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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4-12-26 21:19
鄌郚总编

乱世夫妻(刘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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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1-03 10:50
鄌郚总编
  乱世夫妻
  (一)
  说的是南北朝时期,出了个搅乱天下的人物,他的名字叫侯景。你道这侯景如何摸样?身材不满七尺,上身长下身短,眉毛浓而厚,前额宽大,颧骨高凸,脸显赤红,没有鬓角,左脚脚心长了个大瘤子,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每逢说话时,仿佛就像那豺狼嗥叫一样,后面还拖和着长长的回音。此种声音,古人称作“狼顾之音”。又云:凡吐“狼顾之音”者,能够食人,亦终当为人所食。
  侯景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北方少数民族将领,他在谋士王伟的辅佐下,采用了揭露萧衍统治下的梁朝的黑暗腐败,在军事上运用了集中打击以梁朝宗室贵族为首的高门士族的策略,在很大程度上麻痹了百姓,使得他的野心得逞。侯景自太清二年(公元548年)八月在寿阳发难,仅仅带着八百士卒,横渡长江,于太清三年三月丁卯日攻陷梁朝都城建康(今南京),梁朝的帝王妃嫔王公大臣皆被一勺烩,弄得个繁华古都一片狼籍不堪。城内到处是杀戮、奸淫,阴谋、阴森、阴霾沉重地压在了建康头上,连长江、秦淮河也难以忍受。
  太清三年五月初,一代梁朝开国皇帝萧衍被侯景软禁后竟然活活饿死。侯景那时的力量还不足以完全控制局面,公开地改朝换代,所以不得不把梁朝的皇太子萧纲又利用了起来,假惺惺地把萧纲扶上了皇帝位子,让萧纲给他做挡箭牌,以威胁都城建康四周的梁朝军事力量,并伺机逐个消灭梁朝的藩王。
  萧纲其实是个百分之百的傀儡,真正的权力掌握在侯景手中,萧纲连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允许,好几个原来被侯景允许进出皇宫的宗室大臣也惨遭毒手,萧纲一行一动都在侯景派往他身边的奸细的监控之下,这皇帝当得也真够窝囊的。侯景挟天子以令诸侯,眼看着就要踢开萧家爷们自己当皇帝了。
  梁朝多年未经战事,承平日久,当时从贵胄到一般士大夫,都是奢靡无度,豪华相竞,崇尚玄谈,耽心晏逸。在南北对峙的情势下,偏安江南的梁朝皇室、士族世家、王公贵族,似乎都把“享乐”二字当成了生命的根本,对于“民为贵”、“治国平天下”的儒家治世观,统统抛在了脑后。谁还去考虑忠心报国?谁还去考虑抚境安民?谁还去考虑伦理大义?于是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两极分化,悬然如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方面是朝廷无休止地沉溺于佛教和道教,动辄出巨资大建寺院,修行所谓的善事;一方面则是民无衣食,啼饥号寒。那些久驻外地的宗藩亲王以及地方官员,唯一想做的就是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越发没法子活了。这样,朝廷培养的大多是些少廉寡耻之徒和不懂文治不会武功的大草包。虽然也有几个有勇有谋的大臣诸如羊侃等,可惜早已在保卫都城的战争中劳累而死。那些拥兵自重的梁朝皇族外藩大都是些不忠不孝之徒,都在坐山观虎斗、见死不救。自己的父皇、皇兄、皇侄、皇孙以及亲朋被贼所困所毙,却无动于衷。就中有个最大的宗藩亲王叫萧绎,就是后来的梁元帝。他是个独眼龙,虚伪狡诈,阴险毒辣,拥有长江中游的荆州要地和重兵,却首开内讧,前日屠兄,昨日杀侄,今日图弟,明日又想着消灭所有的政敌,无非是抢天下、抢江山、抢美人。当他基本上肃清了一切通向皇帝宝座的绊脚石以后,才正儿八经地与侯景开始了厮杀。
  大宝(大宝是梁朝简文帝萧纲的年号)二年(公元551年)三月,侯景为了消灭独眼龙萧绎,不断地派出大将西讨,但这时的侯景到处受敌,顾了东就顾不了西,顾了南就顾不了北。再加上攻占建康以后,早就揭下了“救民于水火”的假面具,荼毒百姓,无恶不作,引起了广泛的反抗。仅仅还能够控制着都城周围一带,开始走下坡路了。
  我要讲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拉开了序幕的,且听鄙人徐徐讲来……
  萧衍的第七个儿子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派出各路使臣分别下达他的命令,严令各地刺史或太守募兵勤王,到达指定地点,准备与侯景决一死战。
  其中有个宁州刺史叫徐文盛,也接到了湘东王萧绎的指令,募得兵勇数万人,东出讨贼。
  要说这宁州的来历和范围吗,须略略简介一下:这地方直到晋朝时始得治州,治所在今云南曲靖,到了梁朝时治所迁至同乐,今陆良是也。辖境约今云南大部和贵州、广西各一小部,范围确实不小。
  再说这徐文盛本人,在梁朝一代,真算得上一位文武全才,他在宁州极有政绩,受百姓爱戴,所以募兵非常顺利;又加上此人颇有智谋,胆大而心细,屡建军功,可算是梁朝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
  徐文盛率大军行至贝矶,正遇上侯景大将任约,据着西阳武昌,拥着艨艟战舰,逆流而来。徐文盛纵兵迎战,击败任约军,阵斩任约部将叱罗通,任约狼狈逃回西阳(今湖北黄冈东)。
  任约兵败,侯景大惊,亲自引兵接应任约,迅疾驰往晋熙,旋即趋向宣城,扎下帅营,就近指挥。
  任约退到西阳后,又屡次失利,武昌被徐文盛夺去,告急文书络绎不绝地飞往侯景暂驻的宣城。侯景只得再次亲自率军,从宣城倍道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准备决一死战。
  大宝二年(梁朝简文帝萧纲的年号,指公元551年)四月里的一天。
  武昌城外一座山坡上。
  正在巡逻的哨兵都停步伫望,彼此低声相告:
  “徐将军来了!”
  马蹄踏着湿润的青草,穿过茂密的丛林,一声比一声近地传来,终于看到徐文盛一身风露地出现在面前。大战前夕的苦心焦虑,似乎使徐文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控马轻轻走到山坡上,随即翻身下马,走到那几个哨兵面前:
  “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发现对方军垒中有什么异常。”
  巡哨迟疑了一会儿,答道。
  徐文盛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挥手说:
  “要加强警戒,有事即刻报我,可不得有一丝儿马虎!”
  一小队巡哨点点头,但心里很紧张,因为他们意识到要有一场恶战即将来临,说不定就在今天晚上。
  徐文盛为了激励将士,招了招手,让巡逻的哨兵都集中在他周围,从马鞍上拿下了弓箭,将弓拉满,指着前面说:
  “看到前面那棵柏树吗?”
  众哨兵点了点头。
  他将弓又一次拉满,猛一撒手,象欣赏音乐似的听到那铁弓发出琴弦一般的鸣响。接着,又一连拉了十几次,只听弓声飞鸣,如深壑龙吟,支支箭都正正当当地射在了柏树那个树杈的下面。巡哨们拍手叫好:
  “将军好箭法!真是好箭法!”
  正在这时,飞骑来报,说侯景的军队在纵火燃烧西阳城郊的民房。
  徐文盛先是一愣,继而顿脚喊道:
  “不好,这是侯贼诱兵之计。得赶紧回城,不能让城内的将士们躁动,那会中了侯景的奸计!”
  说话间,徐文盛急步下了岗,跨上他那匹紫燕马,也没顾得上取弓箭,匆匆回了武昌城。
  徐文盛下令:所有将士一律不准盲动,闭紧城门,闭紧城外的军营栅栏,任凭侯景的军队怎么挑动,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
  徐文盛看到侯景的军队,像一条出洞的长蛇,气势汹汹而来。那几百面旌旗,迎风猎猎作响,旗子上镶着一个很大很大的“侯”字。
  “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准出栅或出城迎击,违令者斩!”
  徐文盛拿定了主意,对侧边一位将军说。
  那将领飞快地传达命令去了。
  陆上过来的只是一小股,是来引诱的;可是早被徐文盛看穿了诡计,使侯景黔驴技穷,只有亲领船只从水上来攻武昌。但水战不是侯景叛军的强项。但也只好如此了!
  徐文盛来到了战船上,单等侯景来攻。直到侯景的舰驶近了,他才令旗一摆,鼓声咚咚,号角震天,麾舟进击。数百只小船,如箭般地从苇丛中驶出,围攻侯景的大舰。侯景没料到有这么一招,慌忙指挥迎战,但大舰不灵活,被小船围在了垓心。正杀得难解难分,徐文盛向旁边一个兵士要过弓箭,拉了一拉便砰然断了,他大声叫着:“拿硬弓来!”
  旁边一个将领慌忙把自己的弓箭递了上去。
  徐文盛瞅准了侯景,张弓搭箭,只听“嗖”地一声响,向侯景射去,偏偏右丞库狄式和立在侯景前面,做了侯景的替死鬼,立即丧命。侯景大惊失色,引舰急退,好不容易逃回营中,只晦气了他的将士,被徐文盛的水军大杀一阵,直杀得江水变成了红色。
  自此一战,侯景才知道梁军也有智勇双全的大将,拔营再退。他叹着说:
  “有徐文盛这样的良将,是天不助我成事吗?”
  战争的风云瞬息万变。
  正当西阳武昌大捷,侯景水军被击败,好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拖延时日的时候,战争形势却有了非常之变。
  这个变化不是出于别人,却是出于连战连捷的徐文盛身上。
  一个人有建功立业的雄心,盖世无双的英风;却也有难以预料的私心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行动。这种举动虽然让人不可理解却又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即使想方没法为他隐恶扬善,也绝对办不到!因为对他的褒与贬不是由篡改历史的人决定的,而是由他自己灵魂深处的“一闪念”决定的。世人常说那句“盖棺定论”的话,在过去的政治风云里是屡屡被印证了的;而在这儿,这句话又将被再一次证明。一个人,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历史就有可能被重写。
  (三)
  夕阳缓缓下沉。
  战争的空隙,徐文盛水军大营正在抓紧操练水战阵势。徐文盛亲自擂鼓,鼓点声的变化暗示着阵势的变化。护军将军尹悦、平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等列于徐文盛左右两侧,这几位将军是湘东王萧绎不久前拨给他的。而他们不仅早就仰慕徐文盛的政声,特别是佩服徐文盛把一个僻远的不知教义的宁州治理得那么井井有条,这在梁朝的封疆大吏中是极为罕见的。此前,武昌西阳之战,又让他们欣赏了他的指挥若定的军事才能。这些人对徐文盛由衷的尊敬,以为受他节度是他们的幸运。
  徐文盛正擂得起劲,一个亲兵校尉悄悄蹭到他的身后说:
  “有件急事要向您禀报。”
  徐文盛一边擂鼓一边粗声粗气地说:“你不见我这会儿哪有功夫?”
  那个校尉却站着不走,眼睛里有种神秘的期待和被拒绝的无奈。
  直等到战阵操练完毕,那位亲兵校尉才匆匆上前一步,紧附着徐文盛的耳朵悄声说:
  “夫人来啦!”
  这真如平地一声雷,既让他意外惊喜,又让他惊慌失措。
  “夫人怎么会来了!在哪里?”
  “就在离岸不远的一个村庄里。”
  “你亲自见到了吗?”
  “是‘那边’派人送来的,我确实见到了夫人。”
  徐文盛一听,赶紧叫亲兵校尉去将那个小村庄严密封锁起来,加意防守,不准走漏一点消息。
  原来,这徐文盛的夫人石氏,被困建康两年多,生死不明,突然由“那边的人”送来,当然不同寻常。
  徐文盛跟着亲兵校尉到了那个离岸不远的小庄,小庄的南面一马平川,是寸草不生的沙砾地;西面有条坑坑洼洼的沟壑,好像是爆发洪水后留下的痕迹。在这月光下更显得苍白和荒凉。在西面与南面的交汇处,有一独门小院,四周无遮无拦。徐文盛想:这个位置不错,无须担心有人窃听。看来,“那边来的人”可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徐文盛进了这个小院……他第一眼就认出,那个既不像本地婆娘又不像建康婆娘打扮的四十岁左右的人是他的夫人。可能是为了路上安全的原因吧,完全是农村穷苦人家的打扮,脸上还抹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是徐将军吧,在下有礼了!”
  徐文盛还未来得及与夫人寒暄,就听到了门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带有明显北方口音的搭讪声。徐文盛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大汉,肩上搭着一条褡裢,衣服上满是尘土。一个高,一个矮。那高个子胸阔腰圆,紫棠面孔;矮个子身板干干瘦瘦,脸上白白净净。
  徐文盛十分警觉地看着他们,又不失礼貌地小声说了句:“两位辛苦了,——还没有吃饭吧?”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多说话。便喊来那个亲兵校尉。
  “把我的晚饭拿了这儿来,多捎上点,去吧!”
  亲兵校尉刚要转身。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儿,对伙食营的人也不要说什么;只说我这儿来了几位客人。”
  亲兵校尉转身走了,溶进夜色里。
  徐文盛这才招呼来的两个人坐下。
  那矮子道:“徐将军,侯丞相早就仰您大名,特差我俩送归夫人。对了,这儿还有封信,您一看便知道了。”
  徐文盛接过拆开看时,只见那影印着深青色竖纹的信笺上只有一首十言古诗。诗曰:
  峰壑船垒蕴烟甲,元戎各各纛粘沙。
  红霞飘尽夫人在,征月望无西水槎。
  近事曾惟云纵涌,远涉不屑叙浮夸。
  十年未遇君豪健,遥遥伫望嫂洎家。
  谨呈青笺表薄意,久别举樽睹羞葩。
  徐文盛看后,不动声色,未置可否;但情随事迁,也对侯景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而大为震惊。因为从这首古诗里看,侯景只写了战事之遇和仰慕之情,更重要的还是表达了对他们夫妻终于团圆的美好祝愿。
  徐文盛看了看夫人,走了出去,向亲兵校尉要来两包银子。对两位护送的人说:
  “我这里军务繁忙,人来人往,不是久留之地,回去替我谢谢侯大将军吧!”
  徐文盛的态度已明显地起了变化。他当然在两位护送使者面前不能称“侯贼”,也不称“丞相“或“大王”;而是称侯景为“大将军”。这微妙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等那两个汉子吃饱饭,侯景便叫来亲兵校尉悄声嘱咐道:
  “送他们回去,保证安全,不能让其他的人知道,尤其不能让江陵那里来的那几位将军知道。去吧!”
  两个护送者又是哈腰又是称谢。
  徐文盛亲自把门敞开一道缝。
  从侯景那里来的两位护送使者在亲兵校尉的带领下悄悄出了院,很快地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徐文盛叹了口气,把门轻轻关上。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就在房门一开一闭之间,将要付出多少自己将士的鲜血!
  直到这时,徐文盛才问起了夫人这分离以来近三年的情况。
  (四)
  原来,徐文盛在宁州任上时,岳父过六十岁寿辰,徐文盛政务繁忙离不开,只得派亲兵护送夫人到都城建康的娘家。可是当夫人前脚刚刚踏进建康城,侯景的叛军后脚也打进了京城的宣阳门。在建康城遭受灭顶之灾的日子里,徐文盛岳父家是未被叛兵骚扰的极少的几座庭院,侯景还派了士兵在大门外警戒,连徐文盛的岳父最初也满腹狐疑……但是,徐文盛的夫人亦未能返回宁州。
  徐文盛与夫人石氏很投脾气,夫妻之间极为默契,好像石氏一生下来就是专为徐文盛准备着的红颜知己。石氏又是大家闺秀,才貌俱佳,故而夫妻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恩爱过于常人。
  在分离的这近三年里,徐文盛总是无精打采,他经常暗暗叹息。这正是:久闻离乱今始见,烟火高低见烽燹。
  他对妻子石氏的处境十分担心,常常在梦里梦见夫人被侯景叛兵糟蹋了杀害了,每逢醒来都一身冷汗。现在好了,现在夫人回来了,夫人就在自己跟前。徐文盛望着夫人那皎月一般白净、丰腴的脸庞,听着夫人那天真、温存又不失大家风度的款款话语,不禁从心里升起袅袅柔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酡颜泛红,笑得那样伉俪情深,好像又回到翩翩年少的青春时代。
  夫人一见徐文盛脸上阴云全消,真如雨过天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明丽的彩虹。她也不觉脉脉含情地望着丈夫笑了。二十多年前,初嫁时那种甜丝丝的感觉,好像又回到她那近三年冷寂的芳心。毕竟是久别胜新婚啊!
  他与她虽然也像大多数夫妻一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的时代是有着较大的自由的。两人在成亲前就已经见过多次面,而且都很满意这门亲事。
  他们如痴如醉,度过了一段新婚燕尔的生活后,便双双到宁州去了。
  石氏常常深夜不眠地为丈夫挑灯夜读,无微不至地关怀夫婿的饮食起居。她心甘情愿地做着一切,即使做一辈子也毫无怨言,因为她觉得那是她做女人的一种特殊的乐趣。
  虽然在共同生活中,他们都渐渐发现彼此性格并不相同:丈夫是忧世的;妻子是乐天的。但这非但没有产生抵触,反而形成性格上的一种补充,就像太极图上的阴阳两极,互相补充得那样圆满,那样浑然一体。
  徐文盛一直没有纳妾。
  石氏也不是那种嫉妒的女人,但没有孩子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使她不能自安,就多次劝夫婿纳妾,她多么想让夫婿添上个一男半女,来活跃家庭的气氛啊!但徐文盛一直借口公务繁忙没有答应。就是石氏久困建康的这近三年里。徐文盛也是对其他女人丝毫不感兴趣,过着孤身一人的生活。当她了解了丈夫这一段苦行僧的生活后,她的眼睛是那样的深邃而清澈,令人怦然心动。
  “你大可不必那么苦自己的!”
  她叹着气说。
  “这话可是——心里的?”
  “当然是心里的!”
  她将丈夫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胸前。
  徐文盛猛地掀开石氏的裙裳,探进手去紧紧攥住了妻子那浑圆的乳房。石氏紧紧抱住了丈夫;随后,踮起脚尖,把脸贴在丈夫的脸上。一瞬间,他们觉得一股暖流穿过了全身,心脏都好像停止了跳动。彼此都觉得身体饥不可忍,渴不可耐……
  (五)
  闰四月。
  侯景命宋子仙、任约绕过徐文盛大军,直趋郢州。
  宋子仙高兴地说:“这不是‘围魏救赵’的战法吗?大王真圣明!”
  侯景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
  “尽管驱兵前进吧!”
  侯景的指令很简短很有把握,好似胜筹在算。
  “徐文盛拦截怎么办?”任约不无忧虑。
  “连刚才子仙说的‘围魏救赵’都可以不用,‘魏’在哪里,‘赵’又在何方?由我在此留守牵制,你二人只管进兵就是了!”
  宋、任二将各去布署,掩袭郢州去了。
  徐文盛的行辕。
  “禀报徐将军,贼军绕过我们的防线直奔郢州去了!”
  “侯景大营还在那里,难道他们插上了翅膀不成!探听好了再报!”
  探马不好反驳,又去打探。
  杜幼安、宋簉二将来到大帐。
  “徐将军,我们接到探马密报,宋子仙和任约两个贼将已插入了我们的后方,还是赶紧
  堵截才是。我俩愿率本部兵马前去阻挡。”
  徐文盛没有答应。
  “要不,趁着侯贼军营空虚,我们前去闯营,一准大获全胜!”
  徐文盛曰:“紧行无好步,当缓图之。”
  杜、宋二将不知徐文盛为何这般缩手缩脚,只是埋怨不已。后来,杜幼安、宋簉干脆不再请示,自引本部兵马直闯侯景大营去了。
  侯景没料到蓦然里有江陵军队深夜杀到,稳不住阵脚,自己的兵士争相逃命,互相践踏,大败,兵退四十里,才得以收拢起军队。
  可就在这当儿,侯景眼见得杜、宋孤军深入,徐文盛大军按兵不动,梁朝的军队前后脱节,抓住时机进行了反击。杜幼安、宋簉徒靠着深夜袭击,侥幸得手,这会儿前有文韬武略俱佳的侯景,后路又被侯景的将领截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士兵被围歼,二将也与绝大多数将领一样,怕死求饶,同做了降将军。看起来,梁朝建国以后不崇尚儒学,不讲君臣大义,不讲体国恤民,不讲伦理道德,不讲抑己奉公,专讲及时行乐,专信些于国于民无补的佛教道教,造就了一批接一批的“尚风流少气节”者,统治者真好比几十年熬了一锅毒药到头来给自己灌下去了。而那些有本事的将领譬如徐文盛等,虽然智谋过人,勇气可嘉,可在那关键时刻,因私废公,毫无是非曲直之观念,为了自己的妻子,丧失了民族大节……
  这真是:不经考验不艰贞,多少英雄血铸成。一念蹉跌遭诖误,瞬间史册骂名生!
  (六)
  话分两头,宋子仙和任约的军队没有遇到任何阻挠,异常顺利地到了郢州城下。
  郢州刺史萧方诸,就是湘东王萧绎宠妃王氏的儿子,刚刚十五岁,已立为世子,前时被授为郢州刺史,出镇江夏(郢州治所)。这萧方诸年龄小,加上娇生惯养,只知道玩耍嬉闹,懂得什么军国大事?这也是萧家祖辈相传,只知道让子孙享受富贵荣华,却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不是治理国家或地方的料子!
  那主要辅佐官可巧又选派了鲍泉,这鲍泉,是个百分之百的酒囊饭袋,萧绎把这么一老一小两个活宝贝置于郢州,简直是儿戏!当然,郢州这时已是后方,他怎么会料到侯景这一险着呢?他更料不到徐文盛会暗中济敌……
  行郢州事鲍泉本是重任在肩,他是实际上的执政者;但却置军政大事于不顾,专门干起了“保姆”的差事。有时伏床作马,背负萧方诸;有时卧在地上扮牛,“哞哞”地叫着,只要哄得世子萧方诸高兴就行。对于军事防御,毫不考虑,他以为徐文盛在前边抗着呢。这日,正好大风急雨,天色晦冥。有守卒登城遥望,隐隐约约见有许多侯景骑兵,卷旆而来,慌忙下城,跑到衙署报告鲍泉说:
  “贼骑来了!”
  “徐文盛刚杀败了贼众,贼军怎么能到这里来?你不要慌报军情!”
  鲍泉很不高兴地斥责道。
  刚说完,又一探马来报:“贼骑已到城下了!”
  鲍泉还是不相信,以为是江陵的兵马。直到第三次禀报,才下令关闭城门,谁知道宋子仙、任约已经打进城来,守卒逃避一空。这时的鲍泉不闻再报,还以为士兵真得看花了眼谎报了军情呢。这时的鲍泉还仰在地毯上,萧方诸坐在鲍泉的肚子上,用五色彩线给鲍泉辫头发,忽见一将撞开门直入,挥刀要砍,方诸眼快,赶忙跪在地下求饶。鲍泉才爬起来,一看是宋子仙来了,赶忙往床下一钻,屁股还露在外面,被宋子仙一把拽了出来。两人被绑到侯景大营。
  侯景闻听郢州已经拿下,顺风扬帆,绕过徐文盛大营,直入江夏。侯景与宋子仙两路会合,侯景军队复振。
  徐文盛预计这场战事非失败不可,因为只有他心里明白;他因妻子的归来而叛卖了自己的军队,叛卖了江陵的萧绎,叛卖了江南的汉族政权梁朝。但他那时还寻思着,郢州会固守待援,战事得进行一段时间;没料到郢州失守这么快,还把湘东王萧绎的世子萧方诸也抓去了,所以他还是不免有点惊慌。
  江陵军队全军溃败。
  有诗叹曰:
  大将秉柄阃外专,一声令下赛皇宣。
  沙场最重追击势,一念之差恨万年。
  又叹曰:
  郢州失守怨鲍泉,文盛私心更罪愆。
  可叹萧梁遭战乱,衰朝谁又重忠贤?
  且说徐文盛见侯景送还妻子,毫发未损,内怀感激,因私废公,纵敌逞凶,以致将郢州都出卖了,连萧绎的世子都做了侯景的俘虏。萧绎虽然有所觉察,但如今用人之际,也只得隐忍着,将徐文盛调回江陵,不再让其在战场抛头露面。徐文盛是个聪明人,怎能不犯嘀咕,觉得自己反正仕途到头了,就在守江陵期间千方百计谋取钱财,甚至不择手段克扣军饷,致使守江陵的将士离心离德。可巧有人向萧绎告发,萧绎借机将徐文盛下狱。
  徐文盛原想着,多积点钱财,早早致仕(退休),以备将来夫妻吃穿不愁,过一个幸福的晚年;没想到,苦了大半辈子,到头来晚节一再不保,弄了个身败名裂。
  在处死的前一天,徐文盛的妻子石氏买通狱官,提了两壶酒,精制的红木盒里盛了四样徐文盛平时最爱吃的菜肴。夫妻四目相对,泪水盈盈。在这种极其特殊的场合,还有什么可说的。石氏不断地往粗泥碗(监狱里只有此碗)里倒酒,斟完后毫不犹豫一口而尽,等到壶尽碗光,才泣不成声地对徐文盛道:
  “夫君,为妻因时势所逼,三年未曾侍奉巾栉,就让我一醉以报夫君的大恩吧!”
  “夫君本可飞黄腾达,皆因贱妾连累了郎君,下世作牛作马,也难报万一!”
  说罢已是浑身打颤,脸色陡变……原来,她为自己早就预备下了鸩酒……
  徐文盛见夫人石氏为自己殉情饮鸩,悲不自胜,哽咽着说:
  “夫人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啊!”
  “夫君——您听我一句话吧!大——大——大丈夫为人——处世,不该——为女人——而——而——而徇私废公,这——这——这也是我的罪孽——啊!幸亏——咱们还——还没有——一儿半女!”
  说完,头一歪,白色的液体直流到脖子和裙裳上。
  徐文盛拿起夫人专用的酒壶摇了摇——没有;再将壶底朝下滴了滴,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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