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喆《建文年谱序》
建文年谱者，谱建文帝之年也。然则何以谓之师？遵帝命也。史仲彬著《致身录》，程济著《从亡随笔》，皆以师称。予为是谱，本诸二子之书也。师享寿六十有四，始于洪武之丁已，终于正统之庚申。每年注师若干岁，此谱例也。著其岁数则称师，在位四年，纪其行事则称帝，帝逊位乃大书师，据实正名，春秋之法也。癸未以还，岁首必书师所在，窃取春秋公在乾侯之义也。文章之士，扬扢先朝或辨同异，或评得失，采其言之有当者，各系其事，附以草莽臣臆说，犹史家之有论，赞纲目之有发明也。或者谓称师近亵，在从亡诸臣则可，在他人则不可。嗟嗟天地，君亲师等耳。古人有言曰：民生在三事之如一，唯其所在则致死焉。昔我先师贤于尧舜，无其位及门，皆王佐之才为之，疏附者有之，为之先后者有之，为之奔走御侮者有之。东西南北不言劳，伐木围匡，而弗之惧。至归老洙泗（洙泗：孔子讲学，在洙、泗二水之间，世因以洙泗为孔子教泽之代称），眷怀陈蔡（陈蔡：即孔子厄于陈蔡的典故。孔子在去陈国、蔡国的路上穷困潦倒、困苦不堪，七天七夜不能生火煮饭），则夫子怅然以悲。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曰：天祝予。其一时师弟之情，岂末世君臣所敢望哉。
古之于君师合以义者也，今之于君师合以利者也。义相均而利相远，是以君臣重而师弟轻。居平无事，其臣甚贱，主甚尊，奴隶视臣，臣亦自甘为奴隶。一朝势变，掉臂去之不复顾。晚近以来，不复有师弟而亦不复有君臣久矣。惟我太祖高皇帝，神圣开天褒，死节释累臣，举逸民，兴学校，培养士气者四十余年。爰及懿文，尊师重道，兼之少帝重古好贤，父子君臣蔼然，道义师友，一时忠烈冠绝古今，如方陈铁（即方孝孺）之俦九族同灰，天地亦为之震动。其扈从诸臣流离琐尾，万死一生，如贤能济之，跬步弗离，傕？直雪，彬奔走往来瘴雨蛮烟之外，即七十子之匪兕匪虎，率彼狂野者（典故仍出孔子，楚王听说孔子一行在陈蔡之间，就派人去聘请孔子。消息传到陈、蔡，两国大夫深恐孔子入楚对己不利，便派兵拦截。孔子师徒最初不了解陈、蔡派兵的意图，为躲避军兵的袭扰，他们只好在旷野中行进，不料陷人了绝粮的境地。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 意思是：我不是犀牛老虎那样的野兽，为什么要沦落到在野外游荡的境地？），何以尚兹而利害之相悬有百倍者。至济病，师为之煮粥。彬归，师送之失声，立亡臣之主于庵，岁时致祭，若此者合以利乎？合以义乎？盖尝论之，孔子以师弟寓君臣，建文易君臣为师弟，其至性皆兼乎父子？故师弟无父子之恩者，不可为师弟。君臣无师弟之义者，亦不可以为君臣，益信师与君亲无二致，弊为称为师，为近亵者吾未必能尊君也。自昔壬午迄今，辛巳、甲子，四周盖二百四十载矣。义士仁人，叹息追思如旬日，事其抗疏著述议复尊号者不一。倘天牍圣明慷慨焉，发不世之诏诏，礼官立庙追崇，如景皇故事，自寅至午，自应如杨文贞议作一朝实录，藏皇史？，其后之寄迹缁黄徘徊山水者，聊存此谱以当起居注可也。
二月初吉草莽史臣东莱赵士喆稽首
拜手书于潍阳客官之南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