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
肖金光
每到过年的时候，乡村里的老人总喜欢守岁，恭敬虔诚，宛如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一般。随着时代的发展，那种昔时的守岁年俗却正在离我们渐行渐远，而有一位老人，却在依然地执着着那份意愿和情怀。
忙年的时候，村里人都难得一丝清净，唯有老人却有点懒散。每当日上三竿之时，老人总会踯躅地走出那口老屋，蜷缩进墙南根下那团暖意融融的阳光里，眯缝起双眼，浑身被阳光包裹得严严实实。
老人孤独地守望着眼前这方院落，已是九十多岁的他，就如同他背靠的那幢老屋，黯淡而又有些破败不堪了。晴朗朗的阳光里，偶尔传来几声鞭炮的炸响声，悠悠地震荡在老人的耳畔。
“是啊！也该忙活一下了吧”，老人喃喃自语着，挣扎着伸出手来，慢慢地扶住了背后的屋墙。颤巍巍地迈回了老屋的门槛。被烟熏火燎成黢黑的老屋里四壁上，挂满了岁月的尘土，如同老人那张黢黑黢黑的瘦脸。望着那幢朝夕相伴了七十余年的老屋，老人仿佛看到了徐徐向自己走来的亲人，如今，亲人们早已离开了人世，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孤独的身影。
七十年前的那个秋后，在乡亲们七凑八借的帮助下，老人和自己的女人终于搬进了朝思暮想的新房里。邻近年关，老人破天荒地去多割来了几斤猪肉，炖上了一锅热乎乎的豆腐粉皮和猪肉，在阵阵欢歌笑语中，大家伙儿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为他祝贺住上新房的第一个新年。那年的除夕之夜，当他燃亮那盏泛着明净的灯笼时，他看到女人满脸喜气地站在那幅大红的福字前面，脸上布满了无尽的欢乐和憧憬。
岁月的流逝，让当年的那幢新房早已变作了当今不入时尚的老屋了。可往昔里的记忆，依然留存在他的脑海里。就在搬进新房的第二年夏天，老人忽然对女人提出来：自己要跟老娘和弟弟换房住。女人不甚明白，问他为啥？老人说，弟弟已到结婚成亲的年龄了，他和娘还住在那二间小趴屋子里，谁家闺女肯愿意嫁给他。女人想想这话在理，便应承着点了一下，拾掇拾掇家伙什儿和被褥，就又回到了老家里去住，而把新房让给兄弟和娘。
杏花开的时候，弟弟娶进了新媳妇。婚后，夫妻二人一块去了外地参加了工作，新房里就剩下了老娘一人。于是老人和自己的女人又搬回了新房里，一家三口日子虽然过的清苦，可彼此相敬相爱，生活却是其乐融融。平常日子里，老人最好每顿饭时喝上二盅，女人从不絮烦唠叨，只有他偶尔喝醉之时，女人就会慢言细语地规劝他说，酒多伤身，以后尽量的少喝点为好！老人听罢，总会频频点头，心里感到格外的温暖。
女人离开自己已有十年的光景了。闲暇无事时，他总会念想起自己的女人，他念想女人在世时的那份贤惠和善良，念想女人的勤快和能干；虽然女人没有给自己生下一男半女，可他对自己的女人很是知足。
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村里的干部曾来动员他去住镇里的养老院，可他没有答应，因为在这幢老屋里，有着他太多的牵挂和思念。
“遥闻爆竹知更岁，偶见梅花觉已春”。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又到春节。今天是大年除夕，家家户户早已贴上了春联，挂起了盏盏大红的灯笼，大街小巷间到处都氤氲着浓浓的节日气息。日头照到窗户上的时候，老人这才慢慢地起了床。清扫院落和门窗上贴对联的那些事儿，昨天村干部和乡亲们早已过来帮他忙活完了，他便去搬来了那张散发着黯淡红晕的小饭桌，细细地擦抹起来。小饭桌是女人在世时最后那年买回家的，他和女人在这张小饭桌上吃过最后一顿年夜饭。记得就在那个除夕夜里，女人早已有病在身，可她还是满脸带笑地替他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他和她对面坐在小饭桌前，她替他斟满一盅酒儿，也破天荒地给自己斟满了一盅，端在手上，陪他连饮了三杯，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人有些心疼，忙起身上前替她捶打着后背，埋怨她不该喝酒。可女人却在喘息的时候，轻声地说到：“咱们一辈子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今日儿是过年，就让俺陪你喝二盅吧。以后俺不在了，你自己可得注意身体，少喝点酒，酒喝多了伤身子……”。老人没再让女人说下去，大过年的，说这些话儿不吉利。
第二年的春天，女人走了。
老人费力地擦抹着饭桌的里里外外，直到擦抹的一尘不染，甚至泛起了明晃晃的亮光，这才满意地把它摆放到了屋堂正中。
不经意间，太阳西下，村庄里朦胧起了黑絮絮的夜色，远处传来的阵阵清脆响亮的鞭炮声，和着家家户户透过窗户飘荡而来的欢歌笑语，悠悠地回荡在弥漫着灯笼红晕的大街小巷间。乡村里的欢度春节的序曲由此拉开了序幕。
新年的钟声敲响，又到吃年夜饭的时候了。老人特地穿上了新衣，他去小饭桌旁放上二个马扎，到厨房里端来了二碗泛着热汽的水饺，摆上了二副盅筷，又从厨柜里拿来了一瓶平常自己舍不得喝的白酒，这才坐了上去。他颤抖着双手把二只酒盅斟满，然后恭恭敬敬地捧起空位上的那只酒盅，眼含浑浊的泪水，柔声地说到：“老婆子，来，你来陪我喝上二盅，咱们守岁过年。”滴滴泪光里，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女人端坐在那里，正笑盈盈地接过了那盅醇香四溢的美酒，一饮而尽。老人笑了，他笑的是那样的坦然，满满的一脸幸福的模样。这已是第十次陪自己的女人喝酒守岁过年了！
又是一年，老人的年便在对妻子的执着思念里，安然度过！
－－－
作者简介：
肖金光，昌乐县丹水河畔一农民。喜欢文字，爱好文学。现为潍坊市作协会员，昌乐县作协会员。曾有习作发表在《今古传奇》《青年文学家》《速读》《农村大众》报，《风筝都》《昌乐文艺》《昌乐日报》《宝石城文艺》等报刊网络平台上。短篇小说《凌霄花儿开》获山东省作协主办的“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征文比赛优秀奖，有作品在市县两级文学征文比赛中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