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8 15:48
鄌郚总编

白金科小小说10题

  白金科小小说10题

  爷爷娶亲
  爷爷牵了毛驴,去迎娶奶奶。
  奶奶躲在屋里,任凭一家人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出门上驴。
  奶奶的父亲直搓手掌子,说:你看看,你看看……
  爷爷说:俺进去看看?
  奶奶的父亲先是发愣,后来点点头。
  众人都从里屋退出来,爷爷一步跨了进去。
  吵吵啥呢?爷爷说,屈了你啦?
  奶奶一把扯下红盖头,四目相对,两人的心里都是一阵乱跳。
  跳归跳,正事还是要问的。你那八抬大轿呢?奶奶说。
  有有。爷爷回得很爽脆。你听说过四十里铺王老财家娶媳妇用的那大轿吗?咱那大轿跟他们那是一样的,簇簇新的红呢子,四周镶了绿牙子,顶角还戴了黄穗子,那是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要多气派有多气派,后来我一想这玩意用不得,就辞了。
  咋个用不得?
  你想啊,八抬大轿得八个大男人抬着,可偏偏就没我什么事,像话吗?再说了,这八……是十六只狗眼还不把我的媳妇给瞅透了?我还没捞着看一眼呢!
  奶奶的脸上掠过一片绯红,赶紧把盖头盖上。
  爷爷伸手去搀奶奶。奶奶扭扭捏捏地移动着步子,一边嗡嗡嘤嘤地哭起来。
  奶奶的父亲跟在后面,似招似架地照应着奶奶,嘴里一个劲地嘟囔:哭啥呢哭啥呢?你老爹我腿都跑细了三拃,求神拜鬼地我好歹给你找了这么个好人家,你一进门就是三进的大院子,厅堂瓦舍高房大屋地住着,丫环老妈子伺候着,大鱼大肉地支应着,冬有暖手炉夏有冰疙瘩,这么好的主你笑都不得空还哭个啥呢!
  好不容易奶奶上了驴,爷爷却又围着个驴腚来回倒腾。奶奶的父亲哈着腰凑近爷爷,小声问:姑爷,你看还有哪里不对付?
  爷爷就说:爹呀,俺老辈说得带上娘家的一只大公鸡,路上辟邪呢!
  赶紧吩咐众人去捉鸡。鸡捉来了,奶奶的父亲又说:姑爷,你看差不离了吧?
  爷爷就看天。天上有些云彩。怕是要下雨呢,爷爷说,淋湿了怕着凉呢!要是有点酒就好啦。
  奶奶的父亲赶紧跑回屋里,不一会抱出一个酒葫芦,足足有五斤重。
  够不?
  够!
  爷爷把酒葫芦和大公鸡拴在一起,一扬手搭在肩上,前胸后背地挂着,顺手扯起缰绳,道一声:走着!
  奶奶的父亲赶紧把一瓢净水泼到地上。小毛驴便咯噔咯噔地上路了。
  爷爷牵着毛驴,去转山后的大路,既图个吉利,也怕山路颠着奶奶。小毛驴一路咯噔咯噔地走,小两口的心里也在咯噔咯噔地跳。遇到没人处,小两口就说上几句。
  你知道俺爹是怎么找上你家的吗?奶奶问。老爹的腿跑细了三拃,奶奶一直挺好奇。
  你爹找的俺爹。爷爷说。
  俺爹是个放羊的,咋能找上你爹呢?奶奶又问。
  听说是在山顶上定下的。爷爷说着在心里可劲地乐,——你知道俺爹是干啥的!
  小毛驴咯噔咯噔地走,很执着地要带两人走向一段幸福而又艰难的人生之旅。眼瞅着离幸福越来越近,奶奶的心里越发有些不踏实。
  你家里真有三进的院子、有高房大屋?
  有。
  有好大的后花园?
  有!开了后门就是,有山有水的,好几天都转不完呢!爷爷哈哈大笑起来。
  有丫环婆子,有大鱼大肉?
  有,都有!
  那你怎么着也得牵匹高头大马来娶俺,弄这么头破驴羞死个人了。
  有有。大骡子大马都在厩里拴着呢,那些畜生不老实,怕吓着你。
  奶奶舒了一口气。那幅编织了无数次的美丽的画卷已经在面前慢慢展开,一直伸展到一个小小的篱笆院前。
  爷爷径直推开院门,牵着毛驴进了院子。
  奶奶面对的是两间低矮的茅草房,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塌了。
  奶奶有些疑惑:你怎么把我驼到驴棚来了?
  爷爷哈哈大笑:什么驴棚,这就是咱的新房!
  奶奶两眼发黑,差一点从驴背上摔下来。
  爷爷伸手抱住奶奶,噔噔噔地三五步抱进屋里,轻轻放到炕上。
  奶奶就见小炕上一领黑漆漆的破席,已经补了好几个补丁;顺墙角放着一床薄薄的破被子,早就看不清颜色了。
  奶奶嘤嘤地哭起来。
  爷爷说:哭啥呢哭啥呢,你进了这个门,是进了糖窝窝蜜罐罐呢!现在俺得紧着去把那升高粱米磨成糊糊,那毛驴下晌得还人家呢!你待会把糊糊摊成煎饼,晚上要招待贺喜的客人呢。
  奶奶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你拿什么招待客人啊你!
  爷爷哈哈笑着说:有有,鸡呀酒呀,老丈人都给备上了,你再摊上煎饼就齐了。
  奶奶差一点吐了血。你说你啥也没有,奶奶说,你娶的哪门子亲哟?你这不是害人嘛!
  有有!爷爷说,你来了就有了,俺有了婆娘,你有了男人,过个一年半载再生个娃子,就啥都有了。
  爷爷的这句话让奶奶寻思了一辈子。是啊,啥都有了!奶奶是。这是奶奶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原载《德州视点》2012年“春分”号,入选首届“奥德曼”杯全国及海外华人小小说大赛获奖作品集《幸福时刻》)

  七月的祭奠
  尽管七月千方百计地躲避着,还是遇上了狗日的满月。七月一看见满月,胸口就发堵。七月不待见这人。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七月照例来给夏同志上坟。天近晌午的时候,七月就来了,这个时间是七月特地选的,按照习俗,上坟的时间应该是下午,七月选择这个时间,就是怕遇见满月。
  其实满月早就不来了,满月自打做了村主任,就不来给夏同志上坟了。首首也是,首首做了官就没再来过。首首官做得大,一直做到市长。
  一九五九年的时候因为挨饿,偌大的村子只添了三个娃娃,且都是在农历七月出生的。七月出生早,叫了七月;满月生在七月十五,生在鬼节;首首出生最晚,却叫首首。
  听父辈们说,夏同志是一九五八年上级派到村里来驻村的干部,六零年春天就去世了,去世后就埋在了这里。夏同志长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夏同志死的时候他们才几个月大。三个人打很小的时候就由父辈们领着来给夏同志上坟,后来他们长大了就相约而来,再后来就只有七月一个人了。
  满月今天应该不会来。今天是满月的生日,满月要在家里做寿。狗日的满月才五十多岁,可打几年前就开始做寿了,要摆二十多桌席。呸!还不是那个村主任的名头给闹的?就满月家那亲戚,摆个三五桌撑破天了!
  尽管知道满月不会来,七月还是躲避着,特意选了晌午满月在家做寿这段时间,可偏偏的满月就来了。
  夏同志坟茔前的祭台很大,那是用来摆放三家人的祭品的,七月一个人来,要摆放的祭品也很多。父亲跟他说过,一定要多带祭品,夏同志的肚子亏得很呐!
  七月摆好祭品之后就开始斟酒,从提篮里往外拿酒杯的时候他打了一个愣怔,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满月他们的酒杯带来了!七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取出其中的两只斟满酒,一杯给夏同志,一杯给自己,他要跟夏同志好好喝一杯。他的父亲跟他说过,夏同志爱喝个酒。夏同志是个转业军人,身上有多处枪伤,阴天下雨的时候就痛,喝点酒可以缓解一下,可那时候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酒啊!
  也就在这时候,满月趿拉趿拉地就来了。
  满月的出现着实让七月吃了一惊,该死的满月是个瘟神呀躲也躲不过了?你不在家起劲地做寿这是哪根筋抽风呀?七月在心里恨恨地骂。满月的样子也让七月吃惊不小,满月自打做了村主任,一直是挺胸鼓肚步履轻盈的,可今天的满月却像没了筋骨,走路连脚也抬不起来了。
  七月没搭理满月,他自顾自地跟夏同志碰杯:夏伯,咱爷俩喝一个!
  满月也不顾及七月的态度,竟然一脸凝重地坐了下来。
  七月的气可就上来了,他喝干一杯酒,对着坟茔说:夏伯,您吃菜,这都是咱凭力气挣来的,干净得很,您只管放心地用!
  满月低下头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七月便喝得更来劲了。
  满月两眼瞅着地,突然说:昨天晚上电视上说,首首判了,是死刑!
  七月的手一抖,酒杯掉到了地上。
  狗日的首首,你其实只需一碗米汤就够了,你说你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七月痛心疾首地说。
  满月吓得一哆嗦。
  夏伯啊——有那一碗米汤,兴许你就能活命,你干嘛要给那些畜生啊!
  满月又一哆嗦。
  五九年刚入冬,村里的大食堂就断炊了,上级拨来一些花生壳米糠之类,把这些东西磨细了,掺上点地瓜面蒸熟,就是全村人的口粮,这些东西没有营养,七月他们的母亲早早就断了奶,但三个孩子都活了下来,救他们命的就是夏同志每天给他们的一碗米汤。
  那年一入冬,夏同志就病了,整天弯着腰不停地咳嗽,上级特批每天给夏同志做三碗照的出人影的稀粥。
  ……
  两个人都不做声了,都在那发呆。突然间满月的手机催命似地响起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满月自从做了村主任就开始装聋,听不见七月的话更听不见反对的话了,天长日久,满月大概是真聋了,手机的音量弄得很大。
  爸,你去哪了?客人们都等着你开席呢!
  满月的儿子在里面说。
  我……
  摆了多少桌?七月斜眼瞅着满月,话中明显带着鄙夷的味道。
  叫大家开席吧。满月有气无力地说,我遇见了一位老领导,我想跟他……说说话!
  满月说完便扭过头来拿定了主意似地对七月说:我也想……跟夏伯喝两杯!
  七月愣了一下,慢慢吐出一口气。
  骄阳似火。三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原载《小说月刊》2012年第八期)

  电话
  老人是在山坡上无名烈士墓前遇见那个人的。那一天是清明节的前一天,是给长眠于地下的亲人上坟的日子。老人领着小孙子来到烈士墓前,老人先围着烈士墓转了一圈,感觉很满意,昨天才来添了土,坟墓显得干净、整洁。一百五添土,一年不漏雨,老人自言自语地说,你安心歇着吧,房子好着呢!
  老人检查完,又仔细地擦拭墓前的石碑。这是一块很大的石碑,但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八路军刘同志之墓。下面的落款是:赵家沟村全体村民敬立,公元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五日。做完这一切后,老人摆起祭品、烧起纸钱,然后拉小孙子一起,恭恭敬敬地肃立在那里。
  这时候盘山路上开过来一辆小汽车,在离烈士墓不远的地方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直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年轻人的手里捧着一束花。
  两人来到墓前,年轻人轻声对中年人说:听民政部门的人说,应该是这里。中年人看了墓碑一眼,问老人:老人家,这里面埋的是你什么人哪?
  听我爷爷说,是个打鬼子的英雄。老人如实说。
  您一直来祭奠吗?中年人问。
  从记事的时候起就跟着爷爷来,六十多年了,逢年过节我都来,从来没间断过!瞧瞧,老人指着小孙子说,这是我孙子,等我死了,就叫他来。
  中年人抓起老人的手,使劲握着:谢谢您老人家,谢谢!
  老人显得很不好意思,这咋说呢?这时候年轻人走向前来,把手里的花递给中年人,中年人就到墓碑前献花。中年人献花这当口,年轻人就举着个相机“咔嚓”“咔嚓”地照。中年人献完花后就对年轻人摆手:照他们照他们!中年人指指老人和他的小孙子,又指指烈士墓,说:把这些发给老爷子,老爷子就放心了。
  老人就站在那里发愣。
  老人家……中年人刚说了这仨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叫起来,中年人接完电话,就说:老人家,你家里有电话吗?老人点头。
  记着号码不?老人摇头。
  中年人掏出纸笔,飞快地写了一串数字递给老人,说:老人家,你打这个电话,跟我说说话好吗?打通后你就挂断,我再给你拨回去。老人点点头,中年人便急匆匆地走了。
  但老人最终没能给中年人打这个电话。下山的路很不好走,老人走得很慢。老人领着小孙子回到家里的时候,老伴就埋怨他:你呀,总是这个拖拖拉拉地,村长的孙子过百岁,赶紧去随礼啊!
  好,赶紧,赶紧!老人说。
  看你满身的土哟!老伴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拿件衣服给老人换上。赶紧地吧,去晚了叫村长咋看咱们哟!老伴说。老人就急慌慌地去了。
  老人从村长家回来的时候,老伴正在给他洗衣服。坏了!老人一拍脑袋,那张纸条已被老伴揉烂了。老人就叹气,懊悔不已的样子。
  咋的了?老伴问。老人就说了那个中年人和那人给的电话号码。老伴松了一口气。你也不认识人家,给人打啥电话呀?
  人家是一片好心,这不怠慢人家了!老人说。这年头啥人没有啊?小心被人骗着!老伴说。
  老人沉吟了一会,说:我瞅着那人像个领导。领导?老伴有些吃惊,领导跑那儿去干吗?拍电视吗?
  倒是照了些相。老人说。啧啧啧!老伴说,那就更不能打了!那倒也是!老人说。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忘事,但那天遇到的那个中年人却时不时地在老人脑海里闪现,每次祭奠烈士的时候,老人都会向盘山路上巴望几眼,可那个中年人没有再来。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2年第十期)

  去城里过日子
  爹一直不大同意大菊的亲事,爹说志伟那孩子靠不住,过不了日子的。但大菊认准了志伟,非志伟不嫁。大菊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城里过日子,大菊在这座深山里待够了!每天里一出门,迎头就是绵绵的群山,绵绵的群山挡着外面的世界,只留给她一块狭小的天空。
  但是爹不让,爹说你是大菊,不能进那个大染缸的。
  好些时候,大菊会望着那片狭小的天空发呆,看匆匆的流云,或者来来往往迁徙的大雁,那时候她就想,要是自己能变成一只大雁就好了,或者干脆就像一朵云……
  大菊长大了,大菊长得漂亮,像那山菊花一样的好看,前来求亲的踏破了门槛。在众多的求亲者当中,大菊选择了志伟,这让爹很吃惊。志伟家境一般,人长得也一般,但大菊就是认准了志伟。志伟是个厨师,在省城一家饭店打工。
  爹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爹心疼大菊,爹说屈了大菊了,只要大菊称心就行!大菊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爹上山下地了。爹喜欢儿子,爹说没儿子不行,于是强生三胎,被罚了一大笔钱。家里日子紧巴,大菊要跟爹上山去种那一块一块的地,用那微薄的收入去还罚款。
  新年的时候,大菊出嫁了。那时候漫山遍野的山菊花都枯萎了,只有大菊,穿了火红嫁衣的大菊,像含苞待放的山菊花。
  过了年,大菊跟着志伟去了省城。大菊的音信越来越少了,爹说,得去看看。大菊刚去城里的时候,天天晚上都往家打电话,大菊总有说不完的话,大菊说城里的马路,说城里的高楼,说城里的工作,说城里的日子……
  这孩子,看啥都新鲜。爹说。
  真是屈了这孩子了!过一会爹又说。
  后来,大菊的电话渐渐少了。好些时候,爹会瞅着面前的大山发呆。自打上了秋,大菊就没往家打过电话,爹有时把电话打过去,大菊总是说忙着呢,很快就挂了。爹就多了心思,整日里坐立不安。
  山菊花盛开的时候,爹去了省城。
  爹从没去过省城,爹在省城里找了两天,才找到大菊跟志伟打工的那家饭店,但是爹没有找到他们,他们都走了。
  听饭店的人说,饭店的老板把志伟的老婆拐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志伟也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爹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好久都没有站起来。
  后来爹找到了老板娘。老板跑了,老板娘在打理生意。爹想知道一些事情。
  当胖嘟嘟的老板娘弄清了爹的身份和来意之后,嘴角立马撇成个八万,她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人渣!
  ……
  爹走出饭店,迎面都是摩天的高楼,晃的爹有些晕眩;天就像个井口,小得让爹喘不过气来。爹走在省城的马路上,觉得两条腿都软塌塌的,他就要陷进这城市的地里去了。
  爹想到了二菊。夏天的时候,二菊上完了初中,但没有考上高中,现在就在镇子上的一家小作坊里打工。爹一想到二菊,心里立刻觉得火急火燎的,爹想得马上回去,一刻也不能耽搁。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三期)

  奶奶的三寸金莲
  奶奶下轿的时候,首先让一双小脚闪亮登场,那双小脚就藏在小巧玲珑的红段子面的绣花鞋里,绣花鞋就缩在绿缎子的裤腿里,叫围观的人们揉了好几遍眼睛才看清楚,鞋匠王老爹当即就发出一声惊呼:俺那个天哟!这简直就是用三寸鞋模子刻出来的,毫厘不差呀!
  那年头妇女们大都裹脚,那时候女人的脚比脸要重要得多,那脚是越小越漂亮,倘若有那福分大的,将脚裹成三寸长短,那就了不得了,那脚就不能叫脚了,得叫“金莲”!而拥有三寸金莲的人,自然就是标准的大美人了。不过裹脚这活遭罪,免不了有那些刁钻泼辣之徒成了漏网之鱼,我的曾祖奶奶就是一例。
  曾祖奶奶是远近有名的大脚妇,这叫我的曾祖父在人前一直抬不起头来。曾祖父身子骨单薄,性格出奇地懦弱,遇有夫妻不和之时,往往是曾祖奶奶一抬大脚,曾祖父便会吓得颤栗不止。
  爷爷说亲的时候,家境还可以,自然要挑挑选选,但方圆十里选了一圈,硬是没有个中意的,原因都出在那双脚上,大都超过了三寸这个标准。
  我的爷爷跟曾祖父一样的身子骨单薄,一样的性格懦弱,曾祖父已经深受大脚妇之苦,断不想再让儿子重蹈他的覆辙;爷爷从小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阴盛阳衰的家庭里,个中滋味自然刻骨铭心,于是父子俩在我爷爷的婚姻问题上意见是空前的一致,——一定得找个三寸金莲才是!
  就在一家人为这个三寸金莲着急上火的时候,奶奶自荐上门了。
  那一天南山旺村的刘媒婆拿了一双三寸金莲的鞋样子上了爷爷家的门,一家人一看就喜得心花怒放,刘媒婆不失时机地将奶奶好一顿夸奖,但大家并没有听进去,他们只要一双三寸金莲就行了,哪还顾得上鼻子顾得上脸?待看过了生辰八字,当即就过了礼。
  于是奶奶就来了。奶奶下了轿,由两个伴娘搀着,一步三摇,风摆杨柳一般,像仙女下凡一样袅袅婷婷地进了爷爷家的门,把个爷爷喜得几近昏厥。
  洞房花烛夜,爷爷顾不得夫妻恩爱,先去摸奶奶那双美轮美奂的三寸金莲,刚一搭手便像摸着了鬼一般,“嗷”地一声跌下床来。
  等到爷爷定了定神,一双白生生的大脚丫子就在他眼前摇摆。
  你你你的脚、咋咋咋咋回事?你那三三三三寸金莲呢?爷爷一下子就急昏了头。
  奶奶咯咯地笑起来:俺家世代都是踩高跷的高手,别说是三寸金莲了,就是二寸金莲、一寸金莲照样能给你搞得妥妥帖帖的!
  据说,这一回爷爷是真昏过去了。
  (原载《喜剧世界》2012年11月上,入选《2012年中国年度幽默作品》)

  大哥的婚事
  早饭的时候,大哥去找老支书,一见面,大哥就说:叔,待会开会的时候,《人民日报》那“社论”能不能叫俺来读?
  老支书正在吃早饭,端着碗玉米粥刚举到嘴边,听了大哥的话吓得一哆嗦,玉米粥洒得满手都是。老支书放下碗,伸出舌头很仔细地把手上的粥舔净了,这才把眼一瞪,说:你说啥?你小子要夺权呐!
  那时候几乎天天开会,像这样的“三秋誓师动员大会”更是必不可少的。这样的大会一开始都有两项固定的内容,一是宣讲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二是读一篇近一期的《人民日报》的“社论”,但这都是老支书的特权,大哥只是个民兵连长,离着支书的位置还远着呢!
  见支书生了气,大哥赶紧解释:人家这不是要来相亲嘛!
  大哥说了门亲事,刘媒婆已经领着大哥在四十里铺的大集上,跟那姑娘远远地对望过好几眼了,——那时候年轻人基本上就是这么相亲的,可不像现在的人刚说了三句就要开房!——对望那几眼之后,彼此对对方都很满意,只是那姑娘说要找个有文化的,刘媒婆当即就胡诌了个“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这初中毕业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姑娘今天要上门相亲,一是看看家庭情况,二呢肯定也要验证一下这“初中毕业”。
  老支书弄清楚根由之后使劲憋着嘴,但到底还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你小子一个字都不认识,你读什么“社论”呀?
  大哥急起来,说,叔,你放心,不会弄错的!
  老支书的老婆也在一旁帮腔,说,这可是孩子的终身大事,就让孩子试试?
  老支书沉吟了一会,说,这可是上纲上线的大事,你保证弄不错?
  大哥“啪啪”地拍着胸脯说:俺保证!
  ……
  这天上午,“三秋誓师动员大会”就在大队院里举行,说是大队院,其实根本就没有院墙,就是大队部前面的一个空场,空场的边上就是进出村子的那条路。
  大会开始以后,照例是老支书先给广大的社员同志们宣讲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大哥就围绕在老支书身边,给老支书端茶递水。这一次老支书讲的时间特别长,原因是老支书一直没等到大哥的暗号,可是老支书知道的大好形势又少得可怜,没办法,只得把那点少得可怜的大好形势翻来覆去地讲了好几遍,直讲得会场上哈欠连天,老支书自己也觉得不耐烦了,这才觉得衣角扯动,就听大哥小声对他说:来了!
  老支书用眼角的余光一扫,见刘媒婆领着个俊俏的大姑娘正站在路边往这边瞧呢,于是像遇见了救星一般赶紧说:这个……我的嗓子有点疼,下面就由民兵连长白大柱同志给大家宣读一篇“社论”。
  老支书一说完,会场上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大伙相互望望,那眼睛都在说:怎么回事?老支书是不是疯了?
  这时候就见大哥正了正衣襟,稳稳地走到主席台前,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人民日报》。会场上的人们立即笑得前仰后合,不知是大哥不认字还是内心太紧张的缘故,他竟然把报纸拿倒了!但大哥根本就不理会人们的态度,他清了清喉咙一板一眼地“读”起来,一篇长长的“社论”被大哥“读”得声情并茂、字正腔圆、字字珠玑、铿锵有力……会场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哥“读”的“社论”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征服了。
  季节进了腊月,那个俊俏的大姑娘便羞答答地被大哥娶进了门,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但大哥读“社论”这一节一直成为人们的笑谈,每当这时候大嫂也跟着笑,大嫂说,他倒拿着报纸都读得那么顺畅,俺那时就想,这人的学问该有多大呀!
  大嫂不知道,大哥虽然一字不识,却有一项“入耳不忘”的本领,乡亲们人心宅厚,自然不会点破。那时候演《红灯记》,大哥看了三遍,里面的唱词跟对白便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至于那篇“社论”,他前几天听了两遍广播,早已烂熟于胸了。
  最高兴的还要数我的爷爷,我那可怜的爷爷自从被“奶奶的三寸金莲”结结实实地骗了之后,一直到了老年想起来还觉着憋屈,大哥读报娶亲,爷爷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地哈哈大笑:好嘛,咱也骗了人家一回!
  (原载《喜剧世界》2013年3月上,入选《2013中国年度幽默作品》一书)

  两只狗
  隔着老远,王村长就发现了问题,——刘二狗家昨天刚围上去的广告布,靠中间处竟然有近半米高、两米长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王村长吓了一跳,拔腿就往那跑。
  镇上要来外国人,双沟村是镇府所在地,镇上给村里下了死命令,大街小巷都要整得锃明瓦亮,草刺不剩,尤其那些鸡狗鹅鸭,连根毛也不能蹿到街道上来。
  王村长已经带领村民大干三天,战果辉煌,现在最怕的就是那些鸡狗鹅鸭,这些家伙有腿有的还有翅,一旦蹿到街上来,万一碰上检查组或者干脆遇见外国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镇府检查组今天上午就要来检查,吓得王村长匆匆吃了点早饭,就跑到街上来守着,刚转了一会就发现了问题。
  刘二狗是个光棍,房子早已经破烂不堪,院墙都塌了好几个豁口,却偏偏临街,实在有碍观瞻,王村长想了个办法,弄了些广告布把他的围墙围了起来,好歹遮了点丑,谁知只一夜工夫就出了问题。
  王村长跑到跟前一看,立刻气得七窍生烟,——敢情是两只狗正倚在上面行苟且之事!这两只狗不知刚从哪个粪坑里爬出来,满身污水。王村长一边做蛤蟆跳远状,一边竭斯底里地喊:滚,都给我滚——
  两个畜生正在兴头上,正眼都不瞧王村长。王村长的喊声倒是把刘二狗唤了出来,刘二狗瞪大眼睛一看,不由得怒火中烧:嘿,跑你爷眼前显摆来了!
  王村长一听又气又笑:你先别跟它攀比,先看看是谁家的?
  刘二狗仔细地瞅了一会,双手一摊,说:这俩玩意像俩泥球,咋认得清嘛!
  这时候已经围上来好些人,有人就喊:丢人现眼的东西,打死算了!
  这倒是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既解决了眼下的难题,又震慑了全体村民,——看谁还敢把这些畜生放出来!可万一人家找过来怎么办?王村长正在举棋不定,镇府王秘书打来电话,说检查组由吴镇长亲自带队,马上就要过来了。
  事到如今,顾不得许多了。王村长把牙一咬:刘二狗,把这俩畜生打死,煮了喝酒!
  刘二狗一听来了精神:当真?
  王村长也来了牛气:当真,出了事我兜着!
  刘二狗不怠慢,一转身找来一根扁担,把扁担抡圆了,“噗”地一声砸了下去,就听“嗷”地一声,一只狗立时毙命,另一只却一瘸一拐地跑了。
  跑了可不行,关键时候再跑到街上来咋办?王村长大喊一声:刘二狗快追,打死了都是你的,再给你五十块买酒!
  刘二狗伸出脏兮兮的大手,抹了抹嘴角边的口水,抄起扁担乐颠颠地疾步追了下去。
  王村长去刘二狗家拿了个破马扎,刚想坐下来喘口气,人群一阵躁动,刘老爷子走了进来。你们谁看见我的“王子”了?刘老爷子大声问。
  王村长吓得一哆嗦,这刘老爷子可了不得,他的儿子在外地开大公司,镇上一直想拉人家回来投资,对刘老爷子自然是敬奉有加。“王子”是老爷子的儿子花二十五万买来哄老爷子的,老爷子一直视为掌上明珠,莫非今天撞了背运,竟把“王子”打死了?
  刘老爷子蹲下身来端详了一会那只死狗,又快步去刘二狗家端来一盆水,把狗头洗净了,狗头上露出一撮洁白的毛来,刘老爷子见状一腚蹲在地上,像个泼妇似地嚎啕大哭起来。
  王村长差点晕了过去,二十五万啊!自己不吃不喝也得干二十年!这回可闯大祸了!他正在思索着该怎样安抚刘老爷子,从街口那边驶过一辆电动车来,车子一停,王村长看清了,来的是吴镇长的太太苗计生。
  苗计生扒拉开人群,一头挤了进来,一见现场的情况,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她用手指着王村长,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还有一只?还有一只呢?
  王村长又吃一惊,咋了这是?莫非今天的背运还没走完?他突然想起来吴镇长家好像有一只叫“公主”的……
  王村长吓得浑身筛起糠来,话也说不全了:刘二狗……去……去追了!
  苗计生急得直拍大腿:王……王大肚子!你今天要是不把“公主”给我找回来,我……我就跟你拼命!
  敢情吴镇长家的宝贝“公主”这几天发情,苗计生就托人去找刘老爷子商量,想借“王子”玉成其事,但老爷子看不上“公主”,一口就回绝了。老爷子有个习惯,每天早晨都会给“王子”一段自由时间,苗计生发现了这一点,就用“公主”将“王子”引了出来,两个小家伙干柴烈火,很快就成了好事,苗计生喜得心花怒放,不料这时候她突然觉得内急,心想这对小情侣还得一段时间,于是就掀了掀墙边的广告布,将一对小情侣推进去盖好,她自己则找地儿方便去了,谁知她这一推恰好把一对小情侣推进了刘二狗的茅厕里,俩小东西好不容易爬上来,恰巧就被王村长撞见了!
  王村长哪知道这些,但现在他却知道“公主”的狗命只怕休矣!这样一想他撒丫子就跑,本能地想去追刘二狗,却见人群中闪开了一条缝,刘二狗拖着条死狗挤了进来,兴冲冲地喊:村长,搞定了!
  (原载《讽刺幽默·精短小说》2012年第五期)

  暴雨来了
  看完天气预报,有根立马就出了门。
  其实根本就不用看什么预报,那雨明白的就在天上挂着呢!天阴得墨漆漆的黑,那厚重的云层就是一只无边无沿的水盆,待会一翻过来,就会翻江倒海。
  有根下意识地想围着自家的房子看看,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院门外蹲下来,双手抱着头发呆。
  房子根本就不用看,都在有根的心里装着呢。这是三间低矮的土坯房,盖了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的风雨已经将房子侵蚀得满目疮痍,摇摇欲坠,只需一点外力,比如一场雨或者一阵风,就有可能将其摧毁。
  一想到房子会被摧毁,有根的心针扎样地疼了一下。房子里面还有他双目失明的父亲和瘫痪在床的老娘!
  有根就这么个家庭状况。因为这个状况,当村里人都翻盖房子的时候,他家根本就没能力运作。就因为没有房子,有根快四十岁了也没娶上个媳妇。这两年有根有了些积攒,便去找村主任,想翻盖房子,但是村主任说村里已经不准盖房子了,村里要争创文明村,要拆了平房盖楼房,主任说你擎等着住楼房就是了!
  有根就眼巴巴地等着。
  有根没等来楼房,却眼瞅着要等来一场暴雨。
  已经有雨滴落下来了,有根想起身回家,坐在这里又有啥用呢?有根一抬头就吓了一跳,他的面前立着两个人影。
  有根呐,上级说……哦,要下暴雨了!有根一听,说话的是村主任,在这同时有根也认出来,另一位是位村委委员。
  有根说嗯。
  你家这房子怕是危险,你还是带着你的父母去亲戚朋友家躲躲吧!主任说。
  有根说嗯。
  千万注意安全!主任又说。
  有根这回没说“嗯”,因为主任跟委员已经走了,走得极快。
  有根呆呆地看着两人极快地走去,一会就没影了。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
  有根一直没敢合眼,他在盯着那雨,盯着自家的房子,盯着瞎眼的父亲和瘫痪的老娘……他在一遍遍地考虑,一旦突发情况他该怎么办?他该怎样抢救自己的父母,又该把他们安置在哪里?
  他的父亲也没睡,父亲一直默默地坐在炕上。有根知道父亲是在陪着他,父亲在给他壮胆。
  他没有“去亲戚朋友家躲躲”,能去哪儿呢?或许是他太自卑的缘故,他在心里扒拉了好几遍,也没想到可以依托的亲戚朋友,况且这房子也不一定塌,怎好去给人家添麻烦呢?
  黑夜过去了,房子没塌,有根松了一口气。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他的心立刻揪紧了,他看见房子的墙皮正在一层层往下脱落,墙角处的裂缝好像又宽了许多……暴雨如注,还在无情地击打着那可怜的墙体……
  有根冒雨把家里能用的木料都找出来,一根一根地顶到屋墙上。就在他忙碌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个虚弱的声音急促地对他说:赶快带着你的父母搬到我家去,赶快!
  电话是老支书打来的,老支书得了重病,正在县医院住院。
  那时候有根刚把一根木料顶到墙上,接完这个电话他腿一软就跪倒在泥水里。雨水从腮边流到他的嘴里,他觉得有些咸。
  雨终于停了。
  雨一停,县电视台的记者就来了,记者们由那个村委委员领着,在有根家好一通照。
  当天晚上,电视上便出现了有根的家,那墙上的裂缝,那用木料顶着的墙,还有有根瞎眼的父亲和瘫痪在床的老娘照得那是真真的。
  镜头一闪,电视上又出现了村主任的家,主任家的房间宽敞、舒适。在门口,主任和委员一前一后作弓腰撅腚状,主任的婆娘在一边介绍,说那天晚上这两人就是这么着把有根的父母背来的……
  那时候有根正在吃晚饭,看到这里他再也吃不下去了。他那时当然不知道,他的喜事马上就要来了。
  第二天那个委员便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说经过村主任的努力争取,上级已经批准他翻盖房子了,而且是马上!
  有根一下子愣在那里,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委员临走的时候突然神神叨叨地问他:你认识县长吗?
  这一问把有根的嘴巴惊得老大,半天也没合上。有根在心里说这人咋了?有病啊?
  有根摇了摇头。
  委员舒了口气。
  有根家拆除旧房子的时候,村主任和那个委员都来了。看着就要拆除的旧房子,主任害牙痛似的直咂舌头。主任看了看表,焦急地问委员:电视台的人咋还没来?
  (原载《讽刺幽默·精短小说》2013年第一期)

  远山的雪
  雪一直在下。
  一头毛驴,顺着蜿蜒的山路顶风冒雪逶迤而下,骑驴的是妹,牵驴的是哥。
  妹今天出嫁。漫漫大雪封了山,也封了路,迎亲的车队进不了山,就在山外的公路上等着。哥牵着毛驴,要把妹送出山外。
  妹的婚事是哥最大的心病。妹一直不愿意嫁人,不知轰走了多少媒人,这一拖就到了二十八岁。这一回算是哥硬做主的,男方是镇上的首富,男孩长得也帅,哥很满意这桩婚事。
  但妹还是不愿意。哥,这家容不下我了?妹说。那话哀哀怨怨的。
  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哥说。哥像在哄一个孩子。
  哥,我走了,你可咋办?
  山里条件不好,哥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
  好办!哥说。哥的话说得很坚决。
  妹的眼泪就滴滴答答落个不住。
  二婶也跑来了。你个榆木脑子!二婶说。一指头戳得哥额头生疼。
  二婶好几年不上门了。那一年二婶说妮也不小了,就给你们把事办了吧!哥立即就把二婶推出门去。二婶在外面哭,妹在屋里哭。
  妹是爹拾来的。爹死的时候嘱咐过哥,一定要给妹找个好人家!
  哥就说一定!
  现在哥终于给妹找了个好人家。哥牵着毛驴找上公路的时候,一长串披红挂绿的车就在那儿等着。当哥牵着妹的手将妹交给那个男孩的时候,哥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劲风乱吹妹的红盖头,哥看见妹泪流满面。
  哥的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生疼。
  雪愈发下得大了,远处的山洁白一片。
  (本文获首届“千年古盐茶”杯闪小说大赛三等奖,《当代闪小说》2012年第五期选载,入选蔡中锋主编《2012年闪小说精选情感卷》)

  回报
  营丘人张得丰家境贫寒,家里做饭用的锅几年前就有了窟窿,由于锅底已经磨得太薄,补也没法补,做饭的时候就用点面糊糊上,锅里的水经常会冲破面糊流到灶下,直接就把灶膛里的火浇灭了。因没钱买新锅,就这么糊弄着用了好几年。
  这年夏天,这口锅实在是不能再用了,张得丰的老婆眼看又要临盆,家里没口锅怎么行呢?张得丰好不容易凑了五吊钱,去赶大集买锅。
  张得丰一到集上,就看见一个人在卖一只大鳖。张得丰好奇,就凑过去看,这一看就觉着心里很难受。那只鳖很大,有二十多斤重。张得丰一到近前,那只鳖就盯着他看,眼里还直掉眼泪。张得丰心中不忍,就问那卖鳖人:“你卖多少钱?”
  卖鳖人说:“五吊!”
  张得丰掏出身上的五吊钱,把鳖买下了。
  张得丰回家要经过一条大河,走到河中间的时候,张得丰看看四下无人,就把鳖放了。
  那鳖在水里向他点点头,然后调转身去顺着水流游走了。
  第二天大雨滂沱,到了夜里发起大水,村里人四处逃难。张得丰背着老婆跑到一个小岗子上,这时候他的老婆分娩了,生了一个男孩。张得丰弄了些柴草搭了个窝棚,一家人住了进去。
  可他们没有一点食物。婴儿嗷嗷待哺,老婆产后极度虚弱,也急需进补。四下里望去,白茫茫一片水泽,张得丰急得直捶头,这样下去孩子很快就会饿死的。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黑大汉踏水而来,黑大汉背上背着一口小号的锅,手里提着一串鲫鱼,来到后也不说话,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鲫鱼汤大补,又是催奶的佳品。张得丰熬了鱼汤,给老婆喝了,老婆很快就有了奶水。
  就这样,一家人的性命保住了。
  从这以后,那个黑大汉每天都给张得丰送一串鲫鱼来,来了依然不说话,放下鱼就走。
  十多天之后,洪水退了,张得丰就想着把锅还给那人,他跟老婆孩子也好回家,但那个黑大汉却没有再来。张得丰没办法,只得背着那口锅,领着老婆孩子回了家。
  路过河滩时,张得丰发现一群蚂蚁正在蚕食一只大鳖的遗骸,那只大鳖没了鳖盖。张得丰涕泪滂沱,恭恭敬敬地给大鳖磕了三个头。
  (原载《新聊斋》2012年第七期)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昌乐文学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