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牧马人传
许灵均,不知何方人也,世为大族,钟鸣鼎食,诞日,有双鹊临门,祖父以为祥,锡以嘉名,名曰灵均,取三闾大夫字也,灵者,善也,均者,平也。
然命与仇谋,所遇不偶。先是,父母失谐,少年母死,嗷嗷失怀,严父别去,悬隔海外。弱冠入大学堂,好吟咏敕勒川,每有纵马意,无何,果然放敕勒川下,以为边民。
初,灵均宿马槽,餐风霜,太息掩涕,自哀多艰,然边民淳淳,视灵均为子弟。有老妪奉饭,曰:“公子努力餐饭,饭饱则不思乡。”灵均三谢不能餐,曰:“吾愧漂母之赐,当自强不怠,以报一饭”。
遂为牧民,纵马关塞。嗟乎,敕勒川下,四野穹庐,遍是牛羊。春来有花,花如碗大,朝饮木兰坠露,夜听马啸成群;嗟乎,夏来星辰如海,海如大漠,俯仰苍茫,大河迤逦;嗟乎,秋来黄草无涯,边声四起,征夫白发,壮士策鞭;嗟乎,冬来驱马破冰,冰裂水寒,雪花如席。
阴山如铁,少年如剑。顷之,二十载矣,当年公子,俨然边士,须髯无裁,目光如刀。然三十许人,无妻。
一夕,有女子坐闾里,泣,衣皆褴褛,面有饥色,有郭牧人见之,问:“何来?”女子泣曰:“自西蜀来,投夫夫死,今无所,若得门户,朝夕不饥,则足矣”。郭牧人观其人,虽为饥色所掩,然嫣然有致,忽思灵均无妻,乃曰:“尾我行,则有郎君可许”。
郭遂叩户访灵均,曰:“许君,欲得娇妻乎?君但启齿,吾为汝致娇妻”,灵均以为戏言,亦笑曰:“诺”。无何,郭居然引一女子至,曰:“许君,汝妻至矣”,且婚契已具,灵均大惊,然郭推女入户,掩扉而去。
史记,牧马人传
灵均者,谦谦君子也,骤然得妻,以为非分,乃集斧资,赠女子曰:“汝可速回蜀”。
女子大泣:“君嫌妾貌陋乎?”灵均惶恐曰:“非敢嫌汝,岂可以无暇自保之人,误汝青春之身”,女子不去,曰:“尔为君子,足可托身”。’
灵均曰:“吾将一生牧马,局此边隅”。女子笑曰:“君一生牧马,妾一生随君”。
灵均闻之,泣,感其情长,遂为夫妇。
女子者,李秀芝也。灵均长其十五岁。
夫许生者,瓮牖绳枢之人,家无余粮,餐仅一器,食皆粗粝,衣不能全,自成婚,牧民周济,秀芝贤能,居然灼灼其华,家室粗备。夫秀芝性巧,畜豕豕硕,养禽禽肥,生儿儿壮,常有蓄旨。人皆称之曰能。
奄忽日月,春风又度,灵均终逢复苏,以为乡里教谕,牧民皆以师呼之。
忽一日,有富家翁自海外至,问郡县曰:“吾有子许灵均,今在否?”翁者,灵均父也。
居顷之,父子逢,许翁曰:“嗟哉灵均,为父已富,今可从我去,从此享富贵”。灵均睨夫旧乡,怀乎故都,彷徨少许,乃问妻李氏,李氏曰:“妾不欲君富贵,妾不欲塞上牛羊空许”,灵均叹息曰:“吾知矣”,乃泪谢其父曰:“吾以身许敕勒川,愿牧马以终。阿父早岁弃我,则阿父富贵,儿亦不敢享。敕勒川,阴山下,乡民厚我,妻子爱我,吾所游兮,优哉游哉,乐不思富贵”。
父子乃别,灵均归敕勒川,边民以终,不知其详。
此事为文士张贤亮所志,乃为剧“牧马人”,彼时感众生甚深,为灵均者,朱时茂也;为秀芝者,丛珊也。天下以为,男女之妙者,莫过于斯。十年,寂然也。又二十余年,忽天下人思灵均秀芝,再观此剧,皆合其深衷,曰:“问天下情为何物,直教人贫寒不弃。”又戏曰:“老许欲得娇妻乎,君但启齿,则吾为君致一娇妻”,一时传之。
太史刘曰:
塞上牛羊,我心所安;世上富贵,我心所逐。今之灵均,或逐富贵去,亦常情也, 然恐逐之过远,但忘塞上牛羊之许。今人乐观此剧,以求心中久失之牛羊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