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作者：淡远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这样的身份，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就叫“低到尘埃里”。父亲性格温和，打记事起，似乎从未训斥过我，可以说是个十足的“慈父”。倒是七八岁时，有些叛逆的我，一次莫明其妙犯了牛脾气，使性子不吃饭，母亲在劝说无效后，气极了下手“招呼”了我几下，算是唯一“难得”的记忆。
母亲走得早，父亲给我们姊妹三个是又当爹又当妈，我那时正在离家三四里的村子上初中，每周三、周六回家捎饭。以前都是母亲做饭，从未做过饭的父亲，为了尽量让我吃得可口一点，都是起早贪黑把煎饼烙好让我带着，因为不烙的话凉煎饼吃起来会特别散。一天，到午饭的时候，我解开包袱一看，带的煎饼卷子叠得歪歪扭扭，而且烙得糊七燎八，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脑海里浮现岀父亲躬着身子，笨拙地在锅台旁忙碌的身影，眼泪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
一说起父亲这个称谓，几乎所有的文章里都是充满高大、威严等特别有分量词藻，然而在我的心目中，父亲好像从来就没有和这些词扯上关系。多少年来，倒是有一件特别愧心的事埋在心里，无法抹去。那是刚上初中不久，一天晌午，刚下课，一个同学喊我，说有人找我，跑岀教室，抬头看见南墙根那片树阴下，父亲蹲在小推车旁等着我，看着胡子拉碴、一副老农打扮的父亲，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父亲见到我，递给我一包东西，跟我说的大意是他去公社办事正好经过学校，给我带了些吃的。我急忙接过东西，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逃回了教室，甚至都没抬头看父亲一眼，至于父亲是怎么走的，我都不得而知。
当时，直觉告诉我，我之所以如此狼狈，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老农模样不修边幅的父亲让我感到丢脸，才羞愧成老鼠一般地逃窜躲避起来！
坐在教室里，整整半个下午，我都是在无比复杂的心情中度过的。一开始是羞愧，随之一种深深的自责慢慢袭来，我渐渐对自己充满了悔恨：父亲是一个老农民怎么了？不是靠他辛勤劳作，才一点点把我养大的吗？他只是因为不放心刚上初中离开家的儿子，才来看我啊！他自己都舍不得，却买了一包好吃的带给我！何况他不知在教室外等了多久，直到中午下课了才见到我啊！而我竟然连一个正眼，一句中听的话，甚至一个招呼，一声“爷”都没叫，就逃走了！我这是晕到什么程度了啊！
那次以后，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几年过后，当我高考成绩欠佳，执意要复读的时候，是父亲斑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让我斟酌再三，最终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选择去一座小城上了中专。那天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一来不远，二来也比较省钱），当父亲执意要送我的时候，我再也不忍拒绝。虽然考得不理想，但就当时农村的观念来说，无论如何也算跳岀了“农门”，吃上了公家粮，所以父亲依然是打心底里替我高兴，甚至有些引以为傲。一路上，看着五十多岁的父亲，跑前跑后给我搬行李忙这忙那，我禁不住泪光闪闪。下午，等把我安顿好了，父亲要回家，我一路把父亲送到车站，直到把他送到车上。汽车启动的一刹那，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报答父亲。
参加工作后，姐姐妹妹相继岀嫁和外岀工作，我把独自在老家生活的父亲接到了身边。后来我结婚生子，终于让老父亲感受到了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时光荏苒，已近古稀的老父头发已近全白，脸上也渐显老态，可是，不变的是，我们父子俩一天也没有分开过……
就在十几年前，一直有老胃病的父亲，不幸得了胃癌合并食道癌，发现时已是晚期，详细诊断之后，医生最终排除了手术治疗的可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采取保守治疗。当时正做经营工作的我，决定将手头的事情交给一个伙伴，全心身照顾老父。此后两个多月，无论白天黑夜，我没有离开他老人家半步，吃喝拉撒，全是我一个人在照顾，直至父亲辞世。
或许是老天有眼，罹患重症的父亲，竟然没有经历癌症病人常见的剧烈疼痛，在家中床上安祥地走完人生的旅程，驾鹤西去。让我做儿子的在悲痛之余，还有些许心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