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秋月图
文/高文
抽刀断水水更流。常有人把水比作刀子的，大概是因为水之柔弱无骨更显其绵里藏锋，割得开浮尘与梦境，割得开喧嚣与安静，割得开污浊与清澈。而这从方山之上、从时间深处淌过来的小丹河，却把好端端一片高坡，也割开了。西岸，是一个被城市包围的村庄；东岸，是一片叫做花园的城市楼群。当然有人把这丹河水说成是将村庄与城市融合了也未可知。
如果不是淌过石堤的水花弄出那么大的声响，这片水域也许不会惹人瞩目。黄昏时分，三三两两的人们踏上一排亲水石堤，任那浩淼的丹水从脚下条条石板间的罅隙里鱼游而过，形成一排竹筏一样的小溪。而穿过石堤的水，兀自在一面斜斜的水墙上欢快地跳跃着，奔跑着，洁白的水花如同裙裾翻飞的清纯少女，天真无邪，开心嬉戏。水声喧响成一个世界，覆盖了世间所有的尘嚣，覆盖了石堤上站着的人。逝者如斯夫——水花不问出处，不问去向，无欲无求，生前身后都是绿绸子一样的深潭，人若如此，该具有何等脱俗的境界。
向晚的天还亮着，一轮秋月已经在东南方隐现，很薄很透明的样子，可以透得出天空的蓝。
蹲下来，把手伸进水里，拦下一汪丹水掬在手中，看看有没有一条懂诗歌的鱼在黄昏里浮出水面。水从指缝间漏尽，竟只剩下满手的月光碎片。
水上的村庄，水下的月亮。石堤上，被水声覆盖了的人。诗意何须刻意表达，只需简单记下即可。
水岸逶迤。一对拍婚纱照的新人穿过不远处的绿丛，如同从诗经里款款而出。新娘是洁白的婚纱，光着脚丫；新郎是洁白的西服，右手里提着新娘的鞋子。两人在摄影师的牵引下踏上石堤，打我身旁经过时，我忍不住跟摄影师建议，把这轮月亮照进背景里吧。摄影师没理睬这个貌似食了月亮毒的人，新郎却微微一笑，左手里的新娘轻盈地在石板上跳跃着。水花一样洁白的色彩，水花一样透明的微笑。回头看时，洁白的虹桥上，新人倚栏相偎，摄影师已经支起了三脚架，把镜头朝向两人身后的月亮。
暮色越来越浓，月亮越来越明。月亮下面，淼茫水面像一张柔软的婚床，浣衣的女子撩起橘红色的床单，在暮色里越发像一团火焰从水面上腾起。绿树村边合，青水郭外斜，这披着暮色悄悄走出村庄的女子呵，你就热烈吧，捋起长袖露出那被秋水洗过的红萝卜似的小胳膊，哪管他是谁在远处偷窥你的背影，就让那轮月亮如同炉膛里刚拨过的火一样通明。
快看——循声望去，两只归林的倦鸟正悠然飞过月亮，相伴东南，黑色的翅膀像玉米叶子一样在月亮下面轻柔地舞动，宛如一对在月下散步的恩爱夫妻。那翅膀下面该是一片等待它们归巢的庄稼稞，或者是树林吧，而此时如果能听得见鸟儿发出的声音，定是那支漫步云端的曲子。
暮色四合。花园小区楼群的一扇小窗里透出玫瑰色的光晕，恰巧位于那正一点点圆着的半块月亮下面。相比之下，那灯光显得过于肥腻，过于浓艳了。是啊，我们曾经多么迷恋光怪陆离的城市霓虹，但是当我们从月光深处走出来的时候，才觉得那些光芒的确太刺眼了。这世间次第亮起来的所有光芒争奇斗艳，却无一可以跟纯净的月光媲美。那伤过多少人心怀的月亮，那慰过多少人愁思的月亮，它的光辉是有杀伤力的。连楼群都被月光逼到了水里。一丝风也没有。是月光激起水花烂漫，是水花拽得这向晚的丹河碎波荡漾，像密集的鱼群吐着水泡，把水面上那大半块淡黄的月亮咬得婆娑不宁，这却美美地醉了水上看月的人。难怪李白醉酒后要到水里去捞月亮，那样的姿势无疑是绝美的！
秋深了，秋凉了哦——似乎是一声很久远的吟哦，月亮越发婀娜起来。一定是哪位被大唐诗歌浸染的仕女在月亮上偷偷绣了秋思图。你看那月亮，带着绣画落款处桂花酒迹未干的题签，正一步步朝着中秋走近。
丹水秋月，虽尚不圆满，却美而无憾。在秋天的夜晚，天空只要有这样一轮大大的月亮，就已经非常富足了。这月亮如同一扇古典的神秘的窗。圆了，是一帖玲珑的窗花。缺了，即见浩淼的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