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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7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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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法忠丨关爷庙  “槐抱朴”

— 本帖被 刘文安 从 临朐会员作品 移动到本区(2023-07-08) —
    关爷庙  “槐抱朴”
    许法忠
    临朐县九山镇回龙山西麓、宋家王庄南端,原有一座关帝庙,当地俗称“关爷庙”,前殿、后殿各三间,始建于何年已无从考证。
    庙不在大,因神而灵。后殿正堂中间供奉“志在春秋功在汉,心同日月义同天”的武圣、武财神关羽塑像,丹凤眼、卧蚕眉,一张枣红色的脸上美髯飞扬;手持青龙偃月刀,胯下赤兔胭脂马。左边是义子关平,右边是全身披绿的周仓。东西墙壁上是“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过五关斩六将”等关公故事的彩绘。正殿门上有幅对联:“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  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横幅:“义薄云天”。三国时蜀国上将军关羽生前忠心保国,为人正直,最讲义气,深得百姓尊崇,各地纷纷盖庙设牌位供奉,自三国以来沿习至民国,清末民初,全国大大小小的关帝庙有几万座,远远超过祭祀文圣人的孔庙。
    宋家王庄的关爷庙,曾经是弥河南源龙山河流域方圆数十里内民众的精神圣地,重大活动都在此地举行,信仰、年龄、性别不同且贫富贵贱悬殊的各色人等,竟能和谐融洽地在此找到自己的寄托。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又称下雨节),民间传说是关帝磨刀的日子,关老爷这天“单刀赴会”,赴会前要磨刀,磨刀要用水,所以要下雨,于是众多香客不约而同到关帝庙举行献刀、祭拜、祈福等活动;农历6月24日,为雷打不动的香火会,善男信女提篮挎筐装盛祭品、供品纷至沓来,香烟缭绕,纸灰翻飞,祈祷之白话、颂扬之韵文(顺口溜)各有千秋。清末民初,宋家王庄科举致仕辞官归隐的宋子卓和家道殷实的堂兄宋子仁,组建40余人的京剧戏班,活跃于临朐、沂水、安丘等地,宋家京戏班义务演出传统京剧外,还自编自导地方小戏,成为男女老少翘首期盼的压轴戏,有童谣为证:“拉锯,拉锯,拉大锯,老槐树下搭台唱大戏……”更加做买卖的,演杂耍的,算卦相面的,借庙会之机相亲会意中人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闻名遐迩……
    1943年春,宋家王庄人宋万沛(后任中共领导的临朐县九山区副区长)和涝洼村的王京恒,到沂水县诸葛区联系八路军鲁中军区部队,解放了涝洼、宋家王庄、上城隍等九山南部的十几个村庄,4月成立了中共执政隶属沂北行署的沂山区(不久改为龙山区)。也许在满目疮痍的临朐“无人区”时期百废待兴,区委、区政府无暇也难以虑及关羽的忠、义、智、勇,对普通民众卫国保家的精神感召力,也许只为新建学校开辟一块地基,民主政府组织进步分子冲破阻力(关公在在民间有广泛的信仰基础)拆除了关爷庙,鼓励支持开明士绅宋万焕在后殿地基处新建三间教室,成立了临朐县首所抗日民主小学——宋家王庄小学,中共党员王秀春(沂水人)和毕业于山东省立第四联合中学的王国佐、王法宫先后任教,宣讲抗日救国,传播民主、科学,开启民智,这里不时传出孩子们的琅琅读书声和阵阵歌声。在植根于关爷庙的学堂里上“品德课”时,在校园老槐树下游戏时,教书先生囿于学识有意无意地讲一些关公忠、义、智、勇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如醉如痴。
    就像“润如酥”的春雨,总会在无声地滋润大地,赓续传统文化精髓,融汇现代民主科学意识,回龙山下的宋家王庄与时俱进,1500口人的村子先后走出了3名师级军官,20多名县团级党政军干部,6名山东、华东、全国的优秀共产党员和林业劳动模范,140多名大学生,10名硕士,5名博士, 十余位著名教授、诗人、书法家、企业家。宋家王庄、宋家王庄小学3次受国务院表彰,宋家王庄的领头人受到周恩来、华国锋等国家领导人接见并合影留念;以宋家王庄人为主力军先后建设的万亩黑松林林场、淌水崖水库“亚洲第一石砌连拱坝”名扬中外,前苏联等十多个国家的专家前来考察学习,淌水崖水库成为国家级水利风景名胜区,淌水崖水库纪念馆成为山东省科技教育基地、潍坊市青少年教育基地……
    当然,从1943年宋家王庄解放后,关云长那威武的神像就不见了。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经历“破四旧立四新”、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化大革命”,又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新时期,一度闻名遐迩的宋家王庄关爷庙,在人们的心目中慢慢淡忘及至消弭。
    70多年过去了,关爷庙和此后的临朐县首所抗日民主小学也早已难寻踪迹,只存留于几位耄耋老人模糊的记忆里,代之的是一片灰墙红瓦前筑厦的民居和街边搭建的百货商店。在全国各地大力建庙复古发展旅游产业的情势下,宋家王庄部分在外人士和庄里的老人又有了重建关爷庙的动议。回顾乡村历史,展望沂蒙未来,俯首看黄土,抬头望白云,令人心生感慨而唏嘘不已。
    二
    山风浩荡,弥河扬波,沂山西麓、弥河南源的许多的人忒多的事,随风而逝化为尘烟,浪花淘尽淤为泥沙。令人欣慰的是,原关爷庙院内 的“槐抱朴”树幸免于难依然健在。这株树龄800多岁的国槐,基粗5。58米高约22米,树冠呈平菇状,苍翠古雅独成一景。其西北方向30米处的“王家井”深20米,顶冠方形青石,中凿圆口,阔如车轮。石面明净,口壁有深沟12道,光滑圆润,乃井绳磨砺所致。相传,树、井均为元朝初年王氏立村时栽植、挖掘距今已800多年了。
    “槐抱朴”树古、奇、灵、神于一体,给人以古朴、悠远、恬淡、豁达之感,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与自然故事。它穿过元末的刀光剑影,沐浴大明的烈日寒潮,感受晚清的风雨飘摇,自民国以降至1978年更是阅人无数、见识匪浅:官府、士绅在树下宣布孙中山先生“男不留辫、女不裹脚”的主张,集中为成年男子“剪辫子”;八路军鲁东抗日游击队第八支队司令马保三在树下会操练兵,山东省国民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沈鸿烈在树下搭台宣讲“抗战救国”,伪和平建国第三方面军吴化文部横征暴敛制造“无人区 ,中共领导的龙山区抗日民主政府成立、减租减息、拆除关爷庙、土地改革;动员民众参军支前保卫胜利果实,担架连集合支援莱芜战役,国民党飞机轰炸宋家王庄解放军兵工厂,审判处决“还乡团”首恶分子;庆祝新中国成立,初级社、高级社,合作社社长从北京领回周恩来总理颁发的锦旗,苏联林业专家邦达连科在林业部部长陪同下从树下经过前往黑松林林场考察;敲锣打鼓庆祝人民公社成立大会,土高炉大炼钢铁,“共产风”,大饥荒;造反派文攻武卫成立“革委会”,张灯结彩演出革命“样板戏”;群策群力兴建砌石连拱坝淌水崖水库 ,迎接10多个国家水电专家代表团参观考察,人海战术开挖回龙山下的“红旗河”——临朐的红旗渠……
    朝代的兴衰,世纪的风雨,屈辱和抗争,苦难与辉煌,都一一摄入老槐树的眸子,可谓“寓目四朝沧桑事,笑看红尘浮云烟”,称得上树中的寿星,活着的绿色文物。而尤为奇妙的是,距地面3米高的树桠腐朽处,竟生长着一株当地罕见的小叶朴树。
    小叶朴树虽然“养在深闺人未知”,却也有90多年的历史。据村中老人讲述,本世纪20年代,兴许是鸟儿的殷勤,也许是风儿的传媒,若干颗小叶朴树的种子,无声无息地落在这温度、水分、空气具备的“产床”上,而只有一颗种子幸运地得以生根,发芽,抽枝……拥有了一张舒适的摇篮。老气横秋、铜枝铁干的国槐老年得子小叶朴树,异树而同株,真乃大自然的造化。小叶朴树内吮国槐体液,外承阳光雨露,渐渐出落得挺拔健壮、枝繁叶茂,至今已高达3。8米,基干粗0。5米。村人视为吉祥的象征而倍加爱护,并美其名曰“槐抱朴”。“槐抱朴”历经劫难仍挺立于村中心,默无声息地审视着山乡的变迁,村民的哀乐,像一位哲人。
    世事难料,树亦如此,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小叶朴树全靠吸吮“妈妈”“乳汁”过日子,随着年龄的增长,“饭量”的逐渐增大, 而已步入风烛残年的国槐不堪重负,由“面黄肌瘦”而“心力衰竭”,到1988年夏天,枝叶已大部枯萎,气若游丝地回忆着往昔的辉煌。
    1957年即荣获周恩来总理亲授“绿化祖国实现大地园林化”锦旗,1979年底又受到华国锋主席表彰的宋家王庄人,怎忍古槐就此“涅槃”,既没有将其杀伐,也没有迁怒于小叶朴树而付诸刀斧。1989年3月,在紧张地实施新村规划建设的同时,宋传茂、宋训泉等村干部,带头并倡导村民集资2000元,投工450 个,为古槐砌筑了边长4。72米、高1。85米的正六边形护墙(正东的边墙嵌立宋家王庄大理石村碑),并填入20多方肥沃泥土,使裸露数百年的国槐树根,有了厚厚的保护营养层。
    小叶朴树也许是由愧疚而奋发,也许是终于迈入“而立之年”,根系通过国槐腐朽心扎入土壤,自觉“断奶”,告别了寄生历史, 开始了“自食其力”的新生活。徘徊于生死之间的国槐顿释重负,抑或是对村人的感恩,对大地的依恋,1990年春天竟奇迹般枯枝发新芽,返老还童,继续用一圈圈年轮记录着山村的岁月。
    1992年5月的一天晚上,即宋传茂因年近六十向镇党委申请辞去村支部书记,并在全村党员大会上坦陈任职荣辱得失之后的夜间,似有灵性、懂报恩的老槐树,一如壮士断腕,在无风无雨、月明星稀村人酣睡之时,向北正对着宋传茂家的一股合抱粗、斜伸向上的枯枝,“咔嚓”一声轰然落地。周边村民惊醒,不知何事发生,次日出门始知情状,遂发若干遐想、议论,不一而足。
    2005年10 月,刚刚上任的村党支部书记董乐武,发现老国槐整株已经严重北倾 ,若不加固,岌岌可危,思虑再三,安排专人架梯爬树,用一根 5米多长的14号钢筋,将古槐主干绑缚在风华正茂、盎然挺立的小叶朴树主干上,遏止了古槐的持续倾斜。远观,颇似一名壮年男子正搀扶一位驼背老妇,不离不弃,踽踽而行。昔日“槐抱朴”,今天“朴扶槐”,于是,又续出一段类似人间孝子养母、母子相依的佳话。
    相对于800多岁的神树,近百岁的奇树,号称万物之灵长的人,寿不过百年,高不过两米,何其短促!何其渺小!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在《树木》中写道:“树木是神物。谁能同它们交谈,谁能倾听它们的语言,谁就能获悉真理。”有谁会站在“神物”面前无动于衷呢
    庆幸的是,“槐抱朴”已被潍坊市林业局挂“牌”保护,更被村民“拥戴”甚至“膜拜”,依然瑰丽奇妙生机盎然,犹如一幅神话图卷,让人一望便沉浸其中。品读良久,一种穿越时空、追索远古、天人合一的情愫,几分树为主人而人为过客的慨叹,在心中潜滋暗长,继而,对未来山乡的沉静祥和抑或浮躁喧嚣的推测,又在心中萌生、纠结,此消彼长……
    而今,老槐幼朴同生共荣,仿佛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冲击着瞻仰者的心灵,更于夏日为人们撑一把巨伞,布一片绿荫,微风吹来枝动叶响,仿佛同吟一首清丽而隽永的小诗,献给情深意长的沂蒙山人。
    一座庙,两棵树,抑或是一棵树。一座庙,两棵树,幻化为宋家王庄乃至沂蒙山区的一部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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