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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48
昌乐 刘文安

橛子(马进)

  橛子
  马进
  有年春节,回老家过年,和老哥偎在炕头上,边喝酒边叙家常。酒量不大的老哥沾酒就脸红,说话也格外爽快。当说起爹生前的一些往事时,老哥说:“兄弟,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从炕上站起来,伸手往后窗上面的搁板里去掏。我知道,凡老哥认为珍贵的物件大都放在那里,外面用布帘子挡着,不让别人乱动。
  老哥从里面掏出一卷东西,外面用布包着,珍重地放在炕头上。他将外表已褪了色的那层黑布,慢慢地抖开,里面又露出了一层白布,当抖尽最后那层白布后,显露出来的是个极普通的旧木橛子。
  我疑惑地凝视着它。老哥没说话,一脸的庄重,他看着我,说:“咱爹就是在这个橛子上吊死的。”
  “爹就是在这个橛子上吊死的?”我惊疑地用双手捧起它,紧紧地抱在胸前,细细看着,嘴里念叨着老哥的话,在心里默默自问,爹!这么小的一个木橛子,怎么就能死了呢!
  爹死那年,我才九岁。听村里人说,爹年轻时候,是条汉子,为人厚道,庄稼活样样精通。他出事的那天,是个有雾的早晨,他正在南洼刨地,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队杀气腾腾地突然从西山上压过来,因雾大看不清,他来不及躲藏,就被他们井筒般围了起来。一名鬼子军官用枪指着他的头叽哩哇啦地吼叫,后面的翻译说:“太君问你看到游击队没有?”他摇摇头,没有答腔。鬼子军官瞪着一双恐怖而又布满血丝的眼睛,转着圈子朝他上下打量了一阵子,突然举起指挥刀,吼道:“你的游击队的干活!”他还是摇摇头,表示不是。恼怒的鬼子军官又突然打了个手势,两条张着血口的大狼狗扑上来,朝着他就下了口。顿时,鲜血顺着他的双腿往下流,可怜的老爹浑身成了血人。
  原来那天夜里,崂山游击队偷袭了日本宪兵队四分局,炸了鬼子的军火库,抢走了一大批枪支弹药,天亮前返回了崂山里。气急败坏的鬼子连夜出来搜巡,没有抓到游击队,却把我爹抓走了。
  “咱爹叫宪兵队关在大狱里,灌凉水、烙铁烙、皮鞭抽、用电过,受了那罪了。”老哥的话,使我依稀想起爹的那双脚,一到冬天就裂深深的血口子,往外流血水,痛得不敢走路。只好让娘一边往脚上抹些蜡油,一边用针线缝那些口子。至今记得娘在油灯下小心翼翼地穿针走线,爹疼得咬着牙扒在炕头上用拳头拍打炕沿的情景。老哥说:“那都是当年被鬼子用烙铁烙了后又泼上凉水炸出来的病!”
  “后来爹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问老哥。
  “是花钱保出来的。”老哥说,“当时娘愁得没法,只好卖了地和家里所有值钱的物,换了60块大洋,买通了翻译官,爹才九死一生。”
  看到被鬼子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爹回来了,一家人悲喜交集,抱头痛哭了一场。本来身体很弱的娘,经过这场劫难,不幸又得了痨病。爹为了给娘治病,虽已倾家荡产,还是又把仅有的几亩地卖了,却没有治好她的病。从此,他精神上经不起人亡家破的摧残和打击,娘死后的三个月,他就在这个橛子上,以死解脱了自己的一生。
  “每次看到这个橛子,我就想起咱爹。他是被国难家仇活活逼上绝路的。”老哥擦擦眼泪说:“兄弟!人活在世上不容易,要争气,别忘了咱爹是怎么死的。”
  我深深地记着老哥那语重心长的话。从那以后,已经是三十五年过去了,我一直未敢忘却过。
  原载1995年9月1日《潍坊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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