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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9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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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伦丨老光棍的葬礼   (短篇小说)

— 本帖被 刘文安 从 临朐会员作品 移动到本区(2023-07-08) —
    老光棍的葬礼   (短篇小说)
    张洪伦
    老光棍,姓王,大名王向仁。其实他也有家人,妻子是10多年前改嫁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儿子。去年儿子娶了媳妇,给老光棍添了个孙子。全家有老有少,其乐融融。
    然而,村上的人依然叫他老光棍,毕竟他70岁前,一直打光棍,人们叫习惯了。再者,在一些人的意识里,现在他的家人,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妻子死后,必然返回与死去的前夫合葬。儿子或许在老光棍百年之后,拔锚开船回原籍,再续人家的宗族香火。所以,人们通常叫他老光棍,他也默认。即使当着他的面,叫他老光棍,他也淡然一笑,无事一般。
    今年初秋的一天,85岁的老光棍,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
    老光棍死了,消息在村里传开后,看殡的不嫌殡大。在不少人看来,他的家人,没人与他有血缘关系,有点血缘关系的仅有他的外甥和他的侄子,一旦闹起来,可有好看的。为此,老光棍的葬礼一开始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村治丧小组,按惯例第一要务,必须征得其亲人的意见,以决定葬事的规格、遗产分割等一应事务。
    接到讣告的亲朋好友,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来了。即使远嫁到外省的小妹,因年老体弱来不了,其儿子即老光棍的外甥,也不远数千里,几经转乘、日夜兼程于第二天来了。
    外地赶来的这位外甥,别看多年没来看过舅,老光棍生前却常对人夸耀:“庭梁(外甥的乳名)这孩子可出息了,大学毕业,在外企做高管,挣老鼻子钱……”
    老光棍生前也常念叨:“俺那远嫁的妹妹出嫁时,家里穷,她就想要俺家那把二胡,我说这是老辈里传下来的,留下当个念物吧。妹妹临走时说‘哥,你就拉段曲子俺听,做我的嫁妆吧’哎!我俩命不好,父母死得早,苦活苦熬的。妹妹没什么嫁妆就嫁了人。现在好了,外甥又这么出息。”说到伤心处,在场的人们往往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远道而来的外甥,从县里的客车站,坐出租车来的。一下车,面对的全是一群陌生的面孔。他西装革履。光鲜鲜的,长得也有模有样,穿行过村街的人群,又挤过院子里的人群,来到正房大厅他舅的灵柩前,倒头跪拜,嚎啕大哭:“舅啊!我来晚了,平日里您外甥太忙了,好几年没来看您,您为什么走的这么快啊?”
    一旁里,他妗子劝言道:“你舅常念叨你,说你有出息。你舅80多岁的人了,早晚会有这一天,外甥你也别太难过了……”话未说完,外甥没好气地说:“你说得轻快,在这里只有舅才是俺最亲近的人,俺不疼谁疼?!”
    这弦外之音,这半路来的妗子听了,内心里不免块垒横堵,再也没了言语。
    旋即,老光棍的干儿子及其媳妇,哭爹叫爷地扑倒在灵柩前,哭嚎着念叨:“俺那亲爹啊,你走了俺咋活啊……”
    众亲友一个个在灵屋里似乎表演似的哭嚎,隔壁“里柜”屋里,治丧小组,忙着酝酿老光棍的遗产如何分割,有哪些人继承。老光棍年轻时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战功,荣归故里。本来说亲不难,可他自知在部队受过伤,干不了重活,担心连累女人过不好日子,总是拒绝人们为他说亲。然而,党和政府每月都给他发放抚恤金,一个人的小日子也不差。58岁那年,居然盖起了五间窗明几净的砖瓦屋,亦盖起了临街门头房,垒了院墙,形成了精致的农家小院。
    老光棍70岁那年,经人穿针引线,与一位小他16岁的外村寡妇成了亲,同时带来了一个12岁的男孩。姓刘,叫刘明杰。这孩子挺懂事,同老光棍很合得来,最爱听继父讲述战争故事。不久就“爹”啊“爹”地缠着老光棍不想离开。甚至在一个床头睡觉。继父也挺爱这孩子,亲自送他进校上学,直至高中毕业。又拿出自己的积蓄,给刘明杰娶了媳妇,去年九月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过上了上有老下有少的幸福日子。
    有关遗产的继承,在里柜那里,大约对相关人员摸底征求意见。老光棍的侄子、干儿子,外甥相继被叫去进了里柜屋。
    几位邻家,见此情景,即七嘴八舌地鼓动刘明杰说:“你怎么沉住气了?快过去呀,一定是分东西!”谁知,生就一米八五大个子,身强力壮,外表不失强悍的明杰,蹲在灵柩前出奇的怯弱,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突然,从里柜屋传出了吵闹声,看殡的人闹哄哄地围在了里柜屋门口。屋子里吵闹的人似乎在众多观众面前,争相亮出底气,压倒对方,愈演愈烈地张开了大嗓门,进而不择言辞,有捶胸跺脚赌咒的;有口出脏话骂人的;有哭诉指责他人不孝的……这场闹剧一经揭开序幕,很快失控看不到收场的时候。
    不一会,那位有些斯文的外甥拿着一把二胡,冲开人群,到院子里大叫;“俺妈说过,舅舅的这把二胡,老旧了,房子俺不要,俺只要这把破二胡蛮行!”,紧随其后冲出屋的是干儿子,接着他的话茬气咻咻地说:“就你欺负乡下人不识货?谁不知道这二胡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价值好几万!你要,甭想!”老光棍的一位侄子口舌功夫也不差,厉声说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王家的,轮不到你们来抢劫!要打仗吗?我们家族有人,不信咱就试试!”
    口舌仗渐有火药味,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声断喊传来“你们争吧!俺什么也不要!”
    众人遁声望去,只见灵屋门前站出了铁骨铮铮的汉子刘明杰。他凝重的红脸膛,剑眉上扬,满脸泪痕,继而郑重宣布:
    “俺只要爹的遗像,俺爷俩没亲够!”
    “今天下午我和俺娘,和我的老婆孩子就走,回老家去,老家不承俺,天底下是空窟的!一定有俺存身的地方,家里所有的东西,你们就分个够吧!”
    顿时,出口的脏话噎住了,挥舞的拳头缩回了,狰狞的面目僵住了。小院鼎沸的吵闹声,戛然而止了。
    “还有,俺爹生前教会了俺拉二胡,临走,请允许俺为俺爹最后拉个曲子行吧?”
    拿着二胡的外甥,乖乖地挤过人群,把二胡递过来。明杰二话没说,拿起二胡,用拉弓蹭了蹭里外弦,拧了几下弦把手,调好了音调,轰然拉起了“慈爱善良的爹爹”,曲子低沉委婉,如泣如诉,拉着拉着,他泪流满面,张开嗓门以沙哑、悲呛的嗓音唱道:
    “爹爹啊!您一生背负了太多不幸,是谁让你在九泉之下心痛!”
    “爹爹啊!您不要为俺牵挂,不要为世上的不公,扰乱你安息的心灵……”
    唱着唱着,他身前身后人们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地响作一片。夹杂在哭声里,渐渐出现了为他鸣不平的声音:人家明杰娘俩到来,老光棍可享福了,地里的活不用他干,吃得好穿得好,老光棍常拉起他多年收藏的二胡,演奏着自己的快活。还常说年小受穷不算穷,老来有福才算福。自己打了大半辈子光棍,晚年也知足了!
    人群中,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妈妈动情地说:“我多次见过,老光棍身体有了毛病,有叫爹的明杰带他去看病,车接车送。有亲儿亲女的也不过如此!我倒看看谁敢把明杰扫地出门!”
    另一个来看殡的大爷说:“老光棍成亲后,那干儿子赌气三年不上门了,现在装那亲的!”接着他话茬的是一位壮年汉子:“这院落,这房子只能由明杰继承,我看谁敢不听!”
    最后,里柜的主持人—一位60多岁的先生,郑重宣布:“按照法律,按照族规和刘明杰及其母亲、妻子对老光棍付出了亲情养老之举,现决定刘明杰为合法继承人……”话音未了,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了“噼噼啪啪”的掌声。
    远道而来的外甥,知趣的走了,干儿子小两口溜了,人们“哄”地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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