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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0-02-20 17:27
鄌郚总编

邢占双丨老屋,啊,老屋

  老屋,啊,老屋
  文/邢占双
  离开老屋二十几年了,每次坐车回家乡,走进村南道时,目光总禁不住要隔过窗玻璃,穿过果树园望向我的老屋。老屋位于村子的东南角,果树园的后面,机井的西面,伯父家的正前方。
  那天,我从伯父家溜出来,悄悄走近老屋。老屋老了,像父母和父老乡亲一样老了。老屋的房草塌陷,房架裸露,残墙断壁,失去了往昔的容颜与活力。抚摸着老屋后面的一棵粗大的白杨树,往事禁不住涌上心头。
  老屋原是生产队的队房子。宽大的场院,高大的草房顶,威武的大烟囱立在墙外。想当年,场院里容纳一群牛马,十几辆马车、犁杖等工具,看电影,唱戏等活动都在场院里进行。分队那年,很多人家都瞄准了老屋,围成一圈,争着抢着买它。最后按抓阄处理,大家伙瞪着眼睛将手伸向队长的油腻腻的帽兜,结果被二舅一把抓到,真是天大的幸事。二舅过后洋洋得意的说,哪个纸团团得紧,哪个就有可能是。
  五间大草房,我家住东边三间,二舅家住西边两间。亲戚乡亲们都来帮忙,忽拉拉满院子人。房子重新修整,前墙砌红砖,中间开门,屋里重新间壁出三个屋,一进门是厨房,也叫外屋地,中间屋正屋,最东屋是仓库。木格子窗宽敞明亮,新刷的瓦蓝瓦蓝的油漆。一铺大火炕盘在正屋和东屋,我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最东屋是我学习和睡觉的地方。
  房顶铺着厚厚的芦苇,新苫的芦苇闪着金色的光韵,长长的屋檐,挡住了夏日毒辣的阳光,夏天的老屋凉爽怡人。东西两侧房脊是家雀的天堂,满房檐都是鸟窝,明窝暗窝都有,鸟窝里的毛不时掉落下来,家雀崽子也有时从房顶掉下来。生产队时,车老板用大鞭就能抽到家雀。我也曾无数次掏过房檐,每次都能掏到几只家雀。
  人从墙角走出会惊起数只家雀,呼拉拉飞起,飞不多远,再飞回来,落在房脊唧唧喳喳地叫。父亲经常咒骂,这老家贼真能祸害房檐,弹得到处都是窟窿。他每年抹墙时也都特意将窝堵死,可是不久,家雀又陆续回来作窝。这正合我的心意,老屋没有家雀,那童年得失去多少欢乐啊。
  燕子将巢筑在屋檐下,燕子垒的巢真是漂亮,像一只切了一半的葫芦,肚子大开口小,仅容一只燕子出来进去。有一对燕子还将巢筑在我家外屋的房梁上,它们整天忙忙碌碌的飞进飞出,喂食嗷嗷待哺的黄嘴丫的雏儿。燕子时而落在院子里高高的晾衣绳上,歪着头向屋内看看,唧咕翻飞的它们给小院增添了多少生机与活力啊。燕子是吉祥鸟儿,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燕子。如果那个燕崽掉下来,急忙捧住送回窝里。
  老屋后面有一片挺拔茂密的杨树林。夏日的午后,忙完农活的母亲和娘婶舅妈们常坐在绿阴如盖的树下乘凉。或纳鞋底,或织毛衣,或闲谈,响亮的笑声惊醒我的午梦。我也经常捧本小人书,走进斑驳的树影下,津津有味地翻看。一只家狗吐着湿乎乎的舌头,一只白鹅响亮地叫唤一声,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崽四处找虫子吃。这是留在我乡村童年时光中最美好的画面之一。
  老屋的东面有一眼机井,很多人相中这个地方,也是冲着这眼机井。井架成两个人字形,托起一根腕子粗的铁棍,铁棍的一头安着一个大辘轳,辘轳用拖拉机的轮子焊成,坚固美观灵便,不费力气就能摇上一桶清凉甘甜的水来。
  遥望井底,好像镶嵌在地心深处的一块明镜。这口井的水是村里最甘甜的水,喝多少肚子不疼。我随时口渴,随时来到机井边,吱吱呀呀摇上一桶来自地层深处的凉水,趴在胶皮柳罐上喝个饱。剩余的倒在水坑里,吸引鸡鸭鹅们也来抢着喝。到镇上去的过路人,走得饥渴难耐,摇一柳罐水喝后抹抹嘴,自言自语说,这井水真好喝。
  井水深达五六十米,水质堪比自来水。多少个暑伏天,我家用冰凉的井水浸泡黄瓜、西红柿、香瓜、西瓜,清热解暑。父亲常用冰凉的井水浸泡啤酒、香槟,喝完香槟后那种等待打嗝让鼻子冒气的感觉非常美妙。父亲的梦想是将来在老屋开个粉坊或者豆腐坊。这个梦想带给年少的我多少美丽的期待啊,可是一直没能实现,他的梦想都泡在酒里呢。真是辜负了一眼好井啊。
  老屋的东南角是两间拉合辫土仓房,南间放农具和铡碎的谷草,北间是老牛圈。老牛在这里吃草、倒刍、睡觉。我时常进去,摸摸老牛湿漉漉的鼻子和阔大的嘴,捋捋它的毛,它的毛黄里带红。摸摸牛耳朵,它的耳朵会转动。它瞪着温顺的清澈的大眼睛,慢慢地咀嚼,喘着粗气,喷出热乎乎的青草气。
  多少个日子里,我汗流浃背地背回一捆捆青草。傍晚,我和父亲铡草,父亲一把一把的送草,我按铡刀,刀吃猛草,嚓嚓嚓,嚓嚓嚓,那声音优美而富有旋律。父亲边送草边挑出杂物,挑得很细。父亲说,牲口也懂感情,不能亏待它。
  老屋的牛圈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垫上干净的土。老牛犁地迈力,拉车有速度,家里那几十亩地全靠它了。它一年生一个小牛犊,淘气的小牛犊有时在院子里跑动,偶尔也会闯进屋里来看新鲜。小牛犊的毛光滑漂亮,妹妹还抱过一只小牛犊合过影呢。
  老屋的南园子很大。南园子是生产队的大场院,坚硬的土地是父母一钗一锹翻出来,砸碎的。父亲母亲将南园子侍候得规规整整,种植得满满当当,几架豆角结得滴了当啷,几垄架起的柿子结出红黄紫绿的圆润的果实,大辣椒小辣椒透着心里红,黄瓜弯弯顶花带刺,香瓜稍瓜匍匐在地上,一个甜一个面,窝瓜角瓜种在边边角角,豌豆悄悄地开花,甜杆笔直脆绿,菇娘儿穿着金黄色的外衣,还有那障子边的爬蔓的看豆花,大朵的土豆花,成堆的芨芨草,妹妹用它的花朵来染指甲盖儿。
  还有很大一块地,父亲要种上叶子烟,烟叶子大如芭蕉扇。秋后,架起一架架烟叶亮晒,一把把旱烟叶堆成垛。逢集,父亲将烟叶装上牛车,拉到集上去卖,为家里换来不少零用钱,解决油盐酱醋茶的问题。
  那年春天父亲在园子东边种了一排小杨树,我则栽下一颗海棠树。几年后海棠结果,结的果子个顶个的大,个顶个的红。母亲将吃不了的海棠果腌上一坛子,盛一碗海棠果,果体腌得透亮,散发着酒香,散发着清香,吃一个还想吃下一个,吃一碗海棠果,竟然有一种醉醺醺的感觉。不知不觉,美了美了,醉了醉了。
  待我中考那年,杨树长起来了,绿荫如盖,麻雀啾啾。我站在树下背书,站在树下练武,杨树是我拍打的对象,我想成为武林高手,我想走出农村这块土地。我不想一生像父辈一样顺垄沟找豆包,我挑灯夜战,每天学到很晚很晚,看看窗外弯弯新升的月牙,听听远方响亮的蛙鼓,竟然是越学越精神。直到听到母亲的劝说才撂下书本钻进被窝。最终考上师范,成为公家人,终于这一辈不用顺垄沟找豆包吃了,不用天天与牛为伴。
  天地悠悠,岁月匆匆,老屋犹如父母一天一天变老。那年大水过后,房顶的芦苇不再鲜亮,墙体不再坚固,父亲想修又觉得不值,想盖又没钱,只好将房子卖了,随我搬到镇里住。搬家那天,父亲喝完酒送乡亲们到门口,他竟然哭出声来。他说他舍不得那个地方,他哭得感觉可笑又令人心酸。终其一生,他机井边开粉坊和开豆腐坊的梦想都泡在了酒里。
  如今家乡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老屋的南面栽种了一方果园,李子,海棠,沙果,葡萄,那是村里白大爷种的。红砖铁皮房,铁栅栏,水泥板路,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曾经的老房子已很难寻觅,只有我家的老屋还立在风中,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母亲站在村口守望。她旁边的机井忠实地陪伴着她,井水依然那么甘甜,附近的几家人依然吃那口井的水。
  老屋啊,老屋,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住在多么舒适的地方,夜里进入梦乡的常是那堆着厚重土墙、覆盖芦苇的老屋,夜里进入梦乡的常是那炊烟绕梁、燕雀翻飞的老屋。感谢老屋,承载了我童年的时光和最初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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