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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42
昌乐 刘文安

姑娘坟(马进)

  姑娘坟
  马进
  在家乡的东南岭下,离我的祖茔很近的一块叫南豬窝的地头上,有座小小的坟茔。它面临碧海,背靠青山,终年芳草萋萋,每到秋天,坟茔周围开满了一簇簇雪白的野菊花。家乡人都叫它“姑娘坟”。这里,埋葬着一个少女的冤魂。她,就是我的二姐祥嫚。
  二姐年轻时很漂亮,婷婷玉立的个子,一张白净的脸,只是有些体弱单细,脾气有点儿随娘。她从小没捞着上一天学,打懂事起就知道过日子,替娘分忧担愁,是娘里里外外的好帮手。记得娘在世时,常说我是二姐一手抱大的,有几次我这条小命还是二姐捡回来的呢!
  娘说,我出生那年正是闹鬼子时候,到处兵荒马乱的。娘和二姐轮流抱着我,去崂 山北九水逃荒。那里是我舅母的娘家,说山里面安全。可当逃到张村、枯桃一带时,迎面碰上前面逃荒的人群,正慌慌张张地往后跑,说鬼子正从前面追过来,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快往山上跑吧!娘一听,吓得当场瘫在那里,两只小脚怎么也挪不动步了。幸亏二姐一面怀里抱着我,一面搀扶着娘,好歹爬到一面山坡上,天也黑下来,藏在草棵子里,才躲过了鬼子的追杀。由于一路上担惊受怕,连饥加渴,我和娘都病倒了。又是二姐一路的细心照料,使发着高烧一直昏迷不醒的我终于转危为安。娘说那年她刚满14岁,还是个孩子呢。
  大约两岁多点,我刚会走时,竟惹了一场祸。那天中午娘在忙着烧火做饭,我围在娘的跟前玩耍。许是呼呼的风箱吹着灶里燃烧的柴火,发出通红的火苗,引起我的好奇心,当娘烧完火做好饭后,我也拿起烧火棍子玩了起来。这时街上来了个赊小鸡的,娘听到那长长的叫卖声,怕人家走了,急忙起身出了大门口,一时竟把我给忘了。我拿着烧火棍子也学着娘的样子,往灶里添起草来,借着灶里尚未熄灭的余火,又把灶火点燃了起来。很快火苗子烧到外面,一下子烧着了灶旁外面一堆干草,顿时火苗子蹿得老高,眼看一场无情的大火就要燃烧起来。据说当时我被大火围在里面,手里还使劲攥着那根通红的烧火棍子不放,吓得光知道在火里哇哇大哭。
  正在万分危急时刻,又是二姐从坡里干完活刚到家,她一看这般情景,什么也不顾地一头钻进浓烟滚滚的屋里,硬是从火堆里把我抢救了出来。又急霍霍地拿起水桶,用大缸里的水,一桶桶地把火扑灭。这时,娘也回来了,看到二姐被烧焦的头发还冒着烟,正抱着我在哭泣。她万万没有想到就离开一刹工夫,竟差点酿成一场大祸。她悔恨自己又心疼孩子,把我和二姐一把揽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多年后,每当看到我左手上至今还留着那次被火烧伤的疤痕时,就想起二姐。如果当初不是她及时把我从火堆里抢救出来,我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孩子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总是让大人操不完的心。五岁那年,我又惹出了一件危及生命的蠢事。一天上午娘在天井里铺了一领席,抱出几床被褥准备拆洗。二姐从井上打来大半缸水,娘俩开始忙活着拆洗起来。我在周围自由自在地玩耍,不是在席上倒下打个滚,就是漫院子疯跑。当我跑到水缸跟前,跳着脚伸着头往里一看,缸面上立刻显出了我的倒影,还有蓝天白云。我好奇地向里面大声喊了几声,缸里立刻发出嗡嗡的回声。我竟觉得好玩极了,又去搬来一个凳子,站在上面,爬在缸沿上一边往里观看着,一边大声地和缸对话,想弄明白是哪里发出的回声。这时娘和二姐都坐在席上低头忙活着,谁也没在意我,还以为我玩得很开心。可想不到一场劫难又一次降临到我的身上。就在我趴在缸沿上用力往上一跳时,脚下的凳子“吧嗒”一声倒了,我双脚够不着地,小肚子正好担在缸沿上,我上够不着天,下够不着地,大半个身子吊在缸里头,喊又喊不出声来,更危险的是我的头正好触在水里头。很快,我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缸里头,只露着两只小脚,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炕上被窝里,身旁的娘和二姐两眼早已哭得通红,看我醒过来都急忙伏下身来,娘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身上,哭着说:“你终于醒了!”我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那里不好受?”娘立刻又紧张地问我。我摇摇头,还是放着声大哭。二姐在一旁止不住地擦泪:“都怨我,没看好弟弟,我真是该死呀……”好像一切过错不在我的调皮不懂事,而全在于她。事后听娘说,那天第一个发现我掉进水缸里的还是二姐。她是过来舀水,一看缸里露着两只小脚,一把把我从缸里拖了出来。当时我已不醒人事了,二姐把我放在席上趴着,肚子下放了一个枕头,空出了我肚子里的水。娘对我说:“幸亏你二姐发现的早,要不你这条小命就丢了!”
  这就是曾发生在我幼年时的真实故事。当我懂事后,每每想起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心里就禁不住生出无限的慨叹。尤其感念二姐的救命之恩,给我的生命至爱!我曾想,当年我这条幼小的生命,每每遇到危难时,怎么总是二姐在关键时刻出现呢?莫非是我和二姐血脉中种种遗传因子在相互感应吗?还是我和她生来就相依为命,我命里注定,二姐就是我的保护神?
  我信命。既然我和二姐命里相依,在我几经夭折的幼年成长中,是她一次次地挽救了我的生命。然而,当她的生命遭到危机时,我却无动于衷,怎么不能拯救她的生命呢?也许那时我才五六岁,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多年后,每当想起二姐的死,我心里真似万箭穿心般地难受啊!
  说起二姐的死,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她是被当时那个年代那种愚昧的封建迷信活活致死的。为二姐的死,也常常怨恨我愚昧无知的父亲和母亲。当时二姐得了蛲虫病,本来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因家里无钱医治,可怜的二姐整天被病魔折磨得面黄肌瘦,浑身憔悴。
  一天村里来了个巫婆,说她能治好二姐的病,娘以为来了救命菩萨,忙把她请到家里。她说二姐有魔附身,叫她躺到炕上,上面蒙上几床棉被,下面叫娘烧火,说是把魔烧出来,病就好了。当她被蒸气憋闷地死去活来,在里面不是人声地惨叫时,巫婆在上面压着被子不让掀开,说这是附身的魔在叫,等不叫了,病就好了。愚昧的爹娘对巫婆的这套近似《法轮功》的歪门邪说,却信以为真。就这样,年仅17岁的二姐,一个正如花季妙龄的少女,竟被这个老妖婆活活地给折腾死了。
  二姐死后,按乡俗说闺女死了没资格住进祖茔。在娘的哀求下,把她葬在离祖茔很近的地方,娘说以后好有个相互照应。村人都知道,在这座“姑娘坟”里安葬着一个善良可爱的少女的冤魂。小时,每到清明,娘总叫我去二姐坟头上压道纸,拔拔坟周围的草,每到过年去祖茔请年时,捎着给二姐送些纸钱。后来我离开家乡,每次回去探亲,我都带点供品香火,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坟茔跟前,看看二姐,看望这位与我生命攸关的亲人。我知道二姐一人在这荒郊野坡也太孤寂了,她是多么需要娘家的亲人到时来看望她一趟啊!于是我常常坐在二姐坟前,填一把新土,边拔拔坟周的青草,边唠唠一些家常,絮絮我的一些情况。
  去年我又回去看家,又去看望二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二姐的家了,那里已变成了一片绿色草地。我茫然四顾,黯然伤神,二姐你到哪里去了?我对着长空呼喊着,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回声,只有那无尽的哀思伴着我,一任那忧伤的眼泪掩面而下,以后再回家探亲,叫我到哪里去找我的二姐呢……
  2001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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