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摊
（小说）
是先有的小桥，还是先有的河边的菜市，菊菊一直弄不清，就像弄不清楚先有的镇子，还是先有的小河一样。因为，自从菊菊记事起，镇子，小河，河边上的菜市和河上的石桥早就有了，还有河边那一栋栋古老的青砖瓦房和那一条条古朴幽静的铺着青石板的小胡同。
菊菊对小河边上的菜市并不陌生。上初中时，每逢有空。她就约个要好的同学，来逛逛小河边上的菜市场。她们扶在小桥的石栏杆上，看水中的小鱼儿欢快的游动，看软软的柳梢跟河水缠绵地亲吻，看桥头上那个驼背老头儿卖菜。临走，菊菊还会摸出几分毛钱的硬币（那是家里给的零花钱），走到驼背老头的菜摊前，买个鲜嫩的黄瓜或熟透的西红柿，和同学分享。
菊菊读完初中后，没考上高中，就到镇上来摆摊卖菜了。开始，她总是跟爷爷来，后来就自个儿来镇上卖菜了。那是从爷爷的那场病开始的。头天下晌，菊菊帮爷爷摘了两篓菜，准备第二天来镇上卖。不料，夜里爷爷病了，起不了床，爹又忙地里的活儿分不开身。菊菊再三哀求，爷爷才答应让她自个儿到镇上来卖菜，临走，爷爷嘱咐的话，足足有两大篓。
到了菜市场，菊菊把菜摊摆在原来爷爷摆摊的地方——桥头左边的老柳树下。摆下菜摊后，菊菊才感到有些难为情。她不知道怎样招呼人家，众人也象没看见她似的，匆匆地从她菜摊前走过。眼看着又鲜又嫩的菜没人买，菊菊心里好难过。
菊菊心里正在着急，忽然看见石桥对面的小胡同里，走出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他十八九岁的年纪，大高个子，浓眉虎目，手里抡着个尼龙网兜。菊菊认得他，从前，他是常常到爷爷菜摊买菜的，每次，他也不讨价还价，把钱递过来，接过菜就走，急匆匆的，像有啥事似的。
小伙子上了石桥，朝菊菊菜摊望了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径直走过来。“你爷爷咋没来？”小伙子边问边打量了一下菊菊。
“爷爷病了。”菊菊微微低着头，脸上红红的。她眼瞅着菜摊，两手不自然地摆弄着秤杆。
“哦。”小伙子略一愣，没再问啥，递过来十块钱，“来五块钱的芸豆，五块钱的黄瓜。”
菊菊心里好高兴，好激动，他是第一个来买菜的，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她不仅把摊上的好菜给他挑上，并称得高高的。
小伙子接过菜来，对着菊菊善意地一笑，转身急匆匆地走了。她干嘛老是急匆匆的？菊菊望着他的背影想。莫不是怕耽搁了上学，但又一想，禁不住笑了，都那么大个儿了，还会上学？
从这天开始，菊菊便天天来摆摊。渐渐地，她学会了一些卖菜的门道，学会了喊上年纪的大伯大娘，喊年轻的大哥大姐，喊年龄小的小弟弟小妹妹，还学会了跟菜贩子讨价还价。
她还从别人嘴里打听到，那个天天来买菜的小伙子叫方伟，家就住在本镇，父母都是镇政府里的干部，他总是那么匆匆忙忙的，每次来到菊菊的菜摊前，不挑不拣，也不讲价，把钱递过来，接过菜往篮子里一放，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胡同里。他真忙，菊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常常这么说。
不知怎的，菊菊很乐意他来买菜，每次她总是把最好的菜挑给他，并且总是多个一两半两的。
有一天，菊菊早早来到菜市场，摆好了摊，把几斤挑好的菜放在一边，边给别人称菜，眼睛边不时地瞟着小桥对面的那条小胡同，盼着方伟快来买菜，可一直等到半晌，仍不见他的影子。菊菊心里怪闷的，最后只好把留下的菜卖了——整个上午，她都感到没精气神儿，话也懒得说。
临近晌午，新鲜菜卖完了，只剩下些茄子土豆洋葱。菊菊正准备收摊，从东边的大街上，走来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他们来到菊菊的菜摊前停住。
“哟，这小妞的脸蛋怪漂亮的！”一个光着膀子的呲牙咧嘴的说。
“喂，土豆多少钱一斤？咱哥们儿要买。”一个留小胡子的说着，伸手就要去托菊菊的下巴，“瞧，这小脸蛋多嫩！”
“滚开！”菊菊气急了，愤愤一扭头。她想喊人，可正值晌午，菜市场上人少，河对面那几个摆摊的老头，干瞪眼不敢吱声。
菊菊心里又气又急，眼泪直在眼眶里转悠。她又想起来方伟，可对面小胡同里依旧空无一人。
“你们想干什么？滚开！”忽然，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在几个人的背后响起。声音好熟，菊菊抬头一看，正是方伟。小伙子手里拎着一只篮子，里面有捆腊肉和几瓶酒。
菊菊心里一松，像见了亲人似的，眼泪差点落下来。
“喂，哥们，少管闲事！”小胡子眼一瞪，“咱哥们要买菜。”
“放屁！，当我没看见？欺负一个小姑娘，无耻！”
“你，你小子骂人！看老子揍你个球！”小胡子当一拳，方伟不慌不忙，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拉，小胡子来了个狗啃泥。
“哟，小子，有两手！”另外两个一齐扑上来，但被方伟三下两下就放倒了。
“好小子，你等着！”几个人从地上爬起，心服口不服地溜走了。
方伟搓搓手，朝他们逃去的背影瞪了一眼。
“你真行！”菊菊眼里噙着亮晶晶的泪花，感激地说，“比少林寺的觉远还厉害！”
“看你说的，我只是跟舅舅学过几招。”方伟微微一笑，掏出五块钱，“买点芹菜和黄瓜吧。”
“哎呀，卖完了！”菊菊心里好后悔。
“哦，”方伟这才低头看了看菜摊，“那，那就买土豆和洋葱吧！”
菊菊称好了菜，帮他倒在尼龙网兜里，这次，方伟没急着走，他站在菊菊的菜摊前，犹豫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最后转身走了。
菊菊心里生自己的气。唉，为啥单单这次卖完了，看他又打酒有买肉的，肯定是家里来了亲戚。她心里不痛快，匆匆收摊回家了。
第二天，菊菊起了个大早，到菜园里拔了芹菜，挑选了鲜嫩的黄瓜，装进一个尼龙网兜里，推菜车到了镇上。
太阳刚露出笑脸，菜市场上人不多，菊菊摆好摊，托旁边的驼背老头照看着，拎着装菜的网兜上了石桥。
走进小胡同，菊菊不由地站住了。哎呀，还不知道他家是哪个门呢！她望着弯弯曲曲的小胡同，和胡同两边的门楼犯难了。找个人问问吧，那，那多不好意思呀，人家要是问你和他家是啥关系，那怎么说呀？要说送菜来的，为啥单单给他家送？要是人家说是……哎呀，羞死人啦！
菊菊正为难，旁边的一家门开了，走出个拎篮子的老太太。“哎呀，这不是菊菊嘛，咋，送货上门？那咋不敲门呢？”说着，不等菊菊分辩，伸手拿过菊菊的菜兜，“来，菊菊，家里有秤，到家里算账去。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会做生意！”
菊菊哭笑不得，只好进了老人的家门。
一连几天，菊菊总见不到方伟来买菜，她心里像失掉了什么似的，整日恍恍惚惚，没点精神头儿。账常算错，人家买黄瓜，她称成土豆。闲下来的时候，常常望着桥对面的胡同发呆，要不就对着河水出神。引得对面两个摆瓜子摊的老太太直咬耳朵叨叨。
“瞧，这闺女心里有人啦！”
“啧啧，才个小姑娘，就……”他们的声音变低了。
对于她们的议论，菊菊一点也不往心里去。
这天早饭后，菊菊正对着小桥上的石栏杆发愣，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那条胡同里跑出来。她头扎蝴蝶结，身穿粉红色小连衣裙，真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小蝴蝶。
小姑娘跑到菊菊的菜摊前，歪着头端详了她一会儿，抿嘴笑笑，“菊菊姐，俺买菜。”她递上钱，两手端着菜篮，眼却不住地东瞅西瞧。菊菊一看菜篮，呀，好眼熟，这不是方伟常用的那个嘛！于是，等刚给这个小姑娘称好菜后，便拐弯抹角地问小姑娘。
当小姑娘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后，高兴的一拍手：“哎呀，那是我哥！”
“他咋不来买菜了？”
“哥不在家，到老远老远的地方上学去了！”小姑娘说完，并不急着走，围着菜摊转悠了好大一会儿，又对着菊菊甜甜一笑，蹦蹦跳跳地上了小桥。她多么像她哥，菊菊心里说。
从那以后，总是小姑娘来买菜。菊菊像待她哥一样，总是把好菜称给她，总是称得多个一两半两的。她们成了好朋友，菊菊亲切地喊她“小妹妹”，她亲昵地喊她“菊菊姐”。有时，菊菊也问起方伟的事，但她心里是极平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