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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43
昌乐 刘文安

回望故乡(马进)

  回望故乡
  马进
  离开故乡,踏上漫漫的人生长路,迄今已有40余载。在远离故土的漫长岁月里,那份乡恋亲情时常让我牵肠挂肚。随着似水年华的流逝,对生我育我的那片故乡故土,愈发魂绕梦牵。那山那水,那情那景,常在心里涌动,梦里相见,沉思中浮现。
  每次回老家探亲,一到北岭顶,一眼望见山脚下那片房舍时,心跳怦然加快,没到家门口,就在心里喊,到家了,到家了!迎出门来的,先是家里的小花狗,接着传来小侄儿往外跑的欢叫声:“娘,俺四爹来家啦!”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了,还没见到家里人,眼睛先湿润了。
  我家在青岛东郊,崂山西麓的一条皱褶里,一个名叫金家岭的小山村儿。她被一座座苍松翠柏的青山环抱于怀,天安门广场上那座“人民英雄纪念碑”碑石,就出在我家西面的浮山。南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海里站着个“石老人”。人们都说,我的家乡是块依山傍海的风水宝地。这里,便是我世世代代先祖们居住的那片皇天后土,这里,有我亲生爹娘的安息地,有我相通的血脉相连的根。这里,有抚养我长大成人的老兄长,有与我曾朝夕相处的老乡亲,那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
  据传宋朝年间,先来这里落户的是一户金姓祖先,后来马姓祖先从云南迁来,也在这里安了家,繁衍生息至今。我的祖先何缘何故从遥远的云南边陲,一翅子来个大迁徙,横穿了大半个华夏大地,来到北方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崂山旮旯里落户呢?那时还没有青岛这座城市,至今让我迷惑不解。
  记得小时邻居家有本马氏宗谱,一本厚厚的发了黄的线装册子,里面按字辈,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祖先的名字。我常借故去他家,偷着小心翼翼地翻动它,想知道我爷爷的爷爷是谁,奶奶的奶奶是谁,他们怎么从云南迁来的,在这里已繁衍了多少代,这一代代的后人又是怎样得以延续的,到我这一代是他的第几代子孙。后来带着这些疑问,还极虔诚地拜访过村里几位耄耋老人,他们也不知道。如今半辈子行将过去了,到底也没弄明白我是祖先的第几代子孙啊!
  只记得“农业学大寨”那年,社员们在西北沟修大寨田深翻地时,翻出了许多盆盆罐罐,看上去年代很是久远,但也没弄明白是哪个朝代哪个祖先留下来的。还有村里那棵高大苍老的白果树,传说它是建村时栽上的,树龄已上千岁,村人都叫它“祖宗树”。是哪个祖宗栽植的?谁也不知道。
  故乡是个小小的绿色盆地。站在北岭顶上,极目眺望,她正好在盆底当中。东西北三面,依次被青翠欲滴的东山、浮山和小午山,三山环抱于怀。有两条潺潺不息的山溪小河,都源于小午山,一条从寡妇口,一条从将军头,两处山涧幽谷中溢出,一年四季浅吟低唱地从村中流过。春季,小溪像被人随意扔在地上的两根白鞋带子,窄窄的,浅浅的,清亮亮的。有一群群的小鱼儿在游弋,白脊梁,和沙一个色,浑身透明,连肚儿里的五脏六腑都看的清亮亮的。溪边芳草萋萋,那时的水,没有侵蚀、肆掠与污染,显得清亮、优雅和纯净。到了夏季,一场麦雨过后,小溪又成了两条活蹦乱跳的小飞龙,时儿潜入涧草葳蕤的谷底,时而又翻上沟头崖岭,一路上,喷珠吐玉,汩汩浅浅,且歌且舞,蜿蜓而下。当到村中河滩底,又变成了四条小水流,纵横其间,它们似乎都有点恋家,不愿直流而下,顺着我家门前,迂回着,又拐了两个小弯,到村南口,才汇为一流,徐徐缓缓,恋恋不舍地归入了村南的海里。冬季,结一层薄薄的冰。儿时,常和小伙伴到北河沟,用脚踹开冰层,每人抱一块冰凌,跑到背风朝阳的墙跟下, 用麦秸草吹上眼, 再用麦草把冰吊起来, 蹲着, 一面享受着冬天的阳光,一面聚精会神地看它融化。块块冰上都映着灿烂的七彩阳光。不一会儿,冰上头冒着气,冰下头嘀嗒水,我们都张着大嘴,在下面抢着喝,像一窝小燕,很惬意。
  这条家乡的小溪,看上去是那么羸弱,可它以特有的空灵与神韵,自自然然地装点着家乡的清亮和纯净。也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快乐的湿润,幸福的跃动,生命的延续,我至今对它感念在心啊!
  海,在家乡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站在家门口,往南一望,地连着海,海接着天,像孩子画的一幅线条很简洁的蓝天碧海图,下笔又重,十分鲜艳。因离海太近,白色帆船徐徐扬起的朵朵白云,犁出的行行浪花,忽隐忽现的礁石和海岛,都尽收眼底。如果是阴雨天,扯东到西,又像一块舞台上悬挂的浅蓝色大幕,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中间那条淡淡的分界线,几乎很难辨认清楚。如果你站在山上看海,山有多高,海有多高,你往山上走,回头一看,噫,海也跟着你上了山,海平线由直的变成了弧的,很是奇特。如果是中午,阳光照在海面上,璀璨的光斑不住地颤抖着,跳跃着,满海里净是闪灼的金点子,白花花的银星子。像是海龙王敞开了龙宫大门,成心在炫耀他的万贯财宝似的,耀得你眼一眨一眨的,不敢直看。
  这是海。山呢,在老家更是一道独特的布景。站在我家西崖上,回首东望,只见群峰攒首,似迎似拜,莽莽苍苍,一座连着一座。近处是碧绿的,中间是淡墨的,远处是铁青的,由近及远,浓淡不一,层次分明,很像悬挂在你面前的一幅水墨画卷。
  近景是工笔,奇峰嵯峨,怪石嶙峋,花木争艳,秀竹披绿,就连那沟洼边的小草,铮泠泠挺着的每一片叶子,都俏姿丰润,娇滴可人。远景是写意,淡润润的山影,依然那么轮廓分明,在我童稚的意念里,那是天际的尽头。朦朦胧胧的山岚水气,萦绕在半山腰间,轻纱般缥缈不散,带着迷幻般的气韵,把山变得疑幻隐密,更富有神话色彩。记得小时上学时,走在通往学校的山路上,那感觉真如同置身于一幅水墨画中,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无怪,家乡的崂山,素有“神仙之宅,灵异之府”之称,还是有名的道教发源地之一,早有“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之说。也有人称她集泰山的雄浑,华山的险峻,黄山的奇伟,庐山的秀丽于一山,构成“群峰削蜡几千仞,乱石穿空一万株”的山海奇观。自古以来就闻名遐迩,成为登高揽胜的旅游胜地。《齐记》上曾说:“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对家乡的山如此般称赞,虽觉有点过誉,但对上苍赐予家乡这样一座海上名山,真令我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约离我家门前五十余米,有条通往崂山的路,这是一条从青岛沿海岸走南路进山的唯一通道。每天,进山的旅游车辆,一辆接一辆地从这里经过。望着那条依山傍海的盘山道,常常引我生出一些无端的遐想。
  想起崂山太清宫去青山口盘道侧石壁上,那“波海参天”四个大字,下署为“始皇帝二十八年游于此山。”两千多年前,秦王嬴政率领他的御林大军,就是从我家门前路过的吧,还有那个去瀛州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徐福,他带着三千童男童女,也是从这里进山的吧,因在我村东面就有个登瀛村,海上有个徐福岛。还有曾写下“我昔东海上,崂山餐紫霞,亲见安期公,食枣大如瓜”千古绝唱的李太白,留下《香玉》、《崂山道士》等传世名篇的蒲老先生,他们都来过崂山。在这条当年唯一的进山关道上,留下了多少骚人墨客的足迹啊,就连传说中的“八仙”,在过海之前,也来崂山逗留过,至今在我家傍海的山脚下,还留着他们曾坐过的“八仙墩”呢!
  为此,每次回去看家,一眼望见方圆百里的崂山,看到云雾缭绕的巨峰,心里就一阵激动,一种肃然起敬的心情油然而生,在心里默默地膜拜,觉得她是那么巍峨、壮观和神圣,仿佛整个山峦都在闪烁着吉祥的神气灵光。是的,她是上苍赐福予家乡的一座圣山,一方人间仙境,一块连神仙都流连忘返的地方。于是,我想到家乡的山,她不仅属于我家乡的,更是属于世界的,属于人类的啊!
  然而,做为我这个真正的崂山之子,对她却知之甚少。只记得上小学时,老师领着去过沙子口,看过一趟梨花。上中学时,游过北九水,到过一次靛缸湾。再后来去过两趟太清宫,也是来去匆匆,对她的博大、秀丽和神韵,一直就没有很好地领略。于是常在心里发恨,等以后有了时间,也当一回徐霞客,好好地拜读她的雄姿,感悟她的深邃。然而这个心愿至今也没实现。
  在童年记忆里,故乡到处是山青青,水蓝蓝,漫坡的青庄稼,一片绿的原野。连天空也是湛蓝湛蓝的,空气像被滤过一样,清新沁人,好像会把你的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村南是块平洼地,一览无余,绿茵茵的青纱帐,像大自然编织的一幅硕大的织锦,一直铺展到黄金海岸。这里的土质是粘壤和沙壤的混合,特别丰腴,老家人称为“绵羊地”,种什么长什么,尤喜种小麦、谷类、花生和萝卜。长出的花生连壳都是白生生的,萝卜沙凌凌的甜。
  村后是岭地,有几道岭地很怪,看上去表层都是黄壤地,可往里深层一挖,土层却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西崖地是红褐色,像地里掺了红颜料,北沟地就黑黝黝的,用手一捻,冒油,儿时常用这儿的黑泥,捏娃娃、猪狗等玩具玩。南岭地里就白得出奇,村人常去挖些来当涂料使,粉出的墙雪白。还出一种黄坚泥,粘性不亚于水泥,老兄都用它垒墙。我想可能和土质里含着不同的天然有机物有关,也是块块肥沃养人,种啥长啥,尤喜长地瓜、玉米和豆子。夏夜,如果落下一场透地雨,天上的湿云彩还没退净,晌午头去看地,能听见漫坡庄稼喀吧喀吧的拔节声。眼看着地瓜拱土,花生扎根,豆子鼓粒,谷子秀穗。到了秋收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坡里忙着刨地瓜,切瓜干。成山成岭的地瓜,堆的满地都是,沙崖上,堰子上,晾晒着一片片白花花的瓜干,像是秋天里提前下了一场雪。满坡的空气里,到处飘散着一股发面馒头那种香甜的气息。晌午头,地里像开了锅的蒸茏,从四面八方往上冒着白色的热气,还能闻到一股陈年老酒的气味,给人一种昏昏欲醉的感觉。
  说起家乡水,就想起“美不美家乡的水”的俗语。在外这些年,喝过多少他乡水已记不清了,但能与家乡水媲美的实在不多。
  记得儿时,随便在那块地里挖个坑,立刻会有几股纤细的小水流,从四下里沙沙渗出,像条条透明的小虫儿,在水里弯悠,不一会儿,就聚水为潭,且清澈见底。用手捧着喝一口,清醇甘冽,从不坏肚子。据测,水质可与崂山的矿泉水相媲美。
  有年大旱,周四围村都断了水,唯有我村的井水经年不涸,且水质极好。邻村人都纷纷来我村排队打水,由于打水人太多,每到傍晚井水近于干涸。可翌日清晨,一井筒子水又汪满了,人们去打水,不用辘轳,不用吊杆,用担杖一摆,往上一提,满满一桶水就上了井沿。村人都好生奇怪,视为“神井”。一次老兄打水不慎,将桶掉入井内,兄用绳栓牢我的腰,把我放到井底,将绳钩挂住水桶。我蓦然发现,井底崖层下有数个小孩拳头大小的泉眼,正咕嘟咕嘟地往上冒水泡,珍珠似的一串接着一串。原来井底有数个“趵突泉”啊!
  我就是喝这口井的水长大的,所以至今对它情有独钟。每次回家,我都亲自去打桶水上来,喝一口清甜的水,洗一把风尘的脸。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井旁,独享家乡的这份恬静和清凉。
  去年侄儿结婚,我回家贺喜,发现人们已不喝这口井的水了,原来又发现了比这水质更好的山泉水。走到大街上,就见男男女女,晃晃悠悠地朝后山的一个方向去。飞驶的摩托车后座上都驮着一只只白色的塑料桶。还有不少人从那个方向来,手中的塑料桶都沉甸甸的,滴嗒着串串清水。他们都是去打泉水的。那可是纯净的崂山矿泉水啊!据说这水源于地岩深处,经过沙石的层层过滤,没有污染,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为人体治疗因子。有养心安神、舒肝理气、壮肾利尿、排石清胆的功效。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然,家乡人个个气色红润,目清眉秀,尤其女人,都是天生丽质,个个肌肤嫩润,不装年纪。青岛出美人,这话不过份。连我年逾古稀的家兄老嫂,从不知护发素为何物,可至今青丝乌黑,没半根白发,可与年轻人的秀发媲美,真是令人称奇。我想,也许与她年长日久,受家乡矿泉水的滋润有关吧。
  忘记谁说的,花香鸟语是水土交媾的结晶。由于家乡水的滋润,童年的故乡,真是花的世界,鸟的乐园。那时,满山遍野长着数百种野生植物,有叫不出名的各种野花、野草和野菜,像个天然的植物园。每种植物一年四季都展露着不同的风姿,把环绕在小村四周的每个小山丘,都像经过了精心地艺术包装,打扮得姹紫嫣红,分外娇娆。最难忘是金秋,家的四周开满了争芳斗艳的野菊花,俨然给家乡穿了一身“黄金甲”,一片金色的世界。
  儿时,和小伙伴们常到坡里挖野菜、采野果,鸟总是飞在你的左右前后,起起落落,并不怕你。树林里草丛中,有的是百灵、黄鹂、斑鸠、滴滴溜等各种翠鸟在啁啾鸣啼,我常常和鸟们对鸣,圆润婉啭的鸟语,声声滋润着我那童稚的心灵。那时树丛里还住着各种小兽、小动物,清晨起来,我常常悄悄地顺着这些小生灵留下的一串串小脚印,寻觅它们的踪迹,发现它们的秘密。有时,就藏在草丛中,成心叫家里人找不着,听见喊也不答应。静静地看那一行墨线似的蚂蚁搬家的长队,看小野兔们怎样蹦蹦跳跳地躲在草丛中觅食,看小蜜蜂怎么钻进花蕊,尾部向上一耸一耸贪婪地吸着花汁,看驮着重荷的蜗牛,用它的肉躯,艰难地开拓自己的路,看那亮着薄翼的蜻蜓,一点一点地扑闪。最开心的还是躺在草地上,看在蓝天中遨翔盘旋的苍鹰,时而突然朝地面闪电般俯冲而下,许是发现了什么猎物,时而又腾空而起,箭般地直冲云霄。有时伸展着硕长的两翼,一动不动地紧贴着天际,老气横秋地在解读着大地。可惜这些景观已多年没有见到了,这些可爱的小生灵和鸟们都哪里去了呢?以后,还能再见到吗?
  每当夜幕降临,小山村万籁俱寂,格外幽静,除了能隐约听到大海的喘息,潮涨潮落的涛声,偶尔还能听到山狼的长嗥,野鸡的鸣叫,和穿山泉水的潺潺声。现在让我回味五十年前的故乡,真有点原始森林般宁静幽远的感觉啊!
  然而,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岁月,我的故乡大变了模样。因她的地理位置,正处在青岛市区和崂山郊区的城乡结合部,尤其改革开放以来,青岛实施了东部大开发战略,才短短几年时光,家乡竟成了远近闻名的以观光旅游、文化娱乐、休闲度假为主的石老人旅游开发区。国内外客商都看好了这块风水宝地,视为黄金地段,纷纷前来投资。据说家乡一亩地的价值,由原来的几万元猛增到上百万元。青岛国际啤酒城就座落在我们村前。今年八月,趁国际啤酒节开幕之际,我回家一趟,当车开到村前时,我真的找不到原来的家门了。原来除岭上的几户人家尚未搬迁外,其它已全部乔迁了新居,家兄和侄儿们都住上了崭新的楼房。幢幢高楼林立,街道整齐划一,到处是花园式的绿树草地。现今的家乡和我童年的故乡,真是今非昔比,天壤之别,当年以农为本的小小山庄,一下子成了与国际接轨的现代化城市了。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家乡的巨变是我这个多年在外的游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然而兴奋之余,却又觉得家乡有点陌生了,真有点像前辈贺知章老人那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觉。我让家兄领我顺着宽敞的街道,转悠了大半晌午,他指着两旁的建筑物,很有兴致地向我介绍了一路,这是青岛某机关的办公大楼,这是崂山区委的某企业公司,那是港台某大款、影星的别墅……
  可是,沉淀在我记忆深处的,除了那浓浓的乡情、亲情和友情,还是这块故土上原来的山水景观,真是金窝银窝,忘不了当年生养我的草窝,哪怕是当年这里的一棵枯萎的老树,一截老院墙,墙缝里那个老树墩头疙瘩,对门那间老草房,里面那位瞎眼老妈妈,西崖上那片老祖茔,岭顶上那块贞节碑,村头那口老水井,门前那盘老石碾……我都觉得和我是那么情深意浓,那么依然永恒地留在我的梦中……
  古老而又年轻的故乡啊,故乡!不管离您多么遥远,我都深深地把您眷恋;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我都永远地把您怀念。您是我生生息息难以割舍的家园,您是哺育和滋润我生命永不枯竭的源泉!
  2000年10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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