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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20 10:55
鄌郚总编

王效民丨琵琶湾

    琵琶湾
    清同治六年秋的一天下午,潍县喜欢楼的艺伎邱淑尔,参加完好姐妹腊梅的葬礼后,怀着悲愤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邱淑尔和腊梅从小就是贴心好朋友,由于生活所迫,俩人从小一起被家里人买到了徐州的艳春楼,俩人边干杂役边学艺,俩人都聪明伶俐勤奋好学,邱淑尔擅长琵琶,腊梅醉心古筝。
    清咸丰九年,俩人被艳春楼老鸨儿以每人五百两白银的高价,卖到了潍县喜欢楼,那年腊梅十六岁,邱淑尔十五岁。她们到了喜欢楼之后,与老鸨儿签卖身契时,特定了一条,那就是卖艺不卖身。俩人凭着娴熟的演奏技艺和年轻俊俏的身姿,很快使原先冷冷清清的喜欢楼热闹起来。潍县城里的那些商贾大亨、县衙要员、流氓头子,纷纷涌入喜欢楼,人人都以欣赏到腊梅邱淑尔古筝琵琶合奏为荣。
    天有不测风云,清同治五年春,俩人在喜欢楼大厅堂里合奏名曲《春江花月夜》时,腊梅被当时潍县有名的流氓头子徐爷徐三炮看中,徐爷在扔给喜欢楼老鸨儿一张六百两银票后,甭管腊梅愿意不愿意,第二天就派花轿将腊梅抬进了徐府。
    腊梅进了徐府后,刚开始,徐三炮待她像宝贝似的,真是捧在手里怕烫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天天穿金戴银,花天酒地,三四个丫鬟婆子侍候着。抬脚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轿子。腊梅一步登天了。邱淑尔打心眼里替她高兴。然而,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徐爷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他又瞄上了别的女人。有时十天半月不到腊梅的住处,有时偶尔见了,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有一点点夫妻情感,腊梅的心里完全绝望了。
    最后,徐爷竟想将腊梅转卖。就在徐爷跟一个贩卖丝绸的外地商人,谈妥价格的当天晚上,腊梅从一个贴身丫鬟的口中,听到了自己将来的安排。她悲痛欲绝,想到半年多来,自己由不愿不从到真心付出,没想到最后落了个想东西一样,被转卖的结果。想到这,腊梅一怒之下,放火烧掉了自己的住处,然后上吊自杀了。
    腊梅上吊自杀后,徐三炮表面上很是悲痛了一阵子,实际上是心疼那眼看就要到手,然而又成了泡影的一千两银子。在为腊梅下葬的当天晚上,他就爬上了潍县城凤满楼头牌妓女“一点红”的床。
    自从腊梅死后,喜欢楼的邱淑尔就失去了知音。潍县的酒楼伎馆里,再没人配的上她那轻挑慢摸勾人心魂的天籁之音。腊梅没去世之前的那些日子,她虽然嫁了人,但偶尔也回趟喜欢楼,古筝琵琶合奏几曲。现在古筝已去,只剩下琵琶形单影只,寂寞度日。
    喜欢楼老鸨儿眼看生意日日清淡,便想打破琵琶女定的卖艺不卖身的约定,让她卖艺又卖身。终于在一次宴请一位外地珠宝富商的晚宴上,老鸨儿暗做手脚,让珠宝商将邱淑尔灌得大醉,在她昏昏沉沉的醉酒状态中,珠宝商成就了他的好事,破了邱淑尔保留了二十二年的处女之身。
    邱淑尔醒酒后,发现自己袒胸露乳一丝不挂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鼾声如雷,正是那个肥猪似的珠宝商。看到这一切,她什么都明白了。寻死觅活地闹了几天后,邱淑尔沉默麻木了。因为她渐渐明白了,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下,在物欲横流到处都是皮肉生意的妓院里混,自己想洁身自好,保住纯洁的处女身,那真是比登天还难。从此,邱淑尔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边是弹奏着高雅的琵琶,一边又做着承欢卖笑的皮肉生意。终于有一天,她从别的姐妹口中得知,喜欢楼老鸨儿准备以八百两银子的价码,将她卖给县衙里的县丞作外室。她想起了好姐妹腊梅的遭遇,她不想重走她的老路。于是在一个初秋的下午,她以自己到街上买脂粉为由,带着她心爱的琵琶悄悄地逃走了。
    邱淑尔逃出喜欢楼后,她犹豫了。徐州老家是回不去了,因为家里再没一个亲人,潍县不敢待,最后只好到昌乐、临朐、青州的州县乡村流浪。因她身无它机,只好重操旧业,到酒楼妓馆弹奏琵琶,偶尔也做做皮肉生意,补贴手中的盘缠不足。
    几个月后,邱淑尔流落到昌乐县城,被县城黑松林酒楼的老板杜松遇见,杜松三十岁,挺拔干练,红红火火地经营着县城最大的酒楼,是县城内难得的俊才。他被邱淑尔俊美的容貌和高雅的气质所吸引,对她一见钟情。邱淑尔也对杜松心怀好感,她在黑松林酒楼住了几天后,因杜老板的家眷都县城,两人交往有诸多不便,于是,杜松便以为杜家私塾请的塾师为名,将邱淑尔送回了老家,临朐与昌乐搭界的偏僻山区杜家峪。
    杜松的老爷子是村里的财主,家里有几十顷良田,近千亩山林,骡马成群,家里还养着十几名家丁。在当地富甲一方。杜老爷子见邱淑尔长相俊俏,又懂琴棋书画,更弹得一手好琵琶。便同意将她留下,教自己的两位千斤和近属的孩子们,学习绘画和弹奏琵琶。
    邱淑尔住在杜家私塾旁的一处独门小院里,那里原来是杜家的一位终身未嫁的老处女,吃斋礼佛的地方,后来老处女去世后,便闲了下来。杜老爷子让人打扫了之后,邱淑尔便住了进去。
    杜家私塾原先有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塾师,专教孩子们写字练仿,读背五经四书。邱淑尔来了后,又给孩子们加了绘画和弹奏琵琶。邱淑尔白天教孩子们绘画弹琵琶,夜里则伴着凄凉空寂的琵琶声入睡。住在县城里的杜松,隔三差五以看望私塾里的俩妹妹为名,到杜家小院与邱淑尔缠绵幽会。
    潍县城喜欢楼的老鸨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一天刚过午,七八个打手打扮的彪形大汉,突然闯进了杜家私塾,为首的大汉绰号“镇山虎”,他们在杜家私塾没找到人后,通过逼问老塾师,知道了邱淑尔的住处后,七八个人便闯进了杜家小院。进门一看,屋里住的正是平时让他们垂涎三尺的喜欢楼头牌美女,绰号“一枝花”的邱淑尔。众人二话没说,一拥而上,将邱淑尔推倒在地捆绑起来,捆绑中几个饿鬼似的打手,隔着衣服在她身上赚尽了便宜。几个人将邱淑尔捆绑好后,便将她推推搡搡地出了杜家小院。
    老塾师告诉了那伙人邱淑尔的行踪后,便急匆匆地跑到杜家报信。这天杜松正好回家有事,准备干家事后,饭后到杜家小院和邱淑尔幽会。一听老塾师的话,二话没说,召集众家丁,抄起刀枪棍棒,急冲冲向杜家私塾奔去。
    “震天虎”一伙人绑着邱淑尔刚到村口,就被杜松和众人追上了。“站住,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明目张胆地抢人,你们是什么人?”
    在杜松的高喊声中,众家丁已将“震山虎”一伙围在了中间。
    “赶快放入,否则,爷手中的长枪可不是吃素的!”杜松晃了晃手中的长枪,厉声喝道。
    “镇山虎”等人并不慌张,他微笑着向杜松一抱拳说:“这位爷,请不要误会,在下是潍县喜欢楼的张振山,邱姑娘是喜欢楼的艺人,在下有卖身契为证。”说完就从怀里往外掏邱淑尔的卖身契。
    杜松把眼一瞪,怒喝道:“啥子狗屁卖身契,爷就信这个!”说着挺枪就向“镇山虎”扎去。
    “镇山虎”迅疾闪过,招呼一声,众打手放下邱淑尔,抽出背上的单刀,双方刀枪棍棒并举,混战在了一起。两方混站了一会儿,杜松和众家丁渐渐占了上风,“镇山虎”他们一看,再想带走邱淑尔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于是,招呼一声,打手们纷纷撇下对手,落荒而逃。
    “镇山虎”他们逃走后,杜松亲自给邱淑尔解开捆在身上的绳子,邱淑尔轻轻呼了声“杜郎”,一下瘫到在杜松的怀里。
    几天后,昌乐县衙来了两名公差,是潍县喜欢楼将杜家告了,理由是杜家拐骗人口。
    杜老爷子一见县衙的公差,顿时吓坏了,他一边将两位公差让到客厅里待茶,一边派亲信家丁,骑快马到县城报信。杜松接到信后,先到县衙上下打点了一遍,然后骑快马回到了老家。
    杜松回到家还没进大门,杜老爷子就急匆匆地迎出来,焦急地说:“咱们杜家历来是奉公守法的顺民,咋吃上官司了呢。”
    杜松安慰说:“父亲大人莫慌,孩儿自有主张。”
    “既然邱姑娘真是潍县喜欢楼的人,赶快将她送走算了,免得吃官司。”
    “父亲大人请放心,孩儿定要打赢这场官司,把女先生留下。”杜松说完,急急进了门。
    杜松进了客厅见了两位公差,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公差进了城。
    杜松进城后,银子开道,连夜又拜访了县城里的几个头面人物。第二天上堂,胡知县因得了杜家的银子,又加上县城的士绅们纷纷出面说和,官司草草了解。杜家赔给了喜欢楼三百两银子,换回了邱淑尔的卖身契。喜欢楼老鸨儿虽然心里不服,但看那阵势,官司再打下去,只有再往里赔银子,也只好咽下了这口恶气。
    官司不了了之后,杜松高高兴兴地回了老家。他将打官司的前前后后向杜老爷子说了之后,便怀揣心上人的卖身契,溜溜达达地来到了杜家私塾的独门小院,当邱淑尔看见那张压在自己身上十几年的泛黄的旧纸张后,激动地扑进了杜松的怀里。两个人缠缠绵绵,如胶似漆。缠绵过后,杜松信誓旦旦,一定要娶邱淑尔为妾,再过段日子,就向杜老爷子挑明。
    经过潍县喜欢楼来抢人,和这场耗费了杜家不少银两的官司,杜老爷子终于弄明白了邱淑尔的真实身份,他虽然很欣赏她的才和艺,但对她过去的风尘女身份,对于思想正统诗书传家的杜老爷子来说,是格格不入的。因此心中便有了撵走她的想法,只是碍于儿子的面子,一时无从下手。
    后来,杜老爷子从老塾师和众乡邻的口中得知,自己的儿子竟和邱姑娘有染。杜老爷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坐着马车来到县城黑松林酒楼,见了儿子,强压着心中的火气,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咱们杜家历朝历代都是正南正北的人家,岂能容得下一个不干不净的风尘女子。你要马上和邱姑娘断了关系,否则,别怪为父不讲父子情面,更别怪咱杜家家法无情!”杜松表面上唯唯诺诺,表示再不和邱淑尔来往,但心里依旧做着娶她做妾的春梦。
    自从杜老爷子进城找过他之后,杜松与邱淑尔的交往,变得谨慎起来,杜松从县城回家,白天从不到杜家私塾去,与心上人相会,都是晚上悄悄回来,天亮前就回城。
    两个月后,杜老爷子又听到了什么风声,于是派家丁悄悄到杜家私塾附近盯着。
    一天深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在洒满月影的杜家小院,连夜赶回来的杜松,正在床上与情人缠绵,突然,大门外人声鼎沸,火把通明,杜老爷子带着众家丁捉奸来了。他们撞开屋门后,看见床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杜老爷子面如寒霜,他命二人穿上衣服后,又命家丁将他二人捆了个结实,他要对二人实行杜家家法,那就是将二人沉与村东滚滚东去的潴河。
    邱淑尔披头散发,再也顾不的女性的脸面,“扑通”跪在杜老爷子面前,声泪俱下,:“杜老爷,一切都是由淑尔引起的,与杜公子无关,要杀要剐淑尔一人承担!”
    “不,不,是我勾引的邱姑娘,此事与她无关,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啪”杜老爷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杜松的脸上,“闭嘴,你个畜生,杜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顿时,屋子里鸦雀无声。杜老爷子蹲在从私塾里搬来的太师椅上,手捧水烟袋,前前后后思量了好久,极力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语气缓缓地说:“邱姑娘,起来吧。按照杜家家法,男女通奸是要沉入村东潴河的。”杜老爷子顿了顿,继续说,“但我们杜家是向善之家,向来慈悲为怀,念你这段日子诚心教孩子们绘画弹琵琶,没功劳也有苦劳,就饶你一条命,你赶快收拾收拾你的东西走吧,杜家永世不想见到你。”说完,命家丁给邱淑尔松了绑,然后押着杜松回了杜家大院。
    邱淑尔眼望着渐渐远去的杜松和众人的身影,心里彻底凉了。她坐在床沿上,瞅瞅窗外的明月,再留恋地看看自己住的干净舒适的小屋,心里一片茫然。走,向哪里去呢?老家是回不去了,潍县喜欢楼更不能回去,再四处流浪,但跟杜家公子私通的事,就会长了腿似的,不几天就会传遍周围的村庄街店,自己每到一处,面对的将是怎样的眼光和语言,茫茫世界,哪里才是我天涯沦落人的归宿。 唉,还是去投奔腊梅姐姐吧,她主意已定,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对着桌上的菱花镜,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抱起心爱的琵琶出了门。
    此时,天已微明,邱淑尔磕磕绊绊地来到村东潴河拐弯处的石湾崖上,用手理了理被微风吹乱了的头发,望着脚下黑呼呼的潭水,水中的月亮似乎在向她招手,她回头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杜家峪,轻轻喊了声“杜郎……”怀抱琵琶纵身跳进了崖下的深潭……
    第二天一早,杜松买通了看守他的家丁,逃出杜家大院。他急匆匆地来到杜家私塾西院,见大门洞开,早已人去屋空。他顺路向东寻找,来到潴河岸边,远远看见了邱淑尔留在石湾崖上的行装,他急忙跑过去,看见心上人心爱的琵琶,正在水面上微微地飘动着。他心里一沉,知道心爱的人已跳潭殉情了。
    杜松在石湾崖上,抱头痛哭了一场后,感到万念俱灭,掀起长袍将头一蒙,也跳进了深潭。
    石湾崖下的深潭,自从杜松和邱淑尔投水自尽后,深潭内便怪事连连,有时夜深人静,夜行的人偶尔从谭边的路上经过,会隐隐约约听到一对男女情意绵绵的窃窃私语,有时又会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悲切切的哭啼声。有时风平浪静,明月当空,附近村庄的人们,又会听到从水中如泣如诉的琵琶弹奏声,所以当地人称此深潭为琵琶湾。到了民国时期,潭中的水虽然稍少了些,但仍有十几米深,怪事奇事仍旧不断。一九四二年秋,日寇对昌乐西南山区进行大扫荡。在临近的西李家河村,两个鬼子用刺刀挑死了三个掩护国军突围的乡民后,来到琵琶湾洗澡,鬼子下水后,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力,直往水底下吸,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两个鬼子失踪后,鬼子中佐认为是被周围暗藏的国军或八路军游击队掳去了,派兵四处寻找,最后在石湾崖上,发现了失踪士兵的衣服和枪支,这才知道是两个人溺水身亡了。便又派两个懂水性的士兵下水打捞,打捞了半天,也没见死鬼子的尸体,最后,两个懂水性的士兵,也没了踪影。鬼子中佐一看,知道此潭水不好惹,便带着队伍向西开拔了。
    解放后,搞大集体生产。有一年大旱,大队里安排了六部抽水机,连续抽了三天三夜,把琵琶湾抽干了,人们在湾底发现了一道一米多宽的裂缝,黑呼呼地看不到底。当人们准备第二天派胆大的下去探个究竟时,谁知,当天夜里,潭水又恢复了原样,满满地一湾碧水,像没抽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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