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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3-04-23 21:55
昌乐 刘文安

童年好友曲罗锅(马进)

  童年好友曲罗锅
  马进
  上小学三年级时,班主任李老师排桌,把一个都不愿和他同桌的同学排给了我。主要嫌他是个罗锅。他叫曲吉昌,住在村南一条死胡同里的第二家。由于他罗锅得挺厉害,人们见他时,往往不是先见到他的脸,而是后背上那个突着的锥型罗锅。走起来来,身子往前用力拱着,几乎头要碰着膝盖,总是一只手扶在膝盖上,另只手摁在腰眼上。每次放学回家,我们排着队要走三里山路。他很要强,不愿掉队,为赶上大家的步伐,我们走两步,他得赶三步,迈步的频率就要比我们快一倍。夏天中午,毒日当头,当赶到家时,他常是满身汗水,大口喘气,真难为我的同桌了。
  他的罗锅不是先天的。原先也和我们一样,成天也是活活泼泼爱蹦爱跳的孩子。不知怎么回事,二年级时,一次课间活动,他和同学一起玩“骑大马”游戏。一个大胖学生突然从后面跑来,猛力骑到他的后背上,他当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只觉得脊梁骨“嘎叭”一下,响了一声,他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接着疼得豆大的汗珠从他蜡黄的脸上滚下来。大家都吓坏了,忙上前去扶他。他睁开眼,却不让别人扶,也不哭,上牙使劲咬着下嘴唇,硬是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往教室走时,那个胖学生忙上前极力讨好地赔不是,怕他报告老师。他摆摆手,很有点江湖好汉的气魄,我们前呼后拥地围着他。他走在中间,抬着头,高高地挺着胸,像个旗开得胜的英雄。
  打那以后,他的后背就开始慢慢出了毛病。起先他自己还没有察觉,照常和我们一块儿上学玩耍。但到三年级时,他后背上慢慢往上鼓出了个小肉瘤来,像刚拱出头来的鹿茸,脊椎骨也跟着往下变型。他父亲一看这才着了急。
  记得一个星期天,我去约他玩。刚到他家门口,看见他直橛似地站在院子中间,面朝南,顶着毒日头,一动不敢动地双脚踏在一个用白粉子划上的十字中间。背上流着汗水,满脸透着痛苦的表情。
  我不敢惊动他,就避在门旁偷看。在他前面约10步左右,一个戴瓜皮小帽的男人,双手合一,盘腿打坐,在用白粉子画着的一个圆圈里,前面点着五炷香,摆着一碗水,碗下压着一摞黄纸。只见那男的闭着眼,嘴在不停地嘟囔着。他父亲老远站在旁边,紧闭着嘴,神情专注地盯着他。院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直到那炷香烧完后,那男的才爬起来,一边点燃那摞黄纸,用手拿着围绕那碗水转了一圈,一边嘴里仍在不住地嘟囔着。然后端起那碗水,用命令的口气,让他抬头挺胸高抬腿,一大步一大步地往前走。现在想想他当年那走步的的姿势,很有点像如今俄罗斯仪仗队接见外宾走步时的架势。一直走到那男的跟前,接过那碗水喝下去,说是水里有接骨丹,喝了罗锅就直起来了。结果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星期,他父亲一看,儿子的罗锅不但没有直起来,反而锅得更加厉害了。从此,他父亲也就够了劲。他也活受够了罪,那请来的神汉最后也用瓜皮帽遮着脸,灰溜溜地走了。
  到五年级时,同桌的罗锅已基本定了型。他虽比我大两岁,可身高还达不到我胸部。我很同情他,觉得他原本不是和我们一样吗,怎么出一次意外伤害,就毁了他一生呢!我联想到自己,如果我也遭到一次不幸,和他不是同样的可悲命运吗?想到这里,每次看到他站在人前矮半截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好像罗锅长在我的后背上似的。所以,我从不伤他的自尊心,每次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总在他前后左右地护着他,不愿别人无故伤害他。
  其实,我很快发现我的罗锅同桌,不是我想像的那么懦弱。他有很强的上进心,上课总是把胳膊背在身后,胸脯挺得高高的,坐得十分的端正。天赋极好,学东西很快,干什么都不愿拉后。学校举行什么活动,常能见到他那罗锅的身影。
  当时正是抗美援朝时期,学校号召开展拥军优属活动。我们都积极响应,成立了好几个拥军优属小组。每到星期天,都争先恐后地去烈军属家,不是抬水扫院子,就是帮军属干些零活。这些活动,我的罗锅同桌从不落后,总是跑前跑后地干在别人前头。一次中午放学的路上,他见一位老人推着一车柴草,正在吃力地过一条沙河,走近一看,原是本村的军属马大爷。他二话没说,挽挽裤腿就下了河,帮那老人拉车子。一看他都这样做,我们还能落后吗,也都跟着他下了河。
  有次夜里部队突然响起了警报,海上也亮起了探照灯。说是美国一架U—Z型飞机来了青岛上空,不光撒下了反动传单,还降下了美蒋特务,要村里组织民兵搜山。我跟着当民兵小队长的家兄也好奇地上了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蓦然发现我的罗锅同桌也夹杂在里面,大口喘着粗气地往前跑着。
  那时村里驻着部队,他提出去部队拥军扫院子,我们立即响应。到了驻军门口,持枪站岗的战士,一看我们一群毛孩子,领头的又是个罗锅,怎么也不让进。可他挺着胸脯子,一点也不惧怕,和那战士据理相争,非要进去拥军不可。那战士指着墙上的牌子让我们看,原来这是某部队的司令部,才觉得这不是我们拥军的地方。再说司令部的院子早被战士们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用得着我们了吗!现在每每想起这些幼稚可笑的童年往事,也就想起我那可爱认真的罗锅同桌。
  到五年级下学期,同桌的威信在班里越来越高。当时我们都用铅笔或毛笔写字,班里唯独他有一支黑杆钢笔。他常常拿出来守着同学们拧开炫耀一番,说是美国货。好奇的同学都想亲手摸摸,更想写个字使使什么样。他很大方,总是透着平和、很友好的眼神,让每人都写个字使一使,尽量满足大家的欲望。他脾气也很随和,因他个子矮,同学们经常摸摸他的头,掐掐他的胳膊,拧拧他的耳朵,他也就缩缩脖子,笑笑而已。可是不能摸他的罗锅。一摸,准恼。有些不了解的,无意中摸了它,他刚才还笑呵呵的,接着就拉下脸来,一声不吭地用眼睛盯着你看,让你浑身觉得不自在。
  记得班里有个调皮的大个子,听说后不相信,趁他不防备,有意地从他背后摸了一把。他二话没说,两眼盯着大个子,走过去一头把他拱了个仰面八叉。大家方知这是他的忌讳。可是大个子不服气,认为罗锅好欺侮,经常无事找他的事。放学后,大个子经常拉着“一、二”的拍子,叫着他的名字,让他的同伙齐声喊:“锅腰子上山——钱(前)上急。”他也毫不示弱,领着我们齐喊他的外号:“傻大个——屎盆子”来回敬他。有次放学路上,他发现前面的同学在路旁刚拉了一堆屎,看到大个子走在后面,连忙抓了几把土把它盖上,随手从书包里拿出半截铅笔放在上面。他和我耳语了几句,装着低头找东西。大个子从后面赶上来,问我们找啥?他说刚才丢了一支铅笔,不要了,谁找着就是谁的。大个子一听也低头找起来。他突然兴奋地高叫着说他找到了,一把把那半截铅笔捡了起来,接着又“哎哟”了一声,嘴里不住声地骂着日他奶奶。我们都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知道他抓了一手屎,上了我们的圈套。大个子明知是罗锅的做道,但他自认倒霉,从那再没敢找他的麻烦。
  后来,他和我说起这件事,觉得自己做得也有点尖损,但他说:“对欺侮你的人,不能怕他。你越怕他,他越欺侮你。你理直气壮地和他对着干,一样能收到好的效果。”现在想想我的同桌实在不简单,他小小的年纪就懂点辩证法了。
  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从没出前两名。那时学校文艺活动搞得很活跃,经常利用课余时间,排练一些紧跟形势的小节目,轮流到部队或外村进行宣传演出。管文娱的王老师看我们学习很好,就吸收我们两人加入了文娱小组。
  记得给我们两个排演的一个小戏是《买卖公平》。剧情大意是某地刚解放,一个老汉挑着一担菜去集市上卖,遇到一个解放军炊事员出来买菜。当地老百姓对解放军还不了解,存有害怕心理,见到军人就回避。那老汉战战兢兢地把菜卖给军人,接过钱后,立即慌慌张张地走了。炊事员回去一算帐,发现少给了老乡钱。于是就急忙地去撵那个老乡还钱。可是老乡一看解放军在后面撵他,越发胆战心惊地拚命往前跑。直到后来军人到处打听找到他后把钱还给他,才解除了之间的误会。小戏宣传了解放军的严明纪律和军民鱼水一家人的主题。
  当时同桌演那卖菜的老汉,我演买菜的解放军炊事员,每次演出效果都不错。只有一次当演到我在后面一边吆喝“老乡等一等”一边追他,他在前面慌慌张张地拚命跑,围着台子转圈的场面时,因为他挑着一副菜担子,一边跑一边换肩时,被罗锅挡了一下扁担,脚下被绳子一拌,突然摔倒了。我从后面急忙赶来,没料到他会摔倒,一时刹不住脚,戏台子又小,一下子压在他身上。原剧情是我不能马上撵上他,到下一幕到处打听才找到了他。可是,台上出现了这提前被我撵上了的意外情节,怎么办呢?台下的王老师正在着急地不知如何才好时,只见扮演老汉的同桌从台上爬起来,不慌不忙地随机应变,说了几句原剧本里根本没有的台词,我也心有灵犀,跟着接上了下面的台词。台下的观众竟没有发现我们的破绽,照常对我们的精彩演出报以热烈的掌声。可是我们心里却吓坏了,心想这顿批评是少挨不了。当我们卸了装,低着头去见王老师时,他不但没有批评我们,反而笑呵呵地表扬了我们一通。我想,不是我罗锅同桌的聪明机灵,这场戏非演砸了不可。
  由演戏我想起了我和同桌的另一件轶事。一个星期六傍晚,同学们早放学走了,我们俩因排练节目走晚了,就去教室拿书包。刚走到教室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推不开。接着听到屋里有响声。我们立即蹲下,“有小偷!”心也随着一阵阵发紧。他小声说:“我在这里看着,你跑得快,赶快去报告老师,抓小偷!”我正要转身跑去,里面又传出低低的叫声,还有桌子发出的吱咛声。他一把拉住我,有点害怕地说:“等看准了再去报告老师吧!”于是我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贴着钥匙孔和门缝往里偷看。透过夕阳射进屋里的几束光线,一看,我们都同时吓了一大跳。原来教我们的刘老师正在抱着我们班的一个女学生亲嘴。
  我们急忙趴下,不敢再看了,怕弄出声来惊动他们,胸口扑嗵扑嗵地直跳。“你说咱还去报告老师吗?”同桌咬着我的耳朵小声说。我想起刘老师教我们课还是很上心的,要是去告了他,他不就坏了吗?!我再没有往下多想,架起同桌的胳膊,猫着腰一溜小跑,一口气跑出了学校门口。回头看看没有人跟着,我们才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还在扑嗵扑嗵地跳着。回家的路上,我疑惑地问他:“刘老师在我们心中原来是很好的老师啊,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呢?”他也不得其解,只唉叹了一声说:“刘老师要是再这样,早晚会有报应的。”
  一年后,当我们小学毕业离开母校后,同桌的话就被验证了,刘老师为男女关系犯了错误被调走了。我考入了青岛第五中学,他成绩虽好,却查体不合格,未被录取,从此我们很少见面。又过了一年,听说他的罗锅旁边,突然生出一个毒疮,不住地往外流些黄色的脓水,不到半年就不幸病逝了。
  岁月倏忽,往事悠悠,这些年过去了,我还是常常想起他。从他一个小小年纪的残疾人身上,感悟到我所不具备的一种可贵的精神。我想,如果命运之神没有把不幸降落到他身上,凭着他的智慧才气和精神,他定会干出一番业绩来。安息吧!我童年的好友,可爱的同桌曲吉昌,一个远方的朋友,永远想着你,怀念你!
  2001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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