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毛主席派去的“新汉人”
——亲历60年前进军西藏的前前后后
今年10月,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正式向西藏进军60周年。值此之际,我这个在西藏战斗、工作了31年的“新汉人”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当年的许多情景,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行军比打仗更艰苦
潍海战役胜利后,我们二野第18军53师157团,奉命追击国民党军之残部,向中南、西南进军,先后到达杭州、长沙、贵阳、成都等地。1950年元月,我们团来到当时西康省的康定地区,一方面进行休整,一方面进行进藏前的思想教育。团首长在全团动员大会上说,进军西藏首先要过好气候关,(西)康(西)藏是高原地区,群山耸立,寒冷多风,空气缺氧,我们这些北方人会产生高原反应,出现呕吐、胸闷等症状。适应了高原气候,过好这一关,才有战斗力。否则,怎么行军打仗!同时,还要过好吃饭关,我们进藏后,要喝酥油茶,吃粘粑饭(青稞麦面粉做的食品),对我们北方人来说,也是很困难,很不习惯的。但是,我们一定要习惯起来,在后方供应不上大米、白面时,我们必须吃粘粑饭、喝酥油茶。从此以后,我们全团的指战员,都逐渐地少量地学着吃起了藏族饭,为进军西藏做起了“适应准备”。
遵照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我们第18军于1950年3月29日,拉开了向西藏进军的序幕。我们从雅江出发,快速向西藏进军。因为我们要进入藏族地区,为搞好民族团结,上级特别向我们下达了“三不命令”:不准住藏民房;不准吃藏民饭;不准单独与藏民接触(语言不通,易产生误会等)。这个命令下达后,大大增加了我们行军的难度。每日步行军八十至一百里,每个战士要身负60至80斤重的物资(一支步枪7斤,100发子弹,4枚大型手榴弹,一把长刺刀,一个行军水壶,一顶帐篷,被褥、绵羊皮大衣等,还要用长袋子背着20斤大米)。缺氧加负重,虽然是北风刺骨,但每个战士都是汗流颊背,一到天黑,棉袄、棉裤都被汗水湿透了。特别是翻越二郎山时,正赶上下雨,山崖陡峭,道路泥泞,爬到半山腰就到了常年积雪线,空气更加稀薄,每爬一步都要使出很大力气。同班战友小陈,一步没站稳,跌倒在地,滚下深山沟,立即不见人影了……快到山顶时,天黑了下来。但在绵延十几里的山路上,找不到一块4平方米的平地,连帐篷都没地方搭。怎么办?团首长下达命令:顺着大路方向搭帐篷。因为当时还下雨,连长就带我们到路旁砍树枝,先绑一个长方形的粗木框,再横着铺上一层树条,最后在木框上搭起了帐篷。我们睡在帐篷里,雨水从帐篷底部顺着山坡往下淌——这恐怕是世界行军史上的新创造了。就在这一晚上,同连战士小赵晚上出去大便,不慎滑下悬崖牺牲了。第二天傍晚,我们团胜利翻过二郎山,进入了比较平坦的地带。
这次行军,就是一定意义上的第二“红军长征”,大大锻炼和增强了我们吃苦耐劳、战天斗地的坚强意志,为以后与藏军作战打了坚实的基础。
偷袭藏军“九代本”
当时的西藏,有英帝国主义的势力和藏政府的军队,藏军武器装备绝大部分是英国制造,有步枪、有火炮、有轻重机枪等。根据二野的部署,我们第18军是进藏的正面主力部队,从西藏的东部进军,其他兄弟部队在北部和南部迂回,狙击可能向东部打援的藏军。我们团入藏打响的第一战役是著名的昌都战役,其具体战斗任务是:消灭驻扎在巴塘城西南部朱巴龙渡口的藏军九代本(即第9团)。这儿位于昌都东南方,相距数百里,是进入昌都的交通要道。我们团实际上担负着开路先锋的重任。
朱巴龙渡口位于金沙江西岸,江中水势很猛,水流湍急。这条江确实是难以越过的屏障。这儿人烟稀少,几十里、上百里才能找到一个村庄,江中见不到一艘船只。而我们在行军中根本就没有考虑船的问题。水深流急,无船是没法渡江的。于是,遵照团部命令,我们三营徐参谋长带领我和其他11名战士及团里派来的一名藏语翻译小尹,顺河东岸向南,去藏族村借船或买船。与此同时,三营还组织部分战士,去林区伐木头,有意在江边做木筏,做出用木筏渡江的假像,以麻痹对岸的藏军。
说来真巧,徐参谋长带领我们向南大约走了三四十里路,就找到了一个藏族村庄。这里只有十几户藏民,当他们知道我们的来意后,纷纷表示愿意献出自己的牛皮船,助解放军渡江。他们受尽了英帝和藏政府的压榨,早就盼望翻身解放了。解放军不住藏房、不吃藏饭、不扰藏民的做法,他们早有耳闻,并与满清政府和国民党政府对他们的压迫相比较,说解放军是毛主席派来的“加米撒巴”(新汉人),愿为消灭藏军出一把力。他们献出了6只牛皮船,并派出6名壮汉,去帮助我们划船。当天傍晚时,我们把这6只船秘密抬回了我军阵地。
对岸的藏军,认为我们短时间造不出木筏,警惕性比较差。渡口碉堡上亮着灯光,但巡逻的几个哨兵,沿江走动的范围只有三五十米。这天晚上正是月黑日,凌晨一点,我们三营在渡口上游几百米处,悄悄坐上牛皮船,向西岸进发。一船坐5名战士,4个小时后,300多名战士全部过了江,然后沿西岸向北摸去。凌晨5时左右,三营长发出了已到达渡口的信号弹。接着,从守在东岸的我军阵地上,立即向对岸猛烈开火,重机枪、榴弹炮一齐射向蒇军碉堡,死死地把对方的火力点压住。与此同时,我们三营的指战员,在我方火力掩护下,冲到渡口,炸毁碉堡,冲上岸去。在藏军还未穿好衣裳的情况下,我们全部占领了他们的阵地,藏军1000多人,全部举手投降了。原来,藏军根本不像正规军,平时不练兵,战时一窝蜂,营房里带家属,老婆孩子与士兵混住在一起,没有什么战斗力。团首长到达这里后,通过翻译对藏军讲了我军政策:你们愿意再回藏军部队的,还可以回去(不准带武器);愿意回老家的,我军发给路费,根据路途远近,每人发5至10块银元。这个政策一宣布,他们个个欢天喜地,一再表示感谢,各自踏上了归程。
朱巴龙战役,打出了解放军的军威,在藏军和藏族同胞中,产生了深远的政治影响。这一仗,为震惊全藏的昌都战役,送去了第一份捷报。
我在平叛中当向导
昌都战役的胜利,对西藏地方政府震慑很大。1951年4月下旬,他们派全权代表进京,于5月23日与中央人民政府签订了《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即《十七条》)。此后,我们团抽调我参加工宣队,到各宗(县)、根保(小乡)、甲本(村)宣传、落实《十七条》。1954年我正式转入地方工作,在中共西藏工委林芝(地区)分工委当干事。在此期间,我曾去四川省委第二初级党校学习半年,专门学习了藏文、藏语。正因为我是第一批步行进藏兵,又多少有些藏文知识,所以1959年藏匪(由西藏反动统治集团和国民党残余势力组成)叛乱时,我当了一回解放军平叛的向导,并与同志们一起战斗,夺得了平叛初期的第一个胜利。
1959年元旦,中共波密中心县委被西藏叛匪包围,形势非常危险。我驻藏解放军52师155团奉命前去平叛。林芝分工委通知我,随这个团行动,既作向导又作藏语翻译。从林灵东行至波密,我进藏走过这段路。部队从林灵出发,我随3营一连一排走在最前头。第一天走到东拉山山顶时,天就大黑了。此时,北风凛烈,大雪纷飞。大路上、山坡上全是雪,全团指战员只好在大路上搭起帐篷宿营。第二天傍晚快走到东拉山山脚下时,突然见山下的东久大桥浓烟滚滚,我与5名战士跑步赶到桥跟时发现,这座钢架桥上的横板已被叛匪全部烧毁,只剩下了钢架。当然,部队沿钢架也可慢慢走过桥去。我将情况向吕团长、张参谋长汇报后提议说:“叛匪很可能在对岸设有埋伏,等我们从桥上过河时狙击我们,会给我们造成大的伤亡。”吕团长说:“我也是这么想。幸好我们这次有所准备,已带来10只牛皮船,今晚可偷渡一个连过去,先把叛匪的埋伏打掉,明天大部队再过河。”于是,夜间11时许,我和一连的战士,从渡口左侧,悄悄把牛皮船放于河中,约凌晨3时许,全连战士全部过了东久河。战士们翻穿着羊皮大衣,上岸后匍匐前进,与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叛匪一点也没发现我们,可我们却发现了他们:他们在桥东侧新修了许多掩体、地沟,看上去黑洞洞的,与四周的白雪形成了鲜明对比。当我们慢慢接近他们的工事时,突然发起攻击,冲锋枪、轻机枪一个劲地扫射,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直至天亮打扫战场时发现,约五六十名叛匪被击毙、炸死,十几名伤兵告诉我们,其他的七八十名叛匪逃跑了。
第三天下午6时左右,我们赶到了通麦大桥。这是一座木结构桥,早已被叛匪全部烧毁,但他们在对岸没有伏兵。为赶时间,全团战士坐上牛皮船,连夜渡了过去。第四天早饭后,全团又快速向波密进发。
大约离波密城还有30里时,吕团长命令一营快速迂回到波密城西北角,离城10多里的一座青石岭上,其他两个营直接向波密进发。在距城西卡达桥3里路时,我炮兵向桥西叛匪指挥所发起了炮击。我在前沿看得很清楚,炮一响,叛匪就从桥西顺小路向北逃跑。接着,原来围困波密城的叛匪,也纷纷撤退,通过卡达桥,跟随他们的团部向北逃窜。我们二、三营乘机随后追击。当他们逃到青石岭下时,我一营战士向他们猛烈开火。叛匪首领看到前后受夹击的严峻形势后,知道已成瓮中之鳖,立即命两人举起白旗,分别向我北、南阵地走去……600多名叛匪,全部成了我们的俘虏。
波密中心县委当时只有50多名武装人员。他们向西藏党工委发出告急电报后,立即在城区的地道、小巷里与外来的叛匪周旋。依仗同志们的英勇奋战和地理优势,他们坚持了整整四天。叛匪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被围第四天的傍晚,解放军从天而降,遭到了灭顶之灾,全部被消灭、俘虏。
完成向导任务后,我又回到林芝分工委工作,后又到拉萨市农机局任副局长,直到1981年才转回老家山东省昌乐县任副县长,至1990年离休。我从进藏到离藏共计31年。正如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1985年颁给我的“荣誉证书”所写的,我“为和平解放西藏、建设西藏、巩固边防做出了贡献”。我为完成了“新汉人”的使命而感到骄傲和自豪,这是我一生的最高荣耀。
(刘经明口述 王松山整理)
附:照片说明
①刘经明进藏路上的照片—1950年3月在康定留影
②荣誉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