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小油灯
作者：郑礼增
今年春节回家，在大哥东屋的窗台上，我惊喜地发现了一盏熟悉的小油灯，一问才知道，这是年前大哥按照农村风俗打扫老屋时，从旮旯角清理出来的，当时他也觉得很有意思，就留了下来。望着这脏乎乎的小东西，我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这是我小时候亲手做的一盏小油灯，用玻璃墨水瓶、小推车轮胎上的气门嘴和娘缝补衣服剪下来的破布条做成，既好看还便于携带。我制作的方法是：先在空玻璃墨水瓶的硬塑料盖上，用烧红的铁丝烙出一个大小适中的圆孔，然后把气门嘴从下面穿过，把上面的螺丝帽拧紧，再找几根娘缝补衣服时剪下、大约一小手长的废布条，搓成布绳从气门嘴中穿过，这样一盏小油灯就做成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住在高崖公社的乡下老家，和全国大多数农村一样，电力匮乏，照明只能用油灯和蜡烛，点灯用的洋油靠供应，家家每月都不够用；蜡烛太贵且不耐用，庄户人也只有过年时才点，平时天黑以后，忙了一天的人们不是早早吹灯睡觉，就是摸黑拉呱聊天。我在村里上小学时，学生们劳动多上课少，学多少知识老师基本不管，可是学校偏偏还要求学生上晚自习（有一阵子还上早自习呢），于是每个学生都得自备一盏小油灯，晚饭后端着到学校去，上那嬉笑打闹、点灯熬油的晚自习，个个被呛得眼鼻发黑，小脸都黑不溜秋，像从炭堆里捞出来一样。
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时（那时还没有学前班呢），由于没有合适的材料和工具，勤劳务农的父亲就用砖头把一块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不规则的破铁皮，砸成圆筒，插在一个无盖的小空农药瓶子里，给我做了盏小油灯。开始我还挺高兴，可没过两个月，我就用够了。因为当时洋油金贵，每天上晚自习时，大家都把小油灯端去端回，不敢放在教室里，怕被同学倒了洋油去。我端着无盖的小油灯来来回回，天天弄得满手洋油味，还时常把洋油洒了。看着同学们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但有盖不洒油的小油灯，我很自卑，发誓自己要做一盏像模像样的小油灯。
记得好像是那年的中秋节，父亲带我到大姨家走亲戚，大人们在屋里喝茶拉呱的时候，我无聊地在天井里东瞅瞅西瞧瞧，不经意看到姨父挂在墙上的一条缀满补丁的小推车内胎，本想割块皮子做弹弓，后来发现上面的气门嘴，突然有了弄下来做小油灯的想法。看看大人们都不在，也不管他们还用不用，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削铅笔的小刀，三下两下就割了下来，坐在大门口拧下来拧上去捣鼓了半天，想象着自己怎样设计制作小油灯。从大姨家回来后，我就心急火燎地干了起来，在报废了两个好不容易从小伙伴手中讨来的墨水瓶盖后，第三天终于做成了上面讲到的这盏保存了几十年的小油灯。当天上晚自习时，同学们看到我漂亮的小油灯后，都羡慕得不得了，后来好多同学纷纷模仿我制作小油灯。十几年后，当我从部队探家去看望大姨，酒桌上讲起制作小油灯的故事时，姨父才解开车胎被割之谜：原来姨家的小推车轮胎漏气换了条新内胎，打满补丁的旧胎不舍得扔，姨父就找人补好以作备用，没想到让我给“糟蹋”了。
这盏小油灯，伴我度过了近五年的小学时光，随我从童年走向了少年。在灯影憧憧的教室里，它伴我解答一道道难题，为我在知识的海洋里聚沙成塔；在夜晚寒冷的土炕上，陪我读完一本本小人书，和我一起描绘着一幅幅人生蓝图。一盏盏小小的油灯，陪伴我们一群农村孩子，度过了蹉跎岁月，度过了青涩年华。我上中学后学校和家里很快都用上了电灯，当兵以后我在宿舍里爬格子用上了带罩的台灯，转业从警后我出发办案又用上了折叠式便携台灯，关于点油灯的记忆也慢慢埋进了我心灵的深处，渐渐地淡忘了。
现在，蓦然回首，看到在我人生长河里留下深刻记忆的小油灯，一股温暖和感动占据了我的心头。我情不自禁地拿起小油灯擦了起来，边擦边想：虽然点油灯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我们每个人是不是都应经常擦亮自己记忆中的那盏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