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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13 14:37
鄌郚总编

红楼文化小考

 唐伯虎《海棠春睡图》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
    按: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待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日:“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这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曲故流传后.苏东坡据此写了一首《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进一步把“海棠春睡”人格化了。到了明代,“风流才子”唐伯虎根据典故,丰富了想象,画了一幅《海棠美人图》。《六如居士全集》卷三有《题海棠美人》诗云:“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值得一提的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字子清),家里就有一幅唐伯虎画的美人图。清蒋景祁《瑶华集》卷五有《临江仙》一词.题曰《为曹子清题唐寅美人图》,不知此图是不是与“海棠春睡”有关,也不知曹雪芹是不是见到过唐伯虎的这幅画,但《红楼梦》中有关“海棠春睡”的典故多次出现却是不争的事实。如第十七回,写怡红院题匾额,一客曰“崇光泛彩”;第十八回,宝玉《怡红快绿》一诗中,有句曰“红妆夜未眠”;第六十三回,湘云诗签曰“只恐夜深花睡去”,以及第六十二回关于湘云醉眠芍药裀的整段描写,使人联想到曹雪芹对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一定有某些渊源。

  秦太虚写的对联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两边有宁学士秦太虚写的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按:宋学士秦太虚当然指的是秦观。《宋史.秦观传》:“秦观字少游,一字太虚。”他与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同游于苏轼之门.世称“苏门四学士”。但他所著的《淮海集》中并无“嫩寒锁梦”这一联,倒是南宋时陆游的诗中有“花气袭人知骤暖”之句;更何况楹联盛于明、清、北宋时极罕见。据此可知,这是作者虚构编造的,其真实含意是指秦可卿乃太虚幻境中人物,故曰“秦太虚”。

  武则天的宝镜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摆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

    按: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春画”条云:“春画之起,当始于汉广川王。......唐高宗镜殿成,刘仁轨惊下殿,谓一明乃有数天子。至武后时,则用以宣淫。杨铁厓诗云:“镜殿表春秘戏多,玉肌相照影相摹。六郎酣战明空笑,队队鸳鸯浴锦波。而秘戏之能事毕矣。”又据清朱鹤龄《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卷中《镜槛》一诗的题解中记载:唐“高宗时,武后作镜殿,四壁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须。镜槛当是镜殿中栏槛耳。”曹雪芹用此一典,则秦可卿之品性亦可见矣。

  飞燕立过的金盘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

    按:汉成帝后赵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引《汉成帝内传》曰:“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宫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

  安禄山掷过的木瓜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按:杨贵妃与安禄山有暖昧关系,这是许多笔记小说都有记载的史实,但安禄山掷山瓜伤太真乳之事却语焉不详。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三“诃子”条云:“本自唐明皇杨贵妃之,以为饰物。贵妃私安禄山,以后颇无礼,因狂悖,指爪伤贵妃胸乳间,遂作诃子之饰以蔽之,事见《唐宋遗史》。”疑掷木瓜之事是从这里变化出来的。

  公冶长解鸟语

    第五十八回写宝玉正对杏流泪叹息,忽见一个雀儿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它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叶子,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可恨公冶长不在眼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明年再发时,这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否?

    按:公冶长,春秋齐人,字子长,孔子弟子,孔子谓其贤,妻以女。皇侃《论语疏·引论》释曰:“公冶长自卫还鲁,闻鸟相呼往食死人肉。须臾见一妪觅儿道哭,长以鸟语告之,妪往看,即得死儿。村司录长付狱曰:‘当试之,若解鸟语,便放;不解,令偿死。’长在狱已六十日,有雀缘狱栅呼,长含笑,狱主问雀何所言而笑之,长曰:‘雀鸣啧啧----,白莲水边,有车覆尽,收敛不尽,呼共啄。’狱主遣人看之,果如其言,于是得放。”唐代沈--期《咏燕》诗云:“不如共同雀语,就免治长灾。”白居易乌雀赠答诗序:“余非冶长,不能通其意。”都是根据皇侃《论语疏》而来的。曹雪芹在此也借用了这个典故。

  关夫子坟多

    第五十一回,李纨道:“那年上京的时节,单是关夫子的坟,到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生的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那爱敬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

    按:清代统治阶级推重前代历史人物,以孔子为最,其次就算关羽。朝廷屡加封号,一般称为“关帝”、“关圣”和“关夫子”。关帝庙遍及各地,关羽坟墓也有三四处之多。据《永宪录》记载,雍正时期,山西总督伊都立和湖北巡抚王士俊曾有疏言,略云关帝墓有三处:一在洛阳,一在荆州,“盖帝被难于荆州,吴葬之而以帝首献于魏,魏武又葬之洛阳,故两地皆有帝墓。”又称:“又成都万里桥南亦有帝墓,则先主招魂以葬者。”又据清《关圣陵庙纪略》云:“关帝之冢在当阳县漳乡西五里。”其实都是臆测之词,并不可靠,正如《红楼梦》中所说,出于后人“从那爱敬上穿凿出来的”。

  元丰五年苏轼赏于秘府

    第四十一回写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耳,除镌有三个隶字外,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赏于秘府”的一行小字。

    按:据《苏东坡集》所附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元丰五年壬戌“先生年四十七,在黄州寓居临皋亭,就东坡筑雪堂,自号‘东坡居士’……是年三月,先生以事至蕲水观。……七月游赤壁,有《赤壁赋》。……十月又游之,有《后赤壁赋》。……”可见,苏轼自元丰三年谪居黄州以来,失意仁途,绝无赴秘府赏玩珍宝之事,此乃作者游戏笔墨,故弄虚玄,明露破绽,读者不可不察。

  褚葛祠前之柏

    第七十七回宝玉所说天下有灵验之物中有“诸葛祠前之柏”。
    
    按:杜甫《蜀相》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清仇鳌注引《儒林公议》曰:“成都先主庙侧有诸葛武侯祠,祠前有大柏,系孔明手植,围数丈,唐相段文昌有诗刻存焉。唐末渐枯,历王建、孟知祥二伪国不复生,然亦不敢伐。皇宋乾德五年丁卯夏五月,枯柯再生。余于皇祐初守成都,又八十年矣,新枝耸云,枯干存者若老龙之形,正所谓柏森森也。”此亦想象附会之词,岂有“灵验”哉?

  沉香亭之木芍药

    第七十七回,宝玉所说天下有灵验之物中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

    按:宋乐史《杨太真外传》云:“开元中,禁中重木芍药,即今牡丹,得数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会花方繁开,上乘照夜白,妃以步辇从。诏选梨园弟子中尤者,得乐十六色。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板,拥众乐前,将欲歌之,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遽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立进《清平乐》词三篇。”故李白《清平乐》第三首云:“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寿昌公主卧过的榻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有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

    按:寿昌公主当作寿阳公主,南朝宋武帝女。《太平御览》卷三十“时序部”引《杂五行书》云:“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悬有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按:同昌公主是唐懿宗的女儿。唐苏鹗《杜阳杂编》载:“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宅于广化里,锡钱五百万贯,更罄内库珍宝,以实其宅。……堂中设连珠之帐目,却寒之帘,犀簟牙席。龙凤绣连珠帐,续真珠以成也。”

  西子浣过的纱衾

    第五回,秦可卿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

    按:西子即西施,古明越国之美女。传说中有西施浣纱的故事。唐王维《西施咏》:“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仍越溪女,暮作吴宫妃。……当时浣纱伴,莫昨同车归。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据《太平寰宇记》记载,会稽县东有西施浣纱石。

  红娘抱过的鸳枕

    第五回,秦可卿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按:《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红娘道白:“你接了衾枕者,小姐入来也,张生,你怎么谢我?”这反映了崔莺莺到西厢与张生幽会时,是红娘抱着衾枕陪她去的。

  曹娥与曹娥碑

    第七十九回写宝玉念罢《芙蓉女儿诔》,只听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诔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又,第九十二回,写宝玉向巧姐评说历代贤女,其中提到:“那孝的是更多了,……曹娥投水寻父的尸首……”

    按:曹娥事迹,最早记载于东晋虞预《会稽典录》之中,原书已佚。南朝宋化刘峻在《世说新语·捷悟》注中曾引此书一段云:“孝女曹娥者,上虞人。父盱,能抚节按歌,婆娑乐神。汉安二年,迎伍君神,溯涛而上,为水所掩,不得其尸。娥年十四,号慕思盱,乃投爪于江,存其父尸,曰:‘父在此爪当沉。’旬有七日,爪偶沉,遂自投于江而死。县长度尚悲怜其义,为之改葬,命其弟子邯郸之礼为之作碑。”《后汉书·曹娥传》李贤注引《会稽典录》的另一段说:“上虞长度尚弟子邯郸淳,字子礼。时甫弱冠,而有异才。尚先使魏朗作曹娥碑,文成未出,会朗见尚,尚与之饮宴,而子礼方至督酒。尚问朗碑文成未?朗辞不才,因试使子礼为之,操笔而成,无所点定,朗嗟叹不暇,遂毁其草。其后蔡邕又题八字:‘黄绢幼妇,外孙齑臼。’”

    但引段记载到刘义庆时,又踵事增华。《世说新语·捷悟》谓:“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这,与修同,乃叹曰:‘我才不及卿,乃觉三十里。’”世传小字抄本的曹娥碑文,是否即系邯郸淳所撰,难以断定。传系王羲之所书,亦不可靠。但事经《三国演义》宣扬,流传颇广。曹雪芹熟悉曹姓典故,所以提到曹娥和曹娥碑是不奇怪的。

  楚霸王举千斤鼎

    第三十九回,李纨道:“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头(指平儿),就得这么周到了?”

    按:《史记·项羽本纪》曰:“籍长八尺余,力能找鼎”,原是形容项羽体高力大。然后世夸张渲染,据为实事,竟演成戏曲。据傅惜华《明代杂剧全目》载:“高文秀《禹王庙霸王举鼎》:孟本、曹本《录鬼簿》、《今乐考证》、《曲录》,著录此剧正名;贾本《录鬼簿》、《太和正音谱》、《元曲选目》,简名《霸王举鼎》,今不见此剧传本。”大概清代乾隆时此剧还在舞台上演出,所以曹雪芹所写贾府诸人似乎都熟知此一典故。

  洛神原是曹子建的谎话

    第四十三回,宝玉道:“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无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

    按:洛神事,其源盖出于曹子建(植)《洛神赋》。《文选》卷十九曹子建《洛神赋》注引《记》云:“魏东阿王(植),汉末求甄逸女,既不遂,太祖回,与五官中郎将(丕)。值殊不平,昼思夜想,废寝与食。黄初中入朝。帝(丕)示植甄后玉镂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时已为郭后谗死,帝意亦寻悟,因令太子留宴饮,仍以枕赉植。植还,度--辕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欢情交集,岂常辞能具?为郭后以糠塞口,今被发,羞将此形貌重睹君王尔。’言讫,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于王,王答以玉珮,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后世据此以讹传讹,信以为真,见诸歌咏,如唐代李商隐《无题》诗曰:“宓妃留枕魏王才”,即是一例。其实,甄后生于汉灵帝光和五年,曹植生于汉献帝初平三年,曹丕娶甄后时曹植仅十二岁,不可能与甄后有恋爱纠葛。曹雪芹精于考史,故认为洛神故事完全是曹子建编造的。

  孔子庙前之桧

    第七十七回,宝玉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样,得了知己,便极有灵验的。若用大题目比,就是孔子庙前之桧、坟前之蓍,诸葛祠前之柏、岳武穆坟前之松。这都是堂堂正大,随人之正气,千古不磨之物。世乱则萎,世治则荣,几千百年了,枯而复生者几次,这岂不是兆应?小题目比,就有杨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药,端正楼之相思树,王昭君冢上之草,岂不也有灵验?”

    按:明谢肇--《五杂俎》卷十云:“孔庙中桧,历周、秦、汉、晋几千年,至怀帝永嘉三年而枯。枯三百有九年,子孙守之不敢动,至随恭帝义宁元年复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乾封三年再枯。枯三百七十四年,至宋仁康定元年复荣。至金宣宗贞祐二年兵火摧折,无得孑遗。后八十二年,为元世祖三十一年,故根复发于东庑颓址之间,遂日茂盛,翠色葱然。至我太祖洪武二年己酉,凡九十六年,其高三丈有奇,围四尺许。至弘治己未,为火所焚。今虽无枝叶,而直干挺然,不朽不摧,生意隐隐,未尝枯也。圣人手泽,其盛衰关于天地气运,此岂寻常可得思议乎?”其实,这种天人感应的思想,皆穿凿附会,纯属无稽之谈。

  岳武穆坟前之松

    第七十七回宝玉所说天下有灵验之物有“岳武穆坟前之松”。

    按:杭州岳飞坟前古木参天,有松有杉。明张岱《西游梦寻》引蔡汝南《岳王墓》诗,其中有句:“落日松风起,犹闻剑戟鸣。”又引王世贞《岳坟》诗,亦有“落日松杉覆古碑,英风飒飒动灵祠。”但岳坟前之松亦有灵验之说则从未听说,唯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中记载,岳飞“墓上之木皆南向,盖英灵之感也”。也许曹雪芹就是根据这些附会之词编造的。

  端正楼之相思树

    第七十七回宝玉所说天下有灵验之物中有“端正楼之相思树”。

    按:端正楼在华清宫,乃杨贵妃梳洗之所。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下云:“华清宫有端正楼,即贵妃梳洗之所,有莲花汤,即贵妃澡沐之室。”唯“端正楼之相思树”,恐出于温庭筠《题端正树》一诗,诗云:“路旁佳树碧云愁,曾侍金舆幸驿楼。草木荣枯似人事,绿阴寂寞汉陵秋。”据清曾益等《温飞卿诗集笺注》的题解:“案,《关中记》:在博望苑西,为唐明皇幸蜀所经处。《太真外传》:华清宫有端正楼,即贵妃梳洗之所。又,‘上发马嵬,至扶风道,道旁有花;寺畔见石楠树团圆,爱玩之,因呼为端正树,盖有所思也。’《太平广记》引《抒情诗》:长安西端正树,去马嵬一舍之程。唐德宗幸奉天,睹其蔽芾,锡以美名。有文士题诗逆旅:‘昔日偏霑雨露荣,德皇西幸赐嘉名。马嵬此去无多地,合向杨妃冢上生。’”可见当时确有此传说,不过文人踵事增华,多加附会而已。

文艺
  四书

    《红楼梦》中于《四书》无多贬语,惟于后人述作却寓讥刺,最堪注目。如第三回,宝玉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第九回,贾政道:“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第十九回,宝玉道:“除‘明明德’外无书,却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另出己意,混编篡出来的。”第三十九回,宝玉以为“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第七十三回,写宝玉之于《四书》,“如今打算打算,肚子内现可背诵的,不过只有《学》、《庸》、二《论》,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于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若平空提一句,断不能接背的,至于《孟》,就有一大半忘了。”

  朱子《不自弃文》

    第五十六回写探春从赖大家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茶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这件事中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宝钗笑道:“真真膏梁纨绔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过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

    按:清刻本《朱子文集大全类编》卷二十一《庭训》中有《不自弃文》一篇,略谓“天下之物”,“有一节之可取且不为世所弃”,“顽如石而有攻玉之用,毒如蛇而有和药之需。粪其秽矣,施之发田则五谷赖之秀实;灰既冷矣,俾之洗浣则衣裳赖之以精洁。食龟之肉,甲可遣也。南人用之以占年;食鹅之肉,毛可弃也,峒民缝之以御腊。类而推之,则天下无弃物矣。”但《不自弃文》从南宋到清初,所有朱熹的文集、别集中都未收录,所以有些专家怀疑此言文为“托名之作”,并非朱熹所著。清钱泳《履园丛话》卷七“习气”条云:“子不克家,虽上是家运,而亦习气使然,是中人以下之人不可以语上者也,尝见某相国家子弟开财博场,某相国家子弟开蟋蟀场,某殿撰、某侍郎之子喜为优伶,某孝廉乞食于市,某进士困于旅舍,死无以俭,皆事之有者,唐权文公《不自弃文》谓房、杜子孙倚其富贵,骄奢淫佚,惟知宴乐,当时号为酒囊、饭袋,及世变运移,饿死沟壑不可数计,知自古而然焉。”这段文字说明唐代权文公(权德舆,字载之)也有《不自弃文》,但传世的《权载之文集》中未载此文。

  御制新书

    第十八回写贾妃省亲毕,太监一一发放赐物。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

    按:清朝康、雍、乾三帝涉猎文翰,都著有诗文集。康熙御制诗文集有初集四十卷、二集五十卷、三集五十卷、四集三十六卷。雍正有文集三十卷。乾隆有《乐善堂全集》三十卷、御制文初集三十卷、二集四十卷、余集二卷。御制诗初集四十四卷、余集若干卷。康熙五十四、五十五年,李煦曾有刊印康熙御制诗集之任。此处写贾妃赐御制新书,或者正好反映当时朝廷里的一种风尚。俄国所藏《红楼梦》抄本以乾隆御制诗作衬叶,可见官僚贵族蒙赏赐者必多。

  咏《太极图》

    第五十二回,宝钗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阙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也不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的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

    按:康熙爱读《易经》,自谓于《太极图》“极意探索,究其指归。”《养吉斋丛录》卷八:“康熙癸丑冬,召熊赐履,叶方蔼、张敦复、韩--至起居注馆作《<太极图>说》。”当时,士大夫中亦有歌咏《太极图》者。如朱彝尊《曝书亭集》开卷即有《<太极图>赋》。曹雪芹通过宝钗之口,反映康、雍以来崇尚理学之风气,并寓调侃之意。

  教子有方

    第二回,冷子兴道:“谁知这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骇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

    按:“教子有方”原是一个俗典,史载:窦禹钧,后唐渔阳人,以词学名。唐天祐末起家幽州掾,入周累官太常少聊、右谏议大夫。延名儒以教远近,家法为一时表式,四方贤士由其门登贵显者极多。五子仪、俨、侃、偁、僖,相继登科,时称“燕山五龙”。《宋史》卷二百六十三,有窦仪、窦俨、窦偁传。明《永乐大典》引《元一统志》云:“窦禹钧墓:窦谏议禹钧教五子,俱至显官,时人荣之。有诗云:‘燕山窦十郎,教子有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冢在宛平县西二十里,大都图册云。”明蒋一葵《长安客话》也有类似的记载,并且点明这首诗是冯道赠窦禹钧的。窦氏教子有方之事,还被编入《三字经》,广为流传。

    值得注意的是,有正本《石头记》第四回开卷前有一首诗:“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这首诗作者是谁,用意何在,历来有不同的看法。邓之诚认为,这首诗“说都没有父亲,被有势力人欺负”,这是不对的。比较客观的看法,应是脂砚斋感叹贾府没落,根源在于没有像窦禹钧那样“教子有方”,以致子孙腐败,“一代不如一代”。
  丧礼之奢易俭戚

    第六十四回写贾敬死后,贾珍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是日,其丧仪炫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而观者何啻万数。也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又,第一百十回写贾母死,鸳鸯说道:“我方才听见老爷说什么‘诗云’、‘子曰’,我也不懂;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

    按:丧礼俭戚之论出于《论语·八佾》:“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清代北京竹枝词》载得硕亭《草珠一串》一诗云:“丧事时兴作细棚,灵前无物不求精。与其易也宁哀戚,说尽千年以后情。”注云:“内城风俗。”当时,居于内城的尽是王公贵族,办丧事奢侈成风。清廷屡有戒谕,但此风未戢。因此,竹枝词中有“与其易也宁哀戚”的社会舆论,正与《红楼梦》所写不谋而合。

  诗社

    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写宝玉等人成立诗社,推李纨为社长,迎春、惜春为副社长,一个出题限韵,一个誊录监场,商定日期,限时交稿,由社长评定甲乙,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罚约云云。

    明李东阳《怀麓堂诗话》云:“元季国初,东南士人重诗社,每一有力者为主,聘诗人为考官。隔岁封题于诸郡之能诗者,期以明春集卷,私试开榜次名,仍刻其优者,略加科举之法。”大观园开办诗社,当然要比分散在各地的简单得多,但规模格局大似,可见当时之一般风尚。

  花解语、玉生香

    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按:“花解语”、“玉生香”,这一天然妙对最早见于王实甫《西厢记》杂剧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的第二折:“娇羞花解语,温柔玉生香。”以后,《水浒传》尤其是《金瓶梅》都因龚,如“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第九回)、“白玉生香花解语”(第六十八回)、“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第七十八回)。原来,第一巧对包含着两个典故。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帝(唐明皇)与妃子(杨贵妃)共赏太液池千叶莲,指妃子与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也。’”这就是“解语花”一词的来历。又据苏鹗《杜阳杂编》记载,唐肃宗赐李铺国香玉辟邪二,各高一尺五寸,工巧殆非人工,其玉之香可闻数百步。这又是“玉生香”一词的故实。但最微妙的是,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十九回中写花袭人规劝,所以“花解语”下好应了“花”袭人;又写宝玉给黛玉编了一个“香玉”的故事,雅谑黛玉袖中发出来的一股幽香,所以“玉生香”也成了双关语。由此可见,这一回目虽然沿袭旧典,却另寓新意,真是韵味无穷,妙不可言。小说回目做到如此精巧地步,亦叹为观止矣!

  十二钗

    第一回,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皮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

    按:“十二钗”一词,最早见于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这是指头上的饰物。后来,引伸到指妇女之众多,如《山堂肆考》角集卷二十三:“白乐天尝言年思黯自夸前后服钟乳三千两而歌舞之妓甚多,故答思黯诗云:‘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从此,“十二钗”典故者屡见不鲜。如人们经常引用的朱彝尊《静志居诗话》,称北里中十二人“先后齐名,所称十二钗也”。又如孔尚任《舞灯行留赠流香阁》一诗,有句云:“久久帘动一灯来,一灯一灯陆续吐。十二金钗廿四灯,灯光人面添媚妩。”尤可注意的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续琵琶》第三十一出“台宴”中有词云:“正是:门迎珠履三千客,户列金钗十二行。”莫非曹雪芹《金陵十二钗》的书名,就是从他祖父所写的剧本中受到启发吗?

  《琵琶记》

    第四十二回,宝钗道:“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诸如这《西厢》、《琵琶》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又,第六十二回,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斗草,“这一个又说我有《牡丹亭》畔的牡丹叶,那一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琵琶里。”。

    按:《琵琶记》传奇写蔡伯喈弃妻娶牛丞相之女事,为民间熟悉之剧目。宋陆游诗云:“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可见蔡中郎故事流传已久矣。《南词叙录》载,宋戏文有《赵贞女蔡二郎》;《辍耕录》载,金院本有《蔡伯喈》。至元末,高明始润色加工,遂成为戏剧性最强、流传最广之名剧之一。高明,字则诚,浙江瑞安人,工诗文,尤以《琵琶记》一剧驰名焉。相传明太祖微时常奇此戏文,御极,召则诚,以疾辞。太祖尝曰:“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琵琶记》如山珍海错,宝贵家不可无。”(据《南词叙录》、《青溪暇笔》、《玉剑尊闻》等书)其实流传范围岂止宝贵人家哉!清初,无论在戏曲舞台上,在人民生活中,《琵琶记》仍足以与《西厢》、《牡丹》并驾齐驱云。

    曹寅善词曲,娴熟《西厢》、《牡丹》、《琵琶》。其赠朱仙音《念奴娇》一词云:“白头朱老,把残编几叶,犹耽北调。事去东园钟鼓散,司马流萤衰草。《燕子》风情,《春灯》身世,零落《桃花》笑。当场搬演,汤家残梦偏好。高皇曾赏《琵琶》,家常日用,史记南音早。误国可怜余睡骂,颇怪心肠雕巧。红豆悲深,氍毹步却,昔日曾年少。鸡皮姹女,还能卷舌为啸。”(见杨钟羲《雪桥诗话》三集卷四)雪芹颇受祖风,故于《红楼梦》中屡及之。

  宝玉评女传

    第九十二回“评女传巧姐慕贤良”写宝玉把《列女传》中的著名女性分为“有才的”、“贤德的”、“苦的”、“孝的”、“守节的”、“艳的”、“妒的”几类,提到的人物包括蔡文姬、王嫱、西子等数十人。

    按:关于此段议论,有些论者认为过于迂腐,不符合曹雪芹的思想。其实,把《列女传》的范围扩充到如此地步,倒是一种很新鲜,很放达的见解,而且在曹雪芹之前已有先例。明《五杂俎》卷八曰:“范蔚宗传列女而及文姬,宋儒极力诋之,此不通之论也。夫列女者,亦犹士之列传云尔。士有百行,史兼收之,或以德,或以功,或以言,至于方技、缁流,一事足取,悉附记载,未闻必德行纯全而后传也。今史乘所载列女皆必早寡守志及临难捐躯者,其他一切不录,则士亦必皆龙逢、比干而后可耳,何其薄缙绅而厚望荆布也?故吾以为传列女者,节烈之外,或以才智,或以文章,稍足脍炙人口者,咸著于篇,即鱼玄机、薛涛之徒亦可传也,而况文姬乎?”这种进步的妇女观,与《红楼梦》作者如出一辙,值得重视。

  《玉匣记》、崇书

    第四十二回写巧姐着了凉,发起热来。刘姥姥道:“大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生地方,不人家,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们会走了,就坟圈子里跑去。一则风扑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她身上干净,眼又干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她瞧瞧崇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一语提醒了凤姐,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来,叫彩明念。彩明翻了一会,念道:“八月廿五日病者,东南方得之,遇见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道:“果然不错,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一面说,一百命人请两分纸钱来,着两个人来,一个与贾母送崇,一个与大姐送崇。

    按:《中国丛书综录》子部载有“《许真君玉匣记》一卷,晋许逊撰,续道藏(万历本,景万历本)”。又,明刘若愚《明宫史》土集“内板书数”中亦载有“《玉匣记》(一本,八十二页)”。可见,此书在明、清时尚流行于世,即崇书也。

    关于崇书,据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云:“旧俗记录某日得病为某神作崇之书。”并引《醒世姻缘传》云:“叫人往真武庙陈道士家借了一本崇书来到,查看三十日灶神不乐,黄钱纸五张,茶酒糕饼送至灶下,吉。”与《红楼梦》所写类似。

  姬子

    第五十六回,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有看见了书。当日姬子曾云:‘登禄利之场,处运筹之境;窍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

    按:姬子不知指谁,也未闻以《姬子》名书者。此乃曹雪芹深恶假道学、伪君子,故借探春之口,有此虚构编造。惟“登禄利之场……”此类嬉笑怒骂文字,在李贽著作中熟见之。

  蕉叶覆鹿

    第三十七回,大观园众人立诗社,起别号。探春笑道:“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

    按:“蕉叶覆鹿”,典出《例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仇远诗:“蕉鹿梦回天地枕,莼鲈兴到水云舟。”贡师泰诗:“世事同蕉鹿,人情类棘猴。”明代车任远稍缘更饰,又撰《蕉鹿梦》剧曲。今本《红楼梦》作“庄子说的‘蕉叶覆鹿’”,查《庄子》无“蕉鹿”之词,当改。
  仁者与恶者之所秉

    第二回,贾雨村道:“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

    按:朱熹曰:“人之性皆善,然有生下来善底,有生下来恶底。此是气禀不同,且如天地之运,万端而无穷,其可见者,日明清明,气候和正之时,人生而禀此气,则生清明浑厚之象,自须做个好人;若是日明昏暗,寒暑反常,此乃天地之戾气,人若禀此气,则为不好底人何疑。”清代程朱之学盛行,一般儒生皆以理学家的言论为指归,曹雪芹描摹他们的口吻可谓惟妙惟肖。
  斑衣戏彩

    第五十四回,凤姐道:“那二十四孝上的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引的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笑,多吃一点东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话我不成?”

    按:旧时坊刻有《二十四孝》一书,传为元人郭守正编。书中集虞舜、汉文帝、曾参、闵损、仲由、董永、郯子、江革、陆绩、唐夫人、吴猛、王祥、郭巨、杨香、朱寿昌、庚黔娄、老莱子、蔡顺、黄香、姜诗、王褒、丁兰、孟宗、黄庭坚等二十四人的孝行。关于斑衣戏彩,朱熹《小学集注》卷二称:“老莱子孝奉二亲,行年七十作婴儿戏,身着五色斑斓之衣,尝取水上堂,诈跌扑卧地,为小儿啼,弄雏于亲侧,欲亲之喜。”事又见《高士传》。

  此系身前身后事

    第一回,石头后面一偈:“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请谁记去作奇传。”又,那僧笑道:“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棵。”“三生石畔”句下有双行小注云:“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全用幻。”

    按:唐代袁郊《甘泽谣》有《圆观》一文,写洛阳惠林寺僧圆观投胎转生事,文末载圆所唱竹枝词二首,歌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语因缘恐断肠。吴越溪山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从诗句沿龚情况可以判断,《红楼梦》写石头投胎下凡的一段幻语,显然是受了《圆观》一文的影响,借用了一个熟典。

  果子铺

    第四十七回写柳湘莲打薛蟠,薛蟠一语未完,只听“噹”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一般,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了。湘莲走上来瞧瞧,知他是个笨家子。不惯挨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

    按:《红楼梦》有艺术手法方面有许多地方借鉴了《水浒传》,“果子铺”的比喻,就是明显的一例。《水浒传》第三回“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写鲁达“扑”的一拳,正打在郑屠的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了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可见,“果子铺”显然是“油酱铺”、“彩帛铺”中套来的。

    但是“果子铺”的比喻还有更直接的来源。《金瓶梅》第十九回,西门庆对潘金莲说:“蒋太医开了生药铺,到明日管情教他脸上开果子铺出来。”下文又写西门庆派鲁华、张胜打蒋太医的情节,都可以看到《红楼梦》与《水浒传》、《金瓶梅》之间的渊源关系。

  串戏

    第一回,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皮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

    按:“十二钗”一词,最早见于梁武帝《河中之水歌》“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这是指头上的饰物。后来,引伸到指妇女之众多,如《山堂肆考》角集卷二十三:“白乐天尝言年思黯自夸前后服钟乳三千两而歌舞之妓甚多,故答思黯诗云:‘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从此,“十二钗”典故者屡见不鲜。如人们经常引用的朱彝尊《静志居诗话》,称北里中十二人“先后齐名,所称十二钗也”。又如孔尚任《舞灯行留赠流香阁》一诗,有句云:“久久帘动一灯来,一灯一灯陆续吐。十二金钗廿四灯,灯光人面添媚妩。”尤可注意的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续琵琶》第三十一出“台宴”中有词云:“正是:门迎珠履三千客,户列金钗十二行。”莫非曹雪芹《金陵十二钗》的书名,就是从他祖父所写的剧本中受到启发吗?

  《西厢记》

    俞平伯在《红楼梦简论》中述及《红楼》与《西厢》之渊源关系,并说“引用有五六次之多”,实际上远远超过此数。据不完全这统计,八十回本提及《会真记》、《西厢记》书名、剧名约四处,提及莺莺,红娘名字约八处、引用曲文约十余处。其印象之深,引用之广,无出其右。

    按:唐元稹《莺莺传》以其文笔婉丽,故事动人,别开传奇之生面。当时,杨巨源、李绅辈即作诗张扬,然影响尚未深广。至宋,市民文学兴起,遂有赵令畤拈以《商词蝶恋花》鼓子词,又有佚名作者撰《莺莺大幺》宫本杂剧,于是莺莺、张生走向民间矣。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艺术造诣颇高,流传益广。元王实甫《崔莺莺侍月西厢记》杂剧五本,在总结前人成果基础上加以创造加工,终使是剧出类拔萃,声名大噪。明贾仲明吊王实甫词云:“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洵非虚语。清初虽有“淫词艳曲”之禁,然《西厢记》无论在书坊中,无论在戏台上,仍然大为流行。《红楼梦》第五十一回称《西厢记》、《牡丹亭》“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少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那三岁的的孩子也知道”。此为我国戏曲史之资料,亦可见当时《西厢记》流行之盛况。

    江宁织造曹氏原是词曲世家,曹寅词曲俱工,而且自蓄家伶,自编,自导,自演。《楝亭诗钞》卷七有一诗题云:“辛卯孟冬四月,金氏甥携许镇帅家伶见过,闽乐也。合座塞默葫芦而已。至双文烧香曲,闻有‘啰哩嗹’句,记董解元《西厢》曾有之,问之良然,为之哄堂。老子不独解禽言,兼通蛇语矣,漫识一绝句。”此乃曹寅熟记《西厢》、爱好,《西厢》之铁证。至脂砚斋,亦常以《西厢》评《石头记》,如第二十五回一第评语曰:“余所谓此书之妙皆从诗词句中泛出者,皆系此等笔黑也。试问观者,此非‘隔花人远天涯近’乎?同回又一条批语曰:“必云‘展眼过了一日’者,是反衬红玉‘挨一刻似一夏’也,知乎?此又为脂砚斋熟悉《西厢》,爱好《西厢》之铁证。明乎此,然后知曹雪芹念念不忘《西厢》,固有其社会及家庭之根源矣!


政经
  入宫请候省视

    第十六回,贾琏道:“如今当今……启奏上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叔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第十八回,贾妃道:“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亲一次,见面是尽有的。”又,第八十三回写贾妃染疾,太监传旨道:“昨日奉过旨意,宣如亲丁四人,进里头探问。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亲西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结果,贾母与邢、王二夫人及凤至至元妃寝宫,贾赦、贾政等在宫门外请安。

    按:《清宫史》卷八《典礼四》云:“宫规:一、内庭等位父母年老,奉特旨许入宫会亲者,或一年,或数月,许本生父母入宫,家下妇女不许随入。其余外戚一概不许入宫。”但这种宫规有时候也有执行不严的时候。所以《清宫史》卷四又载:乾隆三年正月初三日,上谕总管李英、谢成:皇太后驻跸畅春园后,外祖父母以时进见即可,其余人等概不许时常请见。至如悟真庵之尼僧尤不可听其入内请安。皇太后性好行善,此辈专以祈求资助为事,着严谕禁止。

    这就说明《红楼梦》所写与宫规不符之处,可能正好反映了这种执行松弛的特殊情况。

  乡屯

    第三十九回,贾母笑道:“凤丫头,别和她(指刘姥姥)取笑儿。她是乡屯里的人,老实,那里搁的住你打趣。”

    按:乡屯,即乡村也。我国秦汉时期就有屯田制度,以后,屯垦士兵聚居之地就叫做乡屯。清朱彝尊《日下旧闻》卷一引《明太祖实录》云:“洪武四年,魏国公徐达驻师北平,以沙漠遗民屯田。北平府管内之地:大兴四十九屯,宛平四十一屯,良乡二十三屯,固定三十七屯,通州八屯,三河二十六屯,武清一十五屯,蓟州一十屯,昌平二十六屯,顺义一十屯,凡置屯二百有五十有四。”今天,北京周围仍然保留了许多屯名,如唐官屯、大口屯等等,但这些地方已经不是乡村的原来面貌了。

  银钱折价

    第三十六回述及贾府丫头月例,头等大丫头每月一两,如鸳鸯、袭人等;二等每月各钱一吊,如晴雯、麝月等;三等每月各钱五百,如佳蕙等。

    按:据《清史稿》卷一百二十三《食货五》所载,清代币制变迁情况颇为复杂,盖流通之铜钱有旧钱新钱、大钱小钱、制钱私钱之分,而制钱中又有京师、直省所造和外省所造之分。一般以京师所造官铸制钱价值最高。由于各色铜钱新旧不一,大小不一,轻重不一,故折兑银子数亦有高低,即以官铸制钱而言,钱轻则私铸盛行,钱重则私销铜器,因而官方兑换比价亦时作调整。综观康、雍、乾三朝,制钱重一钱二分、一钱四分者,一般千钱折银一两,旧钱二千折银一两。然此官价也,民间流通过程中,时代时昂,情况千差万别。清龚炜《巢林笔谈》卷五载:“顺治三年婚费,会亲专席十六色,付庖银五钱七分,盖其时兑钱一千只须银四钱一分耳。”此指旧钱,以此换算一两银折钱二千余枚。又,得硕亭《草珠一串》在一首诗后注云:“京师风俗,制钱一文曰二文,二百钱则四百矣。”此制钱价值倍于旧钱又得一证。综如上述,贾府丫头,头等月例一两(二千旧钱),二等一千旧钱,三等五百旧钱,每等减半,层次并然。盖其时制钱不多,旧钱照常通行,民间习惯,多以旧钱为计算单位。

  会票

    第十六回写贾府修建大观园,筹划下姑苏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贾琏因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贾蔷道:“才也议到这里,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
    商品经济之发展,促使货币流通手段之作用增强,于是有会票(即汇票)行世。我国会票之历史可上溯到唐、宋时代。至于专门经营会票之票号始于何时,则尚待考证。我们从《红楼梦》中有“会票”的提法,可知当时北京等地是一定有此银号、钱庄、票号之类的金融机构的。

  大市大庙卖香料香草

    第五十六回写探春理家,计议蘅芜院和怡红院这两处大地方竟没有出利息之物。李纨忙笑道:“蘅芜院里更利害。如今香料铺并大市大庙卖的各色香料香草儿,都是这些东西,算起来比别处的利息更大。”

    按:清代康熙以后,北京庙市以护国寺、隆福寺为最盛。护国寺每月逢七、八日集市,称之这东西两庙。庙市中,卖买香花香草,贸易甚盛。笑记小说中记载及此者颇多。如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记护国寺、隆福寺花市云:“两庙花广,尤为雅观。春日以果木为胜,夏日以茉莉为胜,秋日以桂、菊为胜,冬日以水仙为胜。至于春花中如牡丹、海棠、丁香、碧桃之流,皆能来冬开入,鲜艳异常,洵足以巧夺天工,预支月令,其于格物之理,研求几深,惜未有著书者耳。”曼殊震钧《天咫偶闻》也说:“隆福寺在四牌楼北隆福寺胡同,月逢九、十日庙市。……庙市之物昔为诸市之最,今皆寻常日用,无复珍奇。……惟寺左右唐花局中日新月异,旧止春之海棠、迎春、碧桃,夏之荷、榴、夹竹桃,秋之菊,冬之牡丹、水仙、香橼、佛六、梅花之属,南花则山茶、蜡梅亦属寥寥。近则玉兰、杜鹃、天竹、虎剌、金丝桃、绣球、紫薇、芙蓉、枇杷、红蕉、佛桑、茉莉、夜来香、珠兰、建兰、到处皆是,且各洋花名目尤繁,此亦地气为之乎?此外,西城国寺、外城之土地庙、与此略等。而士大夫所尤好尚者,菊也,往往家自有种,分畦养之,名目多至三百余种,每出一新种,索价数金,好事者争以先得为快。其精者于茁苗之始,即能指名何种,栽接家不敢相欺,购秧自养,至秋深,更胜于栽接家。故登巨室之堂,入幽人之宅,所见无非花者,春明士夫风趣,此为自称。”
  此上资料,足以说明李纨所说蘅芜院利息更大之语不虚。

  田上米不能按数交

    第七十五回,王夫人道:“这一二年水旱不定,田上米都不能按数交。”

    按:清朝初期,特别在康熙年间,每逢自然灾害,朝廷蠲免钱粮,数达几千万两。然地主受惠,佃户并未少交,康熙四十九年十一月,给事中高遐昌奏蠲免钱粮请将佃户田租亦酌免,于是规定:“嗣后业主免七分,佃户免三分,永著为例。”可是,这也是官样文章,事实上并没有贯彻执行。所以各地抗租斗争日趋激烈。例如康熙五十年四月,李煦奏折中就有“常州府属无锡、宜兴二县,劣衿顽户抗”粮的记载。到乾隆时,吴中佃户抗租,久成锢习,北京附近“佃种旗地之户
,家本贫寒,收成丰稔尚未可按期完纳,一遇水旱不齐,动致拖欠不清。而地亩盐碱抛荒,佃户逃亡,亦所时有。”直隶巡抚方观承在《劝旗丁恤佃》告示中也承认,佃户“藉灾抗租,以轻报重”。从《红楼梦》中的描写,可见抗租抗粮已经直接威胁到贵族家庭的日常生活,阶级斗争已经表面化、尖锐化了。

  降旨入都治丧

    第六十三回写贾敬死后,天子听了随下格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棱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归籍外,着光禄寺赐祭。朝中自王公以下,准其祭品。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呼称颂不绝。

    按:贾敬丧事,为什么是皇帝亲下圣旨?原来按照清代典章制度,入都治丧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特殊恩典。福格《听雨丛谈》卷十一“入城治丧”条云:“向来职官卒于任所者,灵柩回籍,路经州县城池均准穿行,到籍日亦准城治丧,非没于任所者弗预也。若省会城垣,非勋绩大吏、阵亡官员,向不能入,与外州县稍有区别,皆谓之遵例入城者也。帝城尊严,凡遇赐谥大臣、阵亡将帅,须奉有旨,方准入城治丧。礼臣议恤者,所亦不及。故一时视入城治丧之典,荣于得谥。窍考八旗孝义传,康熙三十一年,内务府慎刑司郎中鄂素殁于通州抽分监督任所,特旨谕旨着护柩入城,归第治丧,时其年仅四十有一,殆储材未竟大用,是以圣恩浩荡,不循常格,亦二百年来小臣非常荣遇,后此未闻继之者也。”又,钱泳《履园丛话》卷二十三“红白喜事”条也载,乾隆六十年秋“孙补山先生灵柩由广西赐葬钱塘,奉旨入城,舆马之盛,执事之多,从来未有。”

    由此可见,《红楼梦》特笔写降旨入都治丧,以及贾府一片荣幸之感,并不是偶然的。

  祭祀产业不入官

    第十三回秦氏托梦凤姐时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改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谈迁《枣林杂俎》中载:“国初抄札法:令各处抄札人口家财,解本处卫所,成丁男子同妻小收军充役,其余人口给与官军为奴。金银珠翠本处官司收贮,年终类解。马匹令本卫收养,给与骑卒;牛只给与屯卒。无屯处,并一应孳畜、粗重物件尽行变卖,值钱于有司该库交收。犯人家产,田地外,内有坟茔,不在抄札之限。”这说明抄家时,祖茔是并不抄没的。此可证明“祭祀产业不入官”。

  捐官

    《红楼梦》中写捐官之处有:贾琏捐了同知(第二回),贾蓉捐龙禁尉(第十三回),贾芸朋友捐通判(第二十四回),张友士给儿子捐官(第十回),赖尚荣捐了前程,并选为州县官(第四十五回)等等。

    史称秦始皇时,飞蝗成灾,诏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汉文帝时,晁错言务农贵粟,诏许民纳粟得拜爵或赎罪,捐纳之制,殆始于此。其后历代陈陈相因,而明、清尢盛。

    曹的其亲戚中,捐纳升官者亦不乏其人,如康熙四十四年闰四月内务府奏折中称:“查曹寅、李煦各捐银二万两,李灿捐银一万两。彼等皆能尽心公务,各自勤劳,甚为可嘉,理应斟酌捐银数目,议叙加级,惟以捐银数目过多,不便加级,因此请给彼等以京堂兼衔,给曹寅以通政使司通政使衔,给李煦以大理寺卿衔,给李灿以参政道衔。”

  几年一选,几年一入

    第十九回,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我哥哥商议,教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又通行本第二十四回,这小红年方十四,进府当差,把她派在怡红院。又第七十回,林子孝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等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好求指配。

    按:昭梿《啸亭杂录》卷二“内务府定制”条云:“宫女选内府三旗佐领管领下,女子年十三以上者,造册送府,奏交宫殿监督领侍等引见。入选者留宫,余令父母择配。留宫之女,至二十五岁遣还择配。”卷二“前朝宫妇四方”条云:“本朝定例”不拣择天下女子。惟八旗秀女,三年一选,择幽闲贞静者入后宫配近支宗室,余听其父母为择配。后宫使令皆内务府包衣女,亦于二十五岁放出,从无久居禁内者,诚盛德也。《养吉斋丛录》卷二十五云:“旧制挑选取秀女,……凡八旗宫员兵丁闲散之女子皆备挑。……近制十五岁预挑,五年即放还择配。康熙间年三十以上遣出,雍正年间二十五岁遣出。……若选宫中承值侍应之人,则惟内务府三旗于每年正月备挑一次,他旗不与。”又,樊彬《燕都杂咏》注云:“凡选秀女,八旗王公下至军校,女子年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皆与挑选,车前悬双灯,送入内。选者或为嫔妃,或为皇子诸王福晋,余当差十年,放归。”以上数条,于清宫使女选放制度已详备矣。然王公贵族家之婢女奴仆否亦有选放之例,则尚待考证。


服饰
  鹤氅

    第四十九回写黛玉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孤皮里鹤氅,薛宝钗是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

    按:“鹤氅”二字,见于古代典籍。《晋书·谢万传》云:“著白纶巾,鹤氅裘。”《世说新语·企羡》:“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五代史·卢程传》云:“戴华阳巾,衣鹤氅,据几决事。”又据徐灏《<说文解字>注笺》云:“以鸷毛为衣,谓之鹤氅者,美其名耳。”可知鹤氅是一种以鸟毛为原料的毛织物,故名。但到底什么样式仍费解。唯明刘若愚《明宫史》水集“氅衣”条云:“有如道袍袖者,近年陋制也。旧制原不缝袖,故名之曰氅也。彩、素不拘。”这就说得比较清楚。大概样子像道袍,而不缝袖,所以披在身上像一只鹤。这种服装在明代宫中有之,当然勋臣贵族之家亦效仿焉。

    又,清曹庭栋《养生随笔》卷三“衣”类云:“式如被幅,无两袖,而总折其上以为领,俗名‘一口总’,亦曰‘罗汉衣’。天寒气肃时,出户披之,可御风,静坐亦可披以御寒。《世说》王恭披鹤氅行雪中,今制盖本此,故又名氅衣,办皮者为当。”所说基本一致。

  兜肚

    第三十六回写宝钗来至宝玉房中,看见袭人在做针线,原来是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问是谁的,袭人向床上(宝玉)呶嘴儿。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

    按:徐珂《清稗类钞》服饰类曰:“抹胸,胸间小衣也。一名抹腹,又名抹肚,以方尺之布为之,紧束前胸,以防风之内侵者,俗谓之兜肚。”又,清曹庭栋《养生随笔》卷一载:“腹为五脏之总,故腹本喜暖,老人下元虚弱,更宜加意暖之。办兜肚,将蕲艾捶软铺匀,蒙以丝绵,细针密行,勿令散乱成块,夜卧必需,居常亦不可轻脱。又有以姜桂及麝诸药装主,可治腹作冷痛。段成式诗云:‘见说自能裁衵肚,不知谁更着帩头。’注:‘衵肚,即今之兜肚。’这说明,兜肚古已有之,而且老少咸宜,是一种护胸防风的内衣。

  束发冠

    第三回写宝玉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

    按:明刘若愚《明宫史》水集“束发冠”条云:“其制如戏子所戴者,用金累丝造之,上嵌晴绿珠石。每一座有值数百金,或千余金,二千金者。四爪蟒龙在上蟠绕,下加额子一件,亦如戏子所戴,左右插长雉羽焉。凡遇出外游幸,先帝圣驾尚此冠,则自王体乾起,至暖殿牌子止,皆戴之。各穿窄袖,束玉带,佩茄袋、刀蜕,如唱《咬脐郎打围》故事。惟涂文辅、高永寿年少相称,其年老如裴--、史宾等戴之便不雅观。”据此可知,宝玉的一身打扮,颇似明代少年公子极华贵的装束。

  凫靥裘

    第四十九、五十二回写宝琴所披凫靥裘,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

    按:凫靥裘的名称未见著录。据吴世昌考释,《西京杂记》载,司马相如在成都“以所着鹔鷞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据《尔雅翼·释鸟》云:“鹔鷞,水鸟,盖雁属也。旧藏云:‘有凫鸳鸯,有雁鹔鷞’。高诱注《淮南子》云:‘长颈绿色,其形如雁。’”所以,鹔鷞裘很可能就是用鸭子的毛做成的。又,《晋书·武帝纪》云:“咸宁四年十一月辛巳,太医司马程据献雉头裘。帝以奇技异服,典礼所禁,焚之于殿前。甲申,敕内外有敢犯者罪之。”又,《南齐书·文惠太子传》云:太子“善制珍玩之物,织孔雀毛为裘,光彩金翠,过于雉头远矣。”此则进一步说明雉头裘是存在的,这是更接近于凫靥裘的一种鸟毛织物。

  白狐皮

    第四十九回,黛玉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鹤氅。

    按:《史记·孟尝君列传》云:“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足见,白狐皮历来是名贵的皮裘。明宋应星《天工开物》也说:“凡狐貉亦产燕、齐、辽、汴诸道。纯白狐腋裘价与貂相仿。黄褐狐裘值貂五分之一,御寒温体功用次于貂。”

  貂鼠皮

    第四十九回写史湘云穿着贾母与她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里子大褂子,大貂鼠的风领围着。

    按:貂鼠皮也是极珍贵的皮料,被称为“关东三宝”之一。明宋应星《天工开物》介绍说:“貂产辽东朝鲜国。其鼠好食松子,夷人夜伺树下,屏息悄而射取之。一貂之皮,方不盈尺,积六十余貂皮仅成一裘。服貂裘者,立风雪中,更暖于宇下。眯入目中,试之即出,所以贵也。色有三种,一白者曰银貂,一纯黑,一黯黄。”清吴振棫《养吉斋丛录》载:“三品以上者始服朝衣,惟起居注衔者否认论;四品以上服貂褂,惟翰詹科道不论。其批本奏事,军机处章京及内廷行走之员,非四品亦准穿貂褂,自乾隆三十七年始。”福格《听雨丛谈》卷二“皮裘”云:“本朝惟外褂之毳向外,若袍袄皆向内也。亲王、郡王而外,不准服用黑狐。文职一、二、三品许服毳外貂镶朝衣,武职三品弗及也。文四品、武三品准服貂鼠、猞猁狲。五品至七品笔贴式、护军校准用貂皮领袖帽沿。八、九品官不许穿貂鼠、猞猁狲、白豹、天马、银鼠。若侍卫、翰詹科道、军机章京,无论品级,均照三品服色,其往口外寒冷地方出差之满州、蒙古、汉军官员,均准照常穿用貂鼠、猞猁狲,不拘品级也。”两说略有不同,但貂鼠皮非一般皮裘可比,于此可见,从贾府诸人把貂裘当作私居便服,说明他们穷极奢华到了何种程度。

  哆罗呢

    第四十九回,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宝玉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

    按:清朝初期、西欧国家使节来中国时,常向清帝进献哆罗呢绒。据《大清会典事例》记载:顺治十三年,荷兰国进物中有哆罗绒,康熙六年又进哆罗呢和哆罗绒。康熙九年,西洋国进哆罗绒。康熙二十五年,荷兰国又进哆罗呢和哆罗绒。雍正五年,西洋国又进大红哆罗呢,乾隆十七年又进各色哆罗呢。又,西方传教士艾儒略所著《西方答问》卷上谈及西方土产时曾说:“至于蚕丝、棉花、花草诸果品,种种皆同。所异者如绒缎之类,有锁袱、多罗绒,有金银丝缎,一匹值
一二百金。”乾隆时,日本人泽元恺著汉文《琼浦偶笔》卷二记中国商人汪竹里语云:“近世大臣薨逝,朝廷有赐多罗被殡殓者,系西洋所贡,类如明镜。”又云:“呢即明镜也,唐山呼为哆罗呢,系西洋所产,故有番字识号。”

    以上资料,引自方豪《从<红楼梦>所记西洋物品来考故事的背景》一文,从这里可以看出,哆罗呢是舶来品,而且是价格昂贵的贡品,实际上就是一种阔幅的呢绒。

  西洋布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镶银箸,掂掇人位,按席摆下。

    按:西洋布手巾,当指西洋白细布制成的手巾。西洋布是在明代中叶从外国传入我国的。据《明史·外国传》,浡泥、满加剌、锡兰山等国均有“表贡”西洋布的记载。到了清初,荷兰也进贡“西洋五色花布、西洋白细布、西洋小白布、西洋大白布”。又据明姚旅《露书》“罗华宗”条所载:“罗华宗者,西洋人,慕华而至,衣冠饮食言动皆宗华者。余问:‘西洋布出若国乎?’答云:‘彼小西洋,吾所居大西洋,在京师之背,去京师不远,阻于鞑靼不能飞越,故必至南海焉。自西洋至南海须阅三岁,海中自有小岛,小岛自为一国,时可泊舟焉。’”由此可见,当时西洋布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从东南亚来的,另一种是从欧洲来的。

    西洋布的质量当时当优于国产布,故笔记小说中都啧啧称善。如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卷三“西洋布”条云:“其白如雪,阔七尺。”冒辟疆《影梅庵忆语》也夸称“西洋夏布”为“薄如蝉丝,洁比雪艳”。《西方答问》卷上“土产”介绍西洋布云:“布则以利诺草为之,视棉更坚且洁,佳者一匹可十数金。”可见明、清之际,西洋布是作为高贵的舶来品而受到重视的。

  官用各色缎纱绸绫

    第五十六回,甄府礼音中还有“官用各色缎纱绸绫共二十四匹。”

    按:现通行本《红楼梦》,此处“官用”误作“宫用”,应据脂本予以改正。据清孙珮《苏州织造局志》卷八载:“衣裳之制,所以辨贵贱、别等威也。自一命至九命,品秩不同,服制亦异,载在《周礼》,迄今可考。我朝开局以来,上用而外,即有官用。王公以下赐予赏给,悉取资于此。名器所关,谁取或略,乃详志之。”

    另外,据《皇朝通典》卷二十九《职官典》所载:“织造监督江宁府、苏州府、杭州府各一人,于内务府司员内简用,带原衔,.....驻扎地方,供奉上用缎匹及应用官用缎匹,皆监视而督理之。”《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所载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内务府奏折中,也把上用缎匹与官用缎匹分别列出,提法完全一致。

  宁绸

    第五十六回,甄府礼单上有“上用各色宁绸十二匹。”

    按:宁绸,桑蚕丝织成的斜纹织物,因产于江苏之江宁故名。绸面平挺结实,质地坚固,外观上有明显斜路。织造前,桑蚕丝都预先染色,有素织和花织两种,花织的宁绸图案以团花为主,适于作服装用,但光彩不及花缎。清孙珮《苏州织造局志》卷八载,宁绸一匹,长二丈二尺,密花工四日,朗花工三日。《红楼梦》中所写“上用宁绸”是指御用宁绸,当然要比“官用宁绸”要好。

  倭缎

    第三回,贾宝玉“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穗褂。”

    按:明宋应星《天工开物》卷二“倭缎”条云:“凡倭缎制起东夷,漳、泉海滨效法为之。丝质来自川蜀,商人万里贩来,以易胡椒归里。其织法亦自夷国传来。盖质已先染,而斮绵夹藏经面,织过数寸即刮成黑光。北虏互市者见而悦之。但其帛最易朽污,冠弁之上,顷刻集灰;衣领之间,移日损坏。今华夷皆贱之,将来为弃物,织法可不传云。”这说明倭缎原是日本制造的缎匹,后来福建漳州、泉州等地仿制,统称为“倭缎”。

  暖兜

    第五十回,贾母围着大斗篷,戴着灰鼠暖兜。

    按:暖兜又称风兜。清曹庭栋《养生随笔》卷三云:“脑后为风门穴,脊梁第二节为肺俞穴,易于受风,办风兜如毡雨帽以遮护之,不必定用毡制,夹层绸制亦可,缀以带二,缚于颔下,或小钮作扣,并得密遮两耳,家常出入,微觉有风,即携以随身,兜于帽外。瞿佑《诗话》云:元废宋故宫为寺,西僧皆戴红兜,盖亦用以障风者。”此处斗篷与暖兜并用,盖贾母年事已高,御寒障风倍于常人也。

  抹额、昭君套

    第三回写宝玉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第六回写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第四十九回写史湘云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

    按:清平步青《霞外捃屑》卷十“齐眉、包帽、昭君套”条云:“《西云札记》卷一:今俗妇女首饰有抹额。此二字亦见《唐书·娄师德传》,又《南蛮传》,又韩愈《送郑尚书序》。《续汉书·舆服志》注,胡广曰:‘北方寒冷,以貂皮暖额,附施于冠,因遂变成首饰,此即抹额之滥觞。’按:以貂皮暖额,即群君套抹额,又即包帽,又即齐眉,伶人则曰额子。”又,樊彬《燕都杂咏》诗注云:“冬月闺中以貂皮覆额,名‘昭君套’。”据以上资料,宝玉所戴金抹额,乃首饰。凤姐及湘云所戴昭君套,乃施于冠的貂皮暖套,并非首饰。“昭君套”之名,当与王昭君出塞有关。

  海龙皮

    第四十九回,宝玉只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罩一件海龙皮小鹰膀褂子。

    按:清吴振棫《养吉斋丛录》卷二十二云:“暖帽初用熏獭皮,国语谓獭曰海龙,冬至则用紫貂。”叶梦珠《阅世编》卷八云:“康熙二十三年,京师始尚海龙皮,毫短而劲,色黝而明,初价每顶四五金,年来减半,意即真海獭皮所染也。”獭又名水獭,哺乳纲鼬科,皮毛棕色,很珍贵,可做大衣领、帽子、袖口等。佚名《都门竹枝词》云:“领带海龙尾一条,帽檐个个是熏貂。红袍才配银针褂,香色湖绸袄衬娇。”总之,海龙皮即水獭皮也。

  天马皮、乌云豹

    第五十四回,袭人回家,凤姐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与了袭人。第五十二回,宝玉要到王子腾家去,贾母便命鸳鸯:“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也吧。”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又不似宝琴所披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哦罗斯国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按:《清一统志》云:“沙狐生沙碛中,身小色白,皮集为裘,在腹下者名天马皮,颔下者名乌云豹,皆贵重。”据此,天马皮,乌云豹皆沙狐皮也,而下文又叫作“雀金呢”,不解。天马皮的珍贵,可从郝懿行《晒书堂笔录》中得到证明:“尤西堂言:‘在京师入朝时,见同官皆羊裘耳。今闻班行叶我不衣狐铅、天马、舍利孙者。’尢在康熙初,今百余年间,狐铅、天马已成为私居常服,又有骨种羊、草上霜矣。”
  猞猁狲大裘

    第五十三回,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个大狼皮褥子坐下,看各子侄们来领取年物。

    按:猞猁狲,又写作扯里狲、舍利孙,是一种稀贵动物,分布在我国东北等地,做皮衣,极珍贵。清戴璐《藤阴杂记》记载:“‘京堂詹翰两衙门,齐脱貂裘猞猁狲。昨夜五更寒彻骨,举朝谁不怨葵尊。’渔洋戏作,时康熙乙亥,任葵尊宏嘉奏三品以下禁服貂裘、猞猁狲也。一时服压韵之稳。赵恒夫吉士元夕诗:‘忆赐琼筵分次第,蝉貂炫服敢纷纶。’今京堂翰詹科道仍准貂,不知何年复旧。”又,郝懿行《晒书堂笔录》也说:“尤西堂言:‘在京师入朝时,见同官皆羊裘耳。今闻班行中无不衣狐铅、天马,猞猁狲者。’尤在康熙初,今百余年间,狐铅、天马已成私居常服,又有骨种羊、草上霜矣。”以上资料说明,猞猁狲是贵重皮裘。康熙初年,朝官穿猞猁狲者极少,以后穿的人渐多,于是三十四年乃有三品以下禁服貂裘、猞猁狲的限制。大概到乾隆中叶以后,统治阶级奢侈风气日盛,禁令渐弛,穿的人越来越多。贾珍是三品威烈将军,是不受禁令限制的。

  雀金呢

    第五十二回写贾母命鸳鸯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宝玉。鸳鸯答应了走去,果然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又不似宝琴所披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哦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按:吴世昌在《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羽毛贴花绢”到<红楼梦>中的“雀金呢”》一文中对雀金呢考之甚详。他旁征博引自汉至清初的历史资料,确认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利用鸟毛制的服装有十多种,大都制成裘以御寒,也有织成罗、缎、锦等奢侈品,供上层统治阶级妇女做衣裙之用。对于清初的资料,他仅引用了吴梅村的一首词云:“江南好,机杼夺天工。孔翠装花支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新样小团龙。”来说明孔雀毛织物的存在,似稍嫌不足。清初叶梦珠《阅世编》卷八有一段记载,则比较翔实而且说明问题。这段记载说:“昔年花缎惟丝织成华者加以锦绣,而所织之锦大率皆金镂为之,取其光耀而已。今有孔雀毛织入缎内,名曰毛锦,花更华丽,每匹不过十二尺,值银五十余两。”这就证明孔雀毛织物确实存在,而且有一定规格,也有市场价格。不过《红楼梦》中说它是哦罗斯国的产物,则纯属附会之谈,不可信的。

    又,《国学丛刊》第四册载周肇祥《故宫陈列所纪略》一文中也说:“乾隆时孔雀毛织成蟒衣,......皆罕见之品。”可见解放前故宫陈列所里还有这种毛织成蟒衣的实物存在,这也是雀金呢确有的一个有力佐证。

  羽缎、羽纱

    第八回,宝玉见黛玉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第四十九回,黛玉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第五十一回,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下文又写平儿说道:“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

    按:清王士禛《皇华纪闻》卷三云:“西洋有羽缎、羽纱,以鸟羽织成,每一匹价至六七十金,着雨不荷兰上贡止一二匹。”王士禛在《香祖笔记》中又说:“羽纱、羽缎,出海外荷兰、暹罗诸国。康熙初入贡止一二匹。今闽广多有之,盖缉百鸟鹬毛织成。”据推测,羽缎、羽纱都是毛织品,不一定是鸟毛制成的。又据《大清会典事例》卷五百零三有关外国朝贡的记载,康熙二十五年,荷兰国的贡物中有“乌羽缎”、“羽缎”。雍正三年,西洋伊达里亚国教化王伯纳第多贡物中有“大红羽缎”。雍正五年,西洋傅尔都噶尔国王若望贡物中有“大红羽缎”。这都证明羽缎、羽纱是舶来品,在当时是稀贵之物。

  上用缎匹

    第五十六回,林之孝家的进来,说:“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进宫朝贺,此刻先遣人来送礼请安。”说着便将礼单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妆缎、蟒缎十二匹,上用杂色缎十二匹,上用各色纱十二匹,上用宫绸十二匹,……”

    按:“上用缎匹”是指皇帝专用的丝织品。曹家历任江宁、苏州织造达六十年之久,故曹雪芹对于上用缎匹极为熟悉。据清孙珮《苏州织造局志》卷七载上用缎匹,品制繁多,其中妆缎有五爪大龙满妆、葫芦团龙妆、团龙火焰圈有云妆、纯圆金团龙金焰圈无云妆等,蟒缎有四爪大蟒--缎、圆金四则团蟒等,纱有如意风云广纱等,宫绸有花宫绸、素宫绸、春绸等。该书按语云:“上用缎匹,其品制繁多,未能尽载,止就上传物用及正运常造者书诸,间有旧制,存其一二,以备稽考”云云。

    又,《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载雍正三年二月十五日内务府奏折中,亦有上用缎匹各名色,如上用满地风云龙缎、大立蟒缎、妆缎、金团龙缎、蟒纱、金团龙纱、宫绸、宁绸等等,可参看。

  茧绸

    第四十二回写刘姥姥回家时,平儿对她说道:“这是你昨儿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个茧绸,作袄儿、儿裙子都好。”

    按:茧绸,丝织物,产于山东省,以昌邑县所出者为最细致,原料为柞叶所饲之野蚕丝。清初叶梦珠《阅世编》卷七云:“山东茧绸,集蚕茧为之,出于山东椒树者为最佳,色苍黑而气带椒香。污秽着之,越岁自落,不必浣濯而洁。在前朝,价与绒等,用亦如之。年来价日贱而此种亦绝。今最上者价不过钱许一尺,甚而有三四分一尺者,则稀松甚于绵绸。嘉湖、苏松在在皆织,故用者愈众而价愈贱。”《红楼梦》所写的,正是这种茧绸。

  妆缎

    第五十六回,甄府有“礼单上上等的妆缎、蟒缎十二匹”。

    按:妆缎即妆花缎,是南京传统丝织工艺云锦的主要品种之一。据南京云锦研究所编写的《云锦简介》云:“妆花和织金锦,是南京传统丝织品工艺中具有代表性的两个品种。明、清以来,妆花和织金锦在御用贡品中享有很高的声誉。自帝王后妃的御用服饰,到宫廷帷幔垫榻的装饰;从内廷书画、寺庙佛经的装潢,到对外国君臣使节的赠赏。都大量的使用这两个品种。”又说:“妆花是明代南京丝织工人发明创造的。它是将长跑梭、短跑梭和吸收缂丝通经断纬技法的挖花梭,结合运用于提花丝织物的妆彩上,使缎、纱、罗、绸绒各种质地的丝织物,花纹配色极度自由,不受限制,大大丰富了色彩的多样变化,增强了色彩的艺术效果,并且改变了以往锦缎本色只能以分段换彩、形成色条的缺陷。”又说:“妆花不仅可以织出五彩缤纷、绚丽悦目的整件匹料,还可以根据特殊的实用要求,织成完整的整件匹料或其他实用品,这在丝织工艺上叫做‘织成’。它有整体统一、完美和谐的艺术效果。妆花品种的出现,是南京丝织品工艺的独特创造,也是我国丝织技术的一项重大发展。”
  慧绣

    第五十三回,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的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她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她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

    按:以上一段文字,反映了明、清时期江南一带刺绣女工的高超手艺,当时尤以顾绣闻名迩遐,为世所珍。据近人徐蔚南《顾绣考》称:明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顾名世,曾筑露香园于上海。顾名世长子顾汇海妾缪氏“刺绣人物,气韵生动,字亦有法,得其手制者,无不珍龚之”,是谓顾绣之始。顾绣,就是根据顾名世家几位妇女一代接一代地共同努力而得名的。曹雪芹所谓的“慧绣”,很可能就是根据顾绣的史实,概括、综合而写成的。


掌故
  过会  

    第一回,甄士陷把英莲抱在怀中,斗她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

    按:过会也是民间旧俗。据清富蔡敦崇《燕京岁时记》载:“过会者,乃京师游手扮作开路、中幡、杠箱、官儿、五虎棍、跨鼓、花钹、高跷、秧歌、什不闲、耍坛子、耍狮子之类。如遇城隍出巡及各庙会等,随地演唱,观者如堵,最易生事。”这是北京过会的情况,但各地大致相仿。

  社火

    第一回写元宵佳节,甄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

    按:“社火”一词,许多辞书都没有确切的解释。近读明田艺蘅《留青日札》,卷三有“社夥”条,释云:“今人看街坊杂戏场曰‘社夥’,盖南宋遗风也。宋之百戏皆以社名,如杂剧曰绯绿社,蹴球曰齐云社,唱赚曰遏云社,行院曰翠锦社,撮美曰云机社之类,详见《武林旧事》。夥者,《说文》‘多也’。《方言》‘凡物盛而多也’。或作‘社火’,言如火然,一烘即过也。宋之鼓板曰‘衙前一火,和顾二火’是也。”录之聊备一说。

    又,《水浒传》第六十六回写北京大名府灯市道:“次日,正是正月十五日上元佳节,好生清明。黄昏月上,六街三市、各处坊隅巷陌点放花灯,大街小巷都有社火。”又七十二回写李逵元夜闹东京时,也有“四个人杂在社火队里”之句,可见“社火”确是宋朝遗风。

  舍豆结缘   

     第七十一回写贾母八十寿辰,喜鸾和四姐儿点上香,捧过一升豆子来。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后方一颗一颗的拣在簸箩里,每拣一颗念声佛,明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上结寿缘。

     按:舍豆结缘也是旧风俗,曾在北京流行。《帝京景物略》云:“八日舍豆儿,曰‘结缘’。十八日亦舍。先是,拈豆念佛,一豆佛号一声,有念豆至豆者。至日,熟豆,人遍舍之其人亦一念佛啖一豆也。凡妇女不见容于夫姑婉若者,婢妾摈于主及姥者,则自咎曰:‘身前世不舍豆儿,不结得人缘也。’”张远《隩志》亦曰:“京师僧俗念佛号者,辄以豆识其数,至四月八日佛诞生之辰,煮豆,微微撒以盐,邀人于路,请食之,以为结缘也。”又,佚名《燕台口号一百首》中也有诗云:“香会逢春设戏筵,分尝豆子结良缘。”可见《红楼梦》中于此小节,也都是有根据的。

  凤仙花染指甲

    第五十一回,晴雯生病,请来太医看病。晴雯从幔帐中单伸出手去,那太医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长,尚有金凤仙花染的通红的痕迹。

    按:《广群芳谱》卷四十七“凤仙”条中记载:“女人采红花,同白矾捣烂,先以蒜擦指甲,以花傅上,叶包裹,次日红鲜可爱,数月不退。”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云:“凤仙花即透骨草,又名指甲草。五月花开之候,闺阁儿女取而捣之,以染指甲,鲜红透骨,经年乃消。”

  看戏赏钱     

    第五十三回写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待《西楼会》演罢,众媳妇便向戏台上撒钱。贾珍,贾琏又命小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们快撒钱,只听“豁啷啷”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按:看戏赏钱之风由来已久,《红楼梦》此段描写最为真切。清初张宸所著《平圃杂记》云:“近世士大夫日益贫,而费用日益侈。世祖皇帝时禁筵宴馈遗,当时以为非所急,及禁弛,而追叹为不可少也。壬寅冬,余奉使出都,相知聚会,止清席用单柬。及癸卯冬还朝,则无席不梨园鼓吹,无招不全柬矣。梨园封赏,初止青蚨一二百,今则千文以为常矣,大老至有纹银一两者。”癸卯指康熙二年。到曹雪芹写《红楼梦》的时代,社会风气更加奢侈,所以像贾府的赏钱,就不止一两、二两纹银了。

  中秋焚斗香

    第七十五回写中秋之夕,贾母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园之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各色果品。

    按:斗香,据说唐、宋时已有之。清潘宗鼎《金陵岁时记》“中秋焚斗香”条云:“中秋祀月陈列果实,如菱藕栗柿之属,扎香如宝塔形,上加纸斗,名曰‘斗香’。”唯这种风俗并不限于金陵一地。清范祖述《杭俗遗风》亦有“中秋斗香”条。这些描述,与《红楼梦》所写的完全吻合。

  消寒会  

    第九十二回写贾平派丫头跟袭人说道:“老太太说了,叫二爷明儿不用上学去呢。明儿请了姨太太来给他解闷,只怕姑娘们都来家里。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都请了,明儿来赴什么‘消寒会’呢。”

    按:消寒会是旧时贵族豪富、高人雅士们冬日消闲取乐的一种集会,北京较为流行。清阙名《燕京杂记》说:“冬月,士大夫约同人围炉饮酒,迭为宾主,谓之‘消寒’。好事者联以九人,定以九日,取九九消寒之义。余寓都,冬月亦结同志十余人饮酒赋诗,继以射,继以书画,于十余人,事亦韵矣。主人备纸数十帧,预日约至某所,至期各携笔砚,或山水,或花卉,或翎毛,或草虫,随意所适。其画即署主人款。写毕张于四壁,群饮以赏之。如腊月砚冻不能画,留春暖再举。时为东道者多邀集陶然亭,游人环座观之,至有先藏纸以求者。”方浚颐《梦园丛说》也说:“又有花局,四时送花,以供王公贵人之玩赏。冬则唐花尤盛。每当毡帘窣地,兽炭炽炉,暖室如春,浓香四溢,招三五良朋,作‘消寒会’。煮卫河银鱼,烧膳房鹿尾,佐以涌金楼之佳酿,南烹北炙,杂然前陈,战拇飞花,觥筹交错,致足乐也。”直到近时,北京地区的某些人士仍保留着消寒作光的遗风。

  拉冰床

    第五十六回写探春理家时,宝钗道:这些妈妈们,“她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她们的差使。”

    按:冰床是在冰上滑行的工具。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十一月“冰床”条云:“太液池之五龙亭,中海之水云榭前,寒冬冰冻,以木作床,下镶钢条,一人在前引绳,可坐四人,行冰如飞,名曰拖床。”又,佚名《燕台口号一首》有一首云:“河头冻合坐冰床,偷得舟行陆地方。更有抛球人夺彩,一双飞舄欲生芒。”原注云:“冬月冰坚,以平板作床状,下用二足裹以铁,一人引绳,名‘冰床’,亦曰‘拖床’。又尝于冰上弄球掷彩为冰嬉。”此外,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文昭《京师竹枝词》、得硕亭《草珠一串》、杨静亭《都门杂咏》、杨耳《燕台竹枝词》等,均有冰床的记载和歌咏,略见北京当时拉冰床的风貌。

  拜影与悬影    

    第三十一回,林黛玉道:“前年正月,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第五十三回,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遣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遣影。

    按:影者,绘像也。此处“拜影”、“悬影”,指的是先人的遣像。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春场”载:十二月“三十日,……夜以松柏枝杂柴燎院中,曰烧松盆。悬先亡影像,祀以狮仙斗糖、麻花馓枝,染五色苇竹罩陈之,家长幼毕拜,已各自拜,曰辞岁。”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岁暮杂务”载:“送灶社后,扫除祠堂舍宇,……治祭品,摆供献,雕茶果,神堂悬影”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亦有类似记载,参见上条所引。以上资料说明“悬影”是悬挂祖先的画像,而子鄙叩拜祖先的画像则称为“拜影”,这是旧时除夕的风俗。

  养生堂

    第八回写秦钟之父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

    按:养生堂又称育婴堂,收育孤儿之所也。清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七“养济院、育婴堂、义冢地”条内云:“宋淳祐七年创慈幼局,乳遗弃小儿,民间有愿收养者,官为倩贫妇,就局乳视,官给钱米,此又后世育婴堂之始。”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也记载:北京“广宁门外普济堂收养异乡孤贫疾瘵人,冬施粥--,夏施冰茶。育婴堂收养弃掷婴儿。”又,清佚名《燕台口号一百首》有诗云:“当官旧建育婴堂,京兆番番点簿忙。哺乳有娘师是父,渡人陆地得慈航。”注云:“育婴堂每城有车收养弃儿,车名‘陆地慈航’。”《红楼梦》里面的秦可卿和小舍儿都是养育堂里收养来的弃儿孤女。

  同姓连宗  

    第六回写王成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曾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子。

    按:清初史搢臣《愿体集》谓:“联宗一事,颇为近日恶套。以漫不相识之人,一朝得第,认为同宗。……此为联势,非联宗也。……势在而宗联,势去而宗断。”说得极为透彻。据说,明嘉靖年间,奸相严嵩得势,“海内严姓诸搢绅,凡致简于翁,俱称犹子”。曹寅《楝亭诗钞》中有称“竹磵侄”者,曾被认为是曹宣之子。后来发现曹寅幕僚吴贳勉《绿意词.台城路》有《酬曹竹磵见寄元韵.并示恒斋待诏》的副题,另一首《忆帝京》题作《久不得竹磵消息.书来云赴荆南幕》。据此可以推知.曹寅贵显之时,曹姓的士大夫与他联宗的一定也很多,这个曹竹磵大概是汉族文人,康熙五十多年尚赴湖北充人幕客。他绝不是曹寅亲侄.而是同姓联宗。

  交杯盏和上头

    第二十回,宝玉拿篦子替麝月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到上头了。”

    按:罗振玉《俗说》中“交杯酒”条云:“王建《失钗怨》:‘双杯行酒六亲喜,我家新妇宜拜堂。’按:今江淮间婚娶,亲姨降舆后,先以酒二爵,夫妇互进一卮,谓之交杯酒,饮毕然后拜堂。观建诗,是唐时已然。”其实,交杯盏即我国古代婚礼中之合卺也。

    “上头”一词,古亦有之,晋乐府《欢好曲》云:“窈窕上头欢,那得及破瓜。”又,花蕊夫人,《宫词》云:“年初十五最风流,新赐云鬟使上头。”又,《明宫史》云:“皇女……至十余龄留发,约年余又择吉打扒角,至选婚有驸马,始择吉上头。”《清朝野史大观》卷二引《前清宫词百首》中一首云:“短发初齐未上头,只工欢喜不工愁。御前轮值随歌舞,说着承恩使带羞。”注云:“清廷宫女皆打辫,必自召幸后加以位号再行上头。”总之,世以女子始笄曰上头,实际上是区别已婚,未婚的分界线。近代许多青年女子未婚时梳辫,婚后剪发、烫发、也涵有古代“上头”的遗意。

    晴雯所说的“交杯盏还没吃,到上头了”那句话,意思是还没有举行结婚仪式就同房了。

  丧棚    

    第十四回写出殡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

    按:杨静亭《道光都门记略》谓:“京师搭盖丧棚,工细绝伦,点缀有花木鸟兽之形,起脊大棚,有瓦陇、柁头、稳兽、螭头之别,以及照墙、辕门、钟鼓楼,高插云霄。”得硕亭《草珠一串》也有诗曰:“丧事时兴作细棚,灵前无物不求精。与其易也宁哀戚,说尽千年以后情。”当时,居内城者都是王公贵族,所以丧葬奢侈之风特盛。

  做七放焰口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贾珍吩咐去请软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第十四回又写五七正五日上,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天灵前默育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按:旧时迷信,人死后每隔七天要奠祭一次,请僧道替死者诵经修福,直到七七四十九天为止。放焰口就是和尚替丧家念经,为死者祈福的迷信活动。据《京华百二竹枝词》注云:“北京风俗,遇有丧事,接三、做七、出殡,无不延僧诵经,放焰口,以超度亡灵。夜间施放瑜珈焰口,金铙法鼓,直到天明为止。”但这种风俗并不限于北京,南方亦然。
  城外化人厂   

    第七十八回写晴雯死后,他哥嫂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厂焚化去了。

    按:旧社会,凡火葬者,都是贫寒无依无靠的人。《水浒传》写武大被毒死后,潘金莲与众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叫举火烧化”。《金瓶梅》写宋蕙莲死后,也举行火化。清佚名《燕台口号一百首》有一首写火化诗云:“寒棺火化土亲肤,客死谁将旅榇扶。夕照寺旁堆义冢,拾来枯骨半模糊。”《红楼梦》写秦氏的丧事盛况,与晴雯死后的草草焚化,正是贫富对立的鲜明对照。

  出殡陈百戏

    第十四回写宁府于丧葬举殡之夕,里面两班小戏,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又写出殡队伍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按:丧葬演戏,出殡陈设百耍,是清代统治阶级的一种陋风。据《蓟邱杂钞》记载:“京师丧家出葬,浮费最多,一丧车或至百人舁之,铭旌有高五丈者,缠之以帛,费百余匹。其余香亭幡盖,仪从之属,往往越分。又纸糊方相,长亦数丈,纸房累数十间,集送者张筵待之,优童歌舞于丧者之侧,跳竿走马,陈百戏于途,尤属悖礼。”虽康熙,雍正时屡申丧葬演戏之禁,且乾隆即位后又有戒丧葬陋风之谕,略谓“遇丧葬之事,多务虚文,侈靡过费,甚至至于招集亲朋邻族,开筵剧饮,谓之‘闹丧’,且有于停丧处所,连日演戏,而举殡之时,又复在途扮演杂剧戏具者”,敕督扶严禁,违者治罪,然此风始终未戢。《红楼梦》写秦可卿死后出殡情况,可见一斑。

  天文生写殃榜   

    第六十三回,贾敬身死,贾珍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又,第六十九回写尢二姐死后,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不敢多停,因小丧,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不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

    按:天文生又称阴阳生。据徐珂《清稗类钞》记载:“京师人家有丧,无论男女,必请阴阳生至,令书榜书,盖为将来尸柩出城时之证也。阴阳生并将死者数目呈报警厅。”又,《民社北平指南》也说:“平市之业堪舆者,大都兼业阴阳,以起龙穴选择趋避为号召,俗以死者安葬为阴宅,坟营房屋为阴宅,亦均关后辈之隆替,故业此者,门前恒书‘地理风水阴阳二宅’字样,迷信者佞其说,奉为金科玉律。人死后开死者之生年月日,谓之‘开殃书’,又名‘殃榜’,书上率为‘择于某日时入殓,停柩,某月某日安葬,并禁忌某相,亲丁不忌’。”可见,这一陋俗有很悠久的历史,陈陈相因一直到解放后才逐渐根除。

  寄名

    第三回,宝玉戴着项圈、宝玉、寄名锁。第二十五回,写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第二十九回,凤姐对张道士说:“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的符,你也不换了去?”一时,张道士拿了一个茶盘子,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

    按:旧时迷信习俗,恐怕小孩夭亡,所以在神或僧,道前“寄名”为弟子,再用锁形饰物或符箓挂在项间,表示借神灵来制服邪恶,延长寿命。寄名的仪式,详见《金瓶梅》第三十九回。此回写西门庆玉皇庙打醮,将儿子官儿寄名给吴道官。先将官儿的生日八字具一纸文书,秦名于三宝面前,然后吴道官给官儿起名叫吴应元。吴道官并给官儿一顶黑青缎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纻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纳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绦,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副银项圈条脱,刻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着“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在黄线索上,赐给官儿。这是明代豪富之家替儿子寄名之一例。

  端公送崇   

    第二十五回写“魇魔法叔嫂逢五鬼”时,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崇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什么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

    按:明赵南星《笑赞》中说:“蜀人之事神也必冯巫,谓巫为‘端公’,禳则为福,诅则为殃。人不知神所视听,惟端之畏,而不惜贷财以葬之。若然者,神不接于人,人不接于神。故端公得容其奸。”总之,男性巫师装神弄鬼,搞迷信活动,说能“送走鬼崇”以骗人的,就叫做“端公送崇”。

    巫婆跳神

    第二十五回写贾宝玉、王熙凤受魇魔法后,乱嚷乱叫,闹得天翻地覆。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崇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

    按:我国古代很早就有巫婆跳神的记载,唯清初盛行的是满州跳神,《永宪录》、《竹叶亭杂记》等等都有记载。兹录《清史稿》卷八十五《礼四》有关满州跳神章节以见梗概:“满州俗尚跳神,其仪,内室供神牌,或用木龛,室正中,西北龛各一。凡室南向北向、以西方为上;东向西向,以南方为上,颇与《礼经》合。南龛下悬帘幕,黄云缎为之。北龛上置杌,杌下陈香盘三,木为之。春、秋择日致祭,谓为跳神。前一月,造酒神房,前三日,朝暮献牲各二,名曰乌云,即引祀也。前一日,神前供打糕各九盘,以为散献。大祀日,五鼓献糕,主人吉服向西跪,设神幄向东,中设如来、观音神位。女巫舞刀祝曰:‘敬献糕饵,以祈康年。’主人跪击神版,诸护卫亦击,并弹弦、筝、月琴和之,其声呜呜然。巫歌毕,主人一叩,兴。司香妇请神出、户牖西设龛,南向奉之。司俎者呼‘进牲’,牲入,主人跪,家人皆跪。巫者前致辞,以酒灌牲耳,司俎高声曰:‘神已领牲。’主人叩谢。庖人刮牲。熟而荐之。主人再拜谒,巫致辞。主人叩毕,巫以系马吉帛时,祝如仪。主人跪领帛,以授司牧。一叩,兴。乃集宗人食胙肉,令毋出户庭。其夕供七仙女,长白山神、远祖、始祖,位西南向。以神暮蔽窗牖,舞刀进牲致祝如朝仪。唯伐铜鼓作渊渊声,主家亦击手鼓、架鼓,以铜鼓声为应。诵益急,跳益甚。礼成,众受福。次早设位庭院前,位北向,主人吉服如仪。用男巫致辞毕,洒以米,趋退,主人叩拜。牲肉皆刮为菹醢,和稻米以进,名曰祭天还愿。又明日,神位前祈神福,供饼饵,缀五色缕。祝辞毕,以缕系主人胸,谓之受福。三日祭乃毕。长白满州旧族近兴京城者,祀典礼仪皆同。唯舒穆禄氏供昊天上帝、如来、菩萨诸像,又供貂神其侧。纳兰氏则供羊、鸡、鱼、鸭诸品,巫者身系铜铃跳舞,以铃坠为宜男兆。蒙古跳神用羊、酒。辉和跳神以一人介胄持弓矢坐墙堵,盖先世有劫祀者,故预使人防之,因沿为制。跳神之举,清初盛行,其诵祝辞者曰萨吗。迄嘉庆时,罕用萨吗跳神者,然其祭固未尝废也。”


医药
  头胎紫河车

    第二十八回,宝玉道:“太太给我二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奇怪,一时也说不尽,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还不够。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

    按:紫河车,药名,即人之胞衣也。明谢肇制《五杂俎》卷五云:“紫河车,欲得首胎生男者为佳。相传胞衣为人取去,儿必不育,故中家以上防收生妪如防盗。然而妪贪厚利,百计潜易以出,其功不过壮阳道、滋气血而已,而忍于贼人之子。噫,妪不足贵也,富贵之人亦独何心哉!”清黄宫绣《本草求真》卷一“补剂”类亦称:“紫河车,甘寒性温,虽曰本人血气所生,故能以人补人也。凡一切虚劳损极、恍惚失志、癫痫肌肉赢等症,用之极为得宜。”又称:“用取初生色紫者良。”其他医药书均有类似记载,不繁引。

    又按:人的胞衣有一定药效,但我国古代医书辄夸张其词,不可不察。

  龟大何首乌

    引文见“头胎紫河车”条。

    按:何首乌,药名,亦系补剂,有补肝、益肾、祛风之功,主治乌须发,壮筋骨,固精气。明《五杂俎》卷十一云:“何首乌,五十年大如掌,服一年则须发黑;百年大如腕,服一年则颜色悦;百五十年大如盆,服一年则齿更生;二百年大如斗,服一年则貌如童子,走及奔马;三百年大如三斗栲栳,其中有鸟兽、山岳形状,久服则成地仙矣。”亦系夸张之词、无稽之谈。唯何首乌越大越好,则众口一词,医书所载皆同。

  金刚丸、菩萨散

    第二十八回,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我只记有个‘金刚’两个字。”宝玉拍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得满屋里人都笑了。

    宝玉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医药知识浅薄。其实,金刚丸和菩萨散都有此药、有此名,并非杜撰。

  六味地黄丸

    六味地黄丸,见第二十八回,按:吴谦编《医宗金鉴》卷二十七载:“六味地黄丸治贤精不足,虚火炎上,腰膝痿软,骨热酸痛,足跟痛,小便淋秘或不禁,遗精梦泄,自汗盗汗,亡血消渴,头目眩远,耳聋齿摇,尺脉虚火者。”该药是补阴的代表方药。始创于宋代,初名地黄丸,后因其用药六味,且六又是《易经》中的阴变之数、水的成数,《素问》又以六为肾的代名词,故冠以“六味”。

  人参、人形带叶参

    《红楼梦》写贾府服用人参之处极多。如第三回写黛玉吃人参养荣丸。第十回写秦氏病服用人参。第十一回,凤姐语秦氏:“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这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第十二回,贾瑞要吃独参汤,凤姐将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第四十五回,宝钗语黛玉:“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第七十七回写王夫人为凤姐配药,向贾母处来找人参,贾母命鸳鸯取出当日余的来,竟还有一大包,皆有手指头粗细的,只是年代太陈,王夫人因说道:“好的歹的不知给了人多少,这会子轮到自己用,反到各处求人去了。”说毕长叹。

    按:人参,贵生药品也,权贵豪富之家多喜服之。清代大官僚和珅,家有“人参四十余斤”,可见一斑。李绂《穆堂别稿》卷九《人参考》云:“今世好服人参,京师尢甚,价倍兼金,愚者破家买服,然有疾者服之致不起者十常八九,而无疾者服之尝因以致疾。”可见当时之社会风气。曹雪芹祖父曹寅喜服人参。康熙四十九年,寅目暗耳聩,衰竭成病,十一月初三日奏赐药,并批曰:“南方庸医每第用补剂,而伤人者不计其数,须要小心。曹寅原肯吃人参,今得此病,亦是人参中来的。”又,康熙、雍正年间,清廷库存人参太多,曾多次命曹寅、曹頫等变卖。据故宫档案,康熙四十八年,“将库存人参、除二百斤外,其余着发交曹寅变卖。”康熙五十七年,交与曹頫、李煦、孙文成人参一千零二十四斤十两五钱运往南省售卖。雍正二年,又有人参二千二百十六斤二两二钱,交三处织造官员售卖。曹家经此三次承办售卖内廷人参业务,宜其当日存货之多、服用之滥也。

    第二十八回提到的人形带叶参,即指形状似人的上好人参。明谢肇《五杂俎》卷十一:“千年人参,根作人形;千年枸杞,根作狗形。中夜时出游戏,烹而食之能成地仙,然二物固难遇亦难识也。相传女道士师弟二人居深山中,其徒出汲井畔,常见一婴儿,语其师。师令抱至,成一树根。师大喜,构火烹之,未熟,值粮尽,下山化米。师出门而水大涨,不得还。徒饥甚,闻所烹者香美,遂食之,三日啖尽。水落师还,则其徒已飞升矣。又维扬一老叟常扰众酒食,一日邀众治县,丐者数人捧二盘至,一蒸小儿,一蒸犬也。众呕哕不食,道士恳请不从,乃叹息自食之,且尽,其余分诸丐者,乃谓众曰:‘此千岁人参、枸杞,求之甚难,食之者白日升天。吾感诸公延遇,特以相报,而乃不食,信乎仙分之难也!’言未已,群丐化为金童玉女,拥道士上升矣。”此虽奇闻怪谈,不足为据,但人参以人形者为佳,则医书所说皆同。清黄宫绣《本草求真》引李时珍语曰:“人参年深,浸渐长成者,根如人形,有神,故谓之人参神草。”又,人参又以带叶为侍,唐韩翃诗云:“应是人参五叶齐”是也。

  燕窝汤、燕窝粥

    第十回写秦可卿患病,尤氏对璜大奶奶说:“我才瞧着她吃了半盏燕窝汤。”第四十五回,宝钗对黛玉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虽然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桃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第八十九回又写袭人因宝玉悼念晴雯未吃晚饭,又一夜未睡,要厨房做燕窝粥给宝玉吃。

    按:燕窝是珍贵的滋补良药。吃法有蒸食和煮良两种,煮食即燕窝粥。《救生苦海方》载:“治噤口痢,白燕窝二钱,人参四分,水十分,隔汤顿熟,徐徐食之,立效。”《试验方》载:“治老年疟疾及久疟、小儿虚疟、胎热,燕窝二钱,冰糖钱半,顿食数次。”燕窝熬粥,见清曹庭栋《养生随笔》卷五:《粥谱说》“上品”类:“燕窝粥、医学述:养肺化痰止嗽,补而不滞,煮粥淡食有效。按《本草》不载,《泉南杂记》采入,亦不能确辨是何物,色白治肺,质清化谈,味淡利水,此具明验。”

    但燕窝又能作为菜肴上宴席。清叶梦珠《阅世编》卷七载:“燕窝菜,予幼时每斤价银八钱,然犹不轻用。顺治初,价亦不甚悬绝也。其后渐长,竟至每斤纹银四两,是非大宾严席不轻用矣。”梁章钜《浪迹三谈》卷五亦载:“今京师好厨
子包办酒席,惟恰外取好燕窝一两,重用鸡汤、火腿汤、麻菰汤三种瀹之,不必再搀他作料,自然名贵无比。”

  天王补心丹

    第二十八回谈到林黛玉的病,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外名儿。”

    按:天王补心丹治心血不足,神志不宁,津液枯竭,健忘怔忡,大便不利,口舌生疮等症。相传此方创自唐代僧人道宣。道宣晚年终南山白泉寺,每日在天王殿中诵经,天王念其虔诚劳心,遂于其梦中赐此方以滋补。

  平安散

    第五十二回写晴雯患病,宝玉便命麝月取平安散给她嗅些。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开盒盖,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秘制平安散。晴雯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只觉得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眼泪、鼻涕登时齐流。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

    按:清李汝珍《镜花缘》第二十七回写唐敖被暑气熏蒸,头上只觉昏晕。多九公道:“唐兄不过偶尔受些暑气,只消嗅些平安散就好了。”即取出一个小瓶,唐敖接过,揭开瓶盖,将药末倒在手中,嗅了许多,打了几个喷嚏,登时神清气爽,道:“如此妙药,九公何不将药方赐我,日后传人,也是一件好事。”多九公道:“此方用西牛黄肆公,冰片陆分,麝香陆分,蟾酥壹钱,火销叁钱,滑石肆钱,煅石膏贰两,大赤金箔肆拾张,共碾细末,越细越好,磁瓶收贮,不可透气。专治夏日受暑,头目昏晕,或不省人事,或患痧腹痛,吹入鼻中,立时起死回生。如骡马受热晕倒,也将此药吹入即苏,故又名‘人马平安散’。古方用朱砂配合,老夫恐他污衣,改用白色。”把方写了,唐敖接过,再三致谢。

    以上节录原文,虽系小说,但作者是一个“博物君子”。据《冷庐杂识》载:“《镜花缘》说部征引浩博,所载单方,以之治病辄效。”所以这张平安散的单方,该是可靠的、有效验和有根据的。

饮食
   腊八粥

    第十九回宝玉编说香玉故事:那一年腊月初七日,才耗子升座议事,因说“明日乃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云云。

    农历十二月初八,传为佛教始祖释迦牟尼成道日,故寺院取香谷及果实以供佛,名曰腊八粥,亦名佛粥,其后民间亦相沿成俗。明、清时,熬腊八粥之盛。刘若愚《明宫史》火集记载:十二月“初八日,吃腊八粥,先期数日,将红枣捶破泡汤,至初八早,加粳米、白果、核桃仁、栗子、菱米煮粥,供佛圣前,户牖、园树、井灶之上各分布之。举家皆吃,或亦互相馈送,夸精美也。”

    面茶

    第七十五回写尤氏盥洗已毕,和李纨、宝钗一起吃面茶。

    按:清方元--《铁船诗钞.咏都门食物作俳谐体》内“茶--和炒面”句下有小注云:“炒面作糜,谓之面茶。”今北方尚有以面茶作餐者,制法,将面粉炒熟,放开水调和,略放盐,作薄粥状饮食。

   南边糟东西

    第八回,宝玉夸宁府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第五十回写探春亲自斟了暖酒奉与贾母,贾母便饮了一口,问道:“那个盘子里是什么东西?”众人忙捧了过来,回说是糟鹌鹑。

    糟东西是南方特产,品种繁多,美味可口,经久而不变质,运至北方更显得珍贵。李煦任苏州织造时,也曾贡进糟茭白,糟酱茭白,见康熙四十四年,四十五年奏折。可见当时的封建统治者在吃腻了山珍海味的同时也喜欢吃别具风味的南边糟东西来调剂口味。

    面筋豆腐

    第七十五回,王夫人道:“今日我吃素,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齑酱来。”

    按:面筋豆腐原是家常菜肴,但能上贾府餐桌,当也不凡。清梁章钜《浪迹续谈》卷四有“豆腐”和“面筋”条,备述精制的面筋、豆腐的味美。如“面筋”条云:“今素食中有面筋,若得佳厨精制之,可与豆腐同称佳品,惟烹制这难,亦与豆腐同。余在桂林时,厨子最精此味,以饷同人,无不诧为稀有。……此物自古即重之,《梦溪笔谈》云:‘凡铁之有钢者,如面中有筋,濯尽柔面则面盘乃见,炼钢亦然。’《老学庵笔记》云:“仲殊性嗜蜜,豆腐、面筋皆用蜜渍。’近人《一斑录》中亦有制面筋干一法,亦雅人清致,非俗子所知也。”足见面筋、豆腐虽富贵之家亦常食之。

  油盐炒枸杞芽

    第六十一回,柳家的道:“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来,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给我。我到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这三二十钱的事,还预备的起。”

    按:枸杞是我国大部分地区都有的蔓生灌木,枸杞子和枸杞叶都可供药用,特别是宁夏枸杞子,是滋肾、润肺、补阴、明目的有名补品。枸杞春天发嫩芽,味苦中带甘,也可当食品。元鲁明善《农桑衣食撮要》卷上“种枸杞”条云,枸杞“春间嫩芽叶可作菜食”。中药叫做“枸杞尖”、“枸杞苗”、“枸杞菜”、“枸杞头”等。据《药性论》称,枸杞芽“和羊肉作羹,益人,甚除风、明目”。广西《中草药新医疗法处方集》称:“枸杞叶二两,鸡蛋一只,稍加调味,煮汤吃,每日一次,治急性结膜炎。”《滇南本草》也称:“枸杞尖作菜,同鸡蛋炒食,治年少妇人白带。”又据清王闻远《西蜀唐圃亭先生行略》称:唐甄“僦居吴市,仅三数椽,萧然四壁,炊烟尝绝,日采废圃中枸杞叶为饭”。可见,枸杞叶不但可当药,而且可当菜当饭,如同野菜。贾府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在吃腻了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之余,于是想到油盐炒枸杞芽换换口味。据1966年出版的《大众菜谱》中有,苏州菜肴“生煸枸杞”,实际上就是油盐妙枸杞,其烧法 简单方便,是江南地区极普通的家常菜也。
    灰条菜干子

    第四十二回,平儿对刘姥姥说:“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
    灰条菜干是一种野菜,可作蔬菜食用,风干后便成为灰条菜干子。想贾府上上下下吃腻了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竟要条菜干,亦一奇事也。

   梅花雪片洋糖

    第四十五回,蘅芜院的一个婆子,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

    按:梅花雪片洋糖,说穿了,就是绵白糖。据清刘献廷《广阳杂记》记载,明代嘉靖以前,世无白糖。白糖是嘉靖中偶然发现的。其实,“白糖”一词在唐代就已出现,唐、宋,元历代亦有练制之法,但产品仅比带色的糖淡一些而已,并非完全洁白。到了明代,在总结过去经验的基础上,才炼出了真正的白糖。宋应星《天工开物》卷上“造白糖”条云:“凡闽广南方经冬老蔗,用车同前法。榨汁入缸,看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如煮羹沸,以手捻试,粘手则信来矣。此时尚黄黑色,将桶盛贮,凝成黑沙。然后,以瓦溜(教陶家烧造)置缸上。其溜上宽下尖,底有一小孔,将草塞住,倾桶中黑沙于内,待黑沙结定,然后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西洋糖(西洋糖绝白美,故名)。下者稍黄褐。”又,清李调元《粤东笔记》卷十四云:“煮炼成饴,其浊而黑者曰黑片糖,清而黄者曰黄片糖,一清者曰赤沙糖,双清者曰白沙糖,次青而近黑者曰粪尾糖。最白者以日曝之,细若粉雪,售于东西二洋,日洋糖。次白者售于天下。其凝结成大块者,坚而莹,黄白相间,曰冰糖,亦曰糖霜。”

    以上资料,对说明“梅花雪片洋糖”就是绵白糖极有帮助。

    西洋葡萄酒

    第六十回,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小玻璃瓶来。迎亮照着,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

    按:唐诗中就有“蒲桃美酒夜光杯”之语,但西洋葡萄酒却是清初从欧洲输入的舶来品,惟教堂中有之,士大夫与西洋传教士有交往者偶亦尝试,以为奇缪。方豪在《从<红楼梦>所记西洋物品考故事的背景》一文中,述及葡萄酒甚详,并引彭孙贻《客舍偶闻》云:“汤若望……取西洋蒲桃酒相酌,启一匣锦囊,又一匣出玻璃瓶,高可半尺,大于碗,取小玉杯二,莹白无瑕,工巧无匹,谓吏部范公曰:‘闻公大量,可半杯。’若望斟少许相对,吏部以为少。若望笑曰:‘此不可遽饮,以舌徐濡之。’潞公如言,才一沾舌,毛骨森然若惊,非香非味,沁入五脏,融畅不可言喻,数舐酒尽,茫茫若睡乡,生平所未经。若望亦如寐,良久始醒。仆从分饮半杯,仆不能起。若望命取粥各举一碗,身柔缓,须扶乃登车,仆从皆踉跄欹侧归。”盖顺治间事也。康熙二十五年,荷兰贡品中有“葡萄酒两桶”。然其时清帝对外人所贡之物颇具戒心,未必贸然饮用。二十余年后,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五日,始有上谕曰:“前者联体违和,伊等跪奏,西洋上品葡萄酒乃大补之物,高年饮此,如婴儿服人乳之力,谆谆泣阵,求联进此,必然有益。联鉴其诚,即准其奏,每日进葡萄酒几次,甚觉有益,食膳亦加。今每日竟进数次,联体已经大安。念伊等爱君之心,不可不晓谕联意。今传众西洋人都在养心殿,叫他们知道。钦此。”此后,各省西人进酒者纷然而至。同年三月,江西巡抚郎廷极奏报西洋人殷宏绪进西洋葡萄酒六十六瓶。次年,两广总督赵弘灿、广东巡抚范时崇又奏有西洋人李国震交到进上葡萄酒十五瓶,云系西洋人何大经所进。此外,进一般洋酒之西人更不计其数。直至雍正、乾隆时,外国使节尚有进红、黄、白各无能葡萄酒者,而大臣近臣亦以得葡萄酒为荣,刘廷玑《葛庄诗钞》、查慎行《敬业堂诗集》都有咏西洋葡萄酒的诗篇。
   油炸的小面果

    第四十一回写大观园众人吃点心。丫环抬了两张几来,又端了两个小捧盒。揭开看时,那盒内一样是一寸来大的小饺儿,一样是奶油炸的小面果。刘姥姥因见那小面果都玲珑剔透,便拣了一朵牡丹花样的笑道:“我们那里最巧的姐儿们,也不能饺出这么个纸的来。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云给她们做花样子去倒好。”

    按:奶油炸的小面果,当指用油酥面团炸成的花色点心,以小巧玲珑取悦于豪门中的少爷、小姐。《随园食单·萧美人点心》云:“仪真南门外萧美人善制点心,凡馒头、糕饺之类,小巧可爱,洁白如雪。”又,《清朝野史大观》有“嗜面”条云:“满人嗜面,不常嗜米,种类极繁,有炕者、蒸者、炒者,或制以糖、或以椒盐,或做龙形、蝴蝶形,以及花卉形。”贾府的油炸的小面果有“牡丹花形”,当是极精细者。

    豆腐皮的包子

    第八回,宝玉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你可吃了?”

    按:豆腐皮的包子似指豆腐衣裹馅的包子,清宫御膳档案中有此物。《随园食单.豆腐皮》云:“芜湖敬修和尚将腐皮卷筒切段,油中微炙,入蘑菇煨烂极佳,不可加鸡汤。”可见豆腐皮作卷子或作包子,可以代替面粉。它的特点在于皮子更薄,吃口更细,可以当素菜或点心。
   莲叶羹

    第三十五回写贾母等来看望被打后的宝玉,王夫人问:“你想什么吃?”宝玉笑道:“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下文写四副做汤的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凤姐告诉薛姨妈说:“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它了!”

    按:这里所写的莲叶羹,原料及制法都不详,曹雪芹只写四副精巧的银模子,并说这是备膳——皇帝吃的,就够人向往不已了。大概这是一种用面粉(也许其中还掺和鲜花或鲜叶的汁液)和匀后,在模中成形,配以新鲜荷叶、高汤,取其清淡芬香及外观精巧。

    又,《金瓶梅词话》第四十一回写西门庆与乔大户结亲,吴月娘宴请乔大户娘子,其中有一道“喜重重满池娇并头莲汤”。这“并头莲汤”显然不是用真的新鲜莲蓬做汤,大概也是人工做的。
    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第三十七回写袭人遣老宋妈妈给史湘云送两个小掐丝盒子去,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与鸡头两样鲜果,一个是一蝶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按:栗糕见于南宋《武林旧事》一书,足见以栗子制糕为时甚早。清袁枚《随园食单》也有“栗糕”条云:“煮栗极烂,以纯糯粉加糖为糕蒸之,上加瓜仁、松子,此重阳小食也。”又云:“新出之栗烂煮之,有松子香。厨人不肯煨烂,故金陵人有终身不知其味者。”贾府用新栗制糕上加桂花,当系极讲究的美味佳点。

   杏仁茶

    第五十四回写元宵之夕,贾母觉得有些饿了,但又要吃些清淡的,凤姐忙道:“还有杏仁茶。”

    按:杏仁茶是一种美味的饮料。贾府里的杏仁茶,其做法该是很考究的。据清郝懿行《晒书堂笔录》的记载,杏仁茶也叫“杏酪”,作法是:“取甜杏仁,水浸,去皮,小磨磨细,加水搅稀,入锅内,用糯米屑同煎,如高粱糊法。至糖之多少,随意糁入。”又,雪印轩主《燕都小食品杂咏.杏仁茶》云:“清晨市肆闹喧哗,润肺生津味亦赊。一碗凉浆真适口,香甜莫比杏仁茶。”原注云:“杏仁茶,以面粉及杏仁粉同熬之即成,津埠亦多售者。”看来,后来的制法就简单得多了。

    糖蒸酥酪
    第十九回写贾妃赐出糖蒸酥酪,宝玉命留与袭人吃。后来李嫫嫫见盖里是酥酪,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李嫫嫫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且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值钱的,也是应该的。”

    按:从上下文看来,糖蒸酥酪即指牛奶无疑。牛奶在当时是稀贵之物,并非普通的饮料。清代沈太侔《东华琐录》称:“市肆亦有市牛乳者,有凝如膏,所谓酪也。或饰之以瓜子之属,谓之八宝,红白紫绿,斑斓可观。溶之如汤,则白如饧,沃如沸雪,所谓妳(即奶)茶也。炙妳令热,熟卷为片,有酥皮、火皮之目,实以山楂、核桃,杂以诸果,双卷两端,切为寸断,奶卷也。其余或凝而范以模,如棋子,以为饼;或屑为面,实以馅而为饽,其实皆所谓酥酪而已。”徐珂〈清稗类钞》亦谓:“奶酪者,制牛乳和以糖使成浆也,俗呼奶茶,北人恒饮之。”得硕亭《草珠一串》诗云:“奶茶有铺独京华,乳酪(奶茶铺所卖,惟乳酪可食,蓁以奶为茶曰奶茶,以油面奶为茶曰面茶,熬茶曰喀拉茶)如冰浸齿牙。名唤拉颜色黑(拉读平声,蒙古语也),一文钱买一杯茶。”又,《燕都小仪器杂咏.牛奶酪》云:“鲜新美味属燕都,敢与佳人赛雪肤。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原注云:“以牛乳含糖入碗,凝结成酷而冷食之,置碗于木桶中,挑担沿街叫卖,味颇美,制此者为牛奶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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