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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6-25 17:18
鄌郚总编

张素兰丨魏晋风度

  
  历史上,只要真正触摸过魏晋,就再也放不下,永远崇拜再崇拜,向往再向往……魏晋名士中有两个人永远绕不过去,竹林七贤以他们为代表,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提及,李白那么骄傲的一代诗仙,也赞美过。这就是阮籍和嵇康。
  有史学家说,春秋战国时期完成了古典中国的成人礼,步入壮阔的青春期。那时百家争鸣,自由之风勃兴,有为青年奔行大地。到了魏晋,大地劲吹任诞之风,中国正在度过它狂狷迷乱的后青春期。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的竹林七贤,才学闻名遐迩,却任性自然,在官府统治之外,过一种与天地精神独往来的生活,阮籍的“礼岂为吾辈所设”,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是这一时期的精神坐标。一代名师玄谈、醉酒,啸聚山林,睥睨当世,造就魏晋风度。
  新儒家余英时将魏晋风度解读为反传统的传统。听起来挺有个性,为何竞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不合群本身就是罪过,标榜清高就是对庸人的冒犯。
  阮籍喜欢一个人驾木车游荡,木车上载着酒,没有方向地向前行驶,路走到了尽头,真的没路了,他哑着嗓子问,眼泪已夺眶而出,终于,声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哭够了,持缰驱车向后转,另外找路。另外那条路走着走着也到了尽头了,他又大哭,走一路哭一路,荒草野地间谁也没有听见,他只哭给自己听。品《中华寻觅》,听秋雨书苑,每每读到、听到这一片段我总是泪眼婆娑……
  阮籍曾上苏门山请教过孙登大师,面对他提出的问题,孙登如泥塑木雕般,阮籍对着群山云天,啸了良久,孙登竞笑眯眯注视着他。下山至半山腰,如天乐开奏,如梵琴拨响,如百凤齐鸣,一种难以想象的音乐突然充溢于山野林骨之间。阮籍震惊片刻后立即醒悟了,这是孙登大师用辉煌和圣洁的啸声告诉他的全部问题。
  阮籍可谓是游戏官场,但却玩的非常漂亮。他骑驴到东平做官,十余天的时间,他把府舍衙门重重叠叠的墙壁拆除,变成了开放式的办公,办公效率大大提高。又精简了法令,社会风气为之一振。五百年后,大诗人李白对阮籍做官的这种潇洒钦佩万分,曾写诗道:
  阮籍为太守,
  乘驴上东平。
  剖竹十余日,
  一朝风化清。
  这文字干净像水洗过一样,就像阮籍做官,就像李白写诗。
  让我们顺着李白佩服的目光,继续追赶那个骑驴的男人。当时礼教森严,男女之间防范极严。让人感动的是,阮籍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位兵家女孩,极有才华又非常美丽,不幸没出嫁就死了。阮籍不认识这个女孩,听到消息后赶去吊唁,在灵堂里大哭一场。他那天的泪全是真诚的。这眼泪,不为亲情而洒,不为冤案而流,只是为献给一个美好而又速逝的生命。终于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像模像样的哭过了,只为美丽,只为青春,只为异性,只为生命。哭得纯粹而又淋漓尽致。
  孝道是当时礼教的又一强项。阮籍的母亲去世后,阮籍作为亡者的儿子,按照礼法,阮籍应该在客人来吊唁时先哭拜,客人才跟着哭拜。而阮籍只是披散着头发坐着,既不起立也不哭拜,甚至白眼相向。一位青年听到了,急速地备了酒、挟着琴来到灵堂。酒和琴,与吊唁灵堂多么矛盾,但阮籍却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心想,你来了吗,与我一样不顾礼法的朋友,你是用美酒和音乐来送别我操劳一生的母亲?
  这位青年就是嵇康。
  嵇康比阮籍更精彩,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第一等的可爱人物。他是一位音乐家,也是一位音乐理论家,他写得《声无哀乐论》在中国音乐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而且长得非常帅气,这一点与阮籍堪称伯仲。就连严谨的《晋书》写道阮籍和嵇康等人都要在他们的容貌上花不少笔墨。嵇康尤甚,已经到了“龙章风姿,天质自然”的地步。朋友山涛曾用如此美好的句子形容嵇康。
  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现在,这棵岩岩孤松,这座巍巍玉山却在打铁。强劲的肌肉,愉悦的吆喝,炉火熊熊,锤声铿锵。这天,这位帅到极点的铁匠正在叮叮当当打铁,忽然看到一只华贵的车队从洛阳城里驶来,为首的却是朝廷宠信的贵公子钟会,他想来拜访或者请教嵇康。
  嵇康扫了一眼钟会,连招呼也不打,继续打铁。钟会只能尴尬的回去。
  刚走了几步,嵇康却开口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一惊,立即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问句和答句都简洁而巧妙,但钟会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对嵇康来说,真正从能从心灵深处干扰他的,是朋友。
  吕安两兄弟本来都是嵇康的朋友,后来哥哥看上了弟弟的妻子,偷偷的占有了她,还给弟弟安上了一个“不孝”罪名上诉朝廷。于是,嵇康便给吕安的哥哥写了一封绝交信,痛骂一番。他所做的就是为一个蒙冤的朋友说两句话,但仅仅为此,他却因是“不孝者的同党”,被捕了。
  司马昭正在犹豫如何判罪时,钟会进言了。嵇康是卧龙,必须要提防这样傲世的名士。于是,嵇康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这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居然还有太阳。
  身戴木伽的嵇康被押赴刑场。
  突然,嵇康听到前面有喧闹声,原来是三千名太学生正拥挤刑场请愿,要求赦免,等待的结果是维持原判!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行刑的时间还未到,请让我弹一首曲子吧。”
  琴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双目有神,素衣长袍的嵇康安然坐在琴前,“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广陵散》于今绝矣!”
  此时,夕阳在天,人影在地。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
  弹毕,39岁的嵇康从容赴死。
  写至这里,早已泪流满面,满耳满脑都在想象着从未见过,从未听到的嵇康的容颜和《广陵散》的旋律。
  余秋雨先生曾说,这是全人类最动人最美丽的死亡仪式,在其他任何国家找不到任何可以比较,连稍稍可以比较的也没有。想想看,在几千人集聚的刑场上,以音乐来送别生命,这已经很难想象,更何况,这音乐是受刑者本人在弹奏,是从来没有人公开弹奏过,今后也不可能再弹奏的生命乐曲。余先生曾在《千古绝响》中,把这场演奏称之为遥远的绝响,这不仅是嵇康的绝响,《广陵散》的绝响,而且是中国文化史上的绝响。
  这是一场祭奠,对阮籍、嵇康的祭奠,对稀有文化人格的祭奠,对“魏晋风度”的祭奠。阮籍、嵇康在血泊边缘的生存方式的探求和践行更显震撼。
  这是一次审读,也是一次发掘。一次用生命代价标志出的自觉文化人格在中华文化长河中断绝消亡的必然性的审度,一次对中华审美文化何以在精神的酷刑中毅然自立的发掘。阮籍、嵇康们在这样一个失去了精神魂魄的,无序而黑暗的“后英雄时代”的舞台,活跃于自己的精神世界和人格天地,挥洒出萧然而又翩然的人格魅力。唯有此舞台,阮籍、嵇康们的卓然独立才弥足珍贵;唯有此舞台,自觉文化人格的被戕害直至夭亡就成为必然。
  有过他们,是中国文化的幸运;失落他们,是中国文化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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