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之美
赵建武
一说起落叶，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残叶败柄，见到的都是凋谢、凋零、凋敝的模样,领略的大凡是萧条、萧瑟的景象，消沉、消极的心境,总给人一种颓废、落暮的心绪，沉重、悲凉的心情。年轻时的我也是这种想法的持有者。但这种认识，仅是触及表面的肤浅，是未经深思熟虑的闪念，是见识不到厚重成熟的幼稚，是看不见累积沉淀的偏见。试着换一个角度,收拾一下心情,你就会发现落叶的幽美，如同人生的晚年、太阳的余晖，风情万种，绚丽如画！
一叶知秋。当秋日来临之际，秋风在秋雨的催促下，扫下了形状迥异，五颜六色的树叶，它们随风舞动，或潇洒飘逸，或豪迈壮观，或浪漫诗意，或悄然落下；树叶历经日晒雨淋，风吹霜打，已饱受摧残和蹂躏，但落叶或完整无缺呈现顽强，或残破少角尽显柔弱，或叶新如初，或质感醇厚，或薄如蝉翼。大地一直在守候。她敞开宽阔的胸怀，接受来自四面八方落叶的停留；她献出最温暖的平台，承接万紫千红的树叶。细长且绿油油金灿灿的柳叶，形似小伞、色如金箔的银杏叶，椭圆形状、叶脉清晰的紫叶李叶，黄绿相间再普通不过的白杨树叶，带有锯齿黄金般的杜仲叶，姹紫嫣红的五角枫叶等等，不胜枚举。
落叶飘到湖中, 激起了微微的涟漪,蓝色的水面如同天空，落叶其中,一片一片又一片,像极了星星点点，点亮了湖面；落叶完成了最后的“俯冲”，停留在山间小溪，不经意形成了一簇簇色彩斑斓的“孤岛”；落叶飞到冬青树或草坪上，像落在绿色的地毯上，正面向上的红彤彤，背面朝天的金灿灿 ，绣织出五彩缤纷的图案；银杏叶簌簌扑向林荫小道，铺出了一条金光大道，人们走上去脚步轻盈，沙沙作响，神情愉悦；各种枫叶、槭树叶，在经历风霜的洗礼后，飘然落地，均匀的分布在路上，像极了电影明星走过的红地毯，期待着靓女俊男的光顾。有好多树叶在风中欢快地跳舞，有的久久不肯落地，抑或它们还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归宿降落,是巍巍群山还是广袤沃野，是都市的楼顶还是乡村的农舍。我开着车，看到前面的车碾起无数的树叶，在天空翻转、飞舞、飘曳。忽地一个树叶落在了我的车前，翻了个跟头，又调皮的歘一声飞走了。
古往今来,诗人很热衷对落叶的描述，在不同的背景下，不同层次的人物多以悲凉伤感见多。唐代三大诗人拿落叶以言志，借人物表达自己的心迹，精妙到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被后人誉为“诗仙”的李白在反映妇女生活的杰出诗篇《长干行二首》其一中写道：“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已婚小女子，看到院子里的绿苔长了厚厚的一层难以清扫，树叶在不停地飘落，秋天已早早来临。八月里，黄色的蝴蝶飞舞，双双飞到馨园草地里。触景生情思念远在外地经商的夫君，因忧愁郁闷容颜过早衰老。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诗圣杜甫在《登高》一诗中感叹：“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两句诗作于滨临长江的夔州（今重庆奉节），写登高所见的江天秋色。深秋时分天高风急，诗人登高仰望，只见茫茫无际的林木落叶萧萧而下，滚滚而来的长江奔腾向前，雄浑、寂寥、辽阔而又肃杀、凋零的气象，联想到自己青春已逝，心愿未了，心情何等惆怅，何等悲壮！而同是现实主义诗人的“诗魔”白居易看落叶也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心境。他在那首著名的《长恨歌》中说：“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描述了杨贵妃在马嵬坡被缢死后的来年，春天的风依旧吹过，桃李花又开了，秋天的雨依然落下 ，又到了梧桐树落叶的时节,西宫（杨贵妃曾经住的）也长满了茂盛的草木 ，台阶上落满了枯叶和凋零的花瓣，但美人已不在了。该诗把诗人和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思念之情溢于言表，跃然纸上。清代诗人屈大均的《梦江南》对落叶的描述更为直白见底，更加黯然神伤：“悲落叶，落叶落当春。岁岁叶飞还有叶，年年人去更无人，红带泪痕新。悲落叶，落叶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流水迟。”现在看来，受当时时局、事件和历史局限，古人对落叶的感想、感触和感悟还是过于伤感了一些，只看到了消极、被动的一面，未想到积极主动的涵义。倒是我看到一位老友鲁强先生最近写的一首五言诗《初冬》，表达出与我相同的心境：“严霜凋万木，秋尽更飘零。昨夜朔风起，落叶满幽径。菊枯未轻去，戚戚见残英。料得雪飞日，有梅不负冬。相得成绝配，足堪摇心旌。兴起邀朋至，把盏醉浮生。”设想一下，在秋末初冬，找三五老友，寻一酒馆或茶舍，选一靠窗雅座，烫一壶老酒，泡一壶热茶，看外面的知名不知名树叶一片片悠然落下，一起聊几句往日趣话，谈一些人生感悟，吟几首唐诗宋词，说一说中华国粹，不攀不比，不疾不徐，不急不躁，心态淡定，心境宁静，心绪恬和，岂不快哉。
落叶之美，她是一种凄美之美，一种献身之美。在树上，树叶是树木的灵魂，红花的陪衬，这是它的第一种美；冬季到来后，树叶义无反顾扑向大地，用本色把最后的美，献给了曾经养育它的土地，化作泥土滋养回报。这是另一种美，凸显了树叶的第二价值。谁说土地是落叶的“坟墓”，我愿叶片厚积薄发再度扮靓人间；谁言金灿灿红彤彤绿油油的落叶心所不甘、情所不愿。承前启后，这不是终点，只是下一轮回的起点。若和落叶来一番对话，我们会从它们的表情和言语中深深地体会到一种功成名就、急流勇退的睿智，一种淡泊名利、甘于奉献的胸怀，一种安之若素、坦然平静的心境。
落叶归根。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古语说，入土为安。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最终大地母亲都要接纳。一个人从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从童稚少年到青葱后生，从稳重中年到夕阳暮年，再到耄耋晚年，直至驾鹤西去，这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每个年龄段各有不同的使命和负担，也各有各的精彩和无奈。我们不能因年轻前程无限而自鸣得意，也不能因老迈来日无多就一味悲凉忧伤。有句歌词说：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也从容。细细品味，这是句实话。温馨，儿孙绕膝，可享天伦之乐，和谐和睦，阖家欢乐；从容，压力全无，可做自己爱做之事，随心所愿，随遇而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