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入诗笺的酒香
-----云门春酒业系列散文之一
文/张劲松
一张素白的诗笺，自由地散落在书案上，辨不清出身和年代。旁边或许应该有古琴，香案，和一幅未完成的百工酿酒图，依次排开来，叫做，夏制曲，秋入粮，冬发酵，春开窑。不着一字的诗笺，印有暗红隐秘的格子，只容许一滴酒的滑落，一枚精巧的指纹，一粒饱满丰润的粮食。淡黄的液体渗入诗笺，一炷香的功夫，是种子在泥土中滋长的过程，是显影液揭开秘密的过程。酒香慢慢地挥发，我们看到薄雾青烟散去后，白纸上显现出古朴的文字和图案。
黛青的底色，是树木和庄稼的颜色。远处的山飘渺如云，与天色相连，辽阔的土地缓缓伸展，把金黄和翠绿一直渲染到海的边缘。这幅画卷里，那些熟悉的山水，像左邻右舍一样亲切，即使入了画，也一口可以叫出他们的乳名。驼山，云门山，仰天山，是三柱挺拔的香火，千万年生生不息，供奉着苍天，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弥河，淄河，阳河，是阴阳顿挫的三点水，不舍昼夜地奔流，哺乳着大地，养育着子民。三山三水巧合成一个州字，这片黛青的土地似乎天生应该叫做青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管是黄昏劳作归来，还是高楼宴请宾朋，甚至是一个人月下独坐，似乎是必须手中要有一杯酒。必须是纯粮的酒，绝不应该是茶，否则，会辜负了这无边无际的绿，这银亮活泼的水，这成熟饱满的粮，以及这凉爽舒缓的风。只有好酒，才配得上这没了边的风月，只有好山水，才出得了这浑然天成的酒。像一件织锦刺绣的嫁衣，总要有盘龙绕凤的纽扣，像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总要有一潭泉水的映照，像一场未经彩排的人生，总要有几次不期而遇，脚步如醉，信马由缰，走过去，或山重水复，或柳暗花明。
不醉不归，沉醉不知归路。好在有古人为我们指引方向，夜色阑珊，在一幅清明上河图里，我们沿着被灯火映红一半的护城河，沿着错落有致的石板路，依旧能够找到青州的客舍，仿佛在遥远的唐宋就预定了房间。我们的脚步很轻，不敢肆意地喧哗，怕惊动了久远的先生，怕打断了他们刚刚开了头的诗句。整齐肃穆的古城墙，是沉稳工整的七律五绝，是盛唐的大气，宽宽窄窄的老巷子，是承转起合的长短句，是两宋的婉约，闪烁的霓虹和高楼大厦是夜色的隐喻，是现代人的现代诗。一路走来，会看到欧阳修依旧睡着，醉翁到处不曾醒，睡余倚枕看山横，不知他是一路从滁州醉到青州，还是从青州醉到了滁州，酒坛歪斜在他的脚下，酒香透过木格镂空的窗扇，扩散到青州的街巷里。前面是顺河楼，红烛高照，一个女人的身影印在宣纸一般细白的墙壁上，浅吟低唱自己刚刚写就的词句。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沉醉不知归路，是呼朋唤友，酣畅淋漓的醉，是月华打湿了罗衫，从头到尾的醉。惜别伤离乱方寸，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是自斟自饮，冷暖自知的醉，是冷雨轻敲窗棂，沁入肺腑的醉。轻轻呼唤你的名字，李清照，竟然发出青州的谐音，在一杯酒里默念青州，青州，是你青青客舍的州，是你青青子衿的州，是你青丝缠绕的州。
一点一滴，蘸着青州的酒，慢慢浸透一张诗笺。方寸大小的天地里，酒香弥漫，如雾态的花瓣洒满小小的庭院，洒满空明的心灵，不需要人来打扫收拾，就让纸笔和杯盏散乱着，像山上的石头朴素自然，像河里的流水随波逐流。什么叫曲水流觞，就如今夜，把诗笺折叠成纸杯，斟满青州的酒，沿着时间的溪流传递下去，停在欧阳的面前，就让他喝，停在我的的面前，就让我喝。时间也是酒一样的液体，会在身体里挥发，让一个人变成绵软洁白的云彩，不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从大山打开的一扇门中轻飘飘地穿过。回首望去，是一种自然和历史的力量，混合在酒里，使思想和肉体在瞬间升华，站在比凡尘略高的地方，看世间花开花落，看一张诗笺在夜里透露千年的秘密。
清晨，诗笔生花，空杯留香。最后一滴酒，悬挂在杯壁上迟迟不肯落下，是昨夜沧海桑田的泪，是晨起初生的露珠。一只小小的太阳，悬挂在青州的诗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