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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1-04 20:10
鄌郚总编

难忘的同居生活

  难忘的同居生活
  王利君

  金秋九月,秋风送爽,正是新生入学的季节。当我把从小到大未曾远离过家的儿子送到四百里外的学校,并且住进温暖舒适的集体宿舍时,禁不住又回想起当年自己背井离乡住校的那些日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那还是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但也是一个思想解放的时代。我们这些农家子弟能够从乡级学校考取到全县唯一的重点高中,对于世代农耕的家庭来说,也算是值得荣耀的事情。
  那时的县城规模还不是很大,可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年计划经济仍然大行其道,而市场经济业已方兴未艾,整个街镇呈现出繁荣发展之大好态势。对于久居乡野未见世面的一介书生而言,初出茅庐远赴闹市,虽说没有民间戏称"山汉进城,两眼牢铃;腰紧麻绳,手提油瓶"之夸张,但也颇有"陈奂生上城"的迷茫和阿Q革命后的欣欣然……
  当我肩扛背负着简单的行囊进入到指定的新生寝室(那时还不常说宿舍)时,眼前是一张张新鲜而陌生的面孔,耳畔夹杂着南腔北调的声音。不过很快就彼此熟悉了起来,原来同一寝室的同学居然来自于本县十多个乡镇,甚至还有外旗县的,如托县、达茂旗。虽说来源不同,各自的口音相异,但说出的话还是都听的明白,只是时间久了,一些地域方言就暴露了出来。比如川底人自称"我"为"俄(读e)",把"骆驼"念作"lao'te";而东山人却把本县习惯通读的"莜麦(mia)"读成"莜麦(mai)",把"乃闺女"说成"呢(ne)女子(re)"等等。古训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看来此言诚不我欺也。
  寝室面积不算小,大约近五十平米,靠墙三面是用木椽支起的大通铺,但是却住进了高低胖瘦共二十四名同学少年,地上如果再安上一个火炉的话,其拥挤和仄逼程度可想而知。遇上有人来访,只能无奈而惶恐地"请君上床"。每个人平均六十公分左右的卧榻之地,大家躺下后时间长了如果想翻身的话,必须有一人导演口令如"左、右;一、二"才能成功。尤其难熬的是寒冬十月,滴水成冰,学校供煤有限,加上为防止煤气中毒,后半夜炉火就渐渐熄灭了。很多人不敢脱去里面的衣服睡觉,甚至是戴着帽子睡觉,但是那样更加睡不着。于是有人突发奇想,干脆和隔壁老王共享两层被子,同钻一个被窝,美其名曰"报团取暖"(其实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有"同性恋"这个词)。因为寝室与水房距离遥远,早晨起床时间紧迫,室友就在晚上就寝前把水打回以备早晨洗漱之用,更有甚者,也许是为防止被他人挪用,提前将水倒入自家脸盆置于死地,结果待清晨起来梳头洗脸时,才发现盆内清水已结薄冰,只好以手击穿,用刺骨的冰水勉强洗脸刷牙。不过冷水洗脸好处多,那几年居然不甚感冒。我也是从那时候才有了刷牙的习惯,或许以前从不刷牙的不良作风奠定了今日之牙坚齿固吧。我那时就养成了晚睡早不起的侠客风范,所以当夜半时分我踏着寂静校园内清冷月色回归寝室时,已是鼾声四起,而我却仍照例点起床头的煤油灯,伏在被窝里低头继续翻看着课内外书籍,直到睡意袭来才吹灭灯盏,在周遭的呼噜声梦呓声哭泣声磨牙声咂嘴声还有顶棚上老鼠的欢叫声汇成的小夜曲中终于沉沉睡去。而正当梦游周公之际,忽觉一只冰冷的大手伸进被窝,激灵灵一个冷颤顿时从酣睡中惊醒,原来是班主任又准时的"催人奋起"了。失意困倦恼恨无奈中,心中默唱着"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忍痛割爱披挂出征。
  星期天,是宿舍的"大洗之日"。除去个别睡懒觉者之外,大家都纷纷行动起来。洗脸的洗脸,洗头的洗头,待梳洗打扮之后,或者独自行动走亲访友谋求改善生活,或者邀约室友走街串巷体验江湖人生。其余的人,有的除下内衣内裤赤身裸体围坐被中挤虱子(大家俗称捉尖牛),要么将内衣裤置于盆中用滚烫的开水剿灭寄生虫。有的则把至少一周以上未换过的衣裳全部手工搓洗,还有的甚至把被子的"护里"(那时农村还不时兴被罩)褥单都拆下清洗起来,只见窗外日已高,室内洗唰唰……而当正午艳阳高照时分,大家都纷纷把自家被褥搬出室外悬挂在树间的绳索上晾晒。下午,那些已经晒干的被子护里和褥单还要被其主人仿照原封模样一针一线地缝好,当有人夸赞他们手艺真好不亚于赖女人时,其中被夸的一人还煞有介事地表示,如果将来真的娶上个懒大嫂的话,这些针线活儿也许就能排上用场。不知这位仁兄是否后来果然"一语成箴"?晚上,躺在蓬松暖和一洗如新的被窝里时,夜谈会照例又开始了。大家各自分享了一天自由活动的所见所闻后,有人开始讲荤段子,有人开始普及性教育,也有人开始"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这边谝来那边和,东床角落里刚有嘻嘻哈哈的窃笑声,西铺上就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
  青春就是流行色。在那个"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头里,绿军装、大裆裤、"踢死牛"(一种高跟男皮鞋)就是先锋青年的标配。这也很让我们羡慕嫉妒恨,但苦于家境一般囊中羞涩,也只好望绿兴叹。而潮流又总是挡不住的诱惑,既然不能全副武装,那就先从头做起吧,于是各自东挪西凑起块数把半直奔街头摊位而去,未及多时,同室人员再若出门,个个都戴着一顶绿帽子,并且在阳光下顾影自赏,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是标致极了!有道是一年土二年洋,此话不假,还不到两年时间,我们就被打造的有根有叶像模像样,已经基本看不到乡下人的影子了。这不叫忘本,而是成长中的蜕变。
  民以食为天,住校生更是如此。那时候的我们需要缴纳学校伙食部白面,每月还要交9块钱的伙食费(其实就是副食费用),每天两顿饭,早饭是没有的。我们没有富余的零花钱去买焙子油条之类的高档早点,好在每人都自带了一个炒面布袋子,也算能解饥饿之需,只是那时的炒面质量不怎么精细,粗糙生涩,但还是没有充足功夫及时充饥。犹记得一日课间操时间,实在是饥饿难耐,几个人便趁机溜回寝室,一口炒面一口水地咀嚼着,不料被班主任杜成毅老师破门而入抓了个现行,而后又被撵到后操场。第二周的班会课上,杜老师通报上周班级违纪情况,手持笔记本口中念念有词,其中读到"某月某日星期几课间操时间,李某某等人在寝室唵炒面……"一句时,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忍俊不禁哄堂大笑。我们都不清楚当时杜老师笔记本上的那个"an"字是咋写的,今天查百度时才发现果然有这个字(唵读anˇ,意指把手里握着的颗粒状或粉末状的东西塞进嘴里),不觉心生佩服,真乃大师也。午饭和晚饭是馒头或小米饭外加烩菜,每到打饭时分,由我们同室自己安排的值日生轮流到后操场北的食堂(也是当时的学校大礼堂)负责盛饭并用网兜带回宿舍。十人一组,一组两盆(一盆是烩菜,另一盆是馒头或小米),把饭盒围绕饭盆摆开,分饭人手持铁勺舀菜或盛米,每人依次两勺,非常均匀。待到大家或坐或站于床铺前吃饭时才愕然发现,那所谓的馒头却酸黑难咽,入水即化(这让我想起了《西游记》中镇元大仙的人参果也是遇水而化);那所谓的小米饭却又是里生外熟,坚而不碎;而那所谓的烩菜也只是清汤寡水中浸泡着些许未曾去皮的山药圪蛋和天然冷冻过的圆菜而已。我们顿时心生纳闷并怨声载道,原本缴纳的如白纸一样白的国产本地白面,怎么就变成了从非洲进口的"转基因"面粉了呢?!原本缴纳的伙食费是购买副食的,怎么到了我们碗里时却变成了"猪食"?!但我们毕竟是初来乍到的外来迁户,敢怒而不敢言,敢言而不敢为,饥不择食之际只得忍气吞声囫囵吞咽。偶尔一两次的菜汤上面也漂起过若干油花花,而油花花上面也飘起过若干白虫虫,眼尖的同学悄悄的用筷头挑出去没事人一样继续吃喝,眼神不好的还以为是肥肉丝照单全收,不过后来才知道那东西是富含蛋白质的营养品。当然一味忍耐也不是长久之计,起初我们曾把那黑色的馒头高挂在教导处前的树枝上,把那无法下咽的菜和小米饭倒在校长室的窗台上,引来一副校长的一顿暴骂。后来在补习班和高年级学长的带动下,罢饭运动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我们从伙食部领回了每人两个久违了的香甜的月饼。晚自习后回到寝室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怎么也不能入睡,有人自告奋勇去学校食堂师傅二来财家(他家开着小卖部)赊回月饼分发下来,待日后收起零钱还账,大家狼吞虎咽的吃完后才心满意足的睡去。每到周日下午,为了解馋,总有回家的室友返校带来或捎来一些熟食,他拿出背锅子,你拿出油炸糕, 我拿出腌咸菜、炒肉酱,大家互吃共吃津津有味!时间一长,真是三月不知肉味儿,就像李逵所言"嘴里能淡出个鸟来",于是周末晚上,饭后有人提议出去小酌两杯,其实就是想尝一尝肉菜的美味,几个人一拍即合,随即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的跨出校门而去,俨然就像武松手提哨棒奔向景阳冈。个把钟头过后,喝了二两烧酒的各位好汉爷终于晃晃悠悠地回归寝室,或吆五喝六,或喋喋不休,直呼真乃梁山弟兄也。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村的孩子更是如此。在那时还没有完全开放搞活的年头里,"书包翻身"是我们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尽管身上缺衣口中少食,但是我们却如饥似渴地发愤苦读,每个人都梦想着演绎出草根一族"鸡毛上天"的神奇故事,以光宗耀祖荣威故里。几乎每节课上,老师们都借机穿插上一两句老生常谈却振聋发聩的励志良言。当时也有个别住校生私下有搞对象之嫌疑,记得王建明老师课堂上对此有一句话糙理不糙的台词至今言犹在耳:"后生啊,别看你这会儿红火了,瞎混了,你要是考不上,就是西川的猫儿也绝对不找你东山的猴儿",事实证明,确有先见之明。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记不清有多少次多少个不眠之夜,当我于夜半更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教室回到宿舍里准备睡觉之时,却发现床铺的另一端已经有人在摸黑穿衣起床了。如今屈指算来,那时候同室的学友后来几乎都不同程度的考上了大中专院校。
  方志敏在《清贫》中写道:"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够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也许正是那些山寒水瘦安贫知命的艰苦日子,铸就了我们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为人之品;也许正是那段同甘共苦守望相助的同居生活,造就了我们宁静淡泊乐观豁达的处事之道。反观现在的住校学生,常常自私任性依赖放纵,动辄情绪波动同室操戈,这固然与独生子女家庭有关,但是缺少必要的挫折教育恐怕也是个中缘由吧。
  "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回不去的旧时光,忘不了的那年、那事,那些可爱的老同学。此去经年,满满的都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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