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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2-09-29 19:41
昌乐 刘文安

岭与河的对视(路来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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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岭与河的对视
  路来森
  高大的山脉,或顶上有路可通行的山,就叫做岭。工具书上作如是说。
  “高大的山脉”,就是苏轼所说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这一座座山,高低、起伏、逶迤不断,绵延成一道道岭。这样的岭,有磅礴的气势,龙形虎姿,横亘在地面上,整个地球也不过那么几道。
  马驹岭,不属于前者。它是属于“顶上有路可通行的山”的,但在当地,它是最高峰,而且它的顶上,也确实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小路。在这儿,在这一片广阔的平原地带,它确实算得上是一道岭了。它是岭中可亲近的“平民”。
  岭下,是一个千年古镇,连地名都是中国独有的--鄌郚。如果你查一下《现代汉语字典》,它唯一的解释就是:地名,在山东。是先有了岭,还是先有了镇?没有人知道。在过来的那些岁月里,岭俯视着镇,镇仰望着岭,它们一起疲惫在时间的河流里。一直到这个镇上,建起了一座高级中学。
  我对岭最早的记忆,就源于在这儿上高中的时候。
  上高中的第一年的冬天,马驹岭上正进行着一场大会战--修“大寨田”,在记忆中,那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学生们隔三差五地参加。岭顶上扎有“宣传棚”,高音喇叭放着革命歌曲,到处飘扬着五星红旗。“红旗飘飘,莺歌燕舞”是那个膨胀的时代的符号。每一块土地都重新进行了平整,每一道田垄都是用米尺拉过的,垄上的草被铲除了,拍打得光滑整洁,田地变得平、直、亮,沟坎上的树也全部砍掉了,真是童山灼灼。一切都是为了观瞻,一切都是为了某一级领导的检查和验收。工程结束后,远远望去,确是景象壮观:田地方方正正,阶梯状错落分布。连上帝的手也绝对创造不出这样的奇观的。等上级领导检查过去后,那一年的冬天,却连续下了几场雪,硬生生地把马驹岭的壮观埋葬了一个冬天。
  第二年春天,积雪融化,空气中蒸腾着水汽。乡人丰收的热望也迷蒙在了水气之中,因为历经一个冬天的积雪的覆盖,他们相信,是一定会有好的墒情的。庄稼人按时点下种子,栽下秧苗,把绿色的希望种进了春天里。
  可谁会想到,初夏的一场大雨,把一切希望都化为了泡影。倾泻的暴雨冲毁了光滑的田垄,秧苗混在泥土之中,流进了沟壑。失去了草木保护的田垄,竟然脆弱得不堪一击。岭坡像一张毁了容的脸,到处是刀划斧凿的疤痕。
  岭在抽搐、痉挛,在哭泣。
  金木水火土,“五行”运转,相生相克,相依相存,共同构成了大自然的生命圈,任何一个圈点的断裂,都会造成运转的失衡。马驹岭上,树没了,草光了,“水生木,木贮水”,“木”没了,怎能不造成生命的失衡?岭无言,但大自然赋予它神的特性,当人类触怒了这种特性时,便会受到它的惩罚,于是便只好匍匐于它的脚下。
  可是,人为的损坏,毕竟执拗不过大自然的倔强。野草,还是长出来了,只是没有了高大的树木,似乎少了一份高耸和威严。一个夏季之后,马驹岭上依旧绿意婆娑。摇曳的花草是马驹岭生命的芬芳,浸人的葱茏构成了一种生命的诱惑,岭到底还是魅力在那儿。
  那时候,我像所有的高中生一样,精力充沛得如喷涌的泉水;腿脚利索得如那奔跑的野兔。我常与几个相知的同学,攀登上马驹岭顶。张开双手,向天空大声呼喊,宣泄那心中的力量。任野风吹走流溢的思绪,听白云从欲望的视野中流淌,我们热切盼望一种生命的生长和提升,直想拔地而起,飞向那遥远的天际,岭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个飞升的阶梯。
  岭顶眺望,最美的季节莫过于夏季。课外活动的时间,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放眼西望,能看到一条金灿灿的光带,耀眼的金光直射到马驹岭上。那是大约二里地以外的一条叫做“九曲河”的河流的反光,河流如一条飘带,从马驹岭的西、南两个方向缠绕而过,它给马驹岭镶上了一条弯弯的睫毛,润湿着它的眼睛,平添了马驹岭的滋润和妩媚。
  那几年的夏天,我是常常光顾这条河流的,在这条河流里游泳、嬉戏,享受它绿色的温柔,倾听它潺潺的私语。河面大约有二三十米宽,河心,水缓缓地流着,河水清澈,能看到河床白净的沉沙,那种清澈和洁净,像是浮泛着的童年时的活泼和明朗。近岸是积下的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湾,湾水沉静如处子,绿色的河草在水面飘逸着,是河神柔肢上生出的秀发。这很让人想到徐志摩的那条精神的河流--康河,“软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真想像志摩那样,“撑一支长篙”,在河流中“寻梦”。这条河实在太美了,“九曲”婉转的不仅仅是一条河流,更是它提供给人们的一种柔婉的留恋和思绪。我觉得,若没有“九曲河”荡漾的美质,马驹岭就失去了它生命的灵气,它会枯槁得如同一条横亘的僵尸。山环水绕,是大自然谱出的最和谐的乐章,在这儿,“马驹岭”和“九曲河”很好地演绎了它。
  鄌郚镇就位于“岭”与“河”之间,真得感谢那位先祖的圣明,是他,为这个千年古镇选择了一种生命的源泉。三年之后,我离开了这座古镇,进入大学。暂别了这儿的青山秀水。
  若干年后,几经周转,我又调回了鄌郚镇这所高级中学教书。我像一只候鸟,又回到了自己的季节里。或者说,更像一只麻雀,在一个小圈子里飞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无鸿鹄之志,看来注定只能做一只燕雀了。我守望在这个学校里,同时守望着这个古镇,和身边的马驹岭。我不再是暂住的游客,而成了这儿的主人。
  我回到这儿的时候,土地承包已经多年了,马驹岭的沟坎上已被承包者重新栽上了树木。远远望去,沟坎上到处是绿意葱茏的景象。马驹岭就像这个发展的年代,比原来更加丰满了。因为锻炼身体,我几乎每天都要攀登一次马驹岭,每天都要在它的怀抱里徜徉一次。
  我用我的脚步,轻敲着马驹岭的胸腹,倾听它内心深处的私语。我无数次走过它的四季,赏春花灿烂,感受那种春的明媚;听夏草萋萋,领悟那种生命的丰茂;读落叶飘零,体味那种秋意的萧瑟;看六角飞花,品评冬日的白色苍凉。
  我感动于马驹岭的每一个细节。
  一个夏天的早晨,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低头一看,缀满草尖的露珠亮晶晶的,像一个个纯净的婴儿的梦,我不再走了,唯恐惊醒了那梦的童真,我甚至于幻想把每一粒露珠都收集起来,用这种童真,去洗涤那些污染的灵魂。有时,款步走在山坡的小路上,我能于草丛中采到撑开伞的蘑菇,然后顺手扔给路边牧牛的老农,老农黝黑的脸上憨憨地一笑,那笑容就如这岭一样的朴实、厚重。野兔也会突然从草丛中窜起,惊醒花草夏日的玫瑰般的梦幻。
  一个黄昏的秋日,我从岭上缓步走下,一群群喜鹊从我的脚下飞起,我惊艳于它们夕阳下划出的那一道道弧线。沟坎上那些茂密的树丛是它们的家,或许还有更多的是隐藏在树丛之中。而它们的窝,却总是垒在树的最高处,醒目得凸显在一棵棵大树上。我突发奇想,边走边数那枝头的鸟窝,视野所及,竟然有几十个,我为鸟儿计算它们家丁的繁盛,若一个鸟窝一年孵出五只小鸟,那么整个马驹岭上一年就会新生几百只喜鹊。难怪马驹岭上到处是喜鹊。飞翔的喜鹊,已成为了马驹岭上的一片瑞云,成为我心中的一道风景。这些灵动的飞鸟,莫不是马驹岭的生命之魂?
  当最后一片落叶飘零的时候,我没有感受到冬日的萧瑟和寒冷,只是去欣赏马驹岭磅礴的浑厚和无边的苍凉,我觉得这是冬天里最好的一种心绪。
  我知道,我已和马驹岭达到了一种精神和灵魂的交会,我已彻底拥有了马驹岭的生命的厚重。可是你知道吗?当我拥有了这种“生命的厚重”的时候,我却失去了一种灵魂的飘逸。
  那一天的黄昏,我登上马驹岭顶,回首西望,想重新看一下那潋滟的金光,可是我失望了,看到的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夕阳下,失去了九曲河那明艳的波光。
  秋末的那一天,我赶到九曲河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满目疮痍的景象。河滩上,到处是被挖掘的深坑,河床像一张长满了麻点的脸。仍有两辆铲车在隆隆地响着,把一铲铲的河沙装入停在身边的卡车中。一位蒙着纱巾的妇女正在为车主开条,她手中撕出的一根根条子,就是为九曲河撕裂下的一道道伤痕。河流已经干涸,只有挖出的深坑中,还贮存着一潭潭的死水。岸边,能看到被撅断的小树,昭示着曾有人企图在这儿栽树,可最终成为了徒然。听说,这种采砂已经不是一年了,人们挖完了表层,就向更深处挖,好多地方都挖出了泥底。风起处,浮漾的尘土和各色的垃圾一起滚动,似乎在滚动着人们心中,那些贪婪的绿色的尘垢。
  九曲河死了,像一条僵死的蛇一样蜿蜒在那儿。再也找不到它昔日那明净的河床,和飘逸的水草。我恐怕也永远不可能撑着诗人的那一支“长篙”,在河流中“寻梦”了。
  更重要的是,马驹岭也因此失去了它“弯弯的睫毛”,岭与河再也难以对视了。可是,岭与河是应该并存的啊!哪一条河,不是从山岭中流出的?哪一道岭,不会孕育出一条河?大自然就是这样安排的,它们相依相存,就如同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女人是男人的河流,女人以其柔情和温顺滋润着男人的粗豪和狂放;男人是女人的山岭,男人以其高大和坚实,成为女人柔弱心灵的依靠。他们在互补中形成一种人性的和谐。没有男人的女人,和没有女人的男人,他们的世界是不完整的。岭,就是那坚强的男人;河,就是那柔情的女子。他们是不应该分开的,他们注定是用一生对视的。
  可是,河已闭上了它的眼睛,现在,只有岭孤独地对望着它,河是因为人类的欲望而死的。今天,正有一家公司开始了对马驹岭的开发,岭顶已筑起了一座亭子和一匹马的雕塑(想赋予马驹岭真正的形象意义)。对于岭的开发,又是一次人类欲望的伸展。欲望之下,马驹岭是一次新生,还是一次死亡?古镇鄌郚,会不会沉郁于叹息之中?人们只有在心中祈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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