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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10-24 13:30
鄌郚总编

孟杨小小说六篇

  孟杨小小说六篇

  画圈
  二晕在窑厂装了一天砖,回家就着一碟花生米两个臭鸭蛋喝了两杯老白干,趁着酒劲要去孙二拐棍的店里摸两把。孙二拐棍这几年依着他姐夫吴派出撑着一把伞,打一个开酒店的幌子养小姐设赌局,赚了不少黑心钱。
  二晕不是孙二拐棍店里的常客,只是有时在酒后和窑厂里的几个小弟兄小打小闹来几局,输赢不过二三十。也趁机依酒遮羞和妮子们来几句荤的,甚至拍拍屁屁搂搂腰,寻开心穷欢乐,真事倒是没做过,一是疼花钱,二是怕传出去老婆跟他闹。
  二晕走到村委办公室门口,遇到了村文书胡龙。
  胡龙说:又要去打漂?
  二晕说:你们干部吃喝嫖,开根单子就报销。我装一天窑,不够睡一觉。敢和你比?
  胡龙说:别去了,来一块两块赢一晚上也不够一包烟钱,跟我去干件大事。
  二晕说:我能干甚大事?
  你过来就知道了。胡龙说着开了办公室的门。
  二晕看到胡龙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四四方方的硬纸片,黄灰色的。
  胡龙拿起那叠纸对二晕说:今天晚上叫你代表咱村五百个选民,你说这事大不大?
  二晕听了胡龙的话,真地晕了。
  胡龙看着他那张嘴瞪眼的傻样说:跟你实说了吧,县里要开“人代会”选县长。咱们这个选区要选出一个代表参加会议,镇头们叫今天晚上各村开选民大会选举这个代表。我在喇叭上喊了一下午,可到现在一个人影也没见。说到这里胡龙骂道:娘个B的,村委换届的时候,争官争破头,请客拉选票的,花钱买票的都有,选县代表没人上凑了。
  胡龙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明天镇里就要着报材料,支书叫我看着办。我怎么办?胡造呗。叫你来就是填这五百张选票的。
  二晕吃了一惊:我不敢,这不是违法吗?
  胡龙:你怕个球,还把你打成反革命了?当官的贪污受贿不违法?孙二拐棍开窑子开赌场不违法?你看谁管了。现在的事是: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你不长眼的。胡龙被自己这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他想起那好像是说日本鬼子的。
  胡龙笑完了又把话转回来:五百张票,两个小时的活,给你开一天的工票。这样的买卖你不干?
  二晕一听给他一天的工票就动了心。
  怎么个填法?他问胡龙。
  胡龙指着一张票样说:看清了吗?这上面有两个人的名字:排在第一的是常英顺,第二个是魏民生。上头叫选的是常英顺,魏民生当差额。你就在常英顺的名字上面画圈。五百个圈五十元,一个圈一毛,你说划算不划算?
  二晕说:划算是划算,要是被上头知道了……
  胡龙说:真傻B,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二晕就向胡龙要了笔开始画圈。
  刚开始二晕心里有些慌,觉得自己代表五百人画圈这权力也太大了。
  画了一会心就不慌了,也不再想权力不权力的事,越画越快,越画越圆。
  画着画着,二晕吃吃地笑起来。
  胡龙骂他:你笑个屁。二晕说:我想起了阿Q,他连个圈都画不圆。你看我画得多圆。他看过电影《阿Q正传》。
  胡龙听了他的话却惊得跳起来。
  他看了二晕画的圈,斥责道:谁让你画得这么圆?这一看就是一个人画的。你再画就一个圆的一个扁的一个长的一个露头的一个缺边的,不要重样。胡龙说着又把几支不同类型不同染色的笔递给二晕。嘱咐二晕:用不同的笔画,这样看着更真。又自言自语道:上边这些管事的,叫你造假,还要叫你造的跟真的一样。
  胡龙说完了坐在那里喝水抽烟,二晕埋头画他的圈。
  二晕按胡龙的要求画一个圆的一个扁的一个长的……不觉又想起了胡龙那“一个圈一毛钱,五百个五十元”的话,美滋滋地唱了起来:两个钟头五十元,跟我装了一天砖,这个买卖真划算……得,锵令锵。他用的是阿Q的调子。
  二晕唱着小调不知不觉就画完了五百个圈。他把那一叠选票递给胡龙: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胡龙早开好了一张五十元的工票。
  第二天,二晕在窑场里听一个邻村的兄弟说,他村里昨晚也开了选民会。去开会的村干部给每人开了一个工票。
  二晕听了觉得胡龙耍了他。
  下工后他去找胡龙:给我开五百个工票。
  胡龙说:你还真晕啊。
  二晕把邻村的事跟胡龙说了。并发狠说:不给开就把昨晚的事说出去。
  胡龙看他要动真的,就给支书打了电话。
  支书骂道:你也晕了,自己画还累死你了。去找这个晕货……给他折半,开二百五十个看他愿意不?
  二晕听了支书的意思,心想:人也不能太黑了,这就跟上半年多窑场了。
  于是他说:成,二百五就二百五。

  八路帽子
  一个闷热的夏天的傍晚,村官夏思兰到村民梁子家催收集资款。
  刚过门的良子媳妇荷花正在烧火做饭,上身就穿了一件短背心,一拉风箱胸脯就跟着一颤一颤的。夏思兰看着心里直痒痒,就凑过去东一句西一句地搭讪。良子媳妇只拉风箱填柴火,对他的话装着听不见。村官夏思兰壮了壮胆,用手指在荷花身上动了一下。荷花却是烈性子,抽出烧火棍一阵猛打。夏思兰只好落荒而逃,跑到大门口甩下一句:操,你等着,敢抗皇粮国税!
  良子回家知道了这事,就要到镇里告夏思兰。他爹拦着不让去。
  他爹说:算了吧,又没出大事。
  良子说:他太欺负人。
  他爹说:小腿扭不过大腿,咱斗不过人家。
  良子说:要钱给他,咱不缺理。
  他爹说:人家有的是办法。良子还是不听,他爹就给他讲了他二爷当年的事。
  他爹说:民国三十年,你二爷他死得惨。你二爷那才是条汉子,站着是一棵松,躺下是一道岭。模样长得又俊,咱村里的人都叫他赵云。
  贩盐从北海沿扛上一麻包,一夜走到南山里。那身功夫是跟村东头杨铁匠学的,一掌劈开青砖,一头撞破瓷缸。七节钢鞭抡起来呼呼山响,风雨不透。正月里耍龙灯都是他挑头,舞出的花样那才叫绝活,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直眼了。
  到了成亲的年纪,说媒提亲的都踏破了咱家的门槛。他一个都不应,暗地里和村西头柳染坊的闺女柳月鲜好上了。那柳月鲜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跟你二爷那真是天生的一对。
  保长夏庵收早就把月鲜当成了他的儿媳妇,也和染坊通了话。染坊两口子势利眼,对这门亲事乐得合不上嘴,就差人跟月鲜挑明了。
  你二爷和柳月鲜的事传了出来,染坊两口子捎话过来说,月鲜早有人家了,叫你二爷快死了心。
  你二爷和月鲜已私定终身,哪里还能分得开。晚上俩人照常到村西歪脖子老槐树下亲热。
  保长也找人捎过话来:只要不是月鲜,这方圆十几里你赵云看上了哪一个,他保长做媒。
  你二爷不理,晚上照常跑老槐树。
  保长又传话来:你赵云不要自找难看。
  你二爷听了,也不说话,拿着钢鞭到老槐树下没日没夜地抡起来。
  你二爷抡了三天钢鞭,局子里来人了。说是村里有人私藏八路伤员,要挨户搜查。搜到咱家时,天哪!局子里的人从马棚里找到一顶八路戴的帽子。局子们说:果然没错,早就有人报告说你家赵云私通八路。他装着去山里贩盐,常给八路报信。县保安大队多次遭八路暗算,都是这小子使的坏。还不承认吗?说,这八路帽子是哪来的!全家老少都傻了眼,谁知道哪里来的这顶索命帽子?
  你二爷被五花大绑押进大狱。临刑时他什么都想明白了,大骂夏保长黑心黑肺活畜类。
  你二爷被杀后,人头挂在老槐树上。那柳月鲜也是痴女子,一根绳子把自己挂在了你二爷的人头旁……
  良子爹讲完了良子二爷的故事,良子默默不语。
  良子还去告夏村官吗?也真难说。

  大 秀
  和混子到市府办完事,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混子说:找大秀请客吧。随后就拨通了电话。
  混子说的大秀是我和混子高中时候的同学,现在这座城市某街道办干主任。在我的记忆里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她。混子人缘广,到哪里都有请客的。
  在路上混子说:大秀很好客,酒量也大。每次到她那里都是醉着回去。
  我们来到“醉乡楼”大酒店雅间的时候,大秀已坐在主陪的位置等着我们了。见我俩进来,马上站起来跟我打招呼:这不是孟杨吗?混子也没说跟谁过来,啊呀!我们的大作家,二十多年没见了吧,你还没变样,还是这么帅气。说着就把我拉到主宾的位置上。混子很自觉地做了副宾。
  大秀接着又对服务小姐说:再加几个好菜。混子说:还是孟杨有面子,我跟你说大秀:玩文字的可没几个好东西。
  大秀笑责道:闭上你的嘴。要不先下去找个泡泡,这里还有“老处”。混子说:那要到你的机关幼儿园里找。
  大秀骂他:混子你再说混话我搧你的嘴,当着孟杨,人家可是正经人。混子回她:你见过几个正经男人?
  在他俩调侃的时候菜上齐了,很丰盛的一桌。酒是“五粮液”,烟是“大中华”。我说:这也太破费了。大秀说:虽说单位没多少钱,这顿饭你大姐还管得起。再说,这么多年了你不就吃我这一顿饭。
  大秀抽出一支烟给我,我连忙说不会抽。她自己点了。
  开始喝酒,三两三的大玻璃杯满满倒上了,让人看着眼晕。
  大秀行酒令: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了——又用烟头指指混子——我没说你,我是指孟杨。这杯酒我先带,六口喝出来,六六顺,大家都顺利。说着端起了酒杯:来杨子,别客气。
  大家都喝了一口,我却发现大秀只是端了一下杯,并没有喝酒。大秀注意到我在看她,就说:老弟放心,我最后一口干,这是我的习惯。
  喝到第六口,大秀果然一口干了。我暗自吃惊:还没见过这样喝酒的。
  第二杯大秀让副陪带。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精明干练的少妇。她站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说:妹愿跟姐脚印走。我也带六口,双顺。大秀还是最后一口把酒干了。
  第三杯大秀非让我带,我推辞了一下。大秀像是生气了:混子说过你酒量不一般,在大姐这里放开了喝!我就不喜欢客套。
  我一向自卑,唯独对酒量还自信。听大秀这么一说就不再客气,于是站起来说:我也六口吧。大秀却不让:你带两口,我喝不来慢酒。口气不容分辩,我只好听她的。
  第三杯刚喝完,混子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这一杯我带,我知道大姐好喝急酒。来,一口上了。
  四杯酒下来我感到飘飘然,恍恍惚惚觉得有人摸我的手。低头看时,大秀正一只手握着我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在我的手背上抚摸着。我吃了一惊,想把手立即抽回来,但又犹豫了一下。大秀分明感觉到了我的意思,笑着对我说:孟杨,你还是那样腼腆。
  我还是把手抽了回来。这时我看到酒桌旁的男男女女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但我的耳朵“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见。
  我的思绪突然飞了起来,飞回了二十年前:我看到了那个爱穿运动裤、白球鞋,头发披洒在肩上的姑娘。她就是初春秀,我们文科班的文艺委员。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看她的头发,那飘飘洒洒的样子令我着迷。
  大学毕业后,在一次同学会上,有人谈起过春秀。说她高中毕业后到某乡镇政府干了打字员,很快就提成妇联主任。有一年书记的老婆投井自杀了,传言这事与她有关系。后来那个书记调到市里某局干了局长,把春秀也带了过去。后来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来,孟杨咱姐弟俩单独喝了这一杯。大秀的话把我的思绪拽了回来,她端着酒杯正醉眼迷离地看着我。我本能地说:不能再喝了,一斤多了。
  这时大秀又握住了我的手,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孟杨你这个大才子,你知道当时班里有多少女同学暗恋着你。可你把劲都用在学习上,看都不看我们一眼。我试探着把手抽出来,想开句玩笑,却说出了实话:我看过你的头发。你不像别的女生扎两根小辫子,你的头发是松松散散飘在肩上的。很迷人。
  大秀把一只手扶在了我的肩上,话语有些激动:谢谢你还在乎过姐,你眼里还有姐,就把这酒喝了。说完一口气把酒喝了下去。一个女人竟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醉乡楼”的。在我们上车的时候,我回头看到大秀被她的下属架着,站在酒店门口向我招手。我感觉她好像哭了。
  回家的路上,混子一直醉言醉语:我跟你说,孟杨……你别看大秀在单位很风光,其实她很孤独。借酒浇愁啊……那个死了老婆的书记并没有跟她结婚,这些臭当官的,只图快活,却怕坏了名声。她三十多了才跟一个部队干部结了婚。谁知那个当兵的转业回来后,不知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就和大秀离了。女儿也没给她,她的女儿长得真漂亮啊,就像春秀,唱歌也好听……说到这里,混子叹了口气:大秀也怪可怜的。
  我这是第一次听到混子说了句有人味的话。
  我突然心里很难受,不知是为大秀还是为我自己:我为什么,为什么在喝酒的时候,就不回应一下,也握一握大秀的手呢?

  老枪
  半夜里,来顺爹被“花豹子 ”的叫声惊醒。它叫得很急、很凶,限制它自由的铁链子被挣得“哗啦”、“哗啦”直响。来顺爹听出这不是一般性的提醒,他凭猎人的敏感判断:家里进人了。
  来顺爹趴在窗玻璃上向外看时,昏黄的月光下,他看到牛栏里有两个晃动的人影。偷牛贼!他差一点喊出声。
  秋收以后,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家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窃贼们乘虚而入,偷牛盗羊,摸鸡掏鸭。狗也被窃贼下诱饵毒死了不少,村民们无奈,只好把狗拴起来,不让其出门,一个个看家狗都成了没有活动自由的囚犯。
  村里人被盗后报案到派出所。每次派出们都来,来了就很认真地问情况、看现场,还在本本上记下来,叫报案的人签上名字、按上手印。忙活完了这些事派出们就到支书家里去,说是要进一步分析、研究、排查。过后就没了动静。
  一次,在送走派出们之后,支书满嘴酒气地对在场的人说:往后不是出了人命,你们不要再打什么“摇摇铃”。丢一只羊,吃去一头牛。屁用不管!打这以后,少了东西的人都自认晦气,没有再找“派出”的了。
  来顺爹盯着牛栏里窃贼的举动,一贼拽着牛缰绳没命地向外拉,一贼不知拿什么在牛屁股上猛打。这头上千斤的“鲁西大黄”寸步不挪,与二贼无声地抗争着。“花豹子”狂叫不止,一次一次地向着牛栏的方向猛扑,试图把铁链挣断。来顺爹知道,这样的局面持续不了多久,窃贼有太多损招,牛早晚被他们弄走。
  猎人的本能使他想到了枪。来顺爹摸黑下地,从橱底下掏出了“私藏”的老枪。他紧紧握着这杆与他踏遍群山老林,击毙野兽无数的老枪走到窗前。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枪管,在透进窗内的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来顺爹把握十足:这支老枪虽然再也不能发出怒吼,但这种时候一定还能显示它的威力!
  老猎人很自然地站好一个姿势,用枪管猛地把一块窗玻璃戳破。大吼一声:毛贼看枪!
  二贼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镇住了,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贼说:老伙计,收起你的烧火棍睡觉吧。给兄弟们行个方便,谢谢了。
  来顺爹被窃贼酸溜溜的声音激怒了,他把枪栓拉得“卡啦、卡啦”响。随即又是一声怒吼:贼们看好了!
  二贼听到拉动枪栓的声音,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顺着声音看时,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二贼顿时没了脾气,嘴里叫着“老爹手下留情”慌忙溜出院子。
  等“花豹子”停止了叫声,来顺爹把屋里屋外的电灯全打开,这才开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他看到大门敞开着,门锁已被撬坏。他找来两根木棍把门顶好,又走到牛栏里把“鲁西大黄”拴了。看看牛身上还没有被窃贼打伤的痕迹,拍拍牛头说:你这憨货,白长了两只角。
  来到“花豹子”身边的时候,这只跟了他快十年的猎狗前爪用力刨地,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来顺爹理解它的意思,他摸摸“花豹子”的头,把铁链子从它的脖子上摘下来。对狗说:你可不要出去,这些杂种黑着哪。又自言自语地说:这年头,连狗也不得安生。
  老猎人回到屋里,拿起炕上的老枪用被角仔细地擦着。心里说:老伙计,你又帮了我一次大忙。
  这支枪伴随来顺爹五十多个年头了。老猎人每对人说起它就感到自豪:它打死过两头老熊、七头野猪、十三匹狼,狐狸、山鸡、野兔无数……要不是那两只该死的狼——想起那个凄冷的傍晚,他就来气。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冬日,来顺爹在大雪后第一次出山。他和“花豹子”在雪地里转了一天,没见一个野物的踪影,在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了狼。
  在他发现狼的时候,狼离他只有十几步远。两个家伙埋伏在狭窄的山道旁,准备对他进行伏击。
  他惊得差一点跳起来,要是再往前走几步,这条命就没了!
  他迅速从肩上取下枪对准了那只大公狼。
  二狼并没有退缩的意思,蓝幽幽的眼睛泛着杀气,死死盯着他和“花豹子”。老猎人知道自己遇上了饿狼,这种狼为了猎物是能豁出性命的。
  这样僵持了没有多久,两只狼突然猛地跃起,向他这边扑来。随着枪响,大公狼应声倒地。但一岁多的“花豹子”却被另一只母狼扑倒在地。
  来顺爹看到母狼凶狠地咬住了狗的脖子,正用力摔打。他来不及多想,握住枪管用枪托照着狼头很砸下去。狼倒下了,枪托也碎了。在打中狼头的同时,枪也碰到了雪地里的石头。
  来顺爹心痛地握着只剩下一根铁管的猎枪,拉拉枪栓也没了弹性。他知道里面的物件已被摔坏,枪是废了。
  从那以后,来顺两口子再也不让老爹上山打猎。老人找来上好的木料,自制了一个枪托,把枪管装上。他把这支再也打不响的猎枪挂在自己睡觉的屋墙上,有空就擦。高兴了还背上它,领着“花豹子”围小山村转上一圈。
  这里称故去的人,不说“死了”,都说是“老了”。来顺爹不说这支枪是“破枪”、“废枪”,他说这枪老了,是支老枪。
  前年上头下令没收枪支,来顺回家跟爹商量把老枪拿出去,省得以后出麻烦。老猎人死活不让,他说:这是支老枪,是一根打不响的铁管子。我留下是个念想,也不是违法啊。来顺拗不过他,就嘱咐爹说:上面查得紧,留着也不要再挂在显眼的地方。从此,老枪就被藏到了橱底下……
  来顺爹一边擦枪一边想着往事,不觉天已大亮。他把枪用塑料布包好,刚放到橱底下,就听到了有人敲击大门的声音。
  开了门,来顺爹见来人是支书和几个穿警服的。他认出那是派出所的人,忙上去赔笑脸:领导们来得真早啊,快到里面坐。
  支书指着一个年龄大一点、身体已经发福的派出给他介绍:这是马副所长,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来顺爹一边让坐,一边感激地说:这么快领导就知道了,没出大事,两个偷牛贼,被我吓跑了。派出们被他的话说懵了。
  马副所一脸不解地问:什么偷牛贼,怎么吓跑的?
  我用老枪把他们吓跑的。话一出口,来顺爹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补充一句:一根铁管子。
  马副所神秘一笑:这就对了,有人打电话举报你私藏枪支。我们是来查枪的。
  一个小派出插话说:快自己拿出来吧,省得我们搜。主动一点可以减轻处罚。
  来顺爹心里骂着:小毛贼,你恶人先告状。慌慌张张从橱底下摸出枪,双手递给马副所:领导您看,是支老枪……..啊,破枪。
  马副所接过枪瞅了一眼说:擦得真亮,好枪。
  来顺爹忙说:您拉拉枪栓试试,一点劲也没有。里面的物件全坏了。
  马副所说:你把弹簧卸下来了吧,这样的事我见多了,快拿出来一起上交。
  支书连忙说:这确实是支破枪,村里人都知道。我可以作证。
  马副所像是沉思了一下说:看在支书给你求情的份上,从轻处罚。枪支没收,罚款三千。
  来顺爹急了:一根铁管子罚这么多钱。你们放着偷牛贼不管,来祸害我一个老头子!
  马副所并不上火,很有涵养地说:老爹,你不能这样说话。谁说偷盗我们不管了,你为什么不报案?偷盗要管,私藏枪支也要依法查处。你不交钱,我们就抓人。你这把年纪了,我们去找你的儿子。
  来顺爹央求道:快过年了,等来顺打工回家把钱交上行不?
  马副所说:今天领导给我们的任务是,不带回钱就带回人!
  来顺爹几乎是用哭腔说:你们行行好,我老头子哪来这么多钱啊。
  马副所进门时就注意到了牛栏里的“鲁西大黄”。这时,他吐出一口烟雾,慢吞吞地说:老爹,我看这样吧。今天正好镇上大集,你到集上把这头牛卖了。我看这牛不止卖三千。卖了牛,今后也少担份心。接着就安排他的两个下属:小于、小夏,去帮老爹把牛牵上。
  两个协警不敢怠慢,马上到牛栏里牵牛。
  这时早已怒目圆睁的“花豹子”,猛扑上去,死死咬住了两只正在解牛缰绳的手……
  在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主审官问来顺爹:你怎么私藏枪支?
  老猎人说:可惜打不响了。
  又问:你为什么放狗袭警?
  来顺爹吼道:它以为那是偷牛贼!!

  丢 失
  你在路上走着,你和多数人一样,天天就这么走着。
  今天你要到某地去办点事。当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你突然觉得走小路比走大路省时间也省力气,这样想着的时候,你的腿已迈上了小路。
  你在小路上走了很小的一段,又回头望了大路一眼。这是无意识的一望,因为你的头会转,这时不受任何约束。
  但问题就出在你这回头一望上:你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大路上捡起一个包,小姑娘捡包的地方在──如果你不走小路继续在大路上走的话──你再走十几步就到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你继续在大路上走下去,捡包的人是你而不是小姑娘。
  这一情景让你惊呆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过了足有五分钟,你才知道开始悔恨。你悔自己不该改走小路,你恨自己改走小路的那个念头:就因这一念之差,你“丢失”了一个包──那一定是一笔巨款,也许是一包珍贵物品,也许是……你不敢再想下去。你觉得头要炸破。
  你正悔恨不已,那个捡包的小姑娘却向你走来。         “她是不是怕我看到了泄露出去,过来跟我分东西?”你很快又有了新的主意。
  “先生,你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见有人刚走过去?”小姑娘过来很有礼貌地问。
  “啊??……看见……没有……我只顾走路……没在意……”你吞吞吐吐回答着,心里盘算着小姑娘问话的意思。
  “是这样,我刚才在大路上捡到一个包,我想丢包的人一定是刚过去的。”
  “啊,你捡到了包,什么样的包?”你故作惊讶。
  “就是这个。”小姑娘抬了抬拿包的手。
  “这是我的……”话一出口,你立即恨自己性子太急,办法太差劲了。
  小姑娘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先生,你还没走到我捡包的地方呢。”
  你倒不在乎小姑娘的表情,心里只想着怎样把假话说得让人听了真实:“啊,不错……我是没走到那个地方。小姑娘,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包是我爱人丢的,她今天早上到城里办了点事,回来的路上把包丢了。我是来找包的,我以为她走的这条小路 ,没想到是丢在了大路上。还我吧,小姑娘!我让电视台表扬你宣传你,让你上‘感动中国’。小姑娘抿嘴一笑,很认真地说:“你说包是你的,你要说明白里面装的什么我才还你。”
  “我爱人说,她去银行取了钱,包里有钱,有钱!”这时你能想到的就这东西。
  “你说里面有钱是吗?”小姑娘诡秘地看着你。
  “是的,有钱!”你很肯定。
  “要是没钱呢?”。
  “那包归你……啊,不!咱俩平分里面的东西。”
  小姑娘又笑了:“我看过了,包里没钱。好吧,咱俩就平分了。不过你可要帮人家发出去。”小姑娘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叠红红绿绿的东西递给了你。
  你惊喜地接过去,仔细一看,你呆了:那是一摞油印的《寻人启事》,上面寥寥数语:
  我处XX,因患精神病多发症走失,望见者与我们联系。电话:5959159 。

  哭笑不得
  老乔和老徐是高中时的同学,现在一个镇上谋职,是同事。因多了同学这层关系,俩人相处的时间就多了些。下盘棋、品壶茶、喝几两小酒,有时也说说张长李短,发几句牢骚,譬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等。
  老乔的儿子叫乔宇,省政法学院的大四学生,今年就要毕业了。老徐的儿子叫徐黛,也在省政法学院,读大三,比乔宇晚去了一年。
  老乔的儿子毕业后,安排到市委组织部上了班。
  夏天的一个中午,老徐提溜着一瓶茅台、一只烤鸭,笑哈哈地来到老乔家。一进门就嚷嚷:来老乔,喝个喜酒、喝个喜酒。
  老乔笑道:想喝就喝,什么喜酒不喜酒的。
  老徐一直嚷着:怎么不是喜酒?咱兄弟俩大半辈子窝窝囊囊,宇儿出息了,不得好好庆贺庆贺。老兄啊,你还真会办。
  老乔一边吩咐老婆炒菜,一边找出自己好几年都没舍得喝的那瓶五粮液,往桌上一蹾:咱哥俩今天就喝个痛快,把这两瓶搞出来。
  老徐喜笑颜开:搞出来就搞出来,谁还怕谁不成?
  高兴酒,喝得快。乔大嫂菜还没上齐,一瓶茅台就干了,老乔又打开了五粮液。
  瓶里酒在减少,哥俩的话却多了起来。
  老徐说:老兄,这次是哪块云彩下了雨啊。看老乔不明白,老徐又说:宇儿工作的事,你找的哪位贵人?
  老乔明白过来说:我哪有人找啊?
  老徐说:真的?
  老乔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要是上面有根有蔓,不也弄个一官半职的。咱俩又一个脾气,死牛筋,不转悠。唉,反正也快退休了。不说这个,喝酒。
  又干了一杯。老徐半眯眼瞅着老乔,又说:咱哥俩说话在屋里,我也走不了风。你真没找人,花上几万?
  老乔见老徐认了真,就对他解释:宇儿回来说,这事是凑巧了。市组织部里正好缺人,部长安排一个副部长到他们学校里物色一个。经过学校推荐,又是笔试、又是面试,那个副部长就看上了宇儿。宇儿还说,他向老师借钱,给那位副部长买了两条进口烟。
  老徐说:就这么简单?
  老乔说:就是这样。
  老徐撕了一根鸭腿,边吃边说:宇儿这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啊。话有些变味了,但老乔没听出来。
  剩下的时间不再说话,就是喝酒。二斤酒喝出来后,老徐摇晃着站起来说:中回去睡觉了。
  老乔迈着醉步把老徐送到门口,看着老同学头也不回、摇摇晃晃走了。
  过后的一段时间里,老乔和老徐在镇委院里遇到过几次。
  有一回,老乔对老徐说:下盘棋去?
  老徐说:没兴趣。
  老乔又说:喝壶茶?宇儿捎来的。
  老徐说:胃不好。
  老乔发现老徐脸上好像有一层霜。老乔想:老徐这是怎么了?
  又过了一些时日,有一位同事儿子结婚。老乔、老徐都去赴喜宴,被安排到一桌,皆是上宾。
  老乔见了老徐主动搭话,老徐“哼、哈”应付过去。
  主家敬酒结束后,按习惯在坐的都相互碰碰杯,表示一下感情。老乔端起杯对邻座的老徐说:喝个酒,哥俩也很久没坐成块了。
  老徐嘴唇几乎没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今天胃口不好。
  但别人找老徐表示的时候,他却毫不推辞地干了好几杯。
  在酒席散场的时候,老乔借着酒劲把老徐拽住了。老乔说:兄弟,有话就直说吧。这么多年了,别藏着掖着。
  老徐酒劲也上来了:直说就直说。宇儿的事,就你说的那样?
  老乔这时总算明白了老同学云里雾里的话。他知道老徐的脾气,这时再按正事解释下去,一定会不欢而散。
  也是有股酒劲顶着,老乔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啊呀,老弟啊……原来是为了这个。人家嘱咐再三,不让说啊……好歹咱们是哥们。我就直说了吧,你嫂子不是有一个堂妹吗?虽然不大走动,可“服气”还在啊。她的老公就是那个副部长啊……你说这事巧不巧……
  这时老徐紧绷的脸舒展开来,上去搂住老乔的肩膀很动情地说:这不就结了吗,咱哥们谁跟谁,不用躲躲闪闪啊。
  老乔说:就是,就是……
  回家的路上,老徐一直在说:明年小黛的事就托付大哥了……花多少钱,你就说……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老乔说:就是,就是……好说,好说……
  与老徐分手后,老乔还在重复着这几句话:就是,就是。好说……
  突然刮来一阵凉风,老乔酒醒了一多半。拍拍头,还痛。天正黑着,他的表情是哭是笑没人看见。只有乔大嫂在给他开门时,听见老乔还在自言自语:我从哪里冒出来这门亲戚,这不是犯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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