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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4-12 15:04
鄌郚总编

官庄往事之十五,镇压反革命运动

  官庄往事之十五,镇压反革命运动
  1951年全国掀起了大张旗鼓地镇压反革命运动。在党中央和人民政府的领导下,神州遍地举行控诉大会,处处是法场,对土匪、特务、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和反动会道门头子等大杀出手,红色恐怖风暴震撼了整个中国,乃至全世界
  北京市大张旗鼓地镇压反革命的做法,成了全国学习的典型。他们广泛宣传,充分发动群众,纷纷召开扩大的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举行控诉大会。在控诉人控诉完反革命分子的罪行后,都会向台下问:“该怎么办?”台下群众都会发出暴雷似地回答:“枪毙!”于是被拉去执行枪决。北京六里屯马氏控诉一贯道点传师张长连说:“我们被你强迫,花了半个月薪金入了一贯道。我丈夫病了,你又装神装鬼把他冶死,我儿子吃了我的急火奶,也病死了。请大家说他该枪毙不该?”台下群众一致囬答:“该枪毙!”北京市君兆琴控诉了刘清泰活埋她母亲的罪行,痛哭失声地喊:同志们!这样的坏家伙,我们该不该枪毙他?台下髙喊:“该,马上枪毙!”3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将199名美蒋特务、惯匪、恶霸及反动会道门头子押赴几个刑场枪决。
  北京市大张旗鼓镇压反革命的做法受到党中央和毛泽东的高度赞扬和肯定。1951年3月30日,毛泽东说:“很多地方畏首畏尾,不敢大张旗鼓杀反革命,这种情况必须立即改变。”3月20日、27日、30日和4月20日,中共中央先后四次向全国批转了北京的经验,要求各地都仿照北京市的做法,大张旗鼓地进行镇反。《人民日报》自2月23日至6月5日陆续发表了十几篇社论,大力宣传镇反政策,批判各种错误认识,介绍各地经验,揭露反革命罪行,将全国的镇反运动推向了轰轰烈烈的高潮。
  镇反时,我正在张氏完小读书。枪毙反革命分子的公审大会在张氏镇以及周围村庄连续举行。我们官庄村比邻的廿里堡、徐家楼村、沟西村、寺家庄村都举行过公审大会,每次枪毙多到十余人,少到三、四人。后来老百姓对于枪毙人己经肆空见惯,参加公审大会的积极性也大大降低。
  人民政府对反革命分子的暴行和镇反的伟大意义进行了广泛宣传。我们学校的镇压反革命宣传大会就在学校操场举行,报告人是区政府的文教助理。他讲了反革命分子的大量暴行,我们听了都毛骨悚然,从而增强了对反革命分子的仇恨和镇反意义的认识。大家心中都相信一亇朴实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血债要用血来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这位文教助理控诉还乡团的残暴罪行时,讲到了我村还乡团的凶残。他说:“咱区的郭家官庄村,就在咱张氏南边。他们村的还乡团把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两只脚绑在街门的两个门挂上,然后一脚把两扇门登开,这小孩被一劈两半。还乡团先杀了小孩的父亲,又杀了这小孩,目的是斩草除根!…”周围的同学听到这令人发指的暴行时,吓得双肩纵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相互对视。
  我当时很想对一旁的同学说:我们村决无此事,这可能发生在其他村,很可能是张冠李戴!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村钱老十为“恶霸”喊冤遭受暴打的往事,所以我始终没有开口。
  这天是周末,开完大会就可以回家了。我们村只有孙祟山同我在此校上学。每到周末我们一起回家,又在星期天傍晚一同返校。这天傍晚回家在路过一个池塘时,见到干固的塘底躺着三具尸体。尸体的双手被蔴绳捆绑,伏卧在地上,头部被炸失炸碎,黑色的血迹上布满了苍蝇。
  我们不能断定,他们是今天被抢毙的,还是昨天被抢毙的。但我们断定这是无人认领的尸体。类似情况很多。有的被亲戚偷偷掩埋,若过两天还无人来处理尸体,大都被附近村庄的善良农民掩埋。
  我回到家得知,昨天在徐家楼村举行公审大会,枪毙了多人。其中有我认识的沟西村张石头。他们说张石头被群众活活打死后,用一个冀筐抬回村埋掉了。当时在我头脑中发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8。15”日本投降后,我见到张石头身穿刚发的草绿军衣,身挎匣子枪,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在村东头的水井旁转来转去,那样子颇悠然自得。我想,他大概以抗战的胜利者自居。在水井旁有一用高梁杆架的墙,上面长满了扁豆,他摘下扁豆叶子,放在手上打响。他一个接一个打得很响。我们小朋友也常常这样玩。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即扁豆的主人走出街门,向着张石头凶凶地说:“你摘我家的扁豆叶做甚?你是小孩子啊?不像大人样…”我当时很惊讶,这位女人怎敢这么凶!张石头对我位女人十分忍让,竟一言不发就灰淄淄地骑上自行车走了。所以,我对张石头被群众活活打死大惑不解。
  后来一位异姓大哥告诉我,张石头是国民党区长的护兵,这位训斥他的妇女是区长的表姐,所以张石头不敢呈凶。张石头被镇压是因为他暗杀了八路军区长的弟弟。距离我们村半里路的沟西村,分为八路军和国民党两派,双方仇恨越耒越深。一天夜里,张石头约我村当国民党游击队的牟福寿枪杀了八路军区队王洪庆的弟弟王洪福。在公审大会上,王家扛了锨镢,将张活活打死,报了多年深仇。
  在镇反高潮之前,我们村的牟福寿就被沟西村的八路军干部枪毙了。牟福寿幼年丧父,母亲对其十分娇惯,使牟福寿放荡不羁,懒于农耕。国民党地方政府成立抗日游击队时,他将自己卖了兵(富户出钱买兵),从此开始了戎马生活。记得有一次夜里,牟福寿的母亲来到我家,跪在地上求我父亲说:“三哥,快救救我儿子吧!我求你了…”她边说边跪在地上磕头。父亲急忙从炕上下去将她扶起,跟她匆匆出了门。在那个战乱的年代,当保人非常危险,且不收分文。但父亲为了邻里乡亲,总是义不容辞。
  牟福寿的母亲去刑场认尸时,见尸体的面部己炸光,辨认不出那是否是自己的儿子。正在焦急为难时,她忽然想起儿子腿上有一伤疤。她终于确认了儿子的尸体。她在悲痛与庆幸中,在邻里的帮助下掩埋了亲生的儿子。
  我们朱茂乡的乡长叫徐洪宪,就在我们临村枪决。他双膝跪在湾边,枪声一响他倒入湾中。一位农民下水捞上他的脑子,带回家治病去了。徐洪宪的死可能拯救了一位病人
  这年四月的一天,我同一位同学去潍坊城里买文具,恰好几辆运载死刑犯的车从大街上经过,犯人站在车上,背后挿看木牌,上面用黑字写着“㐅㐅反革命分子”,名字用红笔打了㐅号。有的死犯瞪大眼晴注视着前方,有的死犯两眼环顾左右,好似寻找亲人,做最后的告别。这时我听到一家商店的老板对一旁的人说:“那两个是窝藏国民党第八军军长李弥的于省初、李惠之!”因为刑车己经开过,我未能看清他们的面孔。
  不久,我知道了于省初、李惠之窝藏战犯李弥的事情。于省初、李惠之是潍县城的富商。李弥在抗战后进驻潍县城,于和李成了李弥的朋友。李弥在淮海战役中惨败,化妆为商人向解放区逃跑,到潍县城后由于、李宴请,并设方送往青岛。青岛市的国军关卡甚多,李弥只好与青岛市的防卫司令通了电话。司令亲自驱车将李弥接进青岛。青岛的电台、报纸马上播发和刊登了李弥脱险的消息。在消息中,李弥向潍县的两位朋友表示衷心感谢。此事很快查清,于省初、李惠之以窝藏战犯罪被潍坊市人民政府处决。
  此事引起了许多干部们的偷偷议论:战争犯不够死刑,而窝藏战争犯的人却被判以死刑,这是什么逻辑?这可能成了中外司法史上的一大笑柄!
  我们村在镇反中影响最大的是一贯道。这一全国性会道门,抗日战争时期在我村传播。一贯道属儒、释、道三教合一。参加了一贯道,花一点钱就可以得到一个护身符。据说这护身符避邪免灾。在战争年代人人祈盼安全无恙,所以我村参加一贯道者非常多,许多儿童也带上了护身符,成了一名一贯道徒。
  我村一贯道的头目叫钱宝亮。这人在村里算有学问的人,能读书看报,口齿清楚,颇有说服力。记得在内战时期和解放后初期,他多次耒我家同父亲、叔父谈国家形势,我从他那儿晓得一些国家军事、政治新闻。在我心中,他是我村最有学问最善辞令的人。
  在逮捕一贯道有关成员之前,我村来了一位公安人员,进行了一周的调查,便在我村逮捕了钱宝亮,以及他的堂弟钱宝信、堂侄钱锡恩、钱锡酬、钱锡礼等六人。这在我村村民中引起极大的震惊和疑惑,他们对善良的钱宝亮等六人的逮捕判刑始终不理解,背后为其喊冤者甚多。
  据说,钱宝亮在狱中态度为强硬,大谈一贯道的宗旨,严厉质问监狱人员:我讲仁爱,我何罪之有?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在牢狱中怒不可遏,还没等到判刑就死在狱中。其他五人判了多年徒刑,押往青海省劳动改造。除钱锡恩死于劳改农场外,其余四人刑满后囬家当了农民,老老实实,无言无语,在半饥半饿和文革批斗中度过了余生
  我们村的这六名一贯道成员,他们有何具体罪行,为什么被判刑,一贯道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纲颂吗…对于这些问题,我很想了解清楚。我访问过许多老干部,他们谈不出有力的材料。我的同事老孙,当时在潍县公安局工作。他参加了这一工作的全过程。他曾押着一位全县有名的男扮女装的一贯道分子到各集市进行宣传教育。老孙说:“一贯道主要是搞迷信骗人,没听说有反共反社会主义的纲领。”我曾访问过死在监狱的钱宝亮的孙子。他五十年代中专毕业,是一位国家干部。他说:我爷爷不仅无罪,还做了许多善事。逮捕他们又判刑是没有法律根据的。我爷爷是守法的,他们是违法的!。
  我想,国家判一贯道是反动会道门,在全国进行镇压,一定会有反动政治纲领,所以我尽力搜索一贯道的材料。我查到《大唐资料库》,它对一贯道作了如下介绍:
  “中国民间宗教之一,后成为反动会道门。正式创建于清光绪年间。源于罗教江西支派的大乘教,后辗转传布至贵州、四川、湖广等地,改称清莲教。尔后向全国各地传播,其中北传一支发展为一贯道。道名取自《论语。里仁》中的“我道一以贯之”一语。创始人王觉一(1821-1884),道号北海老人,山东青州人,27岁时拜传道师姚鹤天为师,后在山东青州开设东震堂,声言蒙无生老母降临敕命为十五代祖。
  “一贯道信仰的主神是无生老母和弥勒佛,其经典主要有《一贯道要言》、《一贯道探原》、《子曰解》等。其教义思想主三教合一。
  “一贯道初创时,带有干与政治的倾向,在十五祖王觉一组织策划下曾于光绪八年(1882)在江苏、湖北一带密谋反清暴动,事发而失败。1930年,道士出身的张光壁(十八祖)掌道后,出现了历史性转折,组织有了很大发展。张光壁自称济公活佛转世,首先在济南设立中枢坛,接着建立了金刚、敦仁、礼化、天一四大坛。中枢坛为总佛堂,四大坛则各负责一方,向全国各地发展并在各省设总坛,下辖若干分坛,负责各地区道务。同时,张光壁还在一贯道内建立起一套等级森严的道阶,自上而下为师尊、师母、道长、点传师、坛主、乱手、引保师、道亲等。在抗日战争期间和日本投降后的几年里,一贯道势力曾急剧扩张,一些汉奸、特务亦混迹其间,从事反动活动,遂成为反动会道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被取缔。”
  从中没有发现反动内容。我村被判刑的六人,全是善良勤劳的农民,无任何劣迹,所以,村民对这六人的遭迂十分同情和不满。有的农民说,太狠了,太狠了!
  从有关资料得知,目前台湾的一贯道徒约200万之多,仅次于佛教和道教的信徒数,居12宗教的第三位。它确定的书面宗旨为:“敬天地,礼神明,爱国忠亊,敦品崇礼,孝父母,重师尊,信朋友,和乡邻,改恶向善,讲明五伦八德,阐发五教圣人之奥旨,尊四维纲常之古礼,洗心涤虑,借假修真,恢复本性之自然,启发良知良能之至善,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拘世界为太平,化人心为良贤,冀世界为大同。”
  由此可见,台湾一贯道的宗旨,继承了中国优秀文化的精华,若道徒能潜心践行,一定是好公民。由这样好公民组成的社会,必然是和谐的社会。
  在镇反过程中,政府从我们那一带村庄,每村抽调一至三名民兵执行抢决任务。我村主动请缨的是民兵队长王德光,还有另外二名民兵。王德光天不怕地不怕,敢做敢为。他向我们讲述起他枪毙人的事情,眉飞色舞,十分得意。他自己感到,他好像成了全村的英雄。这也算他最得意的一段人生经历。1958年大跃进时,他伙同几位青年到包头谋生,不久又展转新疆、甘肃等地。他具有侠义精神,朋友很多,是全村公认的一位能人。他能买通火车站的人员捣卖车皮,但发财不忘朋友。后因触犯刑律而被捕入狱。他从狱中逃走,又被抓回。在劳改期间因糖尿病双眼失明,由公安人员送回我村。被他抛弃的善良妻子不记前嫌,又收留了他。妻子的这一义举受到全村人的赞扬
  那时家家户户半饥半饱,王德光家的艰难不言而喻。他奈不住家中的寂寞,常常赤裸著上身,蓬头垢面在街上瞎逛。他的周围常常有一群小孩子与他打闹。这位三十多岁的强人,大约过了一年多,就在饥寒交迫中上吊自缢,结束了曾经红火一时的生命
  1953年秋,我从省合作干部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昌南县社作会计工作。当时镇反还没有结束,但高潮已经过去。该县镇反很有名气,中央电台曾报导过。这个县仅仅在1951年5月1日这一天就枪毙了302名。镇反中立下功勋的县委书记魏建毅荣任中共潍坊市委书记,不久又晋升为地委书记。
  干部和群众对镇压反革命运动颇有微辞。第一,群众在控诉大会上的控诉内容没有经过核实。只要控诉人问一声“该不该杀”,下面群众必喊“该杀”,于是就枪毙。第二,枪毙谁由区政府和群众说了算,甚至某个人说了算,没有经过应有的法律程序。第三,宁左勿右,宁严勿宽。例如,北京那位一贯道点传师张长连,因装神装鬼治死了控诉人的丈夫,就被枪决。这种既不经过监察机关又不经过法院的枪决,实属独特创举,并且是全国性的运动。
  这就使一些不该杀的人错杀了。一位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干部对我说:我们家乡(莱州)一位有名的善人,在镇反时被枪毙了!当时只要你得罪几个人,他们就趁机公报私仇,所以冤枉了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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