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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4-08-03 17:22
鄌郚总编

一只筝,涉水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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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3-07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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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筝,涉水而过
  文/张劲松
  筝的前世,是一棵浸泡在水中的桐木。要在洁净活泛的水中滋润多少年,才能修炼为筝的躯体,去承载那些来自音乐上游的花瓣和旋律。作为一只筝,一只失去了头尾,失去了鳍,失去了水的鱼,注定要用减了又加,加了又减的弦,编织成网,去打捞那枚遗失的月亮。最后一个音符,总是一声浑圆的哀叹,重重地跌落水面。一只无人把持的筝,一定会在每一个夜晚渴望着一片水面。
  不然,筝的十指,为什么生长成水边的柔夷,甚至指甲都要来自水中的玳瑁。不然,筝的出场,为什么一定要洗浴熏香,一定要不染一丝的凡尘。连她精心剪裁的衣裙,都要月光的白,流水的袖,都要把一朵莲花影印在贴近胸口处,注明自己是最贴近水的植物。她把身体横在水的中央,让清风做弹拨的右手,托,劈,挑。抹,勾,像在做一件待嫁的苏绣,把丝绸上所有的花都在夜里唤醒,让流水做操琴的左手,按,滑,揉,颤,撮,像一次放松身心的按摩,抚摸着岸边所有的灯火入睡。只有筝和花醒着,只有风和水醒着,用琴弦诉说着前朝的心事,互相提醒着,默诵那些水草一般青翠湿润的句子。
  把心灵贴近水面去倾听,像鱼儿浮出水面去窥探,那高的一棵是弹到断肠处,那低矮的一株是春山眉黛低,那亭亭出水的是纤指十三弦,那水底暗藏的是细将近恨传,近处茂密蓬松的是弘凝指咽声停处,远处随波逐流的是别有深情一万重。这些句子被吟诵成一朵朵莲花,托举着筝的步履,轻轻盈盈,涉水而过。一路走去,她都不肯回望一眼她踩踏过的余波,生怕耽误了脚下的路程,生怕,会有一声天籁般的叹息,压折了她渡河的弦。对岸,是她的苏杭,是她的秦淮,一条运送粮草和绸缎的运河是她生命的脐带。她的家中有四面环水的亭台,有丝竹一般绵长的期待。
  为水而生的筝,带着江南竹子做的斗笠,行走在南朝的烟雨里,不与命运做任何的抗争。化身为水,她就是渔舟唱晚,是高山流水,是满江红,飞扬成月,她就是平湖秋月,是汉宫秋月,是春江花月夜。无人倾听的时候,她才是最初的自己,是一只精雕细刻的筝,是一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江南女儿。她会想她家乡的玩具,零食,以及细语呢喃的方言。她经历过的宫廷和江湖,文人和墨客,情仇和恩怨,在她眼里,不如家乡的茶园,更加懂得一只筝的心愿。有时,她真的想把捆绑自己的那些物件拆散,让木头回归森林,让丝线回归田园,让曲子回归乐坊,让诗歌回归书简,那么,她的身体会清澈如一颗音符,用风的速度穿越无数的耳朵,无数的心灵,直达彼岸。
  彼岸,她的身体就是琴,她散开的黑发就是如水的弦。她不要那个古字,她的名字就是筝,她用一双生长自内心的手,把自己弹拨成一只筝的形状。琴体青翠,琴弦温润,余韵悠长,她在南方的水塘,稻田,油菜花里自由自在地奔跑着,光着脚丫,披散着头发。在一个下坡处,她甚至把自己像一只风筝一样放飞起来,天空中一阵铮铮作响,把故国,把田园,把知音,把哀叹,把强加于她身体之外的一切,抛弃得很远,很远。只剩下筝的灵魂,在音乐里飞翔,只有江河湖海的水,能听到她的声音。一只遇到风的筝,竟然像风筝一样不顾一切地飞翔,只有月光和花香,能挽留住她的翅膀。
  深夜,一只筝从唐朝的梦中醒来,她环顾着四周的黑暗,和黑暗里似曾相识的诗书,恍如隔世。身体里的骨头,依然在水面下,铮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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