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折子戏
张劲松
没有开始，没有结局，截取生命中最精彩的一个段落给你，给你一出折子戏。水袖轻舞，曼妙如刀，从岁月流水中剔出一段碧玉给你，阳光下的玉，就翠绿了你的衣裙，一路走来，就有荷叶为你铺街，就有露水为你洗尘。望穿秋水，目光如炬，在青山绿树中折一段竹给你，短的可以做笛，长的可以晾衣，如果是香妃的竹,那绿意里真的会有一丝丝的胭脂血吗?就心甘情愿如水如竹，被你任意折曲，只要今生还有戏，哪怕是掐头去尾，拦腰横斩，也要作为一个片段去上演。就像那根竹子，可以在你唇边吹响牧歌，也可以在你卸去戏装的时候，为你晾晒那些古典的衣裳，让你的汗水和泪水从戏里戏外穿过我绿色的身躯。
戏里戏外，台上台下。我是水调歌头，顺水而下，调也调不过的头。你是月满西厢，凝眉望月，阴晴圆缺的愁。
你对我说，大江歌罢掉头东。我对你说，一江春水向东流。东面，是感情倾注的低洼地吗，还是没有确认的墓志铭。好在，这一出折子戏，我们只要把精彩演绎给自己，不必在意人生的目的地。于是，我见你，身着罗衣，略施粉黛，在寒窑十年苦苦等候，在十字街头祈求路人与你的三郎把信传。你乖巧善变，你是宿命里的青衣花旦，你用嗓音和身段，把阳光和花瓣在舞台上随意地编织又随意地拆散，又用如兰的气息把它们一一吹散。我看见你，提一盏灯在西厢为张生引路前行，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我看见你，骑马提枪在天门阵里杀出杀进，盔甲鲜亮，旌旗招展。在雨中，你是断桥借伞的白娘子，你借了他一把伞，却要用一生的修行来偿还。知道你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道你也不识人间的文字，错把伞字看成了命字啊。若是我，就断然不借伞给你，就在这断桥上做一个了断，让江南冷雨湮灭你萌动的凡心，只当是彼此擦肩而过的邂逅。若知道有后来，我甚至可以在戏里做那个猛张飞，当阳桥上一声吼，喝退曹家百万兵，也吓走了你和小青。在江上，你为了负心的郎君一怒沉了百宝箱，那些珠宝在江水中散落开来，水草般游荡摇曳，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你分不清哪一件是哪一位贵人相送的了，也就无所谓船到哪里靠岸，你的心在哪里停泊，四海都是你的家。在边关，你的期期艾艾，你的泪珠，竟打动了山海关的巨锁，让吴情郎冲天一怒为红颜，真以为你是千年前哭倒长城的孟姜转世啊，更甚于她的是，不倒城墙只开关，于是乾隆爷就岁岁年年下江南了。
多少人，都要穷其毕生，去问一个结局，问一个头尾，寻一个归宿。其实，完整的大戏是只能端坐在戏院里观赏的，看到的是别人的人生，心软者也许会湿了手帕，红了眼圈。戏散灯亮，曲终人散，开始的才是自己的人生。如午夜的昙花独自开放，幽香四溢，只有宁静的心才能感触得到。
做不了圆满，成不了大戏，就当我是你的折子戏吧。没有铺垫转折，没有离合起伏，就把直直白白的一段从生命里活生生地挖出来，与你共享，如烟花绚丽，在最高处瞬间熄灭，如桃李艳艳，在一夜春雨过后掩埋了青春。就没有太多的感叹，太多的遗憾，因为我已把我最精彩的部分给你了。你也与我一样。如果你真的懂得折子戏，那么一生到处都是舞台，都是戏。你拉开那火红的幕布，我陪你昭君出塞千万里，我陪你霸王挥剑别虞姬，让风沙磨砺着胡琴，一路风吹草低见牛羊，让四面响起楚歌，一腔热血染乌江。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悲壮，那我们手一挥，脸一变，为你装扮了凤冠霞帔，为你粉饰了脂粉红颜，你就贵妃醉酒舞翩翩，你就嫦娥奔月不回还，你唱念做打，你挥挥洒洒，你坐地日行八千里，你疑是银河落九天。时间和空间不能阻隔你的视线，你雪夜奔袭威虎山，你花开花落杜鹃山。你翻看着一出出戏单，像是你在西餐厅优雅地指点着菜单，只一眼就把所有的戏看穿，因此只选择色香味俱全的那一段，像七分熟的牛排，不必非得把它蒸熟煮烂，保留一点生命的光鲜。
一出折子戏，就像在满树繁花中折最美的一枝，带着芳香踏春而归，就像在遍野的阳光里采集最柔顺的一缕，在你的花篮里含苞待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