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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2-22 19:40
鄌郚总编

为露天电影疯狂的日子

  为露天电影疯狂的日子
  稻荷艺文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故乡,露天电影曾一度流行,村里谁家新房落成、老人大寿、孩子满月或考上大学、嫁娶吉日,凡有喜事的时候,东家除了大摆宴席,宴请亲朋乡邻,还会请乡里的放映员来村里放场露天电影给大家看,这在当年俨然成了一种时兴的习俗。
  那时,电视、DVD、卡拉OK这些在乡下尚未普及开来,更不要提电脑、手机什么的了,村里人能够娱乐消遣的节目少得可怜,露天电影可以说是村里人唯一能够集体享受的一道“文化美餐”。
  犹记得小时候,天光蒙蒙亮,还躺在被窝里,半醒半睡间,窗外传来好长一串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不知道那户人家又有了喜事,晚上可不又要放电影了,想到此兴奋得一激灵,来了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掀开被子,胡乱套好衣裤,奔出门去打听究竟是谁家做喜事。才出门,伙伴瘌痢头(他的头没生瘌痢,只是头发稀少发黄,我们一直认为他小时候肯定生过瘌痢,就起了这样个绰号)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喘着气说,早子,早子,惠明公公今天做七十大寿,晚上又有电影看啦。那天早上我没吃早饭,就跟瘌痢头去林子家传信了,接着又去明子家,又去桃芳家。我们的队伍很快壮大起来,一群伙伴,拉着手,走在村路上高兴得脚都不沾地了。我们来到惠明公公家,一边在放过鞭炮的地方拾没炸开的零星的爆竹,一边探听今天晚上放什么片子。我们拾了许多爆竹,又点燃根线香,有一下没一下地放起了鞭炮。那些在给鸭子褪毛,给鱼剖肚刮肠的大人,见我们无拘无束地放爆竹,说,你们倒都来了,去请放电影的还没出门。听到说这话,我们只好先散了,约好了,谁先知道了一定要告诉大家。
  这一天都是在一种既激动又兴奋的期待里度过的。到了大半下午的时候,瘌痢头在我家院墙外老远叫我,早子,马路上放电影的骑了自行车来了,快走。我那时正在劈柴,丢下手头的柴刀就往马路上跑,其他伙伴也在往马路上跑,跑着跑着,我的鞋跑脱了,干脆把鞋提在手上赤脚跑了起来。我们是抄的近路,走在窄窄的田塍上。前面不知是谁,咚的一声掉到水塘里了,爬起来满身都是泥水。说了声操他的,又跑起来,谁知脚下鞋子粘了湿泥很滑,一下子又摔倒在旁边的稻田里。我们呵呵大笑着跑过他身边,问他今天蛤蟆扑了不少吧。
  等到我们跑到马路上时,放电影的已经快到村口了。于是我们又风快地跑起来,终于在上坡的一段马路上赶上了放电影的。我们在后面帮着放电影的推着自行车,放电影的是个四十上下的秃顶中年人,我们早跟他熟识了,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张师傅。他满脸的汗水,嘴角叼着根烟,是带滤嘴的赣州桥(七毛钱一包香烟)。那时我们都有个美好的梦想,就是长大了也要当个放电影的。我们一边帮着推自行车,一边亲切地叫着张师傅,摸着车架上帆布袋里的铁盒子,问今天晚上放什么片子啊,张师傅。张师傅只是悠悠地吸着烟,说你们晚上看了就知道了。我们齐声说,我们想现在就知道。张师傅说,那你们自己看吧,只许看盒子上的字。我们解开捆着的帆布袋,里面两个大的铁盒子,上面都有几个龙飞凤舞朱红大字,但我们都不认识。只好又问张师傅,张师傅那是什么名字啊,我们都不认识。张师傅说,那我也不认识,晚上看了就知道了。我们知道张师傅是故意卖关子,不让我们知道的,那时真恨自己怎么就不认识哪些字呢。虽然我们不知道晚上要放的是什么片子,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心情,因为我们看到了张师傅,就仿佛看到了就要上映的电影。
  到了惠明公公家,张师傅回过头对我们说,回去吃饭等爆竹声吧。回到家,催着母亲早早做饭,母亲听说晚上有电影看,也很高兴,叫我上楼去量一升花生下来,在锅里炒熟了,看电影好吃。我们正吃着饭,远处传来一阵短的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电影要开始了。我丢下手头的饭碗,在灶下抓了两裤兜花生,撒腿冲出了门。
  放电影的地方是在晒坪上,晒坪很大,夏秋收获季节,村里人都在这晒油菜籽、谷子、花生、豆子、油茶籽。平常遇上谁家放电影、正月里唱采茶戏、外来的马戏团演马戏都在这里。晒坪边上有两棵高大的枫杨树,放电影了正好挂幕布。惠明公公的儿子抬来长长的梯子,架在枫杨树上,爬上去挂幕布。先挂好一端,然后挂一另端,站在高高的梯子上,问我们,挂歪了没有。我们一会说低了,向上移,一会说高了,往下移。来回几次,终于挂好了。谷坪的中央已放了一张八仙桌,张师傅已吃完东家早早准备好的酒菜出来了,桌上摆上了投影机。张师傅在慢慢地调着投影机,刚开始,投在幕布上的影子只有一半不到,经过几次的镜头调试,影子就铺满了整个幕布。
  晒坪上的人越来越多,很多是从别的村子大老远赶来的,那些面孔都似曾见过。因为他们村子放电影,我们也会走远路去看。他们没有带凳子,有亲戚在村子里的就到亲戚家搬凳子,没有的就到晒坪附近的芸生伯家,打声招呼,搬张凳子坐。那天晚上,芸生伯家的凳子肯定是搬完了。有那没搬到凳子的,就到劈柴堆上取块劈柴或到田里拉把稻草就地上坐下,有点干脆骑坐在土围墙上。。
  电影还没开始,投影机前挤满了好奇的孩子,我们伸出手,放在从镜头射出的那束耀眼的白光里,很快幕布上就出现了大小各异的许多手。我们欢快地跳着,把手作出各种不同形状。那边有大人在大声叫喊“满崽”“满崽”,你疯去那里了,等一下找不到我们,看你一个人走山路回家。叫“满崽”的是一个孩子,跟我们挤在一堆,也是好奇,想看投影机是如何把那些人物投到幕布上的。听到了大人叫他,回答说,我不怕走夜路,回不去了,我去早子家住。小孩子间的友谊真实单纯,玩到一起了就成了朋友。看看坪上已坐满了人,张师傅从铁盒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绕满胶带的电影带子,又取出一个空的电影带子,在投影机上安放好,电影就开始了。我们都散回到大人身边,场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那时候年纪太小,只是欢喜闹热的,尤其是武打的和枪战的片子。现在印象深的有《少林寺》《鹰爪铁布衫》《地道战》《醉鬼张三》《醉拳》。记得看完那些武打片,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也学着在脚上捆沙袋行走,开始练轻功;从河里扛回一蛇皮袋细沙,挂在两棵树间,练习起了铁砂掌;看到一棵树苗,就要提起两脚腾空跳过去,可是往往人没跳过去,把树踩在了脚下,不知糟蹋了多少无辜的小树;我们在放牛的草坝上学醉鬼张三,手里抓个葫芦,里面灌满清水,整个人歪着个身子行走,一会突然倒下去,想来个鲤鱼打挺,没想到手掌正好撑在了一堆热牛屎上,惹得大家笑翻了在地上直打滚。被嘲笑的人,把满是牛屎的手伸到嘲笑他的人面前,那个人只好边笑边走,一不小心,又踩在了一堆牛屎上,大家更是笑岔了气。我们学习每一样从电影里看到的新鲜好玩的招式,可是到头了我们把手脚弄伤了、把脸面变了颜色、把破衣裳弄成了破布条,回家挨大人一顿大骂,还是什么也没学会。
  遇上不好看的片子,这种片子常常是大人欢喜看的,而且常常看得泪眼婆娑,我们小孩子不耐烦,就溜到晒坪附近的收割完的稻田里捉迷藏去了。稻田里堆了许多座稻草垛,我们把身子藏在稻草垛后,或者干脆把身子埋进去,捉我们的人,在各个稻草垛间转来转去,大声叫喊着。那时的月色真好,像婆婆织的细麻布,轻柔雪白,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一大把。躲在干燥暖香的稻草堆里,我侧细听,草丛间、泥窟窿里无数的虫鸣就像是繁密的落雨声,错落有致,催人入眠。那天我躲在离晒坪有点远的一棵老枫树附近的草垛上,在朦胧月色里,老枫树下有两个黑影扭结在一起,我以为是鬼,可是感觉到其中一个影子很熟悉,似乎是七公公的大儿子添才,另外一个只看到颀长的身子后的一根长长的辫子。后来,我发现那年腊月,添才叔娶进的那个婶子就是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个女子。慢慢地,我有了个小小的发现,一场电影过后,我们村里那一年不是多了陌生的姑娘,就是少了熟悉的姑娘。
  等到从晒坪上传来了刀枪杀喊声,我们知道精彩的片子上演了,于是又回到坪上。那时一个完整的电影分成好几盘带子,放完一盘,要换上下一盘,中间有段短暂的歇息时间。这段时间,整个场子闹哄哄的:大人怕小孩走远了,大声呼喊着自己的孩子,金狗条、矮牯、满妮子、枫树桐……各种小名绰号满坪飞。有小孩子追打跌倒的声音,有的在争论电影中人物命运的走向,有婴儿的啼哭声,座位下常常有一股水流曲曲折折地流下来,那是怀里的孩子睡醒后,撒的尿……
  我们口袋虽然装有自家里带来的花生豆子,此时贴身口袋里还装有平时积攒下的几毛零钱,心头痒,就围拢到边上的零货摊子凑热闹,买吃的。卖零货的都是平时熟悉的货郎,他们通常是挑着两个大的箩筐,走村窜户,翻山越岭,用一份诚实,一份辛劳,兜售着诸如盐巴、梳子、针线头之类的零碎小物件,把山里人家的琐碎平实的日子串起来,寻得一份菲薄收入。
  卖零货的面前都是两个大的竹筐,两个竹筐上一个盖的是一块木板,一个上面放的是个浅的簸箩。木板上点两根白蜡烛,簸箩里盛的是卖的零货,有瓜子、酸梅、薄荷糖、糖豆、鱼皮花生、冻米糖。还有个只卖米糖(是我们那对麦芽糖的俗称)的,我们都很熟悉,平时大人都叫他家庆公公,他害红眼病,有只眼睛常年红红的,喜欢跟小孩子开玩笑,但我们都叫他红眼睛,他从不生气,总笑嘻嘻的。他喜欢喝点酒,喝了酒后,眼睛更红了。我们都喜欢吃他的米糖。他的米糖又韧又糯,不粘手,入口即化。小时候,许多孩子想买米糖吃,可大人又不给钱,只好偷偷从家里米瓮里装两口袋的米,用来换米糖。为此,大人们见到家庆公公,总要开玩笑说,老头子又来鼓动那些小孩子偷米来了呀。家庆公公还是笑嘻嘻地说,不能那样说,小孩子喜欢吃我的米糖嘛。
  电影散场,人流陆续散去,月亮快要下山了,夜雾迷蒙,摸摸头发,一片潮润。我迷糊着眼,趴在父亲背上,白天村路坑坑洼洼,此时已被月色一一填平,使得父亲的脚老是踩空,一下高一下低。父亲给月光欺骗了,满是气愤,骂月光是不知好歹的小捣蛋,爱捉弄人。
  乡村的夜很静,只听得到走在路上杂沓的脚步声,走过别人家的院门时,有狗在门口大声地吠着,我们不理它,只是走着路,吠过几声也就不吠了。回到家,月光从窗阁子漏进来,洒满了我睡的床,倒在床上很快如梦。我梦见我成了一个飞檐走壁的大侠,轻功了得,在月色里,疾步走过一片片的青瓦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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