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安 |
2023-03-02 15:31 |
一 隆安三年。会稽城。兵临城下。 她端坐在内史府后庭,雪白的襦裙及地,袖袍宽大,仪态大方,素手焚香。 “令姜,我已请来了得道大仙,借来鬼兵守城,叛军必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来人一路小跑进来,衣冠不整,见到她不禁喜笑颜开,用鸡血画了符文的脸上甚是可怖,配上他洋洋得意的神情,却又说不出的可笑。 “叔平。”她抬眼看着他,神情清清冷冷的,只一眼后便又将目光移到了香炉上,手中“噌”一声清响,凛冽的刀光惊起,一如她唇畔转瞬即逝的苦笑,“叔平,我姓谢,你姓王啊……” 隆安三年,孙恩起兵反晋,进攻会稽城山阴,太守王凝之深信五斗米道,不设防备,祷告后相信“鬼兵助阵”,会稽城破,王凝之与诸子一同遇害。其妻谢道韫带领招募家丁手持长刀奋起杀贼,寡不敌众,被俘。 二 公元359 年,东晋升平三年。 这是东晋立国的第41 个年头了。 她趴在窗前,抱着一个小小的暖炉,手边放了一本看了过半的《春秋》,她透过茜红的纱看着外面飞扬的大雪,寂寥的想事。 东晋偏安,这偏安能安多久? “小姐,大人让您到前庭去。”丫鬟燕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何事?”她闻言已站起,轻抚着衣衫上的皱褶。“三少爷和王家公子过来拜访大人。”燕儿边说边将一件鹅黄的披风为她披上。 “子猷哥哥?”她一惊,愣了一下,推开燕儿的手,“我与你说过我不喜欢这件黄的。”语罢,取了一件藏青的披风,抱起暖炉便跑了出去。 “小姐,等等!”燕儿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她脚步越来越快,把燕儿甩在了后面。 她踏上木制的复道,凉意从足底升起,才惊觉自己没穿鞋。 “我怎会如此着急……”她脚步一缓。 “是因为太久未见我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只见风雪之中,一位风姿逼人的公子向她走来,藏青色的披风,眉目清朗,雪天之中,如同一根清冷的竹,明明神情淡漠,却在笑着看着她。 他的眉眼越来越近,她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王徽之含笑看着她:“我可头次见,这样不怕冷的谢道韫。” “子猷哥哥,你怎么在这?”谢道韫也浅笑。 “谢伯父等你未至,想近来风雪大,让我过来接你。”王徽之挑眉一笑:“果真,来对了。” 回廊的尽头,雪花飞扬,寒冷透过薄薄的丝履从足底蔓延上来,谢道韫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一步都走不了了。 “小姐,你的鞋。”燕儿追了上来,提着一双冬靴。 “现在不用了。”王徽之淡淡道,接过冬靴,一把将谢道韫抱起! “子猷……”谢道韫一惊。 “抓紧我。”王徽之轻声道:“你叔父该等急了。” 语罢,便抱着谢道韫,走入了雪地之中。 “子猷哥哥,真是……不顾礼数啊。”他的怀中是无限的暖意,谢道韫轻轻道。 “阿韫,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王徽之是这样的人吗?”风雪之中,他笑容疏狂。 “你要告诉叔父,阿韫是被大力士带走了。”谢道韫掩口而笑。 早年王徽之去拜访雍州刺史郄恢时,见厅上有毛毯,说:“他怎么有这么好的东西。”便让随从送回自己家里,郄恢出来寻找毛毯,王徽之笑:“刚才有个大力士背着它跑了。”郄恢听了也不生气追究。古士遗风,刮过树林,想摇的尽可摇一摇,不想摇的也可肃然挺立。 三 谢道韫衣冠古朴,长袖流风,与王徽之盈盈站于厅下,前厅已燃了一个巨大的火盆,歌舞声声传来,一个舞女随歌而舞。谢安坐拥狐裘端坐中间,黑衣广袖,神情疏朗,其余人分坐其侧,举杯而饮。庭前雪飞,茫茫一片。 “阿姐,你可算来了!”谢玄还未等两人进来,便站起身来迎上前,欢喜地看着谢道韫:“迟到这么久,可是得罚酒。” “阿韫住的地方是偏远了些。”正值一曲终,谢安挥手示意那舞女退下,谢道韫向谢安行礼,笑道:“也怪北苑风光好,都舍不得搬到其他地方去。” “多日不见,阿姐怎么清减了许多?”谢玄拉着谢道韫的手,坐了下来。 “叔父这东山远离尘嚣,世外桃源,住上几日身上烦忧都去了许多,自然清减了。”谢道韫笑着接过酒盅,她坐在谢玄旁边,另一边,王徽之也落座,身边是王献之和王凝之。王凝之是王羲之次子,相貌端正,言语不多却是温温和和的。王徽之气度非凡,坐在那里亦如修竹挺拔,他生性放浪不拘礼数,坐姿有时如玉山将崩,但是在谢安面前却很收敛。王献之是王羲之七子,才十四岁,比谢道韫还小一些,面容虽稚嫩却也眉清目秀,他和五哥王徽之关系极好。 谢安是当代名士,纵情山水,声望极高,王家公子过来拜望,送来了王羲之手录的《毛诗选》。 “右军行书冠绝,抄录《毛诗》倒也别有味道。”谢安翻阅诗集,方才那舞女来倒酒。谢玄低声对谢道韫道:“这是红袖。” 红袖是这几月来才有些名气的歌舞伎,她的舞蹈古拙,跳汉舞别有风味,她小有名气却是因为谢安最近携她出游。 “不知诗经三百中,阿韫喜欢那一句?”谢安问道。 “诗经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道韫道。“妙!”谢安抚掌:“真是雅人深致!” “久闻谢家令姜姑娘才学过人,有林下风气,真是名不虚传。”王献之面露赞许。 “叔平公子过奖了。”谢道韫淡淡道。她字令姜,只是家中人一直喊闺名阿韫。 “谢羯,我记得你喜欢的是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安沉吟片刻道,“倒也情深意重。” “叔父记得清楚。”谢玄笑,“倒不知叔父喜欢哪一句?” “吁谟定命,远猷辰告。”谢安道:“此句雅人深致。” 后又与王家子弟闲聊,冬日里气氛融洽,温酒煮茶之间,暖意盈睫。 四 “叔父恐有出仕之意。”宴罢雪霁,谢玄送谢道韫回居所,谢道韫忽然开口道。 “阿姐可是听了叔父那句诗?”谢玄道。 “叔父此诗说的是朝廷如何施政治理。”谢道韫道:“叔父一向纵情山水,怎么会突然喜欢这个?” “阿姐想必也知道最近桓温将军有意请叔父出山。”谢玄道。 “自从父亲过世之后,谢家权势一落千丈。”谢道韫道:“只怕叔父这次已经不得不出山了。” “叔父盛名在外,一直有人请他出山,叔父均不准……”谢玄道:“隐居这么多年,也到了该出山的时候了吧。我在军中,也盼得叔父能重振谢家声名。” 在谢道韫的父亲谢奕去世之后,谢万接任将军一职,却材质平庸,屡屡犯错,被贬为庶人。 一路无言,转眼已走到了谢道韫居所门口。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谢道韫叹了口气,握住了谢玄的手。 “阿姐我知道。”谢玄笑道:“阿姐这两年长得倒是愈发美了,刚刚冒雪进来,真真如姑射仙子一般。” “别胡说了。”谢道韫笑嗔道。 “阿姐还莫说,我此次回来可听说叔父为你的婚事愁坏了,没想到今日便见了王家兄弟,果然叔父意属王家传言不假。”谢玄挑眉笑道:“也是,除了王家,没人能配得上阿姐了。” “你再胡说我可不理你了!”谢道韫纵是林下之风之称,谈及此事也是红了脸。 “偷偷告诉阿姐,叔父有意王子猷。”谢玄扮了个鬼脸跑开了。 谢道韫很久都没有再见到王徽之。一直到开春,她看完了《春秋》,然后看完了《汉书》,然后从叔父那里借来了《毛诗选》。 王右军书法冠绝当世,笔墨之间不激不厉,技巧圆熟,谢道韫看着看着就只看王羲之运笔行书,反而忘了看诗经内容。翻着翻着便看到了“未见君子,我心伤悲”,谢道韫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一日,谢安又唤她前去,春日里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迎春花,谢道韫穿着一身青色的齐胸襦裙,谢安看着她,道:“阿韫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叔父……”谢道韫目光看向远方,眼中升起蒙蒙的水雾:“父亲原来常年征战,还是跟在叔父身边的日子更久。” “大哥的儿女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和谢玄,都是才思敏捷,进退有度的人。”谢安道:“我实在是想留你在身边几年,只是你早已过了及笄的年龄……” “叔父……”谢道韫黯然。 “从你及笄我便为你留心,谢家的女儿,你又风韵高迈,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你。” 谢安笑道:“也只有王家公子了吧。” 魏晋门阀政治鼎盛,皇权削弱,王氏、谢氏为晋朝贵族集团,把持朝政,地位在皇权之上。有“王与谢共天下”的说法。出于门当户对的考虑,谢安在王羲之的儿子中为谢道韫挑选夫婿。 “你一直住在北苑,便是北苑多修竹吧。”谢安继续道:“右军恰好有公子王子猷,也是居所非竹不可。与你自幼就熟识。” “凭叔父做主。”谢道韫低下头。 “我听说他至今未娶便是因为你。”谢安叹了口气:“可偏偏就是心高气傲不来提亲。” 谢道韫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阿韫……”谢安转过头看着她:“你喜欢他么?” 谢道韫全然未想过叔父会问这样的问题,从来女子婚姻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断断没有发言权的,又何来“你喜欢他么?”这样的问题。从及笄开始,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叔父均是为她挡了,什么都没有问她,可此时这个问题真真问倒了她。 “我……”谢道韫看着满眼金黄的迎春花,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漫山遍野的春天,无数个谢道韫合成一个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喜欢。” 五 喜欢王徽之,就像是这个世界最顺理成章的事。幼时相识,他有才华,有风度,一手行书像他的性格一样,挥洒自如,生性落拓,这个世界上就像任何东西他都不在意一样,他不热衷于追求和拥有,他也不害怕失去。 而她想与他相守。 六 谢道韫坐在花轿里,花轿驶向王家。 谢道韫在哭。 哭到所有迎亲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天和地都是模糊的。天和地之间的谢道韫和王徽之也是模糊的。 拜堂成亲。 客人散去,她坐在喜床上。透过眼前的红布仍然能够看到烛火微弱的焰光,她觉得她就是那微弱的焰光。她拥有了一场惊动东晋的婚礼,可是她没有嫁到她想嫁的人。 终于有人带着酒气摇摇晃晃的推开门,然后颤颤抖抖的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然后那个人带着的满身喜气在满脸泪痕的谢道韫面前不知所措。 红烛在燃烧,蜡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令姜……”他伸出手。轻轻为谢道韫擦去眼泪,然后握住了谢道韫的手,他看着她,目光柔和而坚定。“令姜,不要哭。” 王凝之,她的丈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谢道韫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东山的时光,只是比在东山的时候更加孤独了。 王凝之待她极好,饮食起居无微不至,知她好竹,便在房前屋后种满了竹子。闲时谢道韫也会与他清谈,可王凝之实在资质平庸,才思笨拙,而且迷信道教,说着说着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庭前的海棠花开落。王徽之在外任职,谢道韫没有再见到他。 有一日谢道韫在书房找王羲之的《临河序》,却翻出了一个卷轴,轴上书“未若柳絮因风起”七字,没有落款,只有一枚闲章,刻的是“南有乔木”。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这是诗经中的《汉广》。写的是求而不得的思慕。谢道韫握着卷轴,字迹清劲,是王凝之的字。 “令姜,你看看这是……”王凝之端着一碗荷叶粥走了进来,看到谢道韫手中的卷轴,愣住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雪天,谢安召集晚辈子孙讲述文义,然而天降大雪,谢安一时兴起,问道;“这漫天飞雪像什么呢。”谢朗抢先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于风雪之中浅笑:“未若柳絮因风起。” 从第一次听到“未若柳絮因风起”时,王凝之就在想,这是一个怎样风华的女子,面对漫天飞雪,能说出这样曼妙的比喻。漫长的遐想与思慕,始终没有办法做一个了结。在谢安处第一次见到她冒着风雪而来,盈盈站在檐下的样子,王凝之觉得漫天的雪都变成了洋洋洒洒的柳絮,风冷雪疾竟也春暖花开。 他知道所有去谢府提亲的人都被谢安拒绝了,可是尽管这样他也想要试一试,于是他央求父亲上门提亲。 出乎意料的,谢安竟然允诺了。 隔着那么久的时光,他的思慕终于变成了眼前的,她,青衣浅浅,眉目婉约。 面对谢道韫,他说不出来这些,只是呆呆站在那里,说:“粥快凉了,你尝尝吧。” 七 转眼年底,谢道韫回了趟娘家。 此时的谢安已不是开春时的谢安了,他出山与谢道韫出嫁几乎是同时的。谢安应征西大将军桓温之邀担任他帐下的司马,出山之时,天下震惊。而桓温亦是极赏识他,有一次谢安去桓温的府第,桓温十分高兴,二人畅谈生平经历,欢笑终日。离开后,桓温对左右说:“你们是否见过我有这样的客人?”后来,桓温去谢安的住处,正碰上谢安整理头发。谢安性情迟缓,许久才理罢,让侍从取来头巾。桓温制止说:“让司马戴好帽子再相见。” 谢安开始忙碌,但对于后辈还是极为关注,谢道韫回家时,便见到了谢玄、谢朗、谢渊,还有妹妹谢道荣等人。想到之前的时光,谢道韫未免有些难过。谢安见到便问道:“阿韫,王叔平是逸少的儿子,生性忠厚,并非庸才,你怎么闷闷不乐?” 谢道韫道:“我们谢家,从老到少,都是英才,我兄弟中更有封、胡、遏、末这样的人,我未想到天下还有像王凝之这样平庸的人。”这嫌弃之意表露明显,谢安不禁笑了:“阿韫你不怕夫家生气吗?我听说你嫁过去之后,温、良、恭、俭、让样样做到,王家上下都夸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媳妇。” 闻言,谢道韫没有再说话。 而私下里她也对谢玄说,王凝之的确资质平庸,人生追求就是信奉道教,遇事就踏星步斗,拜神起乩。 谢玄却是安慰道:“阿姐嫁给王叔平也许比王子猷要好吧……” 谢道韫愕然。 “听说当时……子猷并不是很想娶阿姐。” 雪落会稽,谢道韫在王家过的第一个年,王徽之回来了。 王徽之回来的时候,青衣白马,策马入城,马到大门口才停下,拜见了父母,便来到了王凝之处。“二哥,二嫂。”王徽之看着她,目光中忽然升起了淡淡的哀伤。 “子猷你周途劳顿,先去歇息吧。之前你二哥已安排人为你布置了居所。”谢道韫扭过头,一年的光阴在两个人中间划了一道跨不过的裂痕。 “子猷告退。” 那晚王子猷出了府等到第二天中午才醉醺醺的回来。 “会稽的酒醉人。”他目光没有焦距,看着远方,喃喃道。 元宵节,谢道韫和妯娌们去赏灯。王凝之在家中供奉道教。 人潮拥挤,只是几个转身人便走散了。谢道韫也不急,只是慢慢走着,看街边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灯,一一看过去,见一盏灯,造型只是普通六角宫灯,却极为素雅,只画了一根修竹,笔力劲道,修竹挺拔。谢道韫看得喜欢,店家却说这灯是别人挂上,不是他的,并遥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小酒馆。 谢道韫走近酒馆,只见一个人靠在窗边自斟自酌。 “阿韫,你来了。”那人并未回头。 “子猷,我是你嫂子。”谢道韫坐到了王徽之对面。 “阿韫……”王徽之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又饮了一杯酒,“我想辞官了。” “你本就是来去自由的人。”谢道韫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阿韫,你是不是很委屈。”不知过了多久,王徽之终于抬头看着她。 “子猷……”谢道韫看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没有娶我?” “阿韫,”似乎早料到这个问题,但王徽之眼中还是弥漫了莫名的哀伤:“我住在山阴的时候,有一天,下大雪,我醒来,打开房门,喝着酒,看着天地之间月光皎洁,我朗诵着左思的《召隐》,忽然想起了戴安道。当时戴安道住在剡县,我立即连夜坐小船到戴家去。船行了一夜才到,到了戴家门口,我没有进去,就原路返回。” 王徽之顿了一顿:“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去见他,我说,我本是乘兴而来,现在自然败兴而归。” “我明白了。”谢道韫取了一个酒杯,为自己满上,一饮而尽。 “阿韫,对不起。” 不久之后,王徽之便成亲了。 谢道韫遣人送去了那盏宫灯。 八 然后时间便过得极快了。 王凝之官职发生变化,也变不了他沉迷道家,谢道韫一日日的相夫教子,为王凝之生了四子一女。 而见王徽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王徽之越来越放浪了,弃官东归,行迹不定,纵情山水。 而谢家地位越来越高。 公元372 年,咸安二年的时候,简文帝崩,谢安与王坦之挫败桓温篡位意图,并在其死后与王彪之等共同辅政。在淝水之战中作为东晋方的总指挥,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前秦军队,为东晋赢得几十年的安静和平。 而她的弟弟也显示出了极高的军事才能,他创建的“北府兵”,能征善战,特别能吃苦耐劳,成为东晋最为精锐的武装力量。在淝水之战中,“北府兵”军阵严整,使秦主望而生畏,一举击败前秦,取得了以少胜多的战果。 而后又率兵为前锋﹐乘胜开拓中原﹐先后收复了今河南﹑山东﹑陕西南部等地区。 但因为常年征战,谢玄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坏了下去。谢安则因为功名太盛而被孝武帝猜忌,被迫前往广陵避祸。 到386 年的时候,王献之和王徽之先后病重,王献之先去世了。 谢道韫与王献之交情深厚,来往于病榻之前照顾看望,他病重之时,王凝之为他上表给天神,按道家法规,上表前要本人陈述所犯过失,谢道韫问他有何过失,王献之回答说:“别无他事,只惭愧与郗家离婚一事。” 听到这里,谢道韫心一疼。 他娶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姐郗道茂,两人感情极深,但新安公主却对他一见钟情,逼着他跟表姐离婚,再娶公主。王献之一生抑郁,在重病时,仍对郗道茂心怀愧疚,念念不忘。 相守一生有多难?谢道韫忽然想起了成亲那天,王凝之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令姜,不要哭。” 王献之离世,全家哀恸。 王徽之在病榻上问:“为什么没有听到子敬的音讯……子敬已经过世了。” 说话时,王徽之一点也不悲伤,如同谈论天气好坏一样自然。他让随从备车去奔丧,一直路上也没有哭,神色安然,走进灵堂的时候,听着耳畔哭声,看着一群人披麻戴孝,王徽之取来了子敬的琴,王献之生前喜欢弹琴,谢道韫便为他把琴收了起来。王徽之调试琴弦,怎么也调不好,王徽之长啸一声,将琴摔在地上。 “子敬啊,你是人琴俱亡啊!” 语罢,王徽之悲痛欲绝,昏倒在在地。 身为长嫂(王羲之长子已去世),谢道韫不仅安排为王献之发丧,更要照顾身患重疾的王徽之。一日,她去看望王徽之的时候,王徽之正在把玩那盏宫灯,看到她来。王徽之举起宫灯,道:“阿韫,其实我画了一个你,你是不是没有看出来。” 谢道韫凝神一看,见竹子之间的空隙留白,不正是一个女子的侧脸。 “阿韫。”王徽之看着那盏灯。“从小,我就感觉孤独。我觉得名利权势才华没有什么是值得我追求的……除了你和子敬。” “这个世上唯一不让我感到孤独的,就是你和子敬了。”王徽之笑着看着她,王徽之已经五十岁了,可风采照人一如当年。 “你嫁人了,子敬走了。我想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东西了。”王徽之语气平静,而谢道韫却泪流而下:“子猷,不要说傻话。” “阿韫,这个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你,包括我。” 王徽之轻轻抚着她的脸,“谢大人认为我放荡不羁,没有将你嫁给我,是对的……” “只是阿韫……”王徽之为她擦去眼泪,“为什么我那么遗憾……如果你嫁给我,王徽之的人生便不会是这样的……” “子猷,”谢道韫泣不成声。 “阿韫,不要哭。” 公元386 年,王献之去世几月后,王徽之去世。 九 世间聚散如萍。爱恨匆匆。 庭前海棠花开落几度,谢道韫一袭青衫,两鬓斑白,摇着羽扇坐在庭内,如同一偏头就能见到王凝之一样。 不知不觉,王凝之离世已经十多年了。会稽文风鼎盛,莘莘学子时常前来向谢道韫请教。此时她已逾知命之年,曾在堂上设一素色帘帏,端坐其中,侃侃而谈,虽然未曾设帐授徒,但实质上从事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工作,受益的学子不计其数,都以师道尊称她。 当年谢道韫在乱军之中毫不畏惧,风骨傲然,孙恩心生仰慕,不仅没有杀她,还送她安返故居。而那把刀,谢道韫一直挂在卧室。 孙恩叛乱平息,新任会稽郡守刘柳前来拜访过谢道韫。谢道韫看着庭前秋凉,想起了去世的叔父和弟弟,只觉得真如王右军兰亭序中说: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可是人虽逝,王谢风流却仍在。 她对刘柳笑道:“只叹生迟,未能亲见兰亭雅集。” 她见过太多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人,见过太多被辜负的光阴和被虚度的岁月,见过无数惊人才学埋葬在东晋的离乱之中。 人世中的遗憾有太多,所幸最终她还有一盏灯,一把刀。 白首同归,独往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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