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据县城遗址
“剧县,古县名。汉武帝分甾川国剧县置,以封甾川懿王子错为侯国,属北海郡。治所在今山东省昌乐西。”
——摘自《辞海》
据《昌乐县志·古迹志》载:“剧县故城在县西六里,汉置县,属北海郡,又名剧南城。”《辞海》中也有注解:“剧县,古县名。汉武帝分甾川国剧县置,以封甾川懿王子错为侯国,属北海郡。治所在今山东省昌乐西。”无庸置疑,现今位于昌乐县城以西六里,大小丹河交汇处的戴家庄一带,即为剧县古城遗址了。
然而,我对这样一座悠悠千载的历史古城却知之甚少。最早听说剧县这个名字,还是从旧时流传的昌乐八景之一的“剧县春晴”中得知的。“剧县春晴满县花,风光浑似楚天涯;当今潘令新官诰,前度刘郎老鬓华;桃李门墙嘶骏马,秋千庭院隐啼鸦;多情最是衔泥燕,飞入青帘卖酒家。”这是六百年前,明朝昌乐县令于子仁,对当时剧县古城丹河两岸,春光明媚,百花盛开,莺歌燕舞,骏马嘶鸣,祥和升平的秀丽风景的描述。三百年后,清康熙年间昌乐县令贺基昌,不仅赞颂了丹河两岸的妩媚春色,更对此地的繁华景象做了描绘:“旧县条风散早晴,疏林红晕海霞明,桑柔岸女盈盈出,草绿王孙一一生。水绕人家归社燕,花开篱落语流莺,紫骝嘶绝垂杨道,印得连钱织绣程。”两个朝代,两任县令,围绕同一方水土,满怀激情,赋诗赞颂。可见,剧县古城悠久沧桑的历史,源远流长的文化,靓丽秀美的风景和它神秘无穷的魅力了。初春时节,沐着乍暖还寒的春风,我与文友云龙、乐园一起,怀着对这座古城遗址无限向往的心情,实地寻访了一趟。
我们骑自行车出县城往西,过铁路经西田村,沿着小丹河岸边,漫无边际地走在湿润的泥土地上。正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东风摧开花千树的阳春三月天,沿途所见,杨柳含绿,麦苗返青,杏林吐芳,桃腮泛红,融融春风不时送来大地复苏和青苗嫩草的气味。农民诗人田乐园的家就在丹河畔的西田村,他边走边向我们介绍,当年的丹河水四季不竭,清亮得能照出人来,村人都用河里的水做豆腐,做出的豆腐格外白嫩,河里的鱼虾成群结队,每到夏天夜晚,男的一伙,女的一堆,都在河里洗浴,可惜如今的河水被污染了。望着蜿蜒而下的黑色水流,大家心情不免有些怅然。暗想,难道历史前进的脚步,非得以一些美的东西的消失为代价吗?但我们还是坚信,随着城建治理污水工程的加快实施,不几年内,丹河水还会变得清亮起来。正说着想着,面前河床突见加宽,水流变得湍急,且传来哗哗水声。原来,不知不觉到了大小丹河的交汇处,宽阔、激荡的大丹河水正向着我们奔涌而来。
《水经注》云:“丹水有二源,各导一山,世谓之东丹、西丹也。西丹水自丹山(即打鼓山)北流,经剧县故城东,东丹水注之,水出方山,山有二水,一水即东丹水也。东丹水北经县合西丹水。”西丹水即大丹河,自南向北流经北岩、南郝、昌乐、尧沟,至县城西与小丹河汇流后,经寿光北入渤海。县内河段长22公里,流域面积92.7平方公里。千百年来就是昌乐人民的母亲河,滋润着两岸的肥田沃土,造就了营陵大地的一方文明。站在两河峡谷的交汇处,举目望去,恰好一道高高的土城墙剪影般地矗立在我们面前。心想,历史上的剧城遗址莫非就在这里?正心存疑窦时,隔岸望见一位老农怀抱一堆剪齐的柳枝,正沿着河边不住地弯腰插柳,当时心中似有莫名的感动。近前一问,原来是当年戴家庄生产队的老支书戴玉义老人。因彼此早就认识,正好请他介绍一下古城遗址的情况。
原来,历史上的剧县城遗址正在这里,大小丹河也是这座古城的护城河。他指着东面的一道土城墙说,那年下大雨,丹河发大水,把一段土墙泡倒了,露出来许许多多的盆盆罐罐,还有一些玉器、骨器等遗物,看上去年代都很久远。他的介绍,让我蓦然想起,或许这里正如有人说的,遗址是写在地下的一部厚厚的书,考古学上所说的文化层吗?据原县文管所李学训所长介绍,昌乐古文化遗址非常丰富,现已发现的212处中,大汶口文化遗址22处,龙山文化遗址60处,商周文化遗址79处。这些象征华夏文明的遗址大多分布于大小丹河及其它河流两岸。从小李家庄、岳家河等文化遗址出土文物表明,距今五六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这里穴居、半穴居、地上居的发展轨迹,砸打石器,收集谷物,繁衍生息,劳动征战,为少昊时爽鸠氏、虞夏季萴、商逢伯陵的辖区。父系氏族社会后期的部落领袖尧的儿子朱的封地就在丹水领域,故被人们称为丹朱。丹朱死后葬于丹河西岸,俗称“丹朱冢”。顺着他的指点,纵目北望,果然有座古墓,宛若绿色大棚海洋中的一座突兀的山头。
继续听他和正在河边为小麦划锄的两位老农介绍,在古城南面大丹河桥下,早年有一汪翡翠般的清泉——“珍珠泉”,四周长满尺把高的剑叶草,因泉中泉眼众多,水泡连连升起,似串串珍珠自水底滚浮而上,米黄色的细沙也随之翻上落下,阳光一照,熠熠生辉。泉底有白鲢、鲤鱼围水草游动,常年不涸。可惜当年修胶济铁路时,被德国人切断了水脉。可是在它下游又生出一泉,人们称它“龙门潭”。因两河交汇处,水势猛增,河面骤阔,碧波涟漪,漩涡时现,常有金色鲤鱼腾空跳跃,激起浪花四溅。一位老农一手指着上游大小丹河的交汇处说,这叫“二龙吐须”,一手又指下游的丹朱冢,比划着说,这叫“二龙戏珠”,又指着西北面常庄村东一片杂树成林的崖头说,那叫“凤凰头”。传说早年,每到阳春三月天,剧县城上空就会出现“金龙跃宝地,彩凤舞祥云”的奇观。听了老农们的介绍,心中不免暗暗称奇,难怪我们的先祖选此建城,昔时县令们又那么深情地讴歌“剧县春晴”啊。
离开丹河河谷,沿着一条紧贴城墙根的小路,爬上城墙头,当我们高高站在剧县城遗址上,一眼看到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时,心情抑制不住地激动。一股悠悠的思古之情油然而生,仿佛那些曾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过足迹的历史风云人物,如影幕镜头般地向我们走来……
剧辛,战国时赵人,先世为北海剧(昌乐)人,是我们从史料中最早得知以其祖以县为姓的人。战国末期,燕王拜剧辛为帅,统兵击赵,因轻敌被杀。由剧辛这个人物的名字,让我们联想到早在公元前475年,距今2480年前,我们昌乐城西就有剧县这座古城了。
刘志,汉高祖刘邦之孙,刘肥之子。他原为济北王。因发生“吴楚七国之乱”,原甾川王刘贤参与叛乱被诛。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改封他为甾川王,都剧县,在位三十五年。其子刘错,在位十七年,其子刘黑,武帝元朔二年被封为剧魁侯,也是在位十七年。据考,朱刘镇大东庄古墓、孤山林场古墓及东圈汉墓,有十余座古墓,均为西汉甾川国刘志王族成员的墓葬之地。
孔融,孔子第二十世孙,少有异才,好学博涉,汉献帝时,任北海相。他生于乱世,死于横暴。当时东汉末年朝政混乱,但他在北海剧县六年,倡导仁德,匡扶汉室,仗义疏才,恭而近礼,置建城邑,建立学校,扬显儒教,荐举贤良,尤喜结交贤士名人,家中常是鸿儒满座,宾客盈门。当时的王修、是仪、太史慈、王烈、管宁、邴原等清俊之士皆是其座上常客,并均授官职或向朝廷举荐。与王粲、徐干、刘桢、阮王禹 、陈琳、应王易 并称“建安七子”。此时北海治所剧城,市景繁荣,乡民安居,为士才向望之地。为保护历史古迹,他还对古营丘城垣进行了大规模整修。建安十五年(公元208年),因持不同政见,被丞相曹操所害,时年56岁。
董宣,东汉建武六年(公元30年),任北海相。他禀性刚直不阿,判斩黑恶势力公孙丹父子,除暴安良,格杀湖阳公主家恶奴,为民除害。他那秉扶正气,维护国法,感天动地的悲壮事迹和舍生忘死的崇高精神,深受当时剧县黎庶百姓的敬仰和赞颂。即是在依法治国的今天,他那执法如山,勤政爱民的施政风范,也是应该受到我们的钦敬和推崇。公元47年卒,时年74岁。
徐干,北海剧(昌乐)人,东汉末年学者、文学家、哲学家。“建安七子”之一。自幼勤奋好学,天资聪颖。他超人的才华和文学造诣,深受曹氏父子的器重,成为“建安七子”作家群中的主要代表,也是一位颇有政治见解的哲学家,当世以学者著称,其传世学术著作《中论》20余篇,对儒家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于建安22年病逝,年47岁。据昌乐县续志载,葬于昌乐城外西北隅。
还有滕胤、张步、高聪、王猛、王镇恶、王昕、王日希 ……笔者曾与对昌乐历史人物颇有研究的闫敬禹先生反复查阅有关史料发现,这些在昌乐剧县留下过足迹的每一位历史人物,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传奇故事。深深感到,我们昌乐历史上的剧县古城,竟是一方人杰地灵之邦,它培育和造就了一大批历史风云人物。他们在昌乐这片土地上,曾经创建了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文明印记,为昌乐的历史增添了辉煌的一页。
所以,当我们伫立在剧县古城遗址上时,总觉得这里有着深厚的历史积藏,像是岁月老人把它蕴藏在这里的一部厚厚重重的历史巨帙,总想从中找到点什么,那怕翻动它几页,希望发现一点历史的印记,知道当年它是何等的辉煌,或又是何等的悲壮。于是,我独自围着剧县城遗址,迎着猎猎的大风,转悠了整整一个下午,访问了在这里田间劳动和种大棚的数位老农。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提起家门上的剧县老城,竟有一肚子话题,争先恐后地向你讲述。
一位老农指着脚下的一片他承包的土地说,就是这里,那年他父亲耕地,耕着耕着,“喀嚓”一声,犂头断了,原来地下碰上了石头。挖出来一看,竟是一块巨大的长条石。听老辈人说,原先这里有座高大的宫殿,这块长条石就是当年宫殿大门底下的过门石。又从别处挖出了一大些灰坑和带有花纹的盆盆罐罐。我急忙问他,那些盆盆罐罐呢?他说早都砸把碎了。他顺手从地头上拣起几块陶器碎片递给我,我心痛地拿在手里仔细察看,蓦地想起“秦砖汉瓦”那句俗语来。秦汉时期建筑用陶在制陶业中占有重要位置,其中最富有特色的为画像砖和各种纹饰的瓦当。手中这一块带有云纹装饰的瓦片为汉瓦无疑了。在一片碎砖乱瓦中,无意中发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仔细辨认,像是一枚箭镞。一时又让我对那段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远古岁月生出一连串的想像和冥思。
正在遐思冥想,一位老农要我去看一段“城墙茬子”。原来在一截立陡悬崖的土城墙中间,裸露着一方方黑色砖头,俯首下望,似和北京八达岭古长城上的砖头大小相仿。这些古砖是何年代的?在此做何之用?是当年古城的地下建筑?还是一座古墓裸露的一角?要不是立陡的悬崖挡住去路,非下去探视一番不可。老农又指指城墙说,相传早年村里有个村民,从田里干完活回家路过这里,突然看到城墙上破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哗哗的铜钱流水般地往外淌。他惊奇地不得了,赶紧用大襟褂子在下面接着,结果很快就接满了一大襟褂子。他想今回要发大财了,赶快回家叫老婆带家俱来接。可又怕走后被别人发现,于是顺手堵上一块泥,并作了个记号。可是当他带着老婆回来后,怎么也找不到墙上那个窟窿了。光听墙里面有人说话:“刚才咱后墙漏了,花了俩钱又堵起来了。”老农怕我不信,又接着说,传说早年真的有人经常夜晚更深时,听到城墙头上有人说话,有老人的咳嗽声,女人的哭声,伴着小儿的啼哭声,有时听到声声狗咬中有霍霍磨刀的声响,有时还听到战马的嘶鸣、猪哼、驴叫和鸡打鸣。要是白天听到城头上有小鸡唧唧叫,你顺着叫声找去,一准能发现一堆白花花的银元……
老农的无意讲说,却给剧县古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我们互相张望,满脸的迷惑,一时无语,心神悸动。我望着古城墙上那一道道被千年风雨剥蚀的痕迹,心里陡然觉得,剧县城遗址,原来是一片凝固的家园,凝固的城堡,凝固的生命,凝固的战场,凝固着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和传说啊!
走下古城墙,想起曾和闫敬禹先生反复查阅有关剧县城的一些史料,缭绕在心头的一个谜总是解不开:一座从春秋战国时就存在的历史老城,经历了秦、汉、三国、东西“两晋”、南北朝“十六国”等十数个朝代,怎么到了隋朝初年,就从地图上突然地消失了呢?如果说,当年太公始封地营丘古城,是因传五世六侯后,又徒迁博兴临淄,故使营丘古城衰落的原因,那么历经千载的剧县古城衰落的缘由又是什么呢?莫非曾经遭遇过水患?火焚?还是毁于兵燹?瘟疫?因无据可考,猜测了半天,终不得解。我们为昌乐竟有这样一座一直作为数个朝代“治所”的历史古城而引以为豪,也为它突然地消失而深感不解和无奈的惋惜,这愈法引起心中对它深深的怀念和无限的感叹啊!因为,它实在是太神秘太厚重了!
当我转身将离去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彩霞万道红似火,把个剧县城遗址渲染得一片金黄灿烂,遗址上的排排西瓜塑料大棚,也都被映照得个个奇光异彩,被猎猎春风一吹,好似跳动的火焰在上面燃烧。凝眸细望,蓦地见火光闪烁中,恍若面前一座古城海市蜃楼般地幻化而出,亭台楼阁,层层相接,殿宇厅堂,金壁辉煌。一时敬畏得不敢正视,感动的我不禁惘然回首,肃然起敬,面朝剧县城遗址深深地膜拜致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