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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1-10 07:59
鄌郚总编

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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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9-01-03 14:24
鄌郚总编
  一声叹息
  每当忆起老家巷子里发生的那件事及祖父的那一声叹息,我的心便禁不住一阵颤动……
  那是1959年夏天的一个中午,倾盆大雨毫不留情地砸在湿滑的街巷里。一位成分不好的媳妇领着一双儿女跌跌爬爬地寻找野菜归来,筐子里并未觅到几棵菜,因为在那个年代,能吞咽的树叶几乎都被人们嚼光了。饥饿、疲惫加上男人被捕的惊吓,她刚挣扎到巷子口便昏倒在地。那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哭着去拽,可是女孩的娘却永远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巷子里的大人冒着瓢泼大雨把女孩的娘抬回了家,正在屋檐下避雨的我,目睹了这一幕。女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久久地盘旋在我的记忆里,欲抛不能,挥之难去。与“黑五类”(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划的地、富、反、坏、右)划清阶级界限的政治导向同残酷的社会现实困扰着我,在我稚嫩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此事发生的前几天,女孩的爷为生计所迫,到30里外的集市去卖仅有的几件破家具,不料路遇人命案,公安人员将其误抓,并到村里进行调查(后因真凶被获,半年后获释)。女孩的娘惨死巷口时,女孩的爷正蹲大狱呢。巷子里的人们凑了两领苇席和几条破麻袋,在连阴天里偷偷把丧事办了(因为怕被扣上一顶同情阶级敌人的帽子)。女孩好似一下子长大了,领着弟弟到巷子各户门前磕头。尽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忍着不哭出声来。到我家时,已是薄暮暝暝时分,祖父领着爷、叔早早的等在大门口, 郑重地还了躬身抱拳古礼。
  女孩眸子里盛满了凄楚,带着白头绳的额上磕出了血,她只能用此种方式向巷子里的人们致谢。血湿透白头绳,像一朵血花,血滴在我家大门前湿地上。祖父动情地叹了一声:“这麽小小的孩子遭这灾煞,让人心里不忍哪!”正是祖父这声朴素的人道主义的叹息,改变了我歧视“成分不好”的人的观念,震撼了我那幼小的心灵。
  这事发生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暑假,眼看要读高小了。在后来的高小、初中、师范各个阶段,我不断地看到这些所谓出身不好的学生被歧视,而他们(她们)绝无一人敢于站出来对加于他们头上的不公正进行抗辩,只有低眉俯首,敛气小心,以极大的忍耐和屈辱心默默承受着。清楚记得在上高小的时候,一个师范实习生为了表现他的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竟然对一个站队没及时到位的“成分不好”的学生连打带踢,还罚了整整一堂课的“站”,那个同学从此一听哨子响便神经质地乱跑,根本不知道老师或体育委员在什么地方。我那时就有种说不出的伤心。当然了,我的伤心并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我接触类似的事儿实在太多太多了。
  当了教师后,特别是当了联中负责人(“文革”期间不称校长)后,由于一个学生品学兼优,我力主推荐他上高中,可那个村的支部书记却到公社里告我“阶级路线不清”,还给我扣上“专门与‘四类分子’勾勾搭搭,立场不稳定”的帽子。后来,公社来人调查,我才明白原委:那个村里有我的一位启蒙老师,他的成分也不好,我曾去探望过他,还给他买了几盒烟。就这样,由于推荐学生而派生出了所谓的“政治立场问题”。再后来,方知道那个村支部书记与我的启蒙老师有过节,姓赵的支书纯粹是想公报私仇……
  一次次的亲身经历,让我悟到:当一种压制、摧残与扼杀是用一种貌似正确的甚至是神圣的方式出现的时候,那其实是比血淋淋的压制、摧残和扼杀更可怕!
  常为小说或影视中不幸的人凄凉幽咽,常为耳闻目睹的人间不平肝肠寸断。这些,除了人的天性以外,还得缘于祖父的那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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