,获赐三品官服,当时的舆论都认为这是用人得当,没有异议。
黄河水侵蚀广武外堤,都水使张慤上报说情况危急,皇上诏令派遣近臣去视察,近臣回来说没有危险,结果张慤获罪。后来皇上知道张慤的奏报属实,马上诏令恢复他的官职。孙公极力弹劾近臣欺君罔上的行为,认为他们有罪,如果这边情况属实,那边就不该恢复官职,最终那近臣被削夺了官职。
第二年,孙公因呈交的文件没有上报尚书省,以右文殿修撰的官职被罢黜,出任复州知州。刚到任,就废除了官府仓库中不符合规定的收入,重新核定市场物价,提高货物价格,说:“同僚们虽然会不高兴,但我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就行了。” 部使者责令郡县紧急购买石料,景陵一带的陂泽地区没有珍贵物产,百姓为此叫苦不迭,孙公上奏请求停止此事。
这一年,孙公生病了,便请求辞官回家养病,等待批复时,廉访使者建议合并江堤,在外面再增筑一层堤坝,以防洪水泛滥。当时正值春天,郡内驻扎了数万人,阴雨寒冷,士兵们怨声载道,眼看工程没什么成效,当时外敌又有侵扰的警报,吴越一带形势紧张。孙公考虑到劳役若不赶紧停止,恐怕会引发变故,就强撑病体去处理此事,自行决定停止劳役,然后亲自等待朝廷问罪,下属官吏都很震惊,结果朝廷果然没有追究。他离开后,当地的父老乡亲都流着泪思念他,到现在都是如此。
回家三年后,孙公去世了,享年四十七岁。他平时常说:“三朝的德业,我尊崇韩忠献(韩琦);四海的文章,我倾慕苏东坡。” 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挂着他们的画像来供奉。他赡养兄长,兄长年老长寿,看到孙公担任符宝郎后才去世,孙公因兄长去世悲痛万分,每次想起都哀伤哭泣,遗憾兄长没能等到自己更好地尽孝。兄长有三个儿子,相继去世,孙公抚养几个孤儿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获得任子恩荫的机会时,先让长孙孙棆当官,等到自己请求辞官时,又想把这个官职让给孙橚,有关部门驳回了奏请,他才把官职给了自己的儿子。他对老朋友、旧家族以及姻亲都很好,照顾他们的子孙,生活贫困依靠孙公救济的人很多。
他担任高官与宾客僚属交往时,谈笑风生,和蔼可亲,没有一点高傲怪异的样子。但和大臣谈论事情时,是非对错都很明确,提出的意见必定对事情有所补益。曾经和鲁公谈论说:“如今太师您富贵、受宠、快乐、长寿、多福,各种好事都占全了,可以说是极其满足,别无所求了。只有多积阴德,让天下人都受益,这才是上天所培育、神明所嘉许的,那样福禄就会不断延续,无穷无尽啊。” 接着又谈论山东妖狱之事,牵连抓捕的人众多,造成很多人被诬陷,他言辞恳切,鲁公听后为之动容,派人重新核查,使一半以上的受冤者得以解脱。从这之后,鲁公越发觉得孙公与众不同。
刚开始孙公被屡次举荐重用时,他一心追随鲁公,后来不管是仕途升迁还是贬退,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退居在家后,他把自己居住的山林命名为 “东皋”,有客人来访,就和他们一起饮酒赋诗,悠然自得,洒脱放逸,有魏晋时期名士的风范。晚年时,他的文章更加文雅刚健、内容丰富,没有一点疾病衰老的萎靡之气。一天晚上,他和儿子秉烛夜谈,兴致勃勃地写了四首绝句,话语中感慨万千,好像在怜惜自己的身世。写完最后一首诗后,病情发作,夜里还没到天亮就去世了。唉,这难道是有什么预兆吗?在去世前几天,他亲手整理自己的文章,编成一百卷,取名为《东皋集》,还有《外制》五卷、《诸经讲议》三十卷、《诗话》《史辨》等杂录十卷,都收藏在家中。
孙公娶陈留阮氏,被封为令人,比孙公早四年去世。有两个儿子,长子孙觧,任将仕郎,当时才十三岁;次子孙泰,年仅三岁,还没有官职。三个女儿,长女嫁给范氏。冯霍之原依照先前选定的墓地,我写下这篇墓志铭:“宏大壮丽的文章,卓异不凡的气节,气势可吞云梦泽,光彩可比天上星。堂堂正正之人,却壮志未酬,离世如风吹毛发般轻易,身躯陨落于山丘。要说上天废弃人才,为何又让他降生?要说将要兴盛,又有什么能阻挡?墓室幽深,愿您的精诚化作碧玉长存,用这篇铭文来慰藉您的在天之灵。”
给事郎守殿中丞致仕沈公墓志铭 政和四年六月癸酉,葬故殿中丞沈公于开封之太康县长乐卿邈城之原,从先兆域。其孙天民、天佑先事来告且乞铭曰:“天不造于我家,先大父没,则冢嗣以其伦相次下世,葬用久弗克举。今我藐然力兹大事,以祖考之灵,龟筮无违,惟是所以刻诸其宅而赞幽光者,未有攸属,子我家之自出,敢以是累子矣。” 某执书泣曰:“此先太夫人之志也,乃今得以徼福于烈光,曷敢以不敏辞。顾公之事远矣,其传有概而无详,谨论撰其着不疑者而叙之曰:
公讳超回,字深之,世家太康,肇自魏王,躬秉休明,翊亮艺祖建定大业,遂相太宗济升丕彝,功德茂盛,委祉厥家。胄嗣太师,是产冲懿,膺命庆历,为帝元妃,族用光大,贵震一时。妃视公父赠驾部郎中元吉兄弟行也,以故荐公补将仕郎,历秘书省校书郎,为司法参军于亳,监酒于明,以登仕郎为录事参军于汾,以给事郎为团练判官于常,遂以太子右赞善大夫致仕。
公为人精明刚蹇,是非噩噩,所居官必最其烈,然亦以是不能与人诡遇,龃龉其在常州,数据法与守争,不可屈挠。公既官久不遂,益厌,又与守积不相中,则慨然曰:”丈夫生世,不得行意于官,则当肆志于家,安能郁郁久事若而人?“ 即日谢去,盖年方四十二矣。即归尽发故赀,益大其所居第,使之壮丽高明,称其意气,凿池筑台,育龟鱼,殖名花嘉木修竹,以侈观曰:”吾宁乐此以终身。“ 公虽不为政,然人益信服其德义,畏之。乡邻有言,往往不听于官府而听于公,使其得位而施于斯民,宜如何也。神宗即位覃庆天下,转殿中丞,赐五品服,明年郊祀加骑都尉,年五十二以熙宁四年二月癸未终于家。异哉!公之平生,进将行乎其方,而人反欲以自徇,将退而乐乎其老,而天不使之少延,是果天邪人邪?其可哀也已。
始娶成氏,不及封,再娶张氏,是封永康县君。男女四人,曰唐卿,曰飞卿,唐卿右班殿直,与飞卿皆未仕而卒。长女适襄陵许氏,即某之先太夫人,季女适邑人李居正。先太夫人资公初,先君起参商州军而捐诸孤,先太夫人尚少也,而襁负千里反先君柩襄陵,躬居寡约,办治斩斩。公数往来二县间,镇抚其家,当是时,某生始四五岁,最爱于公,是岂知今日且铭公哉?铭曰:炖彼大阜,矗彼苍木,神护其域,凛焉以肃。呜呼!是维沈公之墓,尔后之人过而式之。
译文 政和四年六月癸酉日,已故殿中丞沈公被安葬在开封府太康县长乐卿邈城的原野上,遵从先前选定的墓地。他的孙子沈天民、沈天佑事先来告知我这件事,并请求我撰写墓志铭,说:”上天不给我们家好运啊,祖父去世后,嫡长子以及按顺序的继承人相继离世,葬礼因此拖了很久都没能举行。如今我虽然年少力薄,但为了完成这件大事,靠着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占卜选墓都很顺利,只是还缺少能刻在墓中、用来赞颂先祖、彰显其光辉事迹的墓志铭,您出自我们家族,冒昧地以此事麻烦您了。“ 我拿着书信哭泣着说:”这也是先太夫人的遗愿啊,如今我能借此机会为先祖祈福,怎敢以才疏学浅为由推辞呢。只是沈公的事迹年代久远了,流传下来的内容有大概情况却不够详细,我只能谨慎地论述撰写那些明确无疑的事迹了。“
沈公名叫超回,字深之,世居太康,家族起源于魏王,世代秉持美好品德,辅佐宋太祖建立大业,又辅助宋太宗成就伟大功绩,功德隆盛,福泽延及家族后代。子孙后代中出了太师这样的人物,又生出了品德高尚、气质优雅的后人,在庆历年间,家族中有女子成为皇帝的元妃,家族因此更加显赫,一时之间尊贵无比。元妃把沈公的父亲视为兄长,沈公的父亲被追赠为驾部郎中,名叫元吉。沈公与他们是同辈兄弟,因此被举荐补任将仕郎,历任秘书省校书郎,在亳州担任司法参军,在明州监管酒务,以登仕郎的身份在汾州任录事参军,又以给事郎的身份在常州任团练判官,最后以太子右赞善大夫的官职退休。
沈公为人精明、刚正不阿,是非分明,在任职的地方总是政绩卓着,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不太懂得迎合别人,与别人相处时常常产生矛盾。在常州时,多次依据法律和太守争论,从不屈服妥协。他当官很久却仕途不顺,越发厌倦官场,又和太守积怨很深,于是感慨地说:”大丈夫活在世上,要是不能在官场按自己的心意行事,那就应当在家中纵情自在,怎么能一直郁郁寡欢地侍奉这样的人呢?“ 当天就辞官离去了,那时他才四十二岁。
回到家后,他拿出所有积蓄,扩建自己的住宅,把它修建得高大壮观、敞亮气派,与自己的意气风发相匹配,还开凿池塘、修筑亭台,养殖龟鱼,种植名花、嘉木、修竹,营造出奢华美观的景致,说:”我宁愿在这里快乐地度过余生。“ 沈公虽然不再从政,但人们越发信服他的品德道义,敬重他,邻里间有了纠纷,往往不听从官府的调解,却愿意听沈公的意见。要是他能处在相应的职位上,为百姓施政,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
神宗即位后,普天同庆,沈公转任殿中丞,获赐五品官服。第二年郊祀时,加官骑都尉。熙宁四年二月癸未日,在家中去世,享年五十二岁。唉,沈公这一生,在仕途上正要按自己的想法前行,人们却想让他随波逐流;想要辞官回家安享晚年,上天却不让他多活些时日,这到底是天意呢,还是人为呢?实在是令人悲哀啊!
沈公起初娶成氏,没来得及受封就去世了,后来娶张氏,被封为永康县君。育有子女四人,儿子叫唐卿、飞卿,唐卿担任右班殿直,他们俩都还没出仕就去世了。长女嫁给襄陵许氏,就是我的先太夫人,小女儿嫁给同县的李居正。
先太夫人在我父亲起任商州军参时,就独自抚养几个孤儿,那时她还年轻,却背着父亲的灵柩,从千里之外的商州回到襄陵,独自过着守寡的俭朴生活,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沈公多次往来于两县之间,照顾安抚我们家。那时我才四五岁,最受沈公疼爱,哪能想到今天会来为沈公撰写墓志铭啊。我写下这篇墓志铭:”那高大的土丘,那苍郁的树木,神灵庇佑着这片墓地,庄严肃穆。唉,这里就是沈公的安息之所啊,后来的人经过此地,应当行礼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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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朝散郎孙君墓志铭 政和三年,余入校中秘书所,与并游者往往鲜明辩丽,英发可喜,而鲁国孙君圣求独靖固渊塞,浑然难知。余心异之,曰:”此岂非曲阜阙里之风也?吾今乃知天以夫子之教兴于鲁者,因其质厚如此而天生之也。“ 后二年,谒其丈人大夫公于东郭私第,听其议论,重德人也。又一年,其家卜葬其先大父,则状其行与事而请铭于余。余既得交于圣求父子间,又得于此考观其世德之经纬本末,喟然叹其积之远矣,因益见鲁多君子,足以发吾昔日之言为不妄也,遂书躅而铭以乱之。
君讳觐,字明之,兖之泗水人。曾祖讳程,祖讳荣,考讳达,世世以农服田。至君之考,乃尽割膏膄以与兄弟,而自取硗薄,力耕其中。君少而孤,食粗攻苦,事继母,抚诸弟以立家。母为戒敕所生,无得恃吾故乱兄治官府,有政与勤其弟,吾宁以身往役,发于诚心,以故上下依怀,闺门大和。岁恶人争贷粟于官,君独不往,曰:”今自刻厉尚可以生贷,而不能归,是欺国也。“ 其居乡能以义概动人,沈毅慷慨,时有侠气。有恶少自以负君,妄意君心结客数十,抚刃从君,君正衣冠而叱之,恶少心震气褫,失刃堕地,数以云云,不觉屈膝请得改事君,因与语不复芥蒂。巨寇将至,乡人大扰,谋徙避之,君止之曰:”少俟我。“ 即持牛酒造寇壁,愿见,因留与之醉饱歌呼相乐,输以其情,寇壮而义之为引去。有故家子嗜酒不羁,君见戒以无颓家声,发怒辱君,君谢,遇之益厚,其人愧之终身避君。县吏与君不相能,数中以事,吏后败困穷,君反周之,吏愧亡匿,曰:”无面目见孙君矣。“ 盖其能诎服人心如此。大夫罢官兴元,闻鲁大荒,或欲择居它乡,君不可,曰:”无年如此,族姻日夜望吾至,以荐其饥,吾何忍择利自营,而不此顾恤乎?“ 既归弛担,即内外千指仰食君,君市米官廪,杂糠核藜藿相与食之,无难色,有余则以饷邻里之穷无告者,赈施甚众。大夫为蜀计司取钱引之当毁者复出之郡县,大夫月受以为俸,君曰:”以此与民为市,是罔民也。“ 禁家人无得出积,为钱五六十万,尽废其后。有司逮治操空文以市于民者,官吏皆污,而大夫独皭然无有,蜀人贤之,大夫之为循吏,君盖多有力焉。其自蜀归,则尽举族人之无后与贫不克葬者,凡三十五丧葬之。未疾数月,忽戒其子俭葬,与凡家事豫为条理。大观四年八月辛卯卒于舒州官舍,年八十一,以子恩通直郎累赠至朝散郎。其治命曰:”必于先茔乎吾葬。“ 今以十月甲申葬菟裘东节义乡里仁之原,与考同域。娶曹氏,赠太宜人。男女二人,男琪,朝散大夫提举南康军逍遥观;女适邑潘潜。孙凡四人,传、俭、亿、俦,传奉议郎,以词学兼茂高选为秘书省正字,即余之所异同舍郎也。亿将仕郎,郓州刑曹掾。余未官初,君未尝伏术为学,而行事每与书合,又能撙绌自下,以延致士,教子孙诗书,以故子孙彬彬多以文学着。云铭曰:暴兴非祥,堕神奸,庆积维久,乃见端。根蟠源洑,天所艰擢,为修林,舒长澜。孙氏世隐,耕宽闲,逮君负能,不施官。人文不琢,天守完,徯天我昌,匪力干。裔胄衮衮,方弹冠,谓君未显,非今患。贻诗佳城,惟后观。
译文 在政和三年的时候,我进入校中秘书所,当时一同交游往来的人大多言辞鲜明华丽、英姿焕发且令人喜爱,然而鲁国的孙君圣求却独自安静沉稳、深邃内敛,让人难以透彻了解。我心中对他感到很诧异,说道:”这难道不就是曲阜阙里的风范吗?我现在才知晓上天凭借夫子的教诲在鲁国兴起,是因为有像他这样质朴淳厚之人,所以才造就了他。“ 两年之后,我前往东郭的私人宅第拜见他的岳父大人,聆听其言谈议论,深感他是一位品德高尚之人。又过了一年,他家为其祖父占卜选择墓地,便将其祖父的事迹整理成状文并请求我撰写墓志铭。我既得以与圣求父子相交,又能借此考察他们家族世代品德的来龙去脉与本末详情,不禁深深感叹其积累之深远,因而更加认识到鲁国多有君子,足以证实我昔日所说的话并非虚妄,于是我写下他的事迹并作铭文以总结。
孙君名觐,字明之,是兖州泗水人。他的曾祖名程,祖父名荣,父亲名达,世代都从事农耕之事。到了他父亲这一代,把肥沃的土地全部割让给兄弟,自己选取了贫瘠的薄田,在其中辛勤耕种。孙君年少时便失去了父亲,吃粗粮、刻苦努力,侍奉继母,抚养各位弟弟,从而建立起家庭。他的母亲告诫亲生子女,不能凭借自己的缘故扰乱兄长管理官府之事,兄长有政务且为弟弟们操劳,自己宁愿亲身去帮忙,出于真诚之心,所以全家上下都有所依靠,家庭和睦。当年收成不好时,众人都争着向官府借贷粮食,唯独孙君不去,他说:”如今自我刻苦努力尚且能够维持生计借贷,却不能归还,这是欺骗国家。“ 他居住在乡里,能够凭借道义气概打动他人,沉稳坚毅、慷慨大方,时常有侠义之气。有个恶少自认为冒犯了孙君,无端臆想孙君会纠结数十名侠客,持刀跟随他,孙君整理好衣冠呵斥他,恶少内心震惊、气势消散,刀掉落在地,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中屈膝请求能够改而追随孙君,孙君与他交谈之后,彼此心中不再有嫌隙。强大的贼寇即将到来,乡里之人十分慌乱,谋划迁徙躲避,孙君阻止他们说:”稍等我一下。“ 随即带着牛肉美酒前往贼寇的营垒,请求相见,于是留在那里与贼寇尽情饮酒、唱歌呼喊、相互欢乐,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意,贼寇被他的壮举和义气所打动,因而退去。有个世家子弟喜好饮酒、放纵不羁,孙君见到后告诫他不要败坏家族名声,他却发怒侮辱孙君,孙君向他道歉,对待他更加优厚,这个人惭愧不已,终身躲避孙君。县里的官吏与孙君不相和睦,多次用事情中伤他,官吏后来衰败困窘,孙君反而接济他,官吏惭愧地逃亡藏匿起来,说:”没脸见孙君了。“ 他就是如此能够使人心屈服。大夫在兴元被罢官,听闻鲁国发生大饥荒,有人想要选择迁居到其他地方,孙君不同意,说:”年成如此不好,家族亲戚日夜盼望我回去,以缓解他们的饥饿,我怎能忍心选择为自己谋取利益而不顾及他们呢?“ 回到家乡放下行李后,家中内外众多人口都依靠孙君生活,孙君从官府粮仓购买粮食,混杂着糠皮、野菜一起吃,毫无为难之色,有剩余的就用来接济邻里中贫困无依之人,救济施舍非常多。大夫在蜀地计司任职时,将应当销毁的钱引又发放到郡县,大夫每月领取作为俸禄,孙君说:”用这个与百姓做交易,是欺骗百姓。“ 禁止家人不得囤积,积攒了五六十万钱,后来全部废除了这种做法。有关部门逮捕惩治那些拿着空文与百姓做交易的人,官吏都贪污腐败,而大夫却独自清白廉洁,蜀地之人都称赞他,大夫能够成为奉公守法的官吏,孙君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他从蜀地归来后,就将家族中没有后代以及贫困无法安葬之人,总共三十五人予以安葬。在没有生病的前几个月,忽然告诫他的儿子要节俭安葬,并且对家中所有事务预先做好安排。大观四年八月辛卯日在舒州官舍去世,享年八十一岁,因儿子的恩荫从通直郎累次追赠至朝散郎。他的临终遗命说:”一定要在祖先的墓地安葬我。“ 在当年十月甲申日葬于菟裘东节义乡里仁之原,与他的父亲葬在同一区域。娶曹氏,被追赠为太宜人。有子女二人,儿子琪,是朝散大夫提举南康军逍遥观;女儿嫁给同乡潘潜。孙子共四人,传、俭、亿、俦,传是奉议郎,凭借词学兼茂被选拔为秘书省正字,就是与我同舍的郎官。亿是将仕郎,郓州刑曹掾。在我还未入仕之初,孙君未曾潜心学术,然而做事每每与书中道理相合,又能够谦逊退让、礼待下人,以延揽招纳贤士,教导子孙学习诗书,所以子孙们文雅出众,大多凭借文学而闻名。铭文写道:突然兴起并非吉祥,去除奸邪,福泽积累长久,才见端倪。根基深植、源泉深远,是上天艰难造就,成为繁茂树林,舒展壮阔波澜。孙氏世代隐居,耕种于宽闲之地,到孙君身负才能,未施展于官场。为人质朴无华,天性守正完美,等待上天眷顾使我昌盛,并非人力强求。子孙后代众多,即将出仕为官,说孙君不显达,并非当下忧患。留下此诗于墓地,留待后人观瞻。
陈州宛丘县令蔡君墓志铭 元佑八年春三月乙未,陈宛丘令蔡君卒。越翼日,其佐许某还自颍,往哭于其寝而吊其孤,退助其凡役事。其孤邦献将柩归葬,号泣,因其友生曰:”先生幸以寮寀辱好吾父,曰公曰私,朝议夕宴,意气克咸无拂。子之在东,先君遘疾,顾言曰:‘许君卒不来乎?为我谢之。’则既以今日之事累子矣,请属以铭。“ 某悲其言,不敢复辞。
君讳闳,字彦高,世衢人。曾祖颜,弗仕;祖昈,赠尚书都官郎中;父偃,以文学着有诗名吴越间,其学无所不通,远至天文地理、星象历数、阴阳之流激变化,万物奇怪深伟,咸究其说,而大归于义命,登进士第,以尚书都官员外郎致仕。君始主杭之富阳簿,秩满迁令,为润之丹徒,为宛丘,遂终于令,春秋四十九。君辨丽剧谈,与物太和,不起圭角,尊酒衎衎,傲世自若。顾为政锐甚,所居藉藉有声,以故平生虽横陷不振,而荐之者皆一时名公卿。元丰间遣使治赋东南,而君适以主簿权新城,据图搜抉,得漏赋五千,有司奏之,遂迁丹徙。时执政之亲有丽于法者久不决,君得建治事,狱具奏,为奏曰:”今状明甚,而狱有待,故覆之辄变,侮法敝民,请得勿覆以示公天下。“ 君以小邑令剡奏九重,与宰相抗,先帝壮之。及弃天下,讫不及试。去丹徒,当改官京师,入见有日矣,而丁母忧。服既阕,有司复奏新城之事,以为用新法进官不得改。晚节末路,益以龃龉,益事燕适,不夺其乐,可谓知所重矣。始娶梁氏,卒。娶郑氏。男三人,曰邦献、邦直、邦式。女三人,尚幼。以某年月日葬君于西安县浮石乡若溪之原。铭曰:孰不贵兮,子独当而数奇;孰不寿兮,子独不留而遄归。苍苍吴山兮,下有溪水。石以居兮,春秋来祠。期以归来兮,乐且有依。尚能浮沉兮,如平生。
译文 元佑八年春季三月乙未日,陈州宛丘县令蔡君去世。第二天,他的助手许某从颍州回来,前往蔡君的寝室哭泣并慰问他的孤儿,随后协助处理丧葬事务。蔡君的儿子邦献将要护送灵柩回乡安葬,哭泣着,通过他的朋友对许某说:”先生有幸因同僚之谊与我父亲交好,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从早到晚相聚交谈,意气相投毫无违逆。您在东边任职时,我父亲患病,还顾念着说:‘许君最终不会不来吧?替我向他致谢。’如今既已将此事托付于您,请您为我父亲撰写墓志铭。“ 许某为他的话而悲叹,不敢推辞。
蔡君名闳,字彦高,世代为衢州人。曾祖父蔡颜,未出仕;祖父蔡昈,获赠尚书都官郎中;父亲蔡偃,凭借文学在吴越一带享有诗名,他的学问无所不通,远至天文地理、星象历法、阴阳的流变转化,世间万物的奇异深邃之处,都深入探究其学说,而最终归结于义理天命,考中进士,以尚书都官员外郎退休。蔡君最初担任杭州富阳主簿,任期满后升为县令,先后在润州丹徒、陈州宛丘任职,最终在县令任上去世,享年四十九岁。蔡君言辞明辨、善于畅谈,与人相处极为和睦,不显露锋芒,饮酒时悠然自得,超脱尘世而怡然自得。然而处理政务极为果敢,所任职之处都声名远扬,因此一生虽历经坎坷未能显达,但举荐他的都是当时的知名公卿。元丰年间派遣使者到东南治理赋税,而蔡君恰好以主簿身份暂代新城事务,依据地图查考搜求,查出漏缴赋税五千,有关部门上奏此事,于是他升任丹徒县令。当时执政大臣的亲属触犯法律许久未能判决,蔡君得以处理此事,案件审理完毕上奏,他上奏说:”如今案情十分清楚,但案件有所拖延,所以复审时就会出现变化,这是欺侮法律、损害百姓,请允许不再复审以向天下昭示公正。“ 蔡君以小县县令身份向朝廷上奏,与宰相抗辩,先帝赞赏他的勇气。等到先帝去世,最终未能进一步试用他。离开丹徒后,应当到京师改任官职,已经确定入宫觐见的日期了,却遭遇母亲去世。服丧期满后,有关部门又上奏新城之事,认为他因推行新法而升官不能改任。晚年仕途不顺,愈发艰难,但他更加安于闲适,不改变自己的乐观态度,可以说是懂得轻重取舍。起初娶梁氏,梁氏去世后娶郑氏。有三个儿子,叫邦献、邦直、邦式。三个女儿,都还年幼。在某年月日葬于西安县浮石乡若溪之原。铭文写道:谁不尊贵呢,唯独您命运多舛;谁不长寿呢,唯独您不能久留而匆匆归去。苍苍吴山之下,有潺潺溪水。以石为居,春秋祭祀。期望您归来,快乐且有所依靠。仍能在世间浮沉,如同生前一样。
孙使君墓志铭 士之仕也,高则欲行其道,其次亦皆以材自试,冀发其躬于功名富贵之间。然而资籍高华,则庸众超诣而有余;系微祚薄,则英奇逐争而不足。此盖理势之常,自古所叹。是故士之自信其志,乃能于艰难狭隘孤独厄堙之中,奋起而不群,卒以宠光,此其材必有过人者矣。如孙君,其庶乎?
君讳道,字纯老,世家河南密县,县今隶郑,遂为郑人。曾祖讳浦,祖讳范,父讳湘,皆不仕。至君始慨然力学,思自奋起,轻财喜士,以是英儁间籍籍。年十七,即以进士荐于河南。然其后遂数离家艰困,不振。至年五十,始得官调宿州虹县尉。虹多盗,民数被攻剽,君至叹曰:”是岂不足以为邪?且吾在焉,不可使民不宁其居。“ 悉其勤略,斩捕甚众,以功迁承务郎,监京师税,岁有羡。通判全州,论狱平反,奏谳活其人。部使者知其能,故数用狱,凡反覆者,君至辄定,狱折无留。其治邵州亡囚、桂州火事,皆难竟,人至今称其敏而服其平。全与荒服溪洞犬牙,猺人隶之,易以生衅,君以绥靖宁谧被诏奖谕。秩满,漕司辟君为属。岁余,喟然有归心,谓诸子曰:”吾老矣,躬窃国恩,而亲不获养,乃以进乐平允,从孚庭五州新疆,漕转金谷巨万,奏功还朝,迁通直郎,而封其母杜氏、邓氏、薛氏、刘氏。君瑞安、永福、怀仁、金华、兴泰等县,国家得宝玉,覃庆天下,迁奉议郎,知巴州,未赴,以大观二年六月丁酉终于家,享年七十二。夫人李氏,赠汧昌县君。子六人,铎、钺、锷皆举进士,懋、愈、懬者早亡。女二人,长适李璹,次适通直郎王彦辅。孙男女凡十一人,遂为其邑望族。呜呼!君读书求仕三十余年,而后得一尉,间关勤劳,七迁其官,而止于 此,岂非所谓处势狭隘而用力艰难者哉?然卒以其庆誉逮其先人,而昌其家,可谓能矣。余与君同元佑三年进士,及余为密令,始与君交。余资简略,自以非世器,每见君之为人,精悍诚必,自力未尝不绝叹,以为不可能也。君有治命,必求余铭,故诸子将以四年七月丁卯葬君于县之西门阳山之阿,遂祔其夫人。既戒事,钺则墨其衰,环千里而谒余于京师,具状君行以铭为请,固辞请益哀,是恶可以不变也欤?乃受而铭之。铭曰:明昌之隆,凭翼于丰,纷彼裳衣,宠褒事功。君侯翘翘,资岂不逢,惟其暮年,飞扬不冲。亦有孝子,得铭千里,以昭其韪,以慰其止。
译文 士人出仕,高者想要践行自己的理念,其次也都想凭借才能自我施展,期望在功名富贵之中成就自身。然而出身名门望族、资籍高贵之人,则平庸之辈也能轻易超越他人而有所成就;出身低微、福祚浅薄之人,即使才能出众也会在竞争中力不从心。这大概是常理与形势的常态,自古以来就令人感叹。因此士人只有坚信自己的志向,才能在艰难困苦、孤独困厄之中奋起而与众不同,最终获得荣耀,这样的人其才能必定有过人之处。像孙君,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孙君名道,字纯老,世代居住在河南密县,密县如今隶属于郑州,于是成为郑州人。曾祖父孙浦,祖父孙范,父亲孙湘,都未出仕。到孙君时才开始慷慨激昂地努力学习,想要自我奋起,轻视财物、喜爱结交贤士,因此在豪杰之间声名远扬。十七岁时,就被推荐参加河南的进士考试。然而此后多次遭遇家中变故,困顿不得志。到五十岁时,才开始得到官职调任宿州虹县尉。虹县盗贼众多,百姓多次遭受劫掠,孙君到任后叹息说:“难道不能有所作为吗?况且我在这里,不能让百姓不能安宁地居住。” 他竭尽自己的智谋和方略,斩杀捕获众多盗贼,因功升任承务郎,监京师税,每年都有盈余。任全州通判时,审理案件平反冤狱,上奏使被冤枉的人得以活命。部使者知晓他的才能,所以多次让他处理案件,凡是反复难决的案件,孙君一到就判定,案件迅速了结毫无滞留。他处理邵州逃犯、桂州火灾之事,都极为棘手,人们至今称赞他的机敏并佩服他的公正。全州与荒僻之地的溪洞相邻,猺族人隶属于此地,容易引发争端,孙君因安定平和被下诏嘉奖。任期届满,漕司征召他为属官。一年多后,他感慨叹息有归乡之心,对儿子们说:“我老了,亲身蒙受国家恩典,而父母却不能得到奉养,于是在进乐平允任职,跟随孚庭五州开辟新的疆土,转运大量钱粮,上奏功绩返回朝廷,升任通直郎,并封他的母亲杜氏、邓氏、薛氏、刘氏。他任职瑞安、永福、怀仁、金华、兴泰等县,国家得到宝玉,大赦天下,他升任奉议郎,任巴州知州,未赴任,在大观二年六月丁酉日在家中去世,享年七十二岁。夫人李氏,被追赠为汧昌县君。有六个儿子,铎、钺、锷都考中进士,懋、愈、懬早亡。两个女儿,长女嫁给李璹,次女嫁给通直郎王彦辅。孙子孙女共十一人,于是成为当地的望族。唉!孙君读书求官三十多年,而后才得到一个县尉的职位,历经艰难困苦、辛勤努力,七次升迁官职,却到此为止,难道不就是所谓处于艰难处境而用力艰难之人吗?然而最终他的荣耀声誉惠及祖先,使家族昌盛,可以说是有才能了。我与孙君同是元佑三年进士,等到我任密县县令时,才开始与孙君交往。我资质简略,自认为不是能成大器之人,每次见到孙君的为人,精明强干、真诚坚定、自我努力,未曾不深深赞叹,认为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孙君有临终遗命,必定请求我撰写墓志铭,所以儿子们将在四年七月丁卯日葬孙君于县的西门阳山之阿,于是合葬他的夫人。准备好丧葬之事后,钺身着黑色丧服,长途跋涉到京师拜见我,详细陈述孙君的事迹并请求撰写墓志铭,我坚决推辞但他请求更加哀切,这样怎么能不答应呢?于是接受请求并撰写铭文。铭文写道:明昌盛世,凭借丰功,众多贤才,荣耀功绩。君之杰出,才能岂无,只是暮年,未能腾达。也有孝子,千里求铭,彰显美德,慰藉英灵。
朝请大夫提举信州太霞宫魏公墓志铭 余少读周书,见周公告成王以文王立政,盖自三宅之俊以致百司庶府,其惟克用常人立兹常事,心独不喻,以盛王作兴,岂徒用常人立常事哉?今老矣,考观古今之变益备,思益深,乃始喟然三复周公之言,矫首咏叹,如易牙之得意五鼎,殆有不可以告人者也。夫正人不倾危以穷利,吉士无狠矜以擅名,循吏不击断掊克以取一切,要世资修诚履素,上下相安,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此则古之所谓常者。豫章魏公束发读书入官,凡四十年一节不渝,为人修慎,撙绌有礼,安舒不与物迕,或谋阴中伤之,既知终不与校,反更以德施之。莅官行法,要在安民而已,不取办治名。疑狱务与其所建治,缘于不得已。为御史台属京师四年,同游多自扬厉得路一时,而公去讫无知者,此岂非所谓正人吉士,今之循吏也欤?使士每若此,天下端无事,岂忧不足哉?魏氏之先讳宪,不仕者公曾祖也。逮公祖考,始相继登进士第,仕至郡守部使者。祖讳拱,赠礼部尚书;考讳兼,赠正奉大夫。公讳矞,字贯通,早孤自力,又登进士第。尉临江之新淦,迁令抚州宜黄,丁母忧,服除调录事参军,军泗州,知楚州盐城,签书江州判官公事,辟御史台主簿,除通判广信军,罢非其罪,还朝见直,复通判和州,以所生母忧不赴,起刺剑州,未赴,请去,遂以提举信州太霞宫还豫章。公自泗上用荐者改左宣德郎中,更天子即位,受宝册,被庆泽,累日迁秩至官朝散大夫,勋骁骑尉,享年七十而卒于政和七年十二月丁卯。娶李氏,封宜人。男女凡七人,康臣、端臣早卒,其仲曰淇,以公恩为迪功江州司户曹事。长女适漳州龙岩县丞黄彦之,前卒;次适进士李黯;次未嫁卒;次归余兄子启明。淇将以八年十二月壬辰葬公豫章西山之双冈,则遣使因启明而来乞铭。铭曰:治不武健而民受其祉,行无卓诡而人以为君子。生虽不富贵,其康于死。
译文 我年少时读《周书》,看到周公告诫成王关于文王设立政务之事,大概是从选拔贤能之人到众多官府机构,都只是任用平常之人来处理平常之事,我心中独自不能理解,以圣明君王的兴起,难道仅仅是任用平常之人处理平常之事吗?如今老了,考察古今的变化更加完备,思考更加深入,才开始感慨地多次重复周公的话,昂首吟咏感叹,如同易牙因精通烹饪而得意于五鼎之食,大概有不能告知他人的感悟。正直之人不会为追求利益而陷入危险,贤良之士不会因傲慢自负而博取名声,奉公守法的官吏不会以严刑峻法和搜刮民财来追求一时之效,关键在于凭借世间的资财修养真诚、践行质朴,上下相安无事,而天下不能治理的情况是不会有的。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常理。豫章魏公从年少时读书进入官场,总共四十年坚守节操毫不改变,为人修身谨慎、谦逊有礼,安详舒泰不与他人抵触,有人暗中谋划中伤他,他知晓后最终也不与之计较,反而更加以德报怨。为官执法,关键在于安抚百姓而已,不追求治理的名声。疑难案件必定参与处理,都是因为出于不得已。在京师任御史台属官四年,同僚大多自我宣扬以求显达,而魏公离去后最终无人知晓,这难道不就是所谓的正直之人、贤良之士、当今的奉公守法之吏吗?假如士人都像这样,天下确实会太平无事,难道还会担忧不足吗?魏氏的祖先魏宪,未出仕的是魏公的曾祖父。到魏公的祖父和父亲时,才相继考中进士,官至郡守和部使者。祖父魏拱,获赠礼部尚书;父亲魏兼,获赠正奉大夫。魏公名矞,字贯通,早年丧父但自力更生,又考中进士。任临江新淦县尉,升任抚州宜黄县令,遭遇母亲去世,服丧期满调任录事参军,在泗州任职,任楚州盐城知县,签书江州判官公事,被征召为御史台主簿,任广信军通判,被罢官并非因为有罪,返回朝廷觐见述职,又任和州通判,因生母去世未赴任,被起用任剑州刺史,未赴任,请求离职,于是以提举信州太霞宫的身份回到豫章。魏公从泗州因被举荐而改任左宣德郎中,天子即位,接受宝册,蒙受恩泽,连续多日升迁官职至朝散大夫,勋位骁骑尉,享年七十岁,在政和七年十二月丁卯日去世。娶李氏,封为宜人。共有七个子女,康臣、端臣早亡,他的次子叫淇,因魏公的恩荫任迪功江州司户曹事。长女嫁给漳州龙岩县丞黄彦之,早亡;次女嫁给进士李黯;再次女未出嫁就去世了;小女儿嫁给我的兄长之子启明。淇将在八年十二月壬辰日葬魏公于豫章西山之双冈,于是派遣使者通过启明来请求撰写墓志铭。铭文写道:治理不依靠武力刚健而百姓能受其福泽,行为不奇异怪诞而被人视为君子。生前虽不富贵,却能安详离世。
比部员外郎致仕沈公墓志铭 先太夫人既为先太师端忧襄陵汴水滨,伯外父王解官昭庆,过而省之,留止累月,以镇抚其勤约。是时熙宁三年冬也,某以童子扶携公侧,迄今尚能记公颀然而髯,朱服象简,和气欣欣也。后六年而公卒,又四十一年而公葬。既葬七年,某始论撰公事,盖距公之过襄陵五十四年之间,太夫人遗捐诸孤,伯氏季氏随属即世,诸舅诸姨,紒总衿缨,从公见客,相与纷哗于席间者,风流云灭,无一在矣。而独余某于此,颓然伏几而铭公。呜呼!岂不悲哉?
公讳昭逊,字道卿,太康沈氏系大丞相魏恭惠王赠驾部郎中讳元吉者之元子也。王有女孙妃于定陵,膺保寿祉,绍王绝绪,以故拜公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公既少以相家戚里胄嗣试吏,思自以其力能显,遂其躬所居兴官,嗜事秋毫必振作。尉湖州长兴,长兴恃公以无盗。监酒徐州,酒亦大市,三岁镪八万四千有奇,以为利息,用擢卫尉寺丞。自是后凡再签书广德昭庆军判官公事,他官如常之无锡、秀之华亭、阆之南部、知云安军,皆以艰故不行。年六十七,即以朝奉郎尚书比部员外郎上骑都尉老焉。次年七月乙卯卒于私第。公性温恭乐易,泛与人相从容,而多智强力,离绝匹伦。越有兵官靳元用狱屡变,诏部使者择能吏鞫于余杭,书被公即驰往,阅一二旬则具得其情,破械出数百人,讫无异辞。余杭太守沈公文通治行隽一时,见公狱决,击节奇赏。凡公之为吏如此,而多事久远难质,故没不载,传信阙疑,铭之着也。公娶李氏、吕氏,晚娶王氏,工部侍郎知枢密院赠司空穆公鬷之孙,比部郎中赠正议大夫正路之女,是封长寿县君,抚公之孤三男二女,使壮有立,毕其嫁娶。后公十有四年而卒。三男皆出王夫人,曰献卿,蔡州新蔡主簿,早世;端卿,宣教郎,与其弟茂卿以政和六年十一月壬寅葬公太康之长乐乡邈城村驾部公兆,而端卿卒。刻公之铭者茂卿与诸孙也。当公过襄陵时,盖皆未生焉。铭曰:老身于官,考有十二,其施堇堇,亦克有韪。谁云岁久,绝迹莫追,观凤一翎,五德之遗。公为不亡,墓有信辞,子孙琢石,而甥铭之。
译文 先太夫人为先太师在襄陵汴水之滨守丧时,伯外祖父父王在昭庆辞官,前来探望,停留数月,以安抚其辛勤俭约。当时是熙宁三年冬天,我作为孩童在沈公身旁侍奉,至今还能记得沈公身材高大、胡须浓密,身着红色官服、手持象牙笏板,神情和蔼愉悦。六年后沈公去世,又过了四十一年才下葬。下葬七年后,我才开始论述撰写沈公之事,大概从沈公到襄陵探望到如今五十四年之间,太夫人离世抛下诸位孤儿,伯氏季氏相继去世,诸位舅舅、姨母,发髻上系着丝带、衣领上佩着缨络,跟随沈公会见宾客,那些在席间相互喧闹之人,都已风流云散,一个都不在了。而只有我在此,沮丧地伏在桌前为沈公撰写墓志铭。唉!难道不令人悲痛吗?
沈公讳昭逊,字道卿,太康沈氏是大丞相魏恭惠王赠驾部郎中讳元吉的长子。魏恭惠王有个孙女嫁给定陵,享有长寿福泽,延续魏恭惠王的血脉,因此授予沈公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沈公年少时以相门子弟和外戚后代的身份开始为官任职,想要凭借自身能力彰显于世,在任职之处振兴官府,处理事务细致入微必定认真对待。任湖州长兴县尉时,长兴县因沈公而没有盗贼。在徐州监酒,酒的销售也很旺盛,三年获利八万四千有余,以此作为利息,被提拔为卫尉寺丞。此后总共两次签书广德昭庆军判官公事,其他官职如常州无锡、秀州华亭、阆州南部、云安军知军等,都因有变故未能赴任。六十七岁时,以朝奉郎尚书比部员外郎上骑都尉的身份退休。次年七月乙卯日在私宅去世。沈公性情温和恭敬、和乐平易,广泛地与人相处从容不迫,并且多智谋、能力强,超出常人。越地有个军官靳元用的案件多次变化,诏令部使者挑选能干的官吏到余杭审理,公文送到沈公手中,他立即前往,经过一二十天就完全掌握案情,释放数百人,最终毫无差错。余杭太守沈公文通治理政绩卓着一时,看到沈公处理案件果断,赞赏有加。凡是沈公为官都是如此,但因事情繁多、年代久远难以考证,所以事迹没有记载,只记录可信之事、存疑之处,这是墓志铭的重点。沈公娶李氏、吕氏,晚年娶王氏,是工部侍郎知枢密院赠司空穆公鬷的孙女,比部郎中赠正议大夫正路的女儿,被封为长寿县君,抚养沈公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使他们长大成人,完成他们的婚嫁之事。在沈公去世十四年后去世。三个儿子都是王夫人所生,献卿,任蔡州新蔡主簿,早亡;端卿,宣教郎,与他的弟弟茂卿在政和六年十一月壬寅日葬沈公于太康之长乐乡邈城村驾部公墓地,而端卿去世。刻写沈公墓志铭的是茂卿与诸位孙子。当沈公到襄陵时,他们大概都还未出生。铭文写道:为官多年,经历十二处任职,其功绩虽少,也有可取之处。谁说岁月久远,踪迹难寻,如同凤凰一羽,彰显五德遗风。沈公虽逝,墓有铭文,子孙刻石,外甥撰写。
登仕郎守少府监孙公墓志铭 孙氏世钱塘人,自侯曾祖宠迁京师,逮祖守信,父用宗,皆治家饶财,不为吏。侯以参知政事王公尧臣之荐入官,稍迁至将仕郎守少府监丞,讫不以吏自试,而老于家。为人孝友简质,专以诚长者自居,见人恶务掩之,下至厮役扈养,皆有以得其心。其学多方,好乐便射,受相人术,受道家箓,而药石卫生之书尤邃,祈修其疾者无日不辏于门。侯曰:”医仁术也,古之圣贤多隐焉,吾亦何贬于此?“ 生平用是脱人于死,而不自矜功。始王公既知侯而官之,曹王佾又为侯太夫人请于朝,加明服焉。人曰:”长者报也。“ 尝宿塔庙,梦二人以无衣告,晨出户外,见二神人像,徒土木质,屹立甚伟。侯遽出金钱治其缨佩裙褶,曰:”神见梦我,既许之矣。“ 盖其诚感不欺如此。隆暑之夕,人人偃薄月露间,而侯独衣褐以修职郎宋侯墓志铭
宋侯讳道方,字义叔,世河东人。父曰可德,有隐操,好五行三式、星历丹经、神奇奥衍之学,从方外士客游梁宋间,遂家襄陵。义叔年十五,念贫无以为养,则辍其所学诗书,而学为医,取神农帝喾以来方术旧闻,昼夜伏而读之,二年曰:”可矣。“ 始出刀圭以治人病,往往愈,益自信。是时襄陵有乡先生曰白子春,行高而志介,难许可,余为诵书童子,侍先生侧,数闻先生语义叔贤,义叔亦能法象先生,服膺其言,以礼自持,重谭笑不苟,瞻视必俨,每衣冠出门,在寻尺间,不左右顾。其救疾取资,以义为方,盖终身如是不渝,至今乡人之为医者,皆近厚耻言财,化义叔也。义叔非有世业资藉,专 用古法以治人,邃张仲景,尊孙思邈,初以年少后起,邑中老医俗学者,皆意轻之,窃笑。已而见其议论博综群书,药石条理,皆有本原据依,不妄,稍复畏而忌之,久而靡然屈服以定,遂为医宗,名号闻四方,搢绅大夫道过邑者,必求见之。政和三年,朝廷悼方术之不明,兴太医学京师,以将仕郎太医学谕起之,迁修职郎。居数月,以情祈大臣请去,乃除中山府北岳庙,使之归食其禄。凡四年,秩再当解,或劝复请,曰:”不可。“ 遂乞致仕,未报,以疾卒于家。其为人多闻强识,亦能读其父书,驰骋上下,语之浩然深博,而不以为宗,独喜潜心西方圣人之法,自谓少有契晤于心,自三十即绝荤膻,不复御。至其疾棘不乱,少时其父尝曰:”汝凛数忒,惟德可以延此。“ 义叔之寿,盖七十有一年,孰谓天命不可与谋哉?始娶孙氏,卒。再娶任氏。男女凡六人,长男公睿,为迪功郎泗州法曹参军;次公容,未仕;长女嫁朝散郎王贶,卒赠安人;次皆嫁乡里。义叔卒以八年八月甲寅葬,以九月丁卯,墓在襄陵锦绣乡岳历之原。葬后二年,公睿乃乞余文表之,而系以诗云: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唯古圣哲,手制厥宜。草木金石,莫为我施,以伐群慝,而济寿祺。祈此精粹,撷彼华滋,化以心术,应于气机。大人得之,以理天地,鸿纶万世,弥陶庶彚。隐士得之,转移疾沴,斯人之命,与国侔势。神徂知伏,此道亦翳,尚有竹素,若我之俟。於穆宋侯,思振其奇,群书既综,奥境亦窥。领略众妙,一发于医,五十四年,户满履綦。侯归翛然,邑人之悲,琢石陈诗,以慰尔思。
译文 孙氏世代为钱塘人,从侯的曾祖孙宠迁居京师,到祖父孙守信、父亲孙用宗,都善于经营家庭财富,不担任官职。侯因参知政事王公尧臣的举荐进入官场,逐渐升迁至将仕郎守少府监丞,始终未以官职来自我炫耀,最终在家中养老。为人孝顺友爱、质朴简约,专门以真诚长者自居,看到他人的恶行必定加以掩饰,下至奴仆杂役,都能得到他的关爱。他学识广博,喜好游乐、擅长射箭,学习相面之术,接受道家符箓,而医药养生之书尤其精通,祈求治病的人每天都聚集在他家门口。侯说:”医术是仁爱的技艺,古代的圣贤很多都隐匿于此,我又为何轻视它呢?“ 一生凭借医术救人于死亡,却不自我夸耀功劳。起初王公知晓侯而授予他官职,曹王佾又为侯的太夫人向朝廷请求,赐予她荣耀服饰。人们说:”这是对长者的回报。“ 曾经住宿在塔庙,梦见两个人说没有衣服,早晨出门到户外,看到两尊神像,只是土木质地,高高屹立十分雄伟。侯立即拿出金钱为它们装饰缨络、佩饰、裙子褶边,说:”神给我托梦,我既然答应了。“ 大概他的真诚感动神灵而不欺瞒就是如此。炎热的夏夜,人人都在月光露水之下乘凉,而侯独自穿着粗布衣服居住,很少走出屋檐之下,像熊攀树、鸟伸颈那样养生,而晚年时常感觉气息上冲,在体内流转于三宫华池之间,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不见衰退。一天正寒冷时,妻子送来一杯酒,侯接受后,随后叹息说:”我想要戒酒延长寿命,如今已经喝了这杯酒,那也就罢了。“ 过了十天没有其他病痛,到家族亲戚之间,插花饮酒谈笑自如,认为人生关键在于心境平和,所以去除恶行比刻意行善更好,反复吟咏感叹,好像有所感悟。聚会结束返回房间,衣带未解,花酒还在,安然坐在几案旁,靠近一看,已经去世了。侯讳惟恭,字执礼,享年七十岁。妻子赵氏,继室蔡氏。儿子文林郎公宣,孙子保义郎监富国仓门樗合门祗候王道、郑友闻为女婿。他有两个女儿,侯在大观元年正月癸丑日去世,十月葬于郑密县许吕之原。术士张昌明来观看葬礼,根据年份如同侯出生之年,说:”年份不可用,以后应当到宣和元年。“ 最终墓穴选址不当,在某月某日重新安葬,才来请求我撰写墓志铭。铭文写道:诗中曾说,多福自求,天网虽疏,必有收获。善恶有报,并非仇雠,侯之离世,彰显善修。孙侯谦和,鬼神庇佑,救治疾病,有求必应。一世风范,六十九载,衣冠不改,安然归去。欲知侯心,看其行履,不观其生,而观其死。改墓得铭,后继有人,刻石幽墓,以显其美。
居士许公墓志铭 襄陵许氏,世有至德,五季之乱,谱录散亡,或传其系出爵里,未能昭也。所可知者,自公高祖而葬襄陵家焉。曾祖讳守英,祖讳陟,皆隐田野,为大农家,惇而不华。父讳可宗,少受书而好交,实始从父徙居东郭,以宽大长者厚施约取,得人忠力,致产千金,乃厚礼延致高士孝廉白公子春为诸子师,饬以行艺。公天资既贤,又生而见世德之纯庞,出而闻师说之刻厉,薰袭深茂,端自树立,事亲承颜,左右无违,自年十二司父管钥,逮至老壮,其友群弟以爱,而诲诸子以严,皆可法象。白公无子,盗圯其冢,公执弟子礼往为改葬,又刻石存着其德以表之。友人有出而妻亡者,贫不能殓,公帅其所与游为市棺柩含敛立具,殆贤于友人。在家有贾氏者,世与公家钱通,岁久负逋三百七十余万,欲贸其产,公叹曰:”人其以我为贩贾氏乎?“ 即折其券不取。其子与武氏姻,将娶而女被疾,武氏辞昏,公曰:”吾岂以人之中道不幸遇疾而负约哉?“ 固入币遣子纳之。族党有诬讼公者,逮得直,反为之请,不愿伤恩爱之义,其遇事每如此。公讳永,字仲思,娶夫人李氏,有子七人,曰慥、忱、恂、恽、忭、忻。夫人愿淑不忌,事夫顺,治家谨,而慥甚孝友,以躬戮力为养,而业诸弟于学。故公晚节家虽益贫,而日间无事,赋诗弈棋,有以自娱也。宣和二年夏,慥病卒,公如失左右手,哭之伤。是岁,恂与忻以治诗贡于乡,明年,忻登第归庭闱,未及相献酬,里闬牛酒未及相庆劳,而夫人又卒。公已素病,因亦伏枕,自度不复兴,作诗着其心之直谅无畏于死生之变者,手为治命,戒其子恭俭保家,曰:”割某肉以归某逋,捐某圃以雠某负,无使吾有遗恨于身也。“ 又自求檟于衬,令置三圣经籍其中,凡衣衾裳帷、兆域堋封,无一不为条理,而后乃启手足,享年六十有二,实三年之闰五月甲申也。明年二月甲寅,与夫人偕葬拱之襄陵龙池乡涧冈西岭,慥同域焉。公维某族叔父,遇某又厚于其葬也,非斯文其无以泄心思之悲,而慰神明之往也,敢荐以铭。铭曰:昭哉四岳,世有哲谋,遐绪不牒,幽人在丘。德积将昌,数极始革,去农就士,东郭是宅。逮公之生,有书有诗,有倬其资,似其父师。孔厚百年,天必兴之,躬则坎壈,有子颀颀。于涧之冈,阡松隧碑,其观如云,冠盖来祠。
译文 襄陵许氏,世代有高尚品德,五代战乱时,家谱记录散失,有人传说他们家族的世系和爵位故里,但都不清楚。能够知道的是,从许公的高祖开始葬在襄陵并在此安家。曾祖叫守英,祖父叫陟,都隐居在田野,是富裕的农家,淳厚朴实不浮华。许公的父亲叫可宗,年少时读书且喜好交友,实际上是跟随父亲迁居到东郭,以宽厚长者的风范,施舍丰厚而获取有节制,得到他人的忠心效力,积累千金家产,于是用厚礼聘请高士孝廉白公子春做儿子们的老师,用德行和技艺教导他们。许公天生资质就很贤良,又生来就见到家族品德的纯正深厚,外出又听闻老师教导的严厉,受到熏陶感染极为深刻,端正地树立自身,侍奉双亲承顺颜色,在身边侍奉时没有违背之处,从十二岁开始掌管父亲的钥匙,一直到老,他友爱兄弟,严格教导儿子们,都值得效仿。白公没有儿子,坟墓被盗掘,许公以弟子之礼前往为他改葬,又刻石记载他的德行来彰显他。有朋友外出而妻子去世,贫困无法入殓,许公带领他的朋友们为他购买棺木收敛安葬,比朋友还要尽心。家中有贾氏,世代与许家有金钱往来,多年累积欠债三百七十多万,想要用家产抵债,许公叹息说:”人们难道会认为我是在盘剥贾氏吗?“ 当即撕毁债券不再索要。他的儿子与武氏联姻,将要迎娶时女儿生病,武氏想要退婚,许公说:”我怎能因为人在中途不幸患病就违背婚约呢?“ 坚决送去聘礼让儿子迎娶。家族中有人诬陷诉讼许公,等到真相大白,许公反而为他求情,不愿伤害恩爱的情义,他遇到事情都是如此。许公名叫永,字仲思,娶夫人李氏,有七个儿子,叫慥、忱、恂、恽、忭、忻。夫人贤良温顺不妒忌,侍奉丈夫和顺,治理家庭严谨,而慥非常孝顺友爱,亲自努力供养家庭,并且让弟弟们致力于学业。所以许公晚年家中虽然越发贫困,但白天无事时,赋诗下棋,以此自娱自乐。宣和二年夏天,慥因病去世,许公如同失去左右手,哭得很伤心。这一年,恂和忻凭借研习《诗经》被举荐到乡里,第二年,忻考中进士回到家中,还来不及相互敬酒酬谢,邻里的牛酒还来不及相互庆贺慰劳,而夫人又去世了。许公本来就有病,因此也卧病在床,自己估计无法康复,作诗表明自己内心正直诚信无畏于生死变化,亲手安排后事,告诫儿子们要恭敬节俭保住家业,说:”割下某块肉来偿还某笔债务,捐出某块田地来抵偿某笔欠款,不要让我死后留有遗憾。“ 又自己要求在棺木内放置《三圣经》,凡是衣物被褥、墓地坟茔的建造,没有一处不安排妥当,然后才去世,享年六十二岁,是三年闰五月甲申日。第二年二月甲寅日,与夫人一同葬在襄陵龙池乡涧冈西岭,慥也葬在同一区域。许公是我的族叔父,对我的恩情又在葬礼上体现得很深厚,没有这篇文章就无法抒发内心的悲痛,慰藉逝者的神灵,所以冒昧献上这篇铭文。铭文说:伟大啊四岳,世代有贤明谋略,久远的世系没有记载,隐士在山丘。德行积累将昌盛,命运到头才变革,离开农耕走向仕途,东郭是家园。等到许公出生,有书有诗,资质卓越,如同他的父亲和老师。深厚的品德历经百年,上天必定会让家族兴盛,自身虽坎坷,有优秀的儿子。在山涧的高冈,墓道松树墓碑,景象如云,官员前来祭祀。
翁季女墓志铭 翁季女宁者,朝请郎提举淮南东路刑狱彦深之子,赠中奉大夫讳仲通之孙,赠朝奉郎讳元方之曾孙,以崇宁元年生,命之曰宁。宁资淑明,居房闼间,终日靓庄,左右无敢少之者。其于女红家节,精诣昭晰,心理粲然。年十四,哭其姊以得疾,药石修之百日仅愈,而母余夫人病,宁日夜侍侧,躬劳心悴,不得休息。至明年,又哭其母,屡绝而苏,人皆忧其将不支也。已而疾果复亟,终不肯以荤烈滋味食饮自持,朝夕号恸,逮困顿犹伏苫呜不止,自知不可复兴,与其父诀语凄人心,少顷卒。盖宁生十五年未嫁,以政和六年夏五月庚子没于京师,以七年冬十一月壬辰葬于建州崇安县开耀乡五夫里廪山之麓,与其姊同封而异穴。彦深先事贻书襄陵许某而请铭,曰:”宁死孝也,虽未洽于礼,君其取节焉。“ 某愀然曰:”宁于史法当书,昔汉刘向传列女,其言行类非内则之正也,要足以砺世濯俗。吾闻圣人设教务矫民德,反诸厚,书宁之事,意后之人必有读之而媿于心者,则宁于天地之经不为无功矣。“ 铭曰:何兰芷之芬洁兮,骞披离此繁霜。枝叶忽其殒零兮,独结风而遗芳。古维诚之务修兮,礼非伪其焉妨。林放不谙厥本兮,孰焉知圣之所臧。亮精一之不贰兮,虽陨涕其何伤。宁知殆而不自克兮,遂余之天而与人畸。耸淑尤之冲标兮,委姚冶之令姿。凌霄极而上奔兮,亲舆而遨嬉。寿有亡者存兮,人以其类悲。之乱轇轕而侧凤翎兮,睨故乡而怀思。鑱词泉宫而时祀兮,灵春秋其来兹。
译文 翁家小女儿叫宁,是朝请郎提举淮南东路刑狱彦深的女儿,赠中奉大夫仲通的孙女,赠朝奉郎元方的曾孙女,在崇宁元年出生,取名为宁。宁天资聪慧贤淑,在闺阁之中,整日端庄秀丽,身边的人没有敢轻视她的。她对于女红和持家之道,精通熟练,内心聪慧。十四岁时,因姐姐去世而悲伤致病,用药治疗百日才刚刚痊愈,而母亲余夫人又生病,宁日夜在身边侍奉,身心劳累憔悴,不得休息。到第二年,又因母亲去世而痛哭,多次昏死过去又苏醒,人们都担心她支撑不住。不久病情果然再次加重,始终不肯食用荤腥浓烈的食物饮品,早晚哭泣哀号,到病情危重时仍然趴在草垫上哭泣不止,自知无法康复,与父亲诀别时话语令人悲痛,不久便去世了。宁活了十五年尚未出嫁,在政和六年夏五月庚子日在京师去世,在七年冬十一月壬辰日葬在建州崇安县开耀乡五夫里廪山的山麓,与她的姐姐同处一个墓地但墓穴不同。彦深事先写信给襄陵许某请求撰写墓志铭,说:”宁是因孝而死,虽然不完全符合礼仪,但请您选取她的节义之处。“ 我感慨地说:”宁的事迹在史书笔法上应当记载,往昔汉代刘向撰写《列女传》,其中人物的言行并非都符合《内则》的规范,但关键是足以砥砺世俗、洗涤风俗。我听闻圣人设立教化之务是为矫正民风,回归淳厚,记载宁的事迹,料想后人必定有读到后内心愧疚之人,那么宁对于天地间的纲常伦理并非没有功劳。“ 铭文说:为何兰芷如此芬芳洁净啊,却在寒霜中凋零散落。枝叶忽然陨落飘零啊,只留下随风飘散的芳香。古时一心追求真诚啊,礼仪怎会是虚伪又有何妨。林放不知根本啊,谁能知晓圣人所赞赏之处。坚守专一不二的诚心啊,即使落泪又有何悲伤。宁知道危险却不能克制自己啊,于是顺应天命而与常人不同。彰显出众的美好品行啊,有着娇美艳丽的姿态。向着云霄之上飞升啊,陪伴亲人遨游嬉戏。寿命有长有短但精神长存啊,人们因同类而悲伤。在混乱交错中身侧如凤羽般出众啊,斜视故乡而心怀思念。在墓穴中刻下铭文按时祭祀啊,灵魂在春秋时节前来。
蒋氏夫人墓志铭 滁之全椒蒋氏诚咸,守玉三世以谨厚重乡里,不仕,赠奉议郎王侯钧之夫人守玉女也。以淑令有闻于妇姑之间,姑每幽独不乐,终日惟欲卧,见夫人则有起色,以是夫人长无离侧。又佐其夫教养诸子,躬视其读书,节己奉以资交游,子故多贤。其季以大观三年登大第,比第后四年赐对便殿,擢校中秘书。明年,夫人遂以郊恩封。又明年,年七十二,以冬至日卒京师昭化坊第。夫人刻意内书,盖天资清淑,自其为童子则月斋日诵有常度,晚亦修综自造,冲静。疾革,乡人入问之,夫人起与语,相劳苦如平生,客去,超然十诵西方圣人之号而没,若无它者。呜呼,此岂无所得而然哉?王氏故大家族,姻半闳閈,夫人洽穆大小,无间言,矜寡抚孤,与人终竟,多家人所难能者,故逆其丧者皆哀出涕,道路奠祭相望。男女凡六人,长子曰椿,次彦中,次彦成,即前以校书郎奉夫人京师者也,甚积而文,今为尚书司勋员外郎。三女皆归学校士。孙男女凡十四人,长孙言恭以上舍登第,调庐州合肥主簿。余始就学滁人,以谓夫人有遗泽,子孙之与兴家未艾宜也。以政和五年十一月二十日祔夫人全椒西龙潭乡龙泉之原奉议公兆。后五年,彦成始得铭于襄陵许某,鑱石纳诸其墓。铭曰:毓昭质,发令族,事尊章,躬若淑。宗姻洽,祖考穆,世之泽,子有榖。生蒙荣,没遗光,逝安归,藐四方。来岁时,食洁芳,謇超揺,乐未央。
译文 滁州全椒的蒋氏诚咸,三代人都因谨慎稳重而被乡里敬重,不做官,是赠奉议郎王侯钧的夫人守玉女。她因贤淑美好而在婆媳之间闻名,婆婆每当孤独不乐,整日只想躺着时,见到夫人就会有精神,因此夫人长时间陪伴在侧。又辅佐丈夫教育抚养儿子们,亲自看着他们读书,节省自己的用度来资助丈夫交友游历,所以儿子大多贤能。她的小儿子在大观三年考中进士,考中进士后四年在便殿接受皇帝召见,被提拔为校中秘书。第二年,夫人因郊祀之恩被封诰。又过一年,七十二岁时,在冬至日在京师昭化坊的宅第去世。夫人用心钻研内典之书,大概是天生品性清灵淑善,从她还是孩童时就每月斋戒每日诵读有固定的规矩,晚年也研习修行自我修养,内心恬静。病重时,乡人前来探望,夫人起身与他们交谈,互相慰问如同平日,客人离开后,超脱地诵读十遍西方圣人的名号后去世,好像没有其他事情一样。唉,这难道不是有所领悟才会如此吗?王氏本是大家族,姻亲众多,夫人和睦亲族无论长幼,没有闲言碎语,怜悯孤寡抚养孤儿,与人相处始终如此,大多是家人难以做到的,所以为她送葬的人都悲伤哭泣,道路上祭奠的人络绎不绝。共有子女六人,长子叫椿,次子彦中,三子彦成,就是之前以校书郎身份在京师侍奉夫人的人,很有才华且文章出众,如今是尚书司勋员外郎。三个女儿都嫁给了有学识的人。孙子孙女共十四人,长孙言恭凭借上舍生的身份考中科举,调任庐州合肥主簿。我当初在滁州求学时,就认为夫人有恩泽,子孙能够使家族兴盛是理所应当的。在政和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将夫人合葬在全椒西龙潭乡龙泉之原奉议公的墓地。五年后,彦成才从襄陵许某那里得到墓志铭,刻石放置在她的墓中。铭文说:孕育美好的品质,出身名门望族,侍奉长辈,自身贤淑。家族姻亲和睦,祖先也欣慰,世代的恩泽,子孙有福。生前蒙受荣耀,死后留下光辉,去往何方安息,远离四方尘世。每年按时节,祭品洁净芬芳,正直超脱,快乐无尽。
龚氏夫人墓志铭 潭州湘潭龚氏居士讳用罔者,有女至孝而贤,侍居士疾累年,或阅旬不解带。年十七,为奉议郎谭侯夫人。姑郭夫人耿介难可,夫人事之顺焉,每曰:”妇孝使吾益一贤女矣。“ 谭大族,婚嫁岁相属,夫人倾槖中装以佐诸费,宁自勤约。郭夫人宠爱其女,既没,夫人缘雅意厚事诸姑,身鞠龚氏遗甥女,长嫁之资送如己子,盖其诚于族姻既久不渝如此。谭侯喜延士,夫人日为具,众沓至无倦色,又以论语孟子躬授其子,夜然膏火,力缝纫,视其读书,不以寒暑变也。迨见其子世积取进士第,以词学兼茂首选入校中秘书为郎,尚书省,闾里以荣夫人,而夫人视之澹然。至谭侯弟中登上舍第,则喜见颜色,间每诫世积仕无欲速,顾义命如何耳。天子受元圭,以子在廷恩封孺人,驸马都尉曾夤得尚嘉德帝姬,又以姻家赐冠帔焉。夫人资性慈和,治家无所笞辱,而小大雍穆,自读西方圣人之书,能得其要,既病不乱,观无量寿像以化,实宣和元年八月十九日也,享年六十有八。时世积以朝散郎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居乡侍疾奉终事,明年二月丙申葬夫人湘潭县昭潭乡之泽子冈,季子世南早卒,女归贡士某,其长孙婿潭州攸县丞李嘉运状夫人之事如此,而世积请铭于余。世积与余为同舍郎校雠五年,非从众庆吊不至要人之门,余益奇之,及闻夫人之言,于是知彦成能尔者有此母也。使夫人汲汲于彼,则人子虽静者宁能恝然于其心哉?夫人有泽,其后必大,吾又有以知彦成之将用于世也。铭曰:洁斋躬心,长女之则,诗歌季穉,焉取斯德。夫人在家,孝恭是力,移于尊章,以考妇职。受天之厘,有子则贤,躬授以书,凤翔云骞。将丰其后,必闻于先,此石此诗,亦相垂延。
译文 潭州湘潭龚氏居士名叫用罔,他有个女儿极为孝顺贤惠,侍奉居士生病多年,有时连续十天不解衣带。十七岁时,成为奉议郎谭侯的夫人。婆婆郭夫人性格耿直难以相处,夫人侍奉她却很和顺,常常说:”媳妇孝顺让我又多了一个好女儿。“ 谭家是大家族,每年婚嫁之事接连不断,夫人拿出自己的财物来资助各种费用,宁愿自己勤劳节俭。郭夫人宠爱她的女儿,去世后,夫人依照郭夫人的遗愿厚待各位姑姑,亲自抚养龚氏遗留的外甥女,外甥女出嫁时的嫁妆如同自己亲生女儿一样丰厚,大概她对家族姻亲的真诚长久不变就是如此。谭侯喜欢延请士人,夫人每天准备饮食,众人纷至沓来她也没有倦意,又亲自用《论语》《孟子》教导儿子,夜晚点灯,努力做针线活,看着儿子读书,不因为寒暑而改变。等到看到她的儿子世积考中进士,凭借词学兼茂被首选进入校中秘书成为郎官,在尚书省任职,乡里因夫人而荣耀,而夫人看待这些却很淡然。到谭侯的弟弟考中上等舍生时,就喜形于色,时常告诫世积做官不要急于求成,要看重道义天命。天子接受元圭,因儿子在朝廷为官之恩封夫人为孺人,驸马都尉曾夤娶了嘉德帝姬,又因姻亲关系赐予夫人冠帔。夫人品性慈爱温和,治理家庭从不打骂,全家上下和睦,自己研读西方圣人的书籍,能够领悟其中要义,生病时也不慌乱,观看无量寿佛像而往生,是在宣和元年八月十九日,享年六十八岁。当时世积以朝散郎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在乡里侍奉生病的夫人并处理后事,第二年二月丙申日葬夫人于湘潭县昭潭乡之泽子冈,小儿子世南早亡,女儿嫁给贡士某人,她的长孙婿潭州攸县丞李嘉运陈述夫人的事迹如此,而世积向我请求撰写墓志铭。世积与我是同舍郎官一起校勘书籍五年,不是跟随众人庆贺吊唁就不到权贵之门,我越发觉得他奇特,等到听闻夫人的言语,于是知道彦成能够如此是有这样一位母亲。假如夫人汲汲于名利,那么儿子即使性格沉静难道能对她的行为无动于衷吗?夫人有恩泽,她的后代必定昌盛,我又因此知道彦成将会被朝廷重用。铭文说:高洁斋戒修身正心,是长女的准则,诗歌所赞年幼美德,皆取自她的品德。夫人在家中,孝顺恭敬尽力,侍奉长辈,尽到媳妇职责。承受上天福泽,有子贤能,亲自教导读书,如凤翔于云端。将会使家族昌盛,必能闻名于先辈,此石此诗,也将流传后世。
故朝奉大夫通判慈州沈公墓志铭 艺祖皇帝戡定四方,太宗皇帝遵扬厥绪,征绥荡原,不专威武,德盛功深,格天永命。当此之时,魏恭惠王实佐二圣,隐虞干戈,昭登廊庙,吉康惇大,迪我慈祥,则是天祚钜宋,所以历服泰定,不震不渝者,抑沈氏子孙宜与休其余光。太师嗣兴,越生昭静,令仪淑德,章圣是嫔,寿宠四朝,疏荣九族,而公沾泽焉。谨按公之世谱曰:太康之沈兴自尚书左仆射追封魏王讳伦,魏王生光禄寺少卿赠太师讳继宗,太师生开州团练使赠正奉大夫讳惟恭,正奉生公讳立基,字伯成,用贵妃恩授将作监主簿,元丰诏新官制改承务郎,累迁至朝奉大夫,历汝庐瀛三州监当,迁签书信阳军判官公事,通判怀州,坐累罢去,事复昭明,为下卸司以续前考,又折其资司录登州,复为慈州通判,未赴,年五十二,以政和六年七月辛亥卒于京师。公既所凭者厚而资又贤,始人以谓庶几其复兴沈氏矣,而卒寿不究,止此尚何言哉?公为人沈毅寡言,以诚自居,族姻多连宗室戚里,岁时肴酒相追逐,公在遗簪堕珥之间,未尝见其倾视媟语。其莅事威重,色不可犯,掾吏抱案牍震竦待命,公一省阅,则奸慝缪盩隐伏必发,以故信服无敢欺者。然公德宇通宏有容,人终畏敬而不怨。郡府议政,公徒熟视若无能言者,言发则隐然莫能劾难,自太守而下皆变己说,挠而从之。狱讼之决曰:”已经沈公矣。“ 人则遂行安而不疑。公既廉于作吏而俭居家,厚事亲友,客至竭所有以奉之,无所顾惜,或解衣裘以继樽俎,以故既没贫无余资。方疾亟时,忽庄若临莅公府,指挥吏属状问之,不肯言,而独顾其夫人焦氏曰:”吾疾不复兴矣。“ 因聚其族与之相诀,没数日,夫人寤梦骑从传呼公来反室,有所告诫,从容如平生,曰:”吾即去,当一叹以别。“ 已而爽然,则户牖间有叹息声,求之无人焉。呜呼异哉!吾闻人之聪明正直而壹者没而为神,典司祸福,岂谓是耶?公生三男四女,男曰希绍、希绪、希缙,希绍当世公禄而未命也。长女归通直郎开封府司户曹事吕安本,次二女皆归宗室,曰忠训郎叔笥、曰率府率士嵘,其季在室。夫人奉公之柩,将以十月辛酉葬开封之祥符县北常村魏王兆域,涕泣遣使来喻意曰:”子固沈氏甥也,又以记述品藻职在太史,其为我作大夫铭。“ 铭曰:魏王相邦,侈德自躬,妃表宫房,厥庆是鸿。大夫浑浑,不沦纨绮,我思古人,识其孙子。往践烈光,有志弗成,英气不没,凛其如生。王胙未替,公裔终起,封墓殖木,勿拜勿圯。居,罕出檐隙,熊经鸟伸为寿,而暮年时觉气冲而上,流转三宫华池,津津聪明不衰。一日方寒,妇馈巵酒,侯受之,既而叹曰:”吾欲止酒延数日寿,今业饮此,则亦已矣。“ 居十日无他恙,过族姻间,插花饮酒谈笑如故,以为人生要在平夷其心而已,故去恶贤于造善,反复咏叹,若意有属者。既罢反室,带未解,花酒犹在,恰于几而坐,即之,则已化矣。侯讳惟恭,字执礼,享年七十。妻赵氏,继室蔡氏。子文林郎公宣,孙保义郎监富国仓门樗合门祗候王道、郑友闻婿。其二女,始侯卒于大观元年正月癸丑,十月而葬郑密县许吕之原。术士张昌明来观葬,以岁支如侯所生之年,曰:”岁不可用也,后当迁至宣和元年。“ 竟用墓穴非是,某月某日更窀,始乞余铭。铭曰:诗亦有言,多福自求,天网孔疏,要必我收。曰淑曰慝,夫岂必雠,宛彼化时,则章厥修。孙侯恂恂,鬼神据依,司人之疾,有祈莫违。顾邈一世,六十九非,衣冠不变,晏然于归。欲知侯心,考祥于履,勿观其生,而观其死。改墓得铭,亦后有子,鑱石幽墟,维以昭韪。
译文 太祖皇帝平定四方,太宗皇帝承继并发扬其事业,征伐绥靖、扫荡原野,并非只凭借武力,其德行隆盛、功绩深厚,感通上天而使国运长久。在那个时候,魏恭惠王切实辅佐两位圣主,消弭战争隐患,荣耀地登上朝堂高位,使国家吉祥安康、淳厚广大,开启我朝慈爱祥和之风,故而这是上天赐福大宋,能长久统治稳定,不动摇不改变,或许沈氏子孙正应共享其余晖恩泽。太师一脉承续兴起,生下昭静,其仪容美好、品德贤淑,成为章圣的嫔妃,受四朝恩宠,恩泽遍及九族,而沈公也承蒙其泽。
依据沈公的家谱记载:太康的沈氏,兴起于尚书左仆射追封魏王的沈伦。魏王生光禄寺少卿赠太师的沈继宗,太师生开州团练使赠正奉大夫的沈惟恭,正奉生下沈公名叫立基,字伯成,因贵妃的恩宠被授予将作监主簿,元丰诏令新的官制改为承务郎,经多次升迁至朝奉大夫,历任汝州、庐州、瀛州三州监当,升迁签书信阳军判官公事,通判怀州,因受牵连被罢官,事情真相大白后,任下卸司以接续之前的考核,又耗费资财任司录登州,又任慈州通判,却未赴任,五十二岁时,于政和六年七月辛亥日在京师去世。
沈公既有深厚的家族依靠又资质贤能,起初人们认为或许他能复兴沈氏,然而最终寿命不长,到此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沈公为人深沉刚毅、少言寡语,以真诚立身于世。家族姻亲大多与宗室戚里相连,每年节日里美酒佳肴相互往来应酬时,沈公身处其中,从未见他有轻佻低俗的言语或举动。他处理事务威严庄重,神色令人不敢侵犯,属吏抱着文书卷宗惊恐地等待他的命令,沈公一旦审阅,奸邪谬误隐晦之事必定暴露无遗,因此众人信服而不敢欺骗。然而沈公德行宽广有度量,人们最终对他敬畏有加而毫无怨恨。郡府商议政事时,沈公常常只是默默看着,好像不能发言,可一旦发言则观点鲜明深刻,众人难以反驳质疑,从太守以下官员都会改变自己的说法,屈从而听从他。案件经他判决后,众人便说:”已经经过沈公判定了。“ 于是就顺利施行而毫无疑虑。沈公为官廉洁且居家节俭,厚待亲友,客人到来时总是竭尽所有来招待,毫无顾惜之意,有时甚至脱下衣服皮衣来添补酒食,所以去世后贫困而没有剩余资产。
病重之时,他忽然庄重得好像身处官府公堂之上,指挥属吏询问情况,却不肯说出详情,只对他的夫人焦氏说:”我的病不会好转了。“ 于是召集家族之人与他们诀别。去世几天后,夫人在梦中见到侍从传呼沈公回房,沈公有所告诫,其神态从容如同生前,说道:”我即将离去,当长叹息一声以作别。“ 随后便有叹息声传来,醒来查看却空无一人。唉,真是奇异啊!我听闻人若聪明正直且专一,死后便会化为神明,掌管祸福之事,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吗?
沈公育有三男四女。儿子分别是希绍、希绪、希缙,希绍本应承继沈公的俸禄却尚未得到任命。长女嫁给通直郎开封府司户曹事吕安本,次女二人皆嫁入宗室,分别是忠训郎叔笥、率府率士嵘,小女儿尚在闺中。夫人遵照沈公的遗愿,将于十月辛酉日葬沈公于开封的祥符县北常村魏王的墓地,哭泣着派遣使者前来向我表明心意说:”您本就是沈氏外甥,又因记述品评人物之事本就是太史的职责,希望您为我家大夫撰写墓志铭。“
铭文写道:魏王身为相国,自身德行高尚,其妃在后宫彰显品德,福泽盛大。沈公质朴深沉,不沉溺于荣华,我追思古人,能识别其子孙。往昔欲承继光辉,虽有志却未达成,但其英气不灭,凛然如生。魏王的福泽尚未断绝,沈公的后裔终将兴起,封护坟墓种植树木,请勿毁坏勿要轻慢。
昌乐搏天虹点校译文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