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与酒
马进
长兄比父。我从小失去父母，是长兄一手拉扯成人。我与长兄相依为命，他受了大半辈子苦，一生唯一的嗜好，就是喝点酒。于是逢年过节，酒成了我看望长兄的最佳礼品。
家乡人喝酒挺讲究，且有品酒的习俗。尤其前三杯，酒含在嘴里，摒住气，不出声，缓缓下咽，个个神态专注。酒品不出点味来，决不轻易表态。待酒过三巡都咂出点味道时，即边喝边品边评，七嘴八舌，酒好说好，酒孬说孬，从不隐瞒观点。
那年春节，我捎回一瓶新出的特酿，黑瓷瓶，两边带耳朵式样。当侄启开瓶盖后，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味随即弥漫全屋。满屋亲朋闻到扑鼻而来的醇香，个个露出惊喜的神态，坐在正席上的长兄，虽不动声色，却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用兴奋的眼神，命侄儿快给客人斟上。当杯杯色清透明的酒满上后，他一脸庄重：“这是小弟捎来的，敬请品尝。”
三杯酒下肚后，我看到长兄和乡亲们，个个脸上焕发出青春的光彩，尤其长兄关公似的满面彤红，根根皱纹被灯光一照透亮冒油。酒杯在他手中晃动着，交杯碰盏却滴酒不洒。满桌欢声笑语，齐口赞誉酒的甘醇，有借酒感叹庄户人丰收喜悦和愁绪的，有畅谈美好未来和憧憬的，也有猜拳行令的，声震屋顶，形似吵架。
人情最浓是酒酣。酒这玩艺儿真是奇特，它能使人忘形，笑骂哭闹，颠三倒四，一反常态，一向憨厚老实不善说会道的兄长，那晚话语最多，行事格外畅快，我看他醉眼朦胧，拿酒杯的手在发颤，已是醉了，却说没醉，依然一饮而尽。直到夜间，他还要和乡亲们喝个痛快，坚持下炕一步三晃地出门送每个客人。我和侄儿扶着他，酒气扑满我的面庞。侄儿悄声告诉我：“今晚我爹人醉了，心没醉，这是他一年最高兴的时候，都因你来家过年，又给他捎来这好酒，使他在亲朋面前露了脸。”
我默默牢记侄儿的话。十几年来每次回家，总忘不了带酒。可惜有次捎回的酒评砸了。伤了长兄的面子，明明酒不好，他非说好，和一个亲友争得几乎变了脸。我知道在他心里，凡弟捎回的，都是好的。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瓶假酒，越发使我心里难受，深感愧对了长兄。
近两年，长兄犯了胃病，几乎喝不了酒，老嫂又疼他，死不让他喝。但他对酒依然不改初衷，对我捎去的越发珍爱，就连喝完的酒瓶都保存着，齐整地排在窗台上。尤其当年那个带耳朵的瓶儿，他视为古董珍品，每天擦得锃亮，放在正堂显眼的地方。每逢客人来，他都要炫耀一番：“这是小弟捎来的，上等好酒，来杯尝尝。”
今年捎什么酒回去，听说又出了新酒“918”，“就要发”，就捎它回去。让长兄和乡亲们一一品尝。此时，我打心里，衷心祝愿“918”能为长兄争脸，为他争光，祝福长兄及乡亲们，喝了“918”，明年真能发。
原载1995年4月1日《潍坊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