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丰年谱》序一
忒莫勒
初识李俊义,即发觉他是个酷爱文史的学人。观其人,相貌敦厚,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相;读其文,拟词古雅,学识恣肆,恰似耋耄一老儒。我暗自称奇,一个未届不惑之年的人竟能有如此的文化底蕴,在躁动不安的当今,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异数。
俊义的学识和才华,源自他幼年家庭的影响和自己的好学、勤奋。除工作外,一有闲暇,或手不释卷,神交今古;或浸淫书翰,笔走龙蛇;或寻书访友,为学问谋。其认真专一,其执着不懈,其虚怀若谷,令人钦服、赞叹。假以时日,他年必有大成。
大概是职业的关系吧,我最关注俊义对赤峰乡邦文献的挖掘整理。这部《赵玉丰年谱》,就是他近年的又一部力作。由于地理和民族的关系,历史上的内蒙古多牧野长歌,少诗书弦诵。有清一代,地方鲜有诗文着述,更罕闻科举功名,给人以文化荒漠之感(当然,这只是就汉族移民文化而言)。而俊义从追寻并研究清季赤峰文人赵玉丰的《泥莲书室文集》入手,经过多年的奔走寻觅和资料爬梳,探究了赵玉丰的家族世系、师承、交游等,竟撰成此洋洋近四十万言的年谱。展卷披阅,其徵引富赡,注释细密,考订精详,不仅能令今人了解赵玉丰其人其诗其文,还可以隐约管窥清季赤峰地区的教育与文化。倘能略去繁芜,当更见精采。
近年来,文化成为时尚,商贾欲靠此发大财,浅学者乘机沽名钓誉。一时间,宏论空论满天飞,学术名星如泉涌,喧嚣过后,除了谬说误人,鲜有扎实的建树。文献是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要基础,是构筑文化丰碑不可缺少的原料。我们内蒙古要想使自己的文化厚重起来,就必须以挖掘(历史的)和积累(现实的)地方文献为基础,并继承发扬,推陈出新。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俊义此作,即是典型例证。
我以为:明天的内蒙古,需要重视地方文献的政府,也需要更多的李俊义。
是为序。
为《赵玉丰年谱》
说几句话
■《赵玉丰年谱》封面
张阿泉
人淡如菊味清寒
刘惠春
相对感性的写作来说,李俊义君更近于一个严谨、理性的文史学者,他在文献学、谱牒学方面着述甚多。我对他的学问研究并不是很了解,但读书人,气质总是相若的,初见之下,便引为同道,这也源于他的温和敦厚,所谓的君子"温润如玉"吧。
赵玉丰先生的《泥莲书室文集》,原本寂灭无声,因为俊义君,赵玉丰先生其人其文其诗一一被唤醒被呈现。这本书让你看到一个湮没在历史深处的晚清举人,如何被一点一点拂去时光的尘埃,清晰地呈现在今人面前。那些诗,那些际遇,那些苍凉,让百余年后的我们,依然为之慨叹。这些感叹,是对赵玉丰先生的致敬,也是对俊义君的致敬。
在校点《泥莲书室文集》的同时,俊义君也开始了《赵玉丰年谱》的撰写工作,这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工程。在当下浮躁的浅阅读中,这样的写作是不讨好的,但俊义君依然沉潜下去,寂然前行,他花费了十多年的时间进行资料的搜集和整理。这样的写作是缓慢的,也是认真的,书中不仅有完整的诗文资料,更全面展现了赵玉丰先生的家世、师承、交游、形迹、为学等,是对赵玉丰先生细致入微的探究和还原。无法想象,面对那样零散的资料,断续的文字,俊义君是如何把这一地散落的珠子精心拾掇,然后串成熠熠生辉的珠琏?是一种挚情吧!他有着故园情结,他的心停留在翁牛特这片土地上。他之所以倾心整理乡邦文献,就是想把故乡可以传世的东西记录下来,他一直努力在做,也做到了。他不仅赋予了赵玉丰先生诗文新的生命,让它们重新活过一次,更挖掘了翁牛特文化的这一脉清流,蜿蜒着历史的微尘与暗香。
一直感觉俊义君的个性内敛谦和,不善交际应酬,但也恰恰得益于这样的个性,才能于闹世行事,以避俗务纷扰,他是将自己有意识地与身处的环境隔离开来,潜心研读。他的气质颇接近于菊,有着菊的沉默、忍耐和坚定,散发出来的却是药味清寒。这种向内生长的木讷的以及强烈的内省精神,让他身上有一种绵长坚韧的东西,谦逊不言又有着恒久定力。他把生活给予他的那些不适感一一化解,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写作上。他心怀的那些文史是一种无形的滋养,更是一种生活的底气,让他直面人生。
俊义君是个有着古典特质的静气的人,国学的底子深厚、系统,为人理性、从容。他对文字深怀理想,文字让他心里面有着隐秘的、昂扬的喜悦与感激。所谓以人品立身,文品立言。他与友人联袂校点《泥莲书室文集》的过程是艰难寂寞的,那是完全被遮蔽的生命时光。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写作上。在浩繁卷帙中,追根溯源,不断地补充修订,把所有的心思沉下去,俗世的打搅视而不见,在文字和学术的旷野里飞升。
读书人都有着不同的体系,但能够如俊义君做到自由而端正,就是极致了。
大师不一定都在天边,有时候也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只是出现在身边的大师容易被我们看轻。既不看轻而又能为之钩沉辑佚、树碑立传、传递薪火者,必是大学者风范(不管这大学者有无高级职称或硕导、博导头衔)。
大师不一定都是"钦定"的、"推举"的或"海选"的,不一定都在庙堂,江湖旷野里往往流落着许多杰出的大师,而这些大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大师,而只以普通人的身份纵浪大化、生死民间。
记不清是尼采还是叔本华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从脚下的土地深挖下去,就会有泉水涌出",把这个哲学思维,格外运用于对本土文史、桑梓人物、乡邦文献乃至冷僻绝学方面的关注和发掘,大有必要(爱国主义从来不是空洞的"宏大叙事",爱乡土就是爱国主义的活体表现)。
永远热闹红火的是明星、官宦,而绝非大师。大师往往是寂寞的,做大师就要做好忍耐寂寞的准备,做好被长期忽略和遗忘的准备。因此,大师的知己往往不处于同时代,可能会出现在一百年后甚至几百年后,属于"隔世知己".人们惯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实际情况是"人生得一知己难矣".
真正的学术研究,往往避开世俗利益的分割,是在"没有一分钱官方课题经费投入"的情况下,完全靠独到的眼光、一己的热情,克服了重重困难,经历了漫长的积累磨砺,最终曲折完成的。这种艰辛无比而又幸福无比的"文化义工"或"文史超男",具有与生俱来、高度自觉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清华大学有一位性情散淡的传记学专家兼随笔作家杨民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可爱的小注》,他敏锐地指出了"小注"的可爱与价值。萧乾与文洁若联袂翻译"难懂的天书"《尤利西斯》的过程,几乎就是一个不断"作注"的过程(《尤利西斯》全书内容庞杂、写法独特,如第十一章写音乐、第十七章写天文,许多典故出自《圣经》、荷马史诗《奥德修纪》、莎士比亚戏剧及不经见的典籍,并夹杂大量俚语和歌曲片断,涉及三十多种语言,如不逐一加注,读者必然发晕。《尤利西斯》萧乾、文洁若译本,凡十八章,共加了五千八百四十条注释)。"作注"有大学问,是重要的基础建设。李俊义君的《赵玉丰年谱》(远方出版社2010年出版),里面链接出了海量的注释,且每一条注释都披沙拣金、翔实有据(全书注释达三十余万言,徵引典籍近二百部,涉及历史学、文献学、考古学、地理学、语言文字学、民族学、方志学、社会学、民俗学、档案学等多学科知识,其注释缤纷多姿,或究正史,或稽方志,或援私着,或抄案牍,释其含义,究其根依,析以类别,综以统系,少则几百字,多则几千字,个别注释甚至长一两万字,以至随便拎出哪一条来都是独立、完整的学术文章),他的这般令花拳绣腿学者们望洋兴叹抑或恨之入骨的"死活计"、"笨功夫",恰是一条做学问、结硕果的沧桑正路。这本"厚积厚发"的《赵玉丰年谱》,本身也是对严肃学术的一条实体"小注".
记得十多年前,我曾受李俊义君之托,辗转从赤峰市红山区政协原副主席谷正光先生手里打字据借出过一套赵玉丰所着《泥莲书室文集》线装木刻孤本,聊助其校勘评点做工。于今《赵玉丰年谱》梓行,前后历时十五年,凡四十余万字,战线长,分量重,视野广,层次深,是一项经得起检验的"优质学术工程",充分践行了"板凳须坐十年冷"这句清言。
研究大师的人,也连带着是寂寞的。如果不寂寞或耐不住寂寞,他就不会真正懂得大师襟抱,也就没有资质去解读大师的内核、进入大师的内心。年谱也罢,传记也罢,文字里都会下意识地融入研究者个性化的情感和思想,他约略是在寻找"另一个自己".
我与李俊义君相识多年,既是乡党,更兼同道,虽彼此兴趣与方向各有偏侧,但在求知问学访书着述方面多有交叉互动(移用概念化宣传语式,就是"取得了合作与双赢效果")。李俊义君是草原学界的一个"另类高手",长严谨而短飘逸,精考索而疏创设,追绝响而弃俗趣,近古奥而远浅白。在二十多年坚韧迂回、剑走偏锋的治学苦役中,李俊义君始终在"自种其田"、"自行其道"、"自发其声"、"自珍其帚",心性沉澹,目无乱迷,甘以"静虚山房主人"的释然心态躬耕采菊,这是他作为未来一流学者的核心竞争力,需要继续保持与不断强化。
硬件科技需要时时前瞻,而软件文化却需要时时后顾。身处浮华的时代,手握一卷厚重温热、颇"不合时宜"的《赵玉丰年谱》长编,灯下展读,细细触摸这位贫弱而又高贵、啸傲在清朝的"草根大师"的人生断片与过往细节,我们可以重回宁静,一轮北国高天的明月又古典地照到了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