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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3-19 20:12
鄌郚总编

白金科作品:夏干部

  夏干部
  文/白金科

  夏干部是一九五八年“寒露”那天来到村里的。那时候大家都在大炼钢铁,似乎都把种麦这事忘了,有一天上级又突然号召赶紧种麦,那天村里便召开群众大会,贯彻上级的指示。会议刚开始老支书就领着一个年轻人站到了主席台上,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夏干部?,是上级派到咱们村蹲点的。
  夏干部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细高挑个儿,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见风就倒的样子;瘦削的脸上凸着一个大鼻子,鼻梁上架一副宽边眼镜,看起来很有学问。
  老支书介绍完,夏干部就讲话,夏干部说根据上级党委的布置,当前要紧的工作一是秋播小麦,二是大炼钢铁,最要紧的还是播种,大家要立即行动起来,把秋播工作搞好,放一个大“卫星!”
  夏干部讲完,老支书就说各小队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就开始耩地吧。
  夏干部赶紧阻止:上级要咱们播种,你怎能耩地呢?怎么能不听党的话呢?
  会场上突然安静下来,连正在哭闹着要奶吃的孩子也瞪圆了眼睛,大家都在反思着究竟哪里不听党的话了?
  老支书明白过来,伏在夏干部的耳边说了几句,大家就看见夏干部的脸上浮起红晕。
  那天午饭过后,夏干部就来到了“东大仓”。“东大仓”是全村最好的地块,属二小队。夏干部来到的时候,二小队播种的人正在套牲口,夏干部一看就急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
  在场的人都被问懵了,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在说:怎么回事?
  夏干部可能也觉着自己问得突兀了些,于是放缓了语气,指着那头牛说:这牛都抱(怀)驹了,咋能让它拉犁呢?
  大伙明白了夏干部着急的原因,就都笑。牵牛的春娥更是羞得把脸扭到一边去。
  这头牛名叫“大肚”,属于好吃懒做的一类,整天价把个肚子吃得滚瓜溜圆,干起活来却净会偷奸耍滑。
  明白了夏干部是误会了,扶耧的老歪头就说:这是头犍(公)牛,不是舐(母)牛。
  夏干部更急了:甭管是犍牛还是舐牛,抱了驹就不能拉犁嘛!
  老歪头见说不清楚,就指着牛的生殖器官给夏干部看,夏干部擦擦眼镜,凑过去前后左右地看,看得满脸狐疑。
  开始干活了,“大肚”摇头晃腚,装出一副很吃力的样子,夏干部见状,赶紧奔过去拉着牛套,帮“大肚”拉。
  老歪头说:这耧不重,它拉得动的!
  但夏干部不听,一直帮着“大肚”拉。
  按照夏干部的意见,“东大仓”的下种量是每亩一万斤,夏干部说有好几个村的“卫星田”都是下种一万斤,理论是一粒麦种产两粒籽的话,那亩产就是两万斤!但老支书坚决不同意,老支书说“秋分”种麦,每亩十斤种子就行,现在虽然晚了些,但下二十斤种子就够用了!全村千多亩麦田,一亩下一万斤,哪来那么多种子?
  夏干部皱着眉头回不上话来,最后双方都作了让步,“东大仓”每亩下种一千斤。为此,夏干部不满意了很长时间。
  转过年来麦苗一返青,“东大仓”就成了一张绿毯子,没等麦苗抽穗,一场风雨,细若蚕丝的麦苗全体倒伏,烈日下没几天就沤烂了。
  夏干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人也越来越瘦,村里人经常看见夏干部摇摇晃晃地围着“东大仓”打转。
  那年冬天村里的大食堂很早就没粮下锅了,上级给拨来一些花生壳米糠之类,把这些东西磨细了,掺上几把地瓜面,就是全村近两千口人的口粮。
  天气一冷村里就开始死人了,最多的时候一天死到八口。夏干部更瘦了,整天弯着腰咳嗽。上级一再让夏干部去治病,但夏干部都没去。
  六零年元旦那天,日上三竿了夏干部也没来食堂领饭,食堂管理员就去夏干部的住处喊,连喊几声不应,推门进去,见夏干部仰卧在床上,眉心拧一个大结,已经僵硬多时了。
  夏干部的遗物很少,只有一大箱子马列著作和毛泽东选集。
  根据夏干部的遗愿,村里把他葬在了“东大仓”。
  在以后的岁月里,每逢节日,总有三个人来给夏干部上坟。五九年因为饥饿,人们正常的功能都丧失了,村里只添了三个娃娃,他们的母亲很早就断了奶,但他们都活了下来,救他们命的是夏干部每天送来的一碗米汤。
  那个冬天鉴于夏干部的身体状况,村里特别为他每天做三碗米汤,——已经不能称作粥了,一碗里也就是几十个米粒,所以叫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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