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秘密
每个人的身体里到底藏有多少个秘密，
是不是就像大地上匍匐着的千万条沟渠，
沟渠之上有纠缠不清的青草和灌木，
灌木之下，
还埋葬着数不清的蝼蚁和白骨。
我要把昨天擦亮，把眼睛擦亮，
把明天擦亮，把马靴擦亮，
把我仰望的星辰擦亮。
除了这些，还要擦亮什么呢？
来吧，亲爱的风，
把我脑海里胆小怕事的云朵也擦亮。
2017.7.15
◎峡山，我热爱的一片土地
光阴悸动，秋天屏住呼吸
四孔鲤鱼跃过龙门
游入这片传奇的土地
峡山，一位含蓄内敛的女子
发髻上别着朵朵神话传说
穿过千载时空记忆
青春之帆
在八月的风里扬起
荷塘飘香，蒲草丰饶
盖公山下，潍水古战场
已长出百亩茶园，万株桃李
韩信与龙且
依然隔着时空对弈
朱熹故里，赑屃俯视
一串惊叹，一串排比
生命如歌，唱响十里柳堤
郑玄祠旁，青松孑然傲立
往者如鹜，发万古的幽思
千亩砺阜花廊，一方百姓福祉
在湿地里行走，沐一湖烟雨
一行白鹭把真情传递
潮平两岸阔
今夕是何夕
峡山，我深深热爱这片土地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鲁中山区
去故乡，去鲁中山区
看遍山野草依偎着顽石
看树木自由生长，村庄古朴
梯田植满了岁月
山鸡野兔贴着沟堑飞驰，牛羊呼唤风雨
散落的童年，记忆荒芜
在狭窄的理想上空
一只麻雀掠过稼穑
奔向遥远的征途
冬月，我打工回来的兄弟
在路边站成一株刺槐树
粗夯的手指夹着廉价的卷烟
豆腐和白菜
依然是最好的幸福元素
我喜欢与他们一起
大口吞下生活的烈酒
肆意品味宿命的人生
我喜欢与他们一起
秋收冬藏，播种五谷
（2013.5选入《写给亲人的诗》）
◎风水宝地
祖父，躺在遥远的故乡
一块不知主人姓名的责任田里
那里后来长出一片茂密的白杨林
常有麻雀、喜鹊串门，有风散步
一条顺流而下的小河
目送我们远走他乡
惊讶地翻看身世——
祖父自幼事课农桑
外祖父却是山寨之主
他们都没能看到我的父母联姻
只是父亲故事中一笔带过的人物
与我隔着时光厚重的尘埃
像无名的沙粒
早已被岁月的浪花淘尽
这些大清王朝曾经的子民
带着旧毡帽
在六零年代饥饿中消失
站在虚无的灵位上
每逢除夕我都要去祭拜
那座被生产运动荡平了痕迹的坟冢
那块世代相传的风水宝地
家家户户都有
2012.9.5
（2013《齐鲁文学年展》，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复活
一
走在山师大的校园里
我背负弓弩，庸俗和戒备
还有内心的阴暗
我手心里握着短枪，弹匣里五颗子弹
猜忌、叛逆、尖刻、自负和庸俗
我将它们从弹匣里取出
连同往年白桦树的青春残骸
放在一起焚烧
南风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阴霾就逃离了
我种过地，知道土壤的组成，生命的起源
种子必须躲进泥土里
才能发芽生长
二
有时候，无论我如何地努力
也无法左右一扇门的存在
门，很厚重，大气
它很随意地漠视着
身单力薄的我，任我哭泣着
被门外一群孩子的笑声吸引
并在深度的诱惑中睡去
很多年后我醒来，门已打开
那群成年的孩子就站在床前
用熟悉的目光看着我
仿佛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三
每个人都是自己内心的间谍
记忆波光粼粼，青春打着水漂
我很卖力地笑着
你的爱美之心
你的缄默不语或肆意放言天下
妄想、自闭，骄傲的枝桠上
长满孤独的刺
我吐了很多口唾沫
也没有砸到一个人
猫头鹰只笑了一声
就轻易将我打倒了
我的灵魂从此飞起来
感受生命的自由沦丧
2013.3.8
（2013.11《山东文学》下半月）
◎在原上
——悼念陈忠实，也悼念路遥
在陕北，有一座山叫白鹿原，
原本就是一座土坡，
因为某个人的路过，让白鹿神奇地现身。
从此每当春风吹过，土坡就会年年增长，
现在它的高度已无法估量，
白云在坡下飘来飘去。
在原上，遥望平凡的世界，
那里有饥饿的羊群和牧羊的鞭子，
以及深深的悲悯，
在黑夜里翻滚着麦浪——
一片没有边际的金黄色的梦，
淹没了尘世间通往天堂的路。
在原上，春风揉碎了
一年一度的花朵，在尘埃里跌落。
无论是谁的生命，从这里走失，
天堂都给他配发一盏灵魂的马灯，
帮他走出自己心中的迷局。
在陕北高原，
一抔黄土迎风隆起的地方，
哀歌响起，
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悲伤。
2016.4.29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回乡记
春天来了，风濡湿了泥土绿色的羽毛，
无数的草根在轻轻地掏着村庄的耳朵。
每一株树木都点起绿色的灯盏，
照亮燕子回家的行程。
在今夜，那块被岁月之火锻淬过的石碑，
可以追溯至明朝洪武年间的村志呀，
它迷茫、寒冷，像一位无助的老人，
一生都在向山外的云彩眺望。
在这月色朦胧的夜晚，
大地再一次抱紧了村庄，
一只鸟在模仿兽的嚎叫，
一只小狼在远处兴奋地回应着。
有许多乡亲的亡灵，
从村子里缩手缩脚走出来，
冷不丁撞在我身上，
化成冰凉的雨水。
我把晨曦与晚霞紧紧攥在掌心里，
身体变得像啄木鸟一样轻盈、渺小，
在树干与树干之间，
在春天与春天之间，来回
不停地跳跃。
在这个平凡寂静的夜里，
我的心装满了大地的温柔
我不敢大声说出曾经的爱与恨，
我怕这很唐突
会让它们感觉自己一生的卑微和潦草。
2016.4.19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四月，星星点灯
四月里，泡桐花大大方方地开了家门，
在鲁中，
迎娶新娘的汽车挤满了大街小巷。
风载着许多生活的细节，
包括一片树叶的传闻，一树槐花的香气，
从一座小城穿过另一座小城，
从一个季节驶往另一个季节。
我对生活的理解，不是生活本身
而是它最终会被富裕的阳光送入泥土，
时间就像过江之鲫，从无数狭窄的支流里涌出来，
潜入一条更加广阔的河流。
很多时候，泡桐树就站在村庄的最高处，
看泡桐花的身子在光阴里漂浮着，
被春风洗得泛白。
这时会有蓬勃的枝条长起来，
把她的故事遮住……
四月的夜，有数不尽的星星飞向天外。
2016.4.25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只有让我心安，才会对你敞开心扉
一
这个夏天没有只字片语，小镇在烈日下昏昏欲睡
天空偶尔飘过几块云彩，却没有落下一个雨滴
惊雷总是在远处的山林里来回游荡，轰隆作响
把一棵朽木劈为两半，然后燃起熊熊烈火
烤熟一些植物的果实，也烤熟我对于故乡的思念
我把父母的惦念揣在腰间，还有那把砍柴的斧子
它曾修理过春天的道路和夏日的绿荫
它曾帮我准备过冬的木柴，凿冰捕鱼，奉孝双亲
甚至埋下两颗干瘪的麦种，少年的迷茫时光啊
它跟随我从潮湿的山村来到燥热的城市
打拼半生，如今已锈迹斑斑，钝得没了丝毫锐气
它的锋芒就像父辈的牙齿，残缺不全
镶满大地的年轮，经历过风霜雨雪，嚼出了世道人心
二
一杯浊酒入喉，我就是自己的王
没有王冠也可以君临天下
拔剑而起，义无反顾去北方——那里有倾城佳人
理想超越现实，便可以俯视万里江山
有谁还记得，患难朋友的重逢
湘西的石匠和画匠，还有鲁中的铁匠和木匠
一同走在通往京城的路上，车轮碾碎了多少思乡梦
时光更迭，往事越千年
行囊在肩，两眼布满忧伤
恓惶的思绪，在北国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饥肠辘辘，大地苍茫……
回忆弥足珍贵
如果有一种友谊，亲密不分你我
如果有一种信仰，不带任何私利
庄重地放在心头，就像一片透明的雪花
落在爱情的睫毛上，泛着泪光
三
我总是用手捂住眼睛，才能安然入睡
对来自外界的一切光芒产生敬畏
从来到人世的那一刻起，未来之旅
就被置于海底隧道，我的眼前一抹黑
那些在黑暗中飞翔的豹子，背上长满了无形的翅膀
每一次振翅都是生命的律动，就像婴儿的呼吸
那么安详，那么轻微，肉身贴近母亲的心脏
笑声却在院子里乱跑，我听得到亲人的祝福和阳光的赞美
我从不敢转身，因为每一次回首，记忆的栈桥
就会一节节塌陷，瞬间，淹没了时光的海水
四
我已习惯了固定思维，习惯了大雪封门
习惯了一言不发，像九头鸟在黑夜里走来走去
或者在城门口站成一棵孤独的树
把不屑藏在口袋里当石块，投向卑鄙的人
我习惯了在城头上搞点小阴谋，譬如空城计
譬如打哑谜，把简单的生活煮成浓咖啡
给焦虑的朋友，还有路人，喝吧——
给我一段你们自己的光阴
当然这需要耐心——秋风正紧，树叶变得稀疏……
那也没关系，我会在心里辟出一块菜地
种植明月和秋风
而后静静地等待来年，收获阳光和稻谷
为什么要轻易说爱，那是宇宙的最后一座城堡
只有让我心安，才会对你敞开心扉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大雪之前
大雪之前，贪杯的三叔扶着柴门呕吐着
村庄简陋，挡不住袭人的寒气
麻雀裹紧了灰头巾，贴着大街小巷低空飞行
大树抄着手缩起脖子，
村长的面孔像大地一样僵硬
大雪之前，我跟在母亲身后，像一头小牛翻山越岭
我背着半袋小麦，一路踉跄着去山外的磨坊
把小麦去麸，然后脸颊上沾着面粉
欢喜地回家，一路想着新年的白菜饺子
还有串亲访友的两锅饽饽
时常让我忘记衣服上透风的补丁
那时候我家五口人共拥一床被
我在土灶口上烤一下黑乎乎的手
重新翻看那几本破烂不堪的小人书
大雪在夜里降临
清晨，父亲敞开屋门，惊喜地说了一句
"雪在田，麦在仓，积雪如积粮"
然后，拿起秃顶的扫帚一边清扫积雪
一边说着民谚：大雪纷纷落，明年吃馍馍
（2016.6《山东文学》下半月）
◎薄坪
2014年的清明，一块镌刻了我名字的墓碑
在薄坪的墓地安家，墓碑下面住着我的祖母
薄坪的石头是先人的眼睛
春风浩荡，把它擦拭得像天空一样透明
薄坪的草根是先人的耳朵
总是在无人知晓的夜里
探听我前来祭扫的脚步声
2014年的清明，大旱之年，光阴蒙尘
我看到一只久别的燕子归来
看到一片很厚的云
在薄坪的墓碑间，洒下了雨水
（2016.6《山东文学》下半月）
◎静夜
我的夜很小
在八平米的斗室之中
春花秋月
都是多余的点缀
只有小狗陪伴
我会想念远方的亲人
有的尚在人世
有的已离世多年
仿佛一只只麻雀
在我的脑海里短暂栖息
黎明时悄悄飞走
天地无垠，四野空旷
一只翠鸟
恍惚从云端飞过
自海上来，又到海上去
她的巢在三株树上
（2016.6《山东文学》下半月）
◎借助一滴水的力量
那些与阳光相邻的万物
都与生命有关
借助一滴水的力量
我们到达春天
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在微风与鹅黄之间
平凡的生活就像四月的村庄
一树泡桐灿若朝霞
一段残垣恍如云烟
（2013.1《诗选刊》）
◎高密印象
一
走过胶莱河，看红高粱在记忆里拔节
盘腿坐上土炕，听说书人用胶东土话，
讲述鬼子走进青纱帐
他说，高粱绿的时候，鬼子来了
高粱红的时候，鬼子没了
后来高粱没了……
胶东的口音真是土得掉渣
但是听上去，却暖得烫人
二
胶莱平原，抗倭的战壕已转入地下
玉米大豆和高粱，贴着地面向上生长
很多人远道而来，坐在胶莱河畔
听银质的水声划破黎明
牧羊人甩了一个响鞭，说
看，一只羊的能力有多大
它吃着干草，却走遍了世界
三
我去过柏城、康庄、阚家、双羊
看过年画、泥塑、剪纸，听过茂腔
记忆总是在童年的夏天折返
那里还完好地保存着
露天的影院和金色麦场
一本爱情的童话，一部生活的喜剧
好似有解或者无解的魔方
高密火车站像极了古老的城堡
一台老式的钟表
还悬挂在斑驳的墙壁上滴答作响
（2013《齐鲁文学年展》）
◎登寿阳山记
寿阳山，坐北朝南
像极了渭河垂钓的隐者
即使梦中也不忘指点江山
他手指一点
丹河、白浪河、于河、桂河就环绕而来
并为四朵莲花
他手指一点
孤山、方山二十五座山峰就聚拥而来
结成一串珠链
那是一串炫目的蓝宝石
今夜在北方的天幕上高悬
而就在这山之左
一匝浓荫渗出几泓江南丝竹
漫山火炬树被绿风点燃
三根传递历史的祥云火炬
光华灼灼，暗香四溅
五颗世纪风沙打磨而成的宝石
风格各异，相映成辉
他们虽来自民间，但品相一流
站在这些宝石之间
捧读盛唐人物的流风遗韵
难掩营丘朝代后人的自豪感
我是一位不速之客
总是带着忧虑赶路
白狐点起萤火
引我走过夜色的山岚。
蓝宝石，亲爱的兄弟
我喜欢你真诚的怀抱和笑脸
喜欢丹河、白浪河、于河、桂河
这一幅幅自然的山水画卷
我知道
无论从哪一道河流出发
最终都能到达福寿康安……
（2013年《齐鲁文学年展》）
◎五月，我的母亲
五月来时，祖母站在枣园的草垛上
兴奋地呼喊着父亲的乳名
巨大的分贝覆盖了母亲的呻吟
惊起软枣树上饥饿的蓝尾巴
阳光像从未谋面已故爷爷的目光
以惊人的耐心
穿过低矮茅屋针眼大小的窗棂
看着守寡的祖母亲自为我接生
为更多的弟妹接生并且起名
黎明前
一阵小雨掠过山脚下的荞麦田
五月来时，生产队的羊群正陆续上坡
父亲总是在上工间隙开垦荒地
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树
他要为可爱的孩子掏更多的鸟蛋充饥
炊烟里，屋檐下的燕巢终于筑成
有谁还记得燕子往年的摸样
那是一期浩大的工程
没有亲朋好友相助，唯有双手自力更生
老槐树伸长了脖子，白杨树拍着手掌
贫寒的邻居有心无力
只能用窘迫的语言祝贺乳燕降生
五月是母亲飘着乳香的怀抱
大脚板下不断跳动的脉搏
五月是母亲年青时的背影
满怀惆怅，背负责任
在故乡溅着火星的麦田里
有谁比手握镰刀的母亲更勇敢
有谁比头戴斗笠的母亲更伟大
五月，我以母亲的名义命名
槐花盛开，感恩的心一片洁白
如大海的潮汐
将记忆深处的的那盏渔火层层淹没
（2013.1《诗选刊》）
◎玻璃女人
那么漂亮优雅的女人
像一条美人鱼，从身边游过
居然没有在我心中溅起浪花
因为我不会穿越
社会的阶层比钢筋水泥更牢固
我蛰伏在潮湿阴冷的最底层
只能靠想象阳光的味道生活
有时揣测豆腐渣与情人的关系
感觉很美好
虽然同在一个城市
小区与小区也有天壤之别
一如凤凰山庄的别墅
和菜市边的鸽子楼
她不认识我
这再寻常不过
故乡的豆腐西施王桂香
曾经在我家的后院打秋千
白色裙裾像纷飞的杏花
散落在清明时节
那时我还在襁褓里
欣赏不到她的美丽
后来她跟小木匠私奔北大荒
竟被男邻居杀害又挖掉了眼睛
死了，灵魂无处安放
骨灰也没法回家
电视屏幕上的女人
漂亮且优雅
一定不会因我的多情
而回眸一笑
她的美与我没有一丝瓜葛
我必须等待或前行
像墙角隐居的壁虎
我为什么要刻意模仿
重复别人的路
那是多么可耻
荷花和菊花
都是在自己的季节里
为自己盛开
（2013.1《诗选刊》）
◎海
通往月宫的天宫的大门
已经被打开
月光像浪花一样飘过来
一只海鸥吟唱着
一千只海鸥吟唱着
唤醒了一座城池一座大山
一片沉睡的海
通往南方的北方的大门
已经被打开
阳光像红帆一样涌过来
一只海燕呐喊着
一千只海燕呐喊着
染红了一座宫殿一座花园
一片蓝色的海
我怎么能够
以俗世的目光猜度
以微弱的灵魂擦拭
你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
我只能做
月光下的飘然一羽
在你面前
谦卑地俯下身来
（2012.12《山东文学》上半月，2012年《齐鲁文学年展》）
◎禅事
民间多疾苦，点燃香火一炉
却不知佛就是路边
一棵繁茂的树
我是落在叶片上的那颗泪珠
仰望苍穹和满天星宿
为明天的繁荣默默祈福
宦海悟道，却不知
道在何处
马蹄声穿过驿道风雨
晨光熹微
前方依然是冰冷的迷途
我敬畏明镜高悬
我敬畏芸芸众生
我更怕如来嗔怒
用五指山压下
让我在弱水中沉浮
庙堂之上的圆光
阻塞了观音
大慈大悲的耳目
佛祖弹一弹手指
莲花座下
落红无数
（2013.1《诗选刊》）
◎小纸人
午夜，十二点，一个白色小纸人
从我枕边走过
它扯我的头发
我卑微的发根下埋葬着春天
它挖我的耳朵
我失聪的耳洞里窜出一团烈火
它领我走向窗口
然后，从十二楼纵身跳下
轻盈得像五月的雪
午夜，十二点，一楼的窗口里
灯光幽暗像发困的母兽
她捧出腋下青春期的乳房
饲喂怀中新生的婴儿
婴儿却哭泣着
用绝食来报答，母兽叹息着
窗外的星星闪烁，一颗、两颗、三颗……
那是亲人们的眼睛
白色的小纸人，脑袋尖尖
轻轻抱起我，像抱起新生的婴儿
它把我放进女人忧伤的怀里
然后，带着哭泣的婴儿
向十二楼爬去
风关闭门窗
在楼内放起一把大火
2015.5.21
（2016.6《山东文学》下半月）
◎八月桂花香
秋露渐浓，夜色氤氲
我的爱如浪花，开遍十里柳堤
湿地水草丰美
一支竹萧抚摸着月光
人生暗流汹涌
几只沙丁鱼
在努力拓展生命的航道
雁鸣关山，涛声依旧
一腔离愁别绪，湿了
八月的胸襟
山色翠微，桨声如梦
灯笼轻摇
照我醉眠在芦苇深处
远处，桂花已经飘香
（2013.1《诗选刊》）
◎春天，在北方
春天在北方，一溪碧水
漫过昨夜松软的河床
阳光下任性的孩子
爬上父亲宽厚的肩膀
微风里白杨树挺直了腰杆
向着蔚蓝的天空敬礼
清澈的眸子漾起幸福的海浪
春天在北方，喧嚣的城市
牵着沸腾的村庄
远离了树丫上顽皮的童年
风化了屋檐下青涩的梦想
一架流浪的马车
曾经来回
颠簸在母亲坎坷的心上
春天在北方，故园依旧
珍藏着一条野草荒芜的陋巷
木篱、残瓦、土墙
墨色浅浅
麻雀、老牛、石碾
余音犹在
那是我生命启航的地方
（2012.12《山东文学》上半月）
◎黄河片段
一
关于她的来历我知之甚少
总以为她浑浊的泪水缘于高原的身世
无法考证
她从跪着爬行到站立行走
经历了多少个冰川世纪
她曾寂寞地呻吟，也曾忧伤地咆哮
用母性的臂弯搂紧我们
搂紧崖畔的每一株野草
用粗粝的语言喂养我们
在黄土里长大，在风雨里长高
然后用决然的目光送我们
乘上羊皮筏子，漂洋过海
春天，倾听玉门关外传来的笛声
她海水般的爱便不断涌上来
在盐碱地上
开出大片大片的石油花
二
广饶的每一寸黄土
都站立着厚重的历史
广饶的每一部书卷
都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孙武依然在竹简里
策马而行，仗剑起舞
英雄豪杰席地而坐
就着兵法畅饮月光
窈窕淑女在8路公交站点
列队等候上车
去往一个叫诗经的城市
光膀子的纤夫站在岸边
痛饮下一壶浊酒
让古铜色的感叹持续了良久
三
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
在黄河口泛着大海的深绿
浪花洁白，空气纯净
奥杰塔公主的裙摆
在天鹅湖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的心被一次一次湿润
微风拂过，天空透明，
绿色的爱一滴滴溢出来
大地撒满阳光的种子
我的妹妹，扇动柔软的羽翼
在云锦之上飞翔
在她芬芳的呼吸里，均匀的针脚下
牡丹花一朵朵盛开
远处是千倾稻浪，万亩棉田
盛夏的果实在繁叶之间
酝酿着金色的时光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岳父是极好的瓦匠
岳父是极好的瓦匠
躺在自己亲手垒砌的炕上
像深秋的一株老玉米，被狂风刮倒了
从此，他和拐杖成了亲密战友
早年他曾在边疆当过侦察兵
一身好拳脚威震敌胆
也收拾过家乡的街痞无赖
他的伤痛来自于身体末端
一个病变细胞的不断扩展和迅速推进
他曾经威猛无比的强大身躯
竟然忽略了敌人这一小股武装力量
对中枢机关的深入渗透
阵地开始大面积失守
他陷入绝望
他曾经想过毁掉一切
借以收拾那些偷袭的外来侵略者
他忍受不住敌人炮火攻击的时候
就孩子一样大声地嚎哭
咬牙切齿地对岳母说
——我有办法结束自己
与敌人同归于尽
岳父不需要吗啡片，也拒绝杜冷丁
他用盐水冲洗溃烂的创口
那里已经暴露出腹腔里的器官
他的每一次冲洗都是一场冲锋
一场冲锋过后，他才能闭上眼迷糊一会
他的生命还有多久
他的冲锋就有多久
岳父在饭桌上专注地盯着岳母
说还想多看一眼
怕离开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其实已经看了四十多年
就是没有看清楚妻子的脸
岳母从前神经衰弱
而今夜夜失眠
岳父是极好的瓦匠
躺在自己亲手垒砌的炕上
每天默默地看着清晨的窗口
挂上第一缕阳光，像探视的亲人来了又去
他亲手栽下的那株银杏树
此刻披着一头黄金叶
被满院秋风吹得沙沙响
2013.10.19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秋雨赋
立秋的时候下一场雨，躁动的田野安静下来。
青草里的婴儿攀上梦的云霄，
嘴里含着淡淡的爱，甜甜的乳香
那里有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我在来时的路上问过神明，回答是肯定的。
鸟鸣和蝉噪已被雨水泡透，生了芽，
大地的根在漂移，苦难在经历中渐行渐远。
有些风在暗夜的树叶间来回走动，
脚步很轻，像恋人的思念
穿过蔷薇花掩映的百叶窗
青春期变身一枚沉甸甸的浆果，
雨点砸下来，心坎忽然亮了……
秋天的隧道，时常被过往的时光惊醒，
被季节的呼噜声惊醒。我的梦越来越少。
诚实是熟透的种子，没有一颗是多余的。
我爱这个世界，因为她值得去爱。
（2017.2《山东文学》上半月）
◎在冬天，中国
这个夜晚，和五千年来的所有夜晚一样，
平凡，寂静，没有阴霾和风暴。
白桦树的影子躺在路边，像赶路的父亲睡着了。
大地敞开衣襟，把我搂在怀里，
把我植入一条飘荡着红色旗帜的暖流里。
五十六个民族，血管里流传着同一部奋斗史，
苦难，坚强，慈爱，神秘……
各种风格的房子在星光下移动，
或是伏在龙的脊背上奔跑，
梦想在百万座城市的罅隙里开花。
我们的人生使命和未来走向，
此刻，已被宿命刻成年轮，被生活磨成豆浆。
孩子们正在长大，他们嫩嫩的咳嗽声
琅琅的读书声，像蜜蜂嗡嗡扇动的翅膀，
将我沉睡的爱蛰得千创百孔。
这世上，有什么比母亲的健康
和祖国的强盛更令人欣慰？
暮色里，一株苹果树的枝条，
在靠近睫毛最近的地方停止生长，
为我留下通往春天的路。
（2012年《齐鲁文学年展》）
作者简介：曹成，字鹤轩，山东安丘人，毕业于首届山东省作家研究生班。山东省第十七届青年作家（诗歌）高研班学员。山东省齐鲁文化之星。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七次作代会代表。现任潍坊市峡山区作家协会主席。潍坊市签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