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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53天前
鄌郚总编

千古一叹-----一代才子金圣叹

  千古一叹-----一代才子金圣叹
  文/乐不思蜀

  三百多年前,清顺治十八年(1661)七月十三立秋之日,南京江宁三山街刑场一声炮响,因所谓“哭庙案”牵连的十八人,加上镇江“叛逆案”和金坛“失误军机案”共一百二十一人,在同一时间被斩绞凌迟,集体处死,其中就有才非命薄死于非命的金圣叹。当时满街血雨腥风,惨不忍睹。《辛丑纪闻》对此曾有令人不忍卒读的记述。三百多年之后早已换了人间,今日的南京,早已焕然一新成为繁华的大都会,白天,现代的汽车车水马龙,夜晚,璀璨的灯光迷离耀眼。有谁还记得三百多年前的那场血光之灾?街头的少男少女,他们(她们)对歌星影星的故事绯闻,大都耳熟能详,而对金圣叹则几乎一无所知。
  金圣叹(1608---1661),名喟,一名人瑞,字圣叹,江苏长洲(今苏州市)人,生于明清鼎革之际。虽然诗书满腹,才气过人,但三十七岁之前只是明朝的并不得志的一介秀才,以后更沦落为清朝的家境困顿的庶民寒士。至于“圣叹”的来历,有两种传说,而且都与孔子有关。一是说一群秀才,监生去文庙祭孔,大礼既毕,平日众人温文尔雅,此刻便在祭桌上抢肥丢瘦,他们相信抢到大块肥肉或大个馒头,便可中举高升,得肥缺而做大官,堪称是现代官迷的资深前辈。据说金圣叹即兴作打油诗以讽:“天晚祭祀了,忽然闹吵吵。祭肉争肥瘦,馒头抱大小。颜回低头笑,子路把脚跳。夫子喟然叹:'在陈我绝粮,未见此饿殍。’”另一种说法是《论语》中有两处“喟然叹曰”,一见之于颜渊赞叹他的老师孔子:“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见之于曾皙,子路,冉有,公西华诗座言志,后三人都大谈其经世济民的抱负,曾皙名点,是曾参的父亲,他说的却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不能“兼善天下”,至少应该“独善其身”。孔子对之大为赞赏:“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前者为叹圣,后者为圣叹,可见金圣叹是以孔子的传人自居。中国人的姓与生俱来,但对后天的取名命字却十分讲究,总之要赐以嘉名,寓意深长。金喟字“圣叹”,入清以后又易名“人瑞”,在那一个思想禁锢定于一尊的时代,可见其意识之超前,人格之独立,个性之狂狷,形骸之放浪,在千部一腔众喙一声之中,他高唱的是令人入耳难忘的异声别调。
  从宇宙史与生命史的终极意义而言,大至于社会,小至于个人,演出的大都为苦多乐少的悲剧。19世纪英国作家历史学家卡莱尔谈到人和人类时,他说的竟然是:“一处小小的坟墓,是他获得的一切。”真是令人悚然而惊,翻然悔悟。尤其是明清易代之际,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其野蛮与残酷,芸芸众生蒙受的惨烈深重的刀兵水火之灾,完全可以载入后世的“吉尼斯世界记录”。读金圣叹的诗歌《春江》,就会感到意有所指的沉甸甸的分量。
  莫向春江着处行,春江春水古人情。此江肯贮古人泪,应比今春春水平!
  唐诗人张若虚有《春江花月夜》,诗中的“春江”即指长江,金圣叹诗中的“春江”也是如此。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说“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指的是特定的历史与特定的江水,金圣叹的诗却更为概括,抒思古之幽情,寄现实之悲概,诗中的“古人”是古人也是今人。这位锦绣才子的胸中,汹涌的是深沉的现实与历史的忧患。
  “柳”,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是一个传统的原型意象。“留”,“柳”谐音,诗人们一般都是赞颂春光之美,或是寄托今昔之感,或抒发友朋与亲人间的别绪离愁。金圣叹的《柳》呢?是写实而超实的独创,是黑暗中清醒者的歌唱。
  陶令门前白酒瓢,亚夫营里血腥刀。春风不管人间事,一例千条与万条!
  陶渊明作有《五柳先生传》,自谓“宅旁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又云“性嗜酒,家贫而不能常得”而“箪瓢屡空”;周亚夫是西汉文帝时的名将,曾屯兵今陕西咸阳市南之“细柳”,称“细柳营”。金圣叹先写了这两个典故,构成一文一武的强烈对比性意象。“白酒瓢”固然是明喻文人之穷苦清高,“血腥刀”当是暗指清王朝的血腥屠杀。对举之后突作转折,说自然界的春风不管人间之事,而春日来时,柳树也依然万条垂下碧绿丝绦。这首诗,是表示自己安贫乐道不与新政权合作的心志,暗讽新统治者的残暴,将有血有泪的人生与无知无觉的自然作鲜明的对照,表现一种超乎世相人情的生命感悟与人生哲理。历史的变局,自然之常态,作者的寄托,也许以上种种皆兼而有之。
  小时即负大才的金圣叹,出于对自己才华的自信,出于对人生价值的积极追求,也出于对明清两代统治者的失望和绝望,他决心完成他批点“六才子书”的宏图大愿。六才子书即《离骚》,《庄子》,《史记》,《杜工部诗集》,《水浒传》,与《西厢记》。他认为这六部书是中国文化的精华。三十二岁完成《水浒传》的批点之后,四十四岁开始写作《杜诗解》,五十岁评析《西厢记》,其间还批点了《孟子》,《左传》的部分篇章,以及部分唐人律诗和欧阳修词。此外他还编辑评点了一部《天下才子必读书》,现在通行的《古文观止》,就是沿袭篡改了金圣叹此书,其中不少评语,就是对金圣叹的直接抄袭而据为己有。总之,金圣叹大约只完成了原定工程的一半,未及全部杀青却被“清”杀,时年仅五十三岁。短促的一生,辛勤的劳作,丰厚的成果,馈赠这样珍贵的精神遗产给后人享受与传承,这已经十分难得了。
  金圣叹是一位大文学家和文艺理论批评家。他的评点,继承和发展了中国点评文学这一文学批评的样式和传统,在文学批评和文学鉴赏方面留下了许多精湛的见解,远非今日某些为权势为金钱为私情的所谓文学批评可比。金圣探也是一位民间的思想家,思想家历来多出自草野江湖而非庙堂神殿,庙堂之士多为侍从之臣,养尊处优,唯命是从,他们的思想多是“皇化”的和“模式化”的,如上朝的手中的笏板;而草野之人深知民间的疾苦,百姓的呼声,站在“草根者”的立场而非“权势者”的立场,思想新鲜自由,如原野上不羁的晨风。金圣叹在文学评点中表现的思想,具有强烈的原始民主观念和近代启蒙色彩。他提倡“庶民议政”,很象今日所谓之“舆论监督”,他宣称“从来庶人之议,皆史也”,他认为“庶人不敢议而又议,何也?天下有道,然则庶人不议也”,其思想之解放,霸才雄笔,可与顾炎武之主张恢复清议,黄宗彝之主张议天子之非相映生辉。对于封建政权,他认为人民有权评议甚至抨击,封建皇权他持有的是否定的倾向。正如民间俗语云“上梁不正下梁歪”,金圣叹认为“乱自上作”,“小苏学士,小王太尉,小舅端王。嗟乎!既已群小相聚矣,高俅即欲不得志,岂可得哉”。“端王”即宋徽宗,即此可知他的锋芒所向。金圣叹虽生于三百多年前的清代,但时至今日,某些文人和艺人不但未与时俱进,还在热衷“颂圣”,大量炮制歌颂清代皇帝的小说与影视剧,与金圣叹当时所达到的思想高度相比,相去甚远!
  金圣叹批点《西厢记。拷艳》一折,连举三十三项遐意快心之事,连呼三十三次不亦快哉,这一生花妙笔的经典之论,以后不知吸引多少文人才士纷纷效颦,不,是效“金”。他腰斩《水浒传》后五十回,表现了他的洞见卓识和叛逆精神,清王朝对他的斩杀,显示的确是封建极权制度的野蛮与残酷。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人生之旅行即将结束之时,一剧既终既将下场之际,许多人都有临终之言。如谭嗣同就有《狱中题壁》一诗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豪语,秋瑾就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苦语。“恕我不起来”,这是美国二十世纪大作家海明威生前的遗言,身后以之作墓志銘,豁达风趣。而法国大作家司汤达的墓碑上,锲刻的是他自撰的意大利文墓志铭:“米兰人亨利。贝尔安眠于此,他曾经生存,写作,恋爱。”在生命倒计时之中,在走向刑场之前,金圣叹的最后的三首诗,是他分别写给儿子和亲友的,是他寄给后世读者的没有地址的信。
  与汝为亲妙在疏,如形随影只于书。今朝疏到无疏去处,无着天亲果宴如?-----《与儿子雍》
  东西南北海天疏,万里来寻圣叹书。圣叹只留书种在,累君青眼看何如?------《临别又口号遍谢弥天大人谬知我者》
  鼠肝虫臂久萧疏,只惜胸中几本书。且喜唐诗略分解,庄,骚,马,杜待何如?-----《绝命词》
  三首诗同一韵脚韵字,可见都是写于一息尚存也仅存之时,最见金圣叹真实的心迹。他的儿子金雍,是他引以为傲的“世间真正读书种子”,金雍长成以后,也曾帮助父亲著书,如《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就有金雍的襄助催促之功。如今天人永隔,他不仅为儿子设想:失去了父亲,还能安乐自如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舐犊之情溢于言表。金圣叹的妻与子都被流放于东北的宁古塔,即今日吉林省宁安县,金雍十年后曾回乡一次又重返戍所。“累君青眼看何如”,他希望理解他和他的著作的人能够照顾他的儿子,这真是声泪俱下的托孤之言。在封建极权统治之下,风暴来时,许多读书人或出卖灵魂,或摇尾乞怜,或落井下石,或避之惟恐不及,即使有同情者也是爱莫能助。世间的功名利禄情仇恩怨,早以如《庄子》指陈的“鼠肝虫臂”,早已置之不记了,只可惜完成了评点的只有《水浒传》和《西厢记》,唐人律诗也只略作了分解评说,尚未竣工的杜诗,尚未开工的《离骚》,《庄子》和《史记》怎么办呢?自己的生命诺言也变成了空头支票,这种文学使命感与生死以之的敬业精神,真是可以感天地泣鬼神。
  老拳搏古道;
  儿口嚼新书。
  -----金圣叹自题
  大师金圣叹文笔幽默言语幽默,幽默了一辈子,连临终要事也还是幽默-----大师身陷囹圄将被斩首时叫来狱卒说“有要事相告”。狱卒以为大师会透露出传世宝物的秘密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拿来笔墨伺候大师。但没想到大师的“临终要事”竟然还是幽默。金圣叹指着狱卒给的饭菜说:“花生米与豆干同嚼,大有火腿之滋味。得此一技传矣,死而无憾也!”这也是大师最后一句被记录下来的话。
  刀起头落,从金圣叹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刽子手疑惑的打开一看:一个是“好”字,另一个是“疼”字。
  ------金圣叹刑场诀别自题
  莲子心中苦;
  梨儿腹内酸。
  金圣叹因冒犯皇帝,受“抗粮哭庙”案牵连而被朝廷处以极刑。行刑日,凄凉肃穆,方圆不大的一块阴森森空地,四周闪着刀光剑影,显得阴森恐怖。胸藏秀气,笔走龙蛇,蔑视朝廷的一代文学批评家金圣叹,披枷戴锁,岿然立于囚车之上。刑场上,刽子手手执寒光闪闪的鬼头刀,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眼看行刑时刻将到,金圣叹的两个儿子梨儿、莲子(小名)望着即将永诀的慈父,更加悲切,泪如泉涌。金圣叹虽心中难过,可他从容不迫,文思更加敏捷,为了安慰儿子,他泰然自若地说:“哭有何用,来,我出个对联你来对,”于是吟出了上联。儿子跪在地上哭得气咽喉干、肝胆欲裂,哪有心思对对联。他稍思索说:“起来吧,别哭了,我替你对下联。”接着念出了下联。旁听者无不为之动容,黯然神伤。上联的“莲”与“怜”同音,意思是他看到儿子悲切恸哭之状深感可怜;下联的“梨”与“离”同音,意即自己即将离别儿子,心中感到酸楚难忍。这副生死诀别对,出神入化,字字珠玑,一语双关,对仗严谨,可谓出神入化,撼人心魄。只见寒光闪处,伴着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绝唱,一代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文坛巨星过早地陨落了。金圣叹遇难后,草草葬于苏州五峰山下之博士坞。
  石头城畔草芊芊,多少痴人城下眠。惟有金生眠不得,雪霜堆里听啼鹃!
  金圣叹,本是明末清初的一代才人,但天妒奇才,他五十三年短短生命谱写的,竟是一曲血泪交迸的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悲歌。命途多舛,奇才不售,被扼杀的是他宝贵的生命,被扼杀的也是他必然还要写出的更多的锦绣文章,这才是“中国文坛无可弥补的重大损失”,也令古今中外的有心人同声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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